一种是秦始皇末年, 承担徭役兵役的人数占总人口的一半。
无论是哪种,在黔首自实其田后, 除了秦地, 原六国田地多被豪强勾结官吏掠夺。众多黔首“名义”有田实则良田很少,丁男还被抽调走至少三分之一, 却要满足大秦所有的徭役和赋税。
秦始皇一力镇压天下, 矛盾隐而不显,但矛盾已经压抑到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爆发的地步。
只是黔首命贱, 胆小,哪怕给他吃草都能活。击破百越后, 秦始皇重新休养生息, 暂停阿房宫的修建,黔首喘了口气,居然开始期盼未来。
在六月时, 沛县的黔首还在琢磨如果粟改麦,能多收多少粮食。
这一切期望,在七月戛然而止。
经过三次国丧闹剧后,黔首心中已经惶恐不安。
这惶恐在八月底九月初达到了巅峰,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愤怒。
秦历九月,也就是一年的最末一月,是秋收的重要时刻。哪怕秦始皇再大兴徭役,也会避开九月。
可秦二世却发诏令,征伐天下丁男修建骊山墓。
他要在今年结束前,把秦始皇葬进去。
刘邦不由庆幸,此时自己的官职是仓吏。仓吏只需要守着县仓,不用去抓壮丁服徭役。
刘盈在荒唐的国丧中还每日傻乐傻乐,常仗着自己年幼去小弟家走家串户,嬉笑打闹。
只要声音小一点,谁会管无知稚童在做什么?
九月时,刘盈的脸上也没有了笑容。
刘邦将刘盈拘在家中,不让他乱跑:“现在沛县黔首都极其厌恶秦吏,哪怕乃公我都不敢去酒肆。你小心被愤怒的黔首打死。”
刘盈闷闷地点头。
他闷闷地被韩信、刘肥护卫,在三位大儒和曹参、萧何、吕泽家来回游荡。
除了以往张苍和曹参的授课,萧何和吕泽因待在家中无聊,也加入了刘盈的授课。
他们自己的理由是无聊。
刘邦知道不是。刘盈大概也知道不是。
谁也没有揭穿,只是默默地继续过着每日看似平淡的生活。
幸亏他们已经是秦吏,才能继续过着平淡的生活。
刘邦在这段时间唯一做的事,就是把赏赐拿出来,给奚涓、周勃等好友赎买徭役。
《秦律》规定,黔首不想服役可以用金钱赎买。
在秦地,这个规定或许有很复杂的执行标准;在六国故地,有的人想花钱不服徭役也不行,有的人只需要花一点点钱,甚至不花钱,就可以不服徭役。
刘邦缴足了钱款,算是很给大秦面子了。
他能给几个好兄弟付钱,却不能给整个沛县的父老乡亲付钱。
无论是曾让刘邦赊酒的人家,还是会给刘盈塞好吃的小贩,刘邦都没有伸出援手。
他也没这个本事伸出援手。
刘盈还是个孩童,更做不了什么。
他悄悄观察着沛县在秦始皇驾崩后的改变。
路上行人变得稀少;
市集几乎已经不再开门;
傍晚在家门口角抵的少年和孩童们都闭门不出;
原本黔首见到邻里街坊的秦吏时都会亲切打招呼,现在连刘邦都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就算农闲时也有人忙碌的田地,现在明明正值丰收,却很少看见收割的人……
时间接近年末,沉寂变得嘈杂。
刘盈在去上课的路上,总会听到有人指着太阳,指着河流,指着远处巍峨的高山痛骂。
韩信见到这一幕,或许是陪刘盈读书读多了,感慨道:“《春秋》中场景,居然在如今再现。怪不得上面要焚书。”
他说这句话时有唏嘘,还有一点点的自豪。
本来他也是看不到《春秋》的,现在已经读完半本了。
刘盈仰头问义兄:“阿兄,你说他们骂的是始皇帝还是秦二世?”
韩信先让刘盈谨言,小心被抓去修长城,然后回答:“当然是始皇帝。”
刘盈轻轻点头:“我想也是。”
天下黔首现在所痛骂的,当然是秦始皇。
这不仅仅是因为黔首对皇帝更替不敏感,也是因为秦始皇的存在感太强了。
世人对秦始皇的神化程度,恰似后世的始皇粉——秦始皇无所不能,大秦现在这么混乱,都是他不想让天下好,而不是做不到。
秦始皇巡游路上,连恶神都能斩杀,你说他病得起不了身,导致秦二世矫诏继位,谁会信?
显然,这个刚继位就显示出暴虐之相的秦二世,就是秦始皇专门给天下人选的。
在黔首看来,秦始皇别说病得起不了身,就算眼睛已经闭上了,他身边的人也一定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不敢违背他的意愿。
在世人心中,惧他恨他也敬他。
所以不会有人相信,秦始皇病危时身边最信任的心腹全部背叛了他。
刘盈自言自语:“从平原津到沙丘足足一百五十公里,从秦始皇生病,到病得起不了身,尚且有好几日的时间。任谁都会想秦始皇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们怎么会知道,‘独子胡亥、赵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呢?”
韩信听清了刘盈的话,疑惑道:“什么沙丘?秦始皇不是死在平原津吗?”
刘盈抬起手臂,双手枕在脑后,仰头看天:“我什么都没说。”
韩信无奈:“我耳朵没聋。”
刘肥劝说:“阿兄,你就当盈儿什么都没说,追问也没用。”
韩信虽然心痒难耐,想着刘盈的性格,也只能道:“好。”
刘盈再次仰头看韩信:“阿兄,如果有人告诉你,让天下黔首活不下去和秦二世上位,不是秦始皇不想好好干,而是无能为力,你信吗?”
韩信斩钉截铁:“不信。”
刘肥也赞同:“始皇帝怎么可能无能为力?”
刘盈发出自闷在家中后,第一次畅快大笑。
“没错,后世人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想的。”刘盈笑弯了眼,“他只相信自己。这就是大秦灭亡的原因啊。”
寻什么长生不老药,不如相信后人的智慧。
汉高祖的继承人还不如扶苏呢,在晚年挣扎了那么久,拖着病躯也要再出关中重灭六国,最后他不也相信后人、相信吕后、相信自己的好伙计们,潇洒地死去?
洒脱点啊秦始皇,自己做不到就痛痛快快交给扶苏,扶苏不是觉得自己很能吗?天下人不都在夸赞扶苏很能吗?先试试呗。
就算不行,不过也是个二世而亡。
“时势造就英雄,英雄造就时势,但天下大势,不可能只由一个英雄缔造。说白了,还是天下人造就的天下大势。”刘盈对兄长道,“阿兄,兄长,我这句话帅不帅?你们要记住,以后记在回忆录里。”
刘肥和韩信听着刘盈这个小小孩童,居然敢高高在上点评如太阳般的秦始皇,都感到不可思议。
刘盈不可思议的狂妄太多了,如此狂妄还是让他们有点被吓到。
刘盈努嘴。
有什么好惊讶的?后世人就是这样随随便便点评皇帝。秦始皇不服?他从始皇陵里跳出来,给我五匹小马警告啊?
待我死后,不也任人评说?
“回家吧。”刘盈决定,今天爆评了秦始皇心情很好,一定要再次刷新副本纪录。
明年年末,天下就要大乱了。还有一年时间,他一定要把副本通关,并攒下一笔经验值存款。
不然阿父和叔伯们南征北战,自己恐怕没那么多机会刷经验值了。
路过街市的时候,刘盈居然又见到那位卖枣的阿姊。
刘盈脚步停顿,犹豫了一会儿,走向没有任何客人的阿姊。
枣阿姊面容凹陷,怀里绑着一个沉睡的婴儿。
刘盈走近时,还能闻到枣阿姊身上的异味。
推算时间,枣阿姊应该刚临盆不久,应该在坐月子。
“阿姊,你刚生完孩子,就出来摆摊?”刘盈摸出钱买枣。
枣阿姊面容疲惫憔悴,但仍旧对刘盈露出善意的笑容:“良人和阿公都去修皇帝的陵墓了,家里只有我和阿媪。阿媪要收地,我干不了重活,就来卖枣了。”
她给刘盈选了个最大的枣子,塞进刘盈怀里:“钱虽买不到粮,但给良人和阿公寄去,总会有用处。这个请你吃。”
刘盈买下了所有枣子,又把自己和两位兄长怀里的粟饼塞给枣阿姊。
枣阿姊很开心地用温水化开半张粟饼,说要喂给孩子吃。
刚出生的孩子本应该只喝母乳,但枣阿姊这么说,刘盈也没有自以为是地反驳。
现代人衣食无忧,如何指导衣食匮乏的古代人养孩子?
生活困苦,枣阿姊仍旧很乐观。
在刘盈离开时,枣阿姊笑着对刘盈道,上面说,骊山墓今年就能修完,所有工匠修完骊山墓就能归家。
“等良人和阿公归家,日子就好过了。就熬这一阵,日子就好过了。”
刘盈笑着和枣阿姊挥手离别。
转身之后,刘盈的笑容淡去,再次仰头看天。
他在心里想。
“九月,葬始皇郦山。”
“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臧皆知之,臧重即泄。大事毕,已臧,闭中羡,下外羡门,尽闭工匠臧者,无复出者。”
始皇帝的时代正式过去,如今便是秦二世元年了。
刚改元,秦二世就学秦始皇南巡,在秦始皇的功德碑旁另立了一块碑。
蒙毅替秦二世写下了歌功颂德的碑文, 回程时就病倒了。
他在病中对秦二世道歉, 说自己年老体衰, 又因先帝逝世伤心过度, 实在是撑不住了。现在看到秦二世改元, 他终于可以安心致仕了。
蒙毅在病中絮絮叨叨, 教导秦二世如何徐徐以施恩老臣的方式, 让老臣一一致仕, 换上秦二世自己的心腹。
他还对秦二世说,李斯、赵高等人与他同是始皇帝的心腹, 都是前朝老臣。这两人向来自傲,恐怕不会服秦二世。他让秦二世学习先帝, 像先帝对待吕不韦那样暂时忍耐, 待羽翼丰满,再将其驱离朝堂。
秦二世感动得涕泗横流。
赵高自诩从龙第一功, 对秦二世逐渐倨傲;李斯也越来越啰嗦, 视他为孩提。
还是蒙毅好啊,怪不得父皇最宠信蒙上卿!
“蒙上卿, 你不能致仕啊,你若致仕, 朕在朝堂就孤立无援了!”秦二世哭泣道。
蒙毅慈祥微笑:“君上乃先帝亲自挑选的继承人, 朝堂上下都会服从君上,何谈孤立无援?一朝君王一朝臣,臣若不先退, 朝中那些老臣怎会退?臣请为先帝结庐守陵,君上也以守陵为名义,让朝中那些倚老卖老的老臣来陪臣吧。”
蒙毅句句为秦二世着想,秦二世甚为感动。
虽然他很不想蒙毅离开朝堂,但蒙毅确实病得起不了身,为了物尽其用,确实让蒙毅成为打发朝堂老臣的借口最为合适,秦二世便允许了。
赵高试图在蒙毅离开时进谗言。秦二世事事听他,对此事则表现得颇为厌恶。
蒙毅手握重权却愿意把权力还给他;赵高总以自己年少为由不肯放权。
秦二世智商没问题,知道谁才是真的忠心。
赵高也发现秦二世逐渐不受控制,暗自警惕。
蒙毅趁此机会联络朝中已经被赵高剪除权力的旧臣,劝他们一一远离朝堂。
等他们回到封邑,哪怕秦二世想要杀他们,他们也能逃走。
章邯这时候才察觉,蒙毅似乎不是真的奉承秦二世。
他想再去找蒙毅询问。
沉思半宿后,章邯没有前往。
蒙毅有苦衷。自己假装与蒙毅决裂,才是帮他吧。
“君上,胡亥刚回咸阳,就生出屠戮宗室之心。但臣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连完全没有威胁的公主也不愿放过。此人就是畜生。”
“朝中忠直老臣不知道能救几个,臣无能,只能维持这个局面。”
“天下……天下恐怕很快就要大乱了。”
蒙毅身披麻衣,在草房中喃喃自语。
秦二世改元,按例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的消息传到沛县时,修建骊山陵墓的工匠全部殉葬的消息也传到了沛县。
沛县在六国故地中,算是离咸阳较近了。
中原故地的手工业比其他地方更发达,泗水郡出的工匠很多。
噩耗传来,沛县工匠聚集的那条街坊家家挂孝,哭声震天。
担忧哭声引来秦二世不满,县令派人挨家挨户警告,不准他们挂孝,否则就充为城旦舂。
沛县的哭声便安静了。
去年九月的粮食收割不完,改元之后,黔首们还得继续收割粮食。
哭过骂过之后,黔首的日子还要继续,总不能不活了。
刘盈常笑话阿父刘邦是混混头子。
此时刘邦发挥了混混头子的本事,劝动沛县豪强出人帮忙收割。
豪强当然不是白出人。他们将拿走黔首纳税后,余下的一半粮食。
本来他们想直接拿走一半,刘邦连续醉了好些天,才把条件改成现在这样。
豪强很贪婪,像是趁火打劫。县令听闻后,没认为刘邦想收买人心,只以为刘邦想小赚一笔。
刘邦奉承道:“卑职又不去帮忙,那些粮食哪能落在卑职口袋里?卑职只是忧虑,新君刚继位,沛县的赋税若是不能足额交上去,恐怕上面会怪罪啊。”
县令这才回过神,忙夸刘邦脑袋灵活。
他不能擅动兵卒,但兵卒休沐时自己帮邻里干活,可不算他调动兵卒了。
于是,县令给了刘邦最大的便利。
刘邦身为仓吏,县仓就是他的分内之责。他积极做事,无人认为他有异心。
韩信跟随在刘邦,跟着刘邦东奔西跑。
以他眼界,当然看得出义父不是为了大秦尽忠。
“义父,你有反意。”韩信十分确定道。
刘邦看韩信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傻孩子。
信儿这人啊,怎么比肥儿还傻?
刘邦不是说韩信不聪明,猜得不对,而是你别大喇喇说出来啊,跟了盈儿这么久,你还没锻炼出点看眼色看气氛的本事吗?
“对,我有。”刘邦指向田地,“就算我原本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切,你没有?”
韩信扫了一眼粮食快烂到地里,也还没有收割完的田地,然后看到田埂上坐着发呆的刘盈。
“义父,盈儿在那里。”韩信指。
刘邦无语。乃公让你看黔首快被逼死了,你就看到刘盈那竖子?
刘邦走到刘盈身后,轻轻踹了刘盈一脚。
没想到这轻轻一脚,居然把发呆的刘盈踢到了田里。
看到刘盈咕噜咕噜滚到田里,吓得刘邦赶紧去捞儿子,结果脚一滑也滚了下去。
“哎哟!”父子二重奏。
韩信也跳了下来,把刘盈抱起来:“刘肥!你都不知道拉着盈儿吗!”
刘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盈儿,你没伤着吧?”
韩信骂完刘肥,又对刘邦抱怨道:“义父,你怎么能把盈儿踢下田?”
刘盈破口大骂:“就是!阿父你比老虎还毒!居然做出父子相残的人伦惨事!后世一定会把你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刘邦理亏。他怎么知道真的会把刘盈踢下去?
算了,道歉,免得刘盈一路上骂个不停。
没脸没皮的刘邦随口道歉敷衍过去,转移话题训斥儿子:“你不是向曹参学箭吗?怎么偷懒逃学?”
“今天心情好,让曹伯父给我放了一日假。”刘盈终于完成了一半副本,本来开开心心来找刘邦玩耍。但走到这里,他就开心不起来了。
刘邦看见刘盈居然真的没有继续骂人,有点担忧。
这竖子状态不对啊。
刘邦顺着刘盈原本的视线望去:“你在看什么?”
刘盈道:“有个对我很好的阿姊,刚生了孩子,孩子的阿父就被征去骊山服役。”
刘邦神色一暗:“那个经常送你枣子吃的妇人?”
刘盈点头,指着田地:“我看她在地里干活。”
刘邦再次看向刘盈所指的地方。
有一位背上绑着孩子的瘦弱妇人,正和一位背都挺不直的老媪艰难的收地。
她们所收的地还剩大半。
“信儿,肥儿,走。”刘邦道。
韩信和刘肥跟在刘邦身后,去帮两位妇人收地。
刘盈没有跟去。
他坐回田埂上,继续看着即使豪强派人来帮忙,也显得空荡荡的丰收田地发呆。
农田丰收了。
天气也很适合收割。
粮食快烂在了地里,农人却快要饿死,因为他们拼死收割的粮食还不足以交税。
哈,狗屁的大秦。
半月之后,沛县下雪了,刘盈待在家里努力刷副本。
叔伯们闲来无事,都来刘盈家里为他授课。
待冰雪消融,黔首开始春耕的时候,刘盈的技能副本再次迎来小小突破。
他和叔伯们请了一日假,在韩信、刘肥的护卫下去田边玩耍。
碰巧,枣阿姊的田地又有人在干活。
老媪背上绑着孩子,正在土里刨着什么。
刘盈踌躇了一会儿,走到老媪身旁,询问阿姊安好。
老媪神情麻木:“她啊,去给秦皇修宫殿了。”
修宫殿?阿房宫吗?
刘盈想起,秦始皇曾想修建阿房宫,后在群臣的劝谏下,暂停阿房宫的修建。
秦二世可不想住他父皇的旧宫殿,南巡回来时,他宣布重启阿房宫徭役。
刘盈转移话题:“阿媪,你在做什么?”
老媪道:“交了税后,粮就不够吃了。我把种下的种子刨出来吃。”
人死了,人头税虽然少了,但田地的税还是要缴纳。这可不管你种不种,收不收,税都是要缴纳的。
家中又少了个劳动力,这地是种不了了,不如把种子刨出来吃掉。
都四月了,种子才种下?寻常这时候,苗苗都应该长出来了。刘盈看了一眼坑坑洼洼的田地,没有再问,把自己怀里的馍馍递给老媪。
韩信和刘肥亮出自己腰间的长剑,让其他注视这边的人收回视线。
老媪赶紧找来水,化开了半块馍馍喂给孙儿。
剩下一半,她藏在了怀里。
“盈儿,别在外人面前送粮食。”老媪收了粮食后,才劝说道,“现在饿着的人太多了,他们会抢。”
刘盈乖巧应道:“好。”
又过了月余,秦二世新征集五万身体强壮的兵卒前往咸阳,加固咸阳守卫。
咸阳囤积的粮食不足以支撑新增兵卒的消耗,便令周围郡县供粮,且让役夫自备路上口粮。
原本押运粮食,役夫的口粮是由大秦官府提供的。
同时,秦二世与赵高商议后,加重刑罚。
原本罚钱的改为肉刑,原本流放的改为砍头,以约束天下黔首。
刘盈再次路过田地。
他看到该在夏天收获的粮食此刻本应该挂穗,但许多田地的杂草比青苗还高,便问刘邦:“种地的农人呢?”
刘邦道:“他们不愿交税服役,逃山上去了。”
刘盈点头:“哦。”
他又路过几次,再没见过老媪和她的孙儿,也没见到枣阿姊归家。
沛县令一扒拉县内没流失的户籍名单,发现役夫不够用了。
秦二世新颁布的律令严苛,提供的役夫不够,沛县令自己就要受罚。
还好大秦自有国策在, 役夫不够刑徒凑。
只要稍稍钻研钻研律令, 执行的时候稍稍严格一点, 以秦律的细致程度, 沛县令很快就凑齐一支数量足够的刑徒。
刑徒刚送往咸阳, 咸阳又来使者催促。
不够, 不够, 完全不够。
秦二世不仅要修宫殿, 还要养马养狗。就这么点刑徒,途中还死了一两成, 沛县令没有干好本职工作啊。若下次再这样,沛县令的官印就别想要了。
沛县令心底咒骂了秦二世两句, 继续兢兢业业地钻研秦律, 凑足刑徒。
刘邦已经是仓吏,凑刑徒的事和他关系不大。
无论是庙堂之上的权力争斗, 还是沛县令的殚精竭虑, 都不是一介小吏操心的事。
除了不能再每日混迹酒肆,刘邦的生活和以往没太大区别。
刘盈也恢复了活泼, 每日都要创死一两个人,挨揍频率直线上升。
刘邦和吕娥姁十分忧愁。
刘盈大概是到了身体急速成长的时候, 每隔几日就喊裤腿短了, 身高就像是雨后春笋一样蹭噌噌往上冒,皮也厚实了不少,挨打时哭嚎表情一次比一次假。
但手重一点, 他们又担心把刘盈揍伤。
再加上被刘盈气的人,事后都说“没事没事,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反倒把刘盈护得紧。夫妻俩一度想放弃对刘盈的教育。
刘邦:“他们是眼瞎吗?刘盈就是冲着让他们生气去的!”
吕娥姁:“算了算了,不管了!管了还埋怨我们!”
又一场故意假哭后,刘盈在刘邦和吕娥姁面前转悠了一圈,没收获到经验值。
他长吁短叹。
阿父阿母的抗压能力越来越强了,这对他很不利啊。
其实和系统斗智斗勇了这么久,刘盈已经发现,那个“关注度”不等于“生气程度”。
如果刘盈表现很优秀,让对方很欣赏,关注度也是可以提升的。
但通过让对方欣赏自己来提升关注度,实在是太难了。
以张苍为例。
刘盈这次课业优秀度达到了十,张苍对刘盈表示了赞许;下一次刘盈再得到张苍的赞许,就得把课业优秀度达到一百。
坑人呢!
但刘盈只要在张苍面前提起“你是不是爱乱搞男女关系”,张苍的经验值就唰唰唰掉落,屡试不爽。
刘盈悟了。
人不会在同一件事上表示赞许,但人会在同一件事上反复生气。
什么赞许带来关注度,那都是系统的坑!
试验了一番后,刘盈放弃新路子,继续路径依赖。
可惜,如果加上不能撕破脸的限制,刘盈所能找到的创死人的路径其实不多,对方对怒气的忍耐力也会逐渐上涨。
刘盈再次长吁短叹。
没办法嘛,自己是一个乖巧的好孩子,又不能真的把人创得半身不遂。否则以后谁来为他的大汉帝国当土木老哥?
要是对方是敌人就好了,他就可以不管不顾开大,让对方即使没见到自己,脑海里一出现自己的身影,就会源源不断地给自己送经验值。
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胳膊小腿,遗憾地摇摇头。
阿父阿母老说他长太快,其实他身高近一米三,也就是后世同龄男童身高中上水平。
是古人太矮了啊。
如果自己再年长几岁就好了,哪还轮得到阿父去当开国皇帝。
刘盈和刘邦一同回丰邑省亲,顺便拜访王陵、雍齿,收割了一茬经验值。
回程时,刘盈对刘邦道:“我最近不去上课了,阿父帮我找借口。”
刘邦给刘盈跳了一次经验值后,才道:“借口?你就没有正当理由吗?”
刘盈给了阿父一个鄙视的眼神:“能说出正当理由,我还需要你来帮我找借口?”
刘邦已经变成一听到刘盈的反问句,拳头就捏紧了。
这竖子,对乃公有没有最基本的尊重?
刘盈道:“总之就是这样。我要求一个月的暑假!”
什么暑假……刘邦无语:“我找不到借口,你自己找。”
刘盈给了刘邦一个“阿父你真没用”的眼神,抱着手臂冥思苦想。
因技能副本都要在梦中进行,他想高强度刷副本,就要吃了睡睡了吃,多睡几次。根本没时间上课。
陈胜吴广很快就要起义了,他的新手副本还没通关,新手奖励还没拿到,在乱世中的安全保障太低,这可不行。
虽然历史中的汉惠帝去年才出生;汉高祖起事的时候才一周岁;五周岁的时候躲避项羽的追兵,并且有可能被汉高祖多次踢下马车并毫发无损;然后一直当留守儿童当到八周岁,才重新见到父母;十五周岁的时候继位为帝并被带去厕所坑里观赏人彘……他也活得好好的。
自己在乱世中当然也没问题。
可惜汉惠帝五岁之前颠沛流离的生活,居然没有给他带来坚韧不拔的意志;八岁之前父母公媪都不在的留守儿童生涯,也没有给他带来独立自主的能力;八岁后见到父母,如陌生人一般的父母就开始撕逼吵架,竟也没给他带来“累了、毁灭吧、同归于尽”的良好精神状态。
刘盈就不一样了,精神状态一直很良好。他将来一定比汉惠帝强。
“竖子,你在坏笑什么?”刘邦警觉。
刘盈条件反射回答:“我在想,如果阿父想要废太子,我就发动大汉版玄武门之变;如果阿母在粪坑里放人彘吓唬我,我就晚上挂具尸体到阿母床前吓唬回来。”
“啊?!”刘邦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玄武门之变,但他直觉刘盈说的绝对不是好话。
而且吕娥姁那么善良的人,为什么要放人彘去吓唬刘盈?是刘盈放人彘吓唬吕娥姁吧!
啊不对,为什么是人彘?!谁教刘盈这么残忍的东西?!
刘盈继续道:“至于阿母强迫我娶外甥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好违背什么的,我直接赐死妹夫不就成了?这样外甥女丧父不能嫁娶,妹妹还能另嫁一个更年轻更帅气的驸马。”
刘盈摇头晃脑,叹息连连。
汉惠帝真是个废物啊,破局的方法这么多,他居然一个都想不到。
说起鲁元公主,她嫁给张敖的时候,张敖的两个儿子都快成年了;张敖的门客要谋反的时候,鲁元公主一无所知,完全不像个主母;汉惠帝一死,鲁元公主同年郁郁而终。
后世人还会讨论几句汉惠帝,说起鲁元公主,就是“她是吕后的女儿,一定是和吕后一样厉害的人吧”。
有道理。
汉惠帝颠沛流离的时候还未记事,但鲁元公主颠沛流离的时候,正好是既记事还脆弱的小学时期,那她必须是被此事磨砺成了如女超人一般的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