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面馆by松雪酥
松雪酥  发于:2025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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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沈渺闻言弯了弯膝盖就站起来了,顺便悄悄往前头瞄了一眼。
两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结实的小黑胖子前后错开几步,在内侍的引荐下,正往园子里去了。
没看到正脸,但还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鲁王追着两个将军去了,像小尾巴似的一会儿缠着这个一会儿缠着那个:“岳将军,我可以跟你去兖州打金狗吗?求你了!再不成,小郗将军你收了我吧,我打辽狗也行啊。”
“殿下,打仗不是儿戏。刀剑无眼,太后娘娘与官家都不会让你去的。”这是苦口婆心的岳腾。
“殿下,什么叫‘再不成’?难道臣在你心里就是个岳将军的替身?”这是幽怨起来的郗飞景。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俩都是国之栋梁,我心目中最好的将军,本王就是想先去兖州看看,再去幽州嘛……”
“唉,臣不如岳将军,臣知道。”
“……小郗将军你以后能不能少看点话本子?一张嘴说得话叫本王浑身起鸡皮疙瘩。”
再之后便听不见了。
梁迁谨慎地等贵人们都走远,才站直了身子,对若有所思的沈渺、呆若木鸡的唐二、两股战战的福兴道:“沈娘子,我们也快些进去吧。”
沈渺直到这时才清晰地知晓自己是要给谁做饭。
过来路上她还在想也不知这梁内官的是大内哪个贵人身边的内官?要宴客的又是哪个皇亲国戚?
如今全清楚了,就是那堆猜测的贵人堆里,最不敢猜,还最贵的那个!
唐二与福兴颤-抖着嗓问沈渺:“沈娘子,咋办啊,我俩没想过这辈子还要做御膳啊!”
他们粗手粗脚的,怎能做御膳呢?
沈渺心想,她也没做过。
“你们别怕,一会儿我来掌勺,你们只管像在家里灶房那样帮衬我便是。我想官家请我们来也不是为了吃御膳的,他应当是想吃些不同的。”沈渺冷静了下来,“照常做便是了。”
唐二和福兴相互搀扶着,见沈渺镇定,那七上八下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两人抹了一头虚汗,腿总算不再打摆子,与沈渺一起进了玉津园的内厨膳房。
里面已侯着好些内侍厨役了,见梁迁带着他们进来,都躬身行礼。
梁迁严厉地交代厨役要全听沈渺的吩咐,不许误了官家的要事,又转头对沈渺温和道:“沈娘子,这便托付给你了。今日匆忙,要劳累你了。”
“应当的。梁内官放心,我这便开始。”沈渺拿出博带绑起袖子,将头发全都包进头巾里,自己用胰子仔细洗了手,也让福兴和唐二都去狠狠洗一回手,把指甲缝也得抠得一干二净。
她挑了一把最顺手的刀,翻了翻刀花,按照与梁迁约定好的食单,行云流水地开始做菜了。
梁迁看沈渺一口气烧起三口锅,冷静地发号施令,忙而不乱,做菜速度极快、手也极稳,便暗自点了点头,交代了等候传菜的内侍几句,便转身匆匆离开了。
玉津园引汴水入园成池沼,又于池中筑浮岛,建亭台楼阁点缀其间,遍植银杏与枫树。这也使得玉津园秋景殊绝,此时正好满园木叶转色,银杏叶黄,枫栌火红,美得如火如荼。
赵伯昀御驾到时,郗飞景和岳腾应付嘎嘎直叫闹着也要去边关的鲁王已身心俱疲,当赵伯昀高大黑胖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迈入水阁,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臣弟拜见皇兄!”
“臣叩见官家!”
赵伯昀摆手让起,笑着入座:“两位将军赶路辛苦了,快坐,无需多礼。阿珩你没胡闹吧?”
“没有没有。”鲁王赶紧撇清,乖巧地坐在下首,“最近读书,博士们都说臣弟字有长进,能写得大小一致了。”
赵伯昀:“……”
回头给那几个为鲁王讲学的侍讲博士多加些俸禄吧,实在辛苦了。
梁迁忙上前询问:“陛下,可要开始传膳?”
赵伯昀点头:“传吧,朕与两位将军边吃边谈。”
梁迁又忙下去安排了。
赵伯昀挥手屏退了其他侍奉的宫婢侍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后,便微微笑着用手指点了点郗飞景:“小郗将军,你有个同胞妹子不是嫁给陈郡谢氏了么,你可知你那妹婿,今儿竟自称有罪,特地叩宫门求见,前来辞官了。”
郗飞景打心眼里不喜欢那个靠脸拐走妹妹的妹婿,至今都还未释怀,那可是他的妹妹!但看在妹妹与外甥的面子上,他又挤出一个无奈的笑来:“臣那个妹婿没什么才能,早该辞官了。”
年轻时他那妹婿便软得好似面团,除了一张脸能看、很听纯钧的话、写得一手好字、文章写得不错、家世清贵、家风严正,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
“他这回倒是开窍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谢家旁支背地里侵占了好些民田,又有不法的奴仆作威作福,是他管家不严,故而求朕严惩。”
赵伯昀畅快大笑,他一直等着看在他动手之前,是否会有世家识相对他彻底服软,本来希望寄托在冯家身上,没想到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是谢家。
说着,赵伯昀便话锋一转,笑意一收,冷冷将自己的打算透露了出来:他要趁此机会一举打掉士族最后的脊骨,打得他们只能在皇权下苟延残喘,再也直不起腰来!
之前,父皇还在时,便想着为他削弱士族,日后他登基后便能顺顺当当。但却因太过急切酿出了不少冤案,这或许便是逼迫河东四大豪族:薛秦徐姜都选了晋王的缘故。
他们谋朝篡位时,也没对他心慈手软。而他登基三年并没有斩尽杀绝,已算仁慈了。
赵伯昀早就打算好了。
日后对士族抄家没田所得,一分三,一份充盈国库,一份充为军费,最后一份用来凿空西域。
“之所以将你们叫回来,一是为了让你们举荐几个得用之士卒,随团去西域;二是此事关系到两位将军的亲族,朕自当与你们分说明白。三呢,也是为了让你们回来探望家人,再陪朕好好过个年。”
赵伯昀说着说着又冰雪消融,眉眼带笑。
“朕要与二位将军一起蹴鞠!”
岳腾长兄的遗女嫁去了冯家二房,他听官家如此说,却眉头都不动一下,只诚恳直白地道:“官家所言,臣明日便与侄女说明白。”
郗飞景原本心里大惊,但想到妹婿会自请辞官,官家又言他开窍了,只怕对谢家的投诚还算满意,便又松了口气。于是也笑嘻嘻道:“臣倒是省事了,谢家全族皆忠于官家,臣已不必多言了。”
话说到这儿,宴客的目的也已达到。
鲁王一边听一边都灌下几杯茶了,赶忙有眼色地插了话:“皇兄,饿了。”
“菜来了!”梁迁适时地撩开围幔,底下端着漆木方托盘的内侍已鱼贯而入,他眼尖瞅了一眼,这沈娘子有些功夫啊,官家与将军谈话也就两刻钟功夫,她竟已做好了三道菜了么?
第一道是冷盘,龙井虾仁。虾仁经焯熟冰镇,以茶水冰镇,是清爽鲜美的开胃小菜。
第二道便是炙鸭,是沈记做好了带来的,如今应该在炉子上稍热了热,面饼软和,鸭肉温热。
第三道菜赵伯昀都没留意,他看到炙鸭便两眼放光,与两位还不知如何食用的边关将军大力推介起来:“两位将军不知,这汴京城里新开了一家鸭店,做得一手绝妙好鸭!快尝尝,那鸭店的沈娘子,手艺卓绝,二位一定没吃过这样美味的炙鸭。”
岳腾还好,速食汤饼还未传到兖州,他便学着官家的样子包了鸭子放入口中,果然吃得满嘴喷香!他这样不好口腹之欲之人都不禁点头称赞:“的确是好鸭!”
郗飞景却是知晓汴京城有个沈记汤饼铺的,幽州的汤饼作坊也是他一手促成的,之后妹妹在信中也常常提起那沈娘子,说是又聪慧又勤快手艺又好,只是……怎么汴京城那么多姓沈的厨娘么?
怎么又有了个开鸭店的沈娘子?
他疑惑地卷了一块鸭肉放入嘴里,鸭皮香脆油润在他口中咔嚓作响,鸭肉爆汁,混着那酱、那饼、那葱丝,实在是超出他预料的好!果然,能入官家眼的鸭子,一定不是普通的鸭。
“的确美味。”郗飞景一连吃了几个,吃得胡子都湿了,也吃得言语匮乏竟想不出如何形容,心里恍惚道,这位鸭店的沈娘子和那汤饼铺的沈娘子莫不是两姊妹?
都是一身好手艺啊!
鲁王早在宫里蹭过他那嗜鸭皇兄买来的烤鸭了,因此面上并不激动,只是包烤鸭熟练又快,一连吃了七八快都没停,十分有经验,不能说话,多说一句便少吃一块,得专心闷头吃烤鸭。
赵伯昀见郗飞景与岳腾都喜欢,也有种遇到知音的满足之感,大手一挥,对梁迁道:“你去与那沈娘子说,再烤个几只来,给两位将军包上,带回家去!”
梁迁露出犯难的神色,他多次前往沈记购鸭,想多买几只都没有,因此也知道沈渺鸭子不足的烦恼,之后又因官家有意请沈娘子来操持宴席,他便将沈家从头到尾、祖上十八代都查了查。
他不仅知道了沈家是当年那场大冤案里被波及的可怜人家,连沈娘子近日去白家村看荒地都知晓,再暗地派人去白家村一打听,什么都清楚了。
梁迁便老老实实说了:“……如此这般,这白鸭子十分不足,沈娘子又不愿用次等的麻鸭,如此下来便只能每日供应二十只,她也想自己买地养鸭,正寻呢,又偏生听闻一件惨事,吓得不敢租用官田。”
于是将郭家的伎俩也说了。
“混账!”赵伯昀顿时拍案大怒,震得烤鸭都弹起,“好一个郭家,在朕眼皮子底下也敢耍这等花招,可恨,朕还以为他们果真向好了,没想到全是蒙骗朕的!”
郗飞景忙停了筷子,安静又乖巧地坐好。他用余光瞄了一眼官家,只见官家的黑脸怒得胡须炸起,显得更黑了,可不知为何,眼底却还闪动着些许兴奋,恨不得起身鼓掌叫个好似的。
这郭家的事儿。
官家……应该早就知晓了吧?
岳腾是个纯臣,没有派系,虽然和冯家有姻亲关系,但也从不为冯家说话。因此面色平静,继续默默卷烤鸭吃,还瞥了眼梁迁,心里也在想,梁大珰这为官家搭台唱戏的功夫,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沈渺不知道上头的那些纠葛与风波,因今日是匆忙赶鸭子上架,她只能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做饭,一心一意想把这宴席做好——不努力不行啊,这是皇帝啊,她看多了那等影视剧里一言不合便将太医和御厨拖出去斩了的情节,心里还真不敢大意,不得不拿出浑身解数来做这次宴席。
速度与质量,经过训练是可以兼得的。上辈子在爷爷身边,她便被当过两年炊事兵的爷爷练过速度——三十五分钟,四菜一汤,大锅菜五十人份,是她的最高速度。
那么急,爷爷还非让她炒糖色。
不过,她还真炒了。
爷爷吃一口她的红烧肉,勉强满意,还说:“这有什么的,就算在野外架锅搭灶,也得炒糖色。”
沈渺便把那时候的功夫全拿出来了——红糟肉、鱼头豆腐汤、香煎走地鸡、孜然扇子骨……做完一身汗地窝在灶台边,这样冷的深秋,她拿个扇炉膛的大蒲扇对着自己直扇风。
唐二与福兴跟不上锅铲子都抡出火星子的沈渺,早看得目瞪口呆了,之后又被沈渺喊得陀螺般团团转,其他厨役更是如此,连对沈渺好奇说闲话的功夫都没有了。
最后一道牛腩煲出锅,内厨膳房里顿时瘫了一大片。
梁迁匆匆进来时,也吓了一大跳。
怎么回事?怎么人人都软瘫在各个角落,两眼无神,好似一缕缕魂魄正从嘴里升起来似的。
“沈娘子?”他试探一叫。
沈渺默默抬起头来,眼神也有些累。
“官家遣奴婢送来此次操持宴席的金银,还道……”梁迁也看出沈渺尽全力了,官家与两位将军都是吃一道便赞一道,又有鲁王这大胃王,吃到最后一桌子菜几乎分光了,这在寻常宫宴上几乎是不会发生的。
他笑出一脸褶子,奉上一个荷包,也传来官家的口谕,“官家说,沈娘子的鸭子会有的,略等几日罢了。”
这话怎么和九哥儿说得差不离?沈渺听了心里犯嘀咕,但还是双手接过了小荷包,也多多谢了梁迁的好意,等乘车回去后,她才满怀期待地打开荷包。
之前与梁迁约好的是定银五两,做好后尾银也给五两。但那时她不知道请客的是皇帝啊!
今日她又使出浑身解做这顿饭,那梁内官看起来很满意,还夸了她好几句,那应当能得些奖赏吧?她满怀期待,带着对皇帝的刻板印象,畅想:皇帝怎么可能会小气,一定会多给……
她僵住了。
敞开的荷包里只有一块五两的银饼。
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沈渺难以置信地将那荷包翻来覆去, 还举起来倒了倒,真只有一块银饼。
不是,人家剧里的皇帝叫赏, 都是抬一盘子金元宝、银元宝, 以百千万不等的单位来计数。
怎么到了她这儿就不灵了?
等马车摇摇晃晃将她送回沈记汤饼铺,沈渺也已接受了:最富裕的朝代生出最抠门的皇帝,能量守恒了。而且,她之前跟人家约好的便是这个数呢,打赏是额外的情分, 这么想想好似也没错儿。
回去时天已晚了,阿桃正在合门板, 打着哈欠对沈渺说了说他们走后铺子里又卖了什么,明儿要多补些什么菜, 大伙儿便直接洗漱熄灯歇下了。
沈渺这个精力旺盛的都觉着累了,睡下连梦都没做,一夜黑甜。
隔天,沈渺与阿桃紧赶慢赶, 将济哥儿的棉袄、棉亵衣棉袴(秋衣裤)、厚棉被都赶齐了,连同辣白菜、速食汤饼、烤鸭等等捆了一大车,由唐二推车送济哥儿去入学。
阿桃又继续挑鸭毛了。新的一只枣泥炉送来了, 福兴爱惜地用新买的巾帕,将炉子里外的窑灰仔细擦了几遍,又通了火先预热, 撸起袖子, 准备一口气烤两炉。
湘姐儿头上戴着阿桃给她新缝的带棉护耳兔子帽,穿着阿桃给她做的绯红色碎花棉短褙子,下头是一条百褶灯笼棉裤裙, 裙边还捏出了精细的花瓣褶子,脚上也是一双新鞋,鞋底纳得很厚,鞋里子填了棉,鞋面还缝了两个圆滚滚的线球,走起路来一晃一晃,把湘姐儿美得冒泡,迫不及待穿到巷子里,馋刘豆花去了。
果然,没一会儿,刘豆花气哭的声音便隔墙传来,湘姐儿笑嘻嘻地赶忙溜回来,又回屋将从头到脚的行头换了下来,还是穿上旧棉衣,阿桃收拾着鸭毛,瞥见了惊讶道:“怎么不穿了?”
湘姐儿忸怩道:“想留着过新年再穿。”她怕弄脏弄破了。
阿桃笑道:“千万别留,你长得快,过了年指定得拆了做新的,到时我给你做更喜庆的醒狮帽。”
沈渺也没想到阿桃手这么巧,她低头把挑出来的鸭毛杆子拢到一块儿,笑着说起曾经在大名府的瓦子里日夜帮乐伎拆改衣裳的日子。
“还小的时候便开始熬油点灯地做针线活儿了,鸨母算盘珠子打得响亮,怎会白白养我?”
沈渺真心疼她。
幸好如今她已释怀了,心里不做他想,只想攒够钱把娘赎回来也过过舒坦日子。
湘姐儿也被阿桃说服,想了想,便又美滋滋回去穿新衣了。她换了以后不敢到处爬树了,乖乖坐在地台上,帮阿桃填棉花。手上填一把棉,还时不时要扯扯自己的衣角,生怕皱了脏了。
沈渺自打家里日子宽裕后,便都给济哥儿湘姐儿去成衣铺子里买衣裳,很少动针线了,更别提这样需要复杂绣花裁剪的。
自己倒是忽略了,湘姐儿也会爱美了呢,才会如此珍视这套衣裳鞋帽。
湘姐儿还新鲜着呢,结果追风吃完那口热乎的,忽然过来舔了一口她鞋上的毛球,可把她气坏了。一把将追风薅过来栓柱子上,便给它狠狠梳了一地浮毛,梳得它摇头晃脑嗷嗷叫。
陈汌的新棉衣阿桃做得是蓝地素棉布底子,袖口领口缝了几条鲤鱼,衣摆用彩线绣了一整圈水波纹,帽子鞋子左右都带着两只彩线鱼鳍。也不知是他生得白还是蓝色显白,一装扮上衬得他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唇红齿白,这张总是面瘫沉默的脸竟变得比往常可爱三分。
沈渺看他换上新衣,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软绵绵的肉脸颊。平常日日见没什么,现下才忽然发觉当初那个瘦得皮包骨的小孩儿早已不再头重脚轻、走路打晃,如今脸上也养出两坨好捏的脸蛋肉了。
个头更是蹿了一截,再看不出当初那虚弱凄惨得几乎快死去的模样了。
顾婶娘正巧过来借麒麟去捕鼠,见陈汌和湘姐儿穿了新衣裳,都稀罕得拉过来看。
她看了正面还让转过身来看背面,两面均匀转了几圈看完,才满足地直呼俩娃娃可真好,新衣裳一穿,活似年画童子。
之后还夸沈渺养孩子养得好,每个娃娃都养得白胖白胖的。连谢家那小书童,因常来常往,都被她喂胖了不少。
顾婶娘夸完再一想,好像不止是孩子,连沈家的狗和鸡也是肉嘟嘟的。
沈渺也笑。的确,养得分外有成就感。
麒麟昨晚在地台下躲了一晚,今日早晨便被沈渺一碗自制鸡肉湿猫粮引诱出来了,在沈渺怀里吃得呼噜呼噜的,也忘了怕生了。
沈渺再给它梳梳毛、擦擦眼屎与鼻子,拍了一刻钟的猫屁,它便成了夹子,与沈渺天下第一好了。
它揣着两只前爪赖在沈渺身上不走了。
之后沈渺出去给院门口的野花浇水,麒麟也不愿下来,反而得寸进尺爬上沈渺肩头,那沉重的猫屁股好悬没把她压成高低肩。
这么大一辆猫在身上,便被路过的顾婶娘瞅见了。
于是便兴冲冲跟沈渺借猫,说是粮米袋子都被该死的耗子咬穿了,今日必须得是那死耗子的忌日。
麒麟先意思意思哈了顾婶娘两下,沈渺让顾婶娘喂了它一块鸡肉,它便又没出息地任由顾婶娘抱去了,挠挠下巴还呼噜。
这有奶便是娘的小渣猫啊!但沈渺还是先给顾婶娘提前说了:“婶娘,您瞧这猫这体型,它都不知能不能跑得过耗子,您且试试,不成还是买鼠药吧。”
顾婶娘不信这世上有不会捕鼠的猫,还夸麒麟:“它不胖,它只是毛厚,你瞧,它这大脸盘子大眼睛,胡须又长又翘,生得多威风哪,一看就是跑得飞快又会捕鼠的好猫,是不是?”
麒麟也不知是不是能听懂,被夸得昂首挺胸,还把那挺胖一条尾巴也翘起来了。
连哄带骗的,顾婶娘便把麒麟抱到灶房里去巡逻了。
沈渺心想,谁家猫连尾巴都快胖成海参了,这还只是毛厚?麒麟一摸就是实心的,早上用鸡肉引诱它时,它一激动想蹿出来,结果肚子太胖卡着了!
最后硬是被沈渺拔萝卜似的拔出来的。
沈渺想到这些生活里小小的快乐便更快乐了,也忘了那抠门的官家了。
今日没客人时,她也会回到院子里偷懒——偷懒的同时,顺便把夏天的那些换季衣裳全洗了,惹得有余又紧张兮兮地趴在水缸边看,最后还是没忍住,抄起扁担便去挑水了。
沈渺连阻止都来不及。
那头,湘姐儿因为衣裳的新鲜劲还没安分半个时辰,又开始想着玩“跳百索”——也就是后世的“跳花绳”,此时这游戏是用竹竿绑绳子,多人围跳,但沈渺洗衣服晾衣服,把家里大大小小的竹竿全征用当晾衣杆了,再没有空闲的竹竿了。
于是湘姐儿便将麻绳栓两条狗身上了,还招呼陈汌一起跳,被他摇头拒绝了。
陈汌每日会自觉读书学字,雷打不动。这会儿趁着铺子闲。便靠在柱子上,把被他翻得都有些破破烂的《宋刑统》拿出来背了。
湘姐儿冲陈汌皱了皱鼻子,自己玩。
家里两条狗都知晓湘姐儿不好惹,不想被她抓来扎辫子、涂胭脂,就得听她话,乖乖坐好。
湘姐儿先冲进去单脚跳又换双脚跳,兔子帽上两只垂落的长耳随着她忽上忽下的晃悠,后来刘豆花看见了,也进来玩,两个女孩儿一边挑一边笑着喊:“太平鼓,声咚咚,拌了脚换下一个……”
沈渺便坐在前廊的地台上,手里一边剥栗子一边含着笑意看她们玩。
之前几个小孩儿去山上拾秋,捡回来一堆毛栗子,今日正好拿来炒糖炒栗子。
秋冬怎能没有又糯又香的糖炒栗子呢!带上手套,先寻到壳子上的缝隙,用剪刀一撬,外头带刺的壳裂开后,洗干净再用刀在棕色的外皮上划出浅的十字开口,就能用热砂来炒了。
不过栗子收拾起来并不快,尤其客人进门,沈渺还要时不时出去擀面。
陆续忙到午后,才将栗子都剥好了。
唐二也从外城回来了。他知道沈渺今儿准备拾掇栗子,还专门绕道去贺待诏家里讨了一袋沙来,结果推着车从后院门一进来,便见满院子洗净的衣裳,在秋风中扬起又落下,三个孩子在一片片衣裳里钻来钻去玩“老鹰叼小鸡”,陈汌打头当母鸡,湘姐儿拉着他,刘豆花拉着湘姐儿,三人串成一串。
至于那“老鹰”,是兴奋摇着尾巴的雷霆。追风倒是解放了,湘姐儿不玩跳百索了,它撒丫子便溜出家门去了。
满院子都是清凉微苦的皂角味和高高低低的笑声,看得唐二也笑了。他忙把沙子扛进灶房,兴冲冲钻到最末尾,拉住刘豆花的衣摆,弯着腰当那只大巨鸡,随着孩子的笑声,一起嘿嘿笑。
前头吃汤饼的客人都听见了,笑着对沈渺道:“沈娘子家的孩子真快活。”
可不,还有个二十岁的也愿意胡闹呢,真是返老还童了。沈渺笑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闹腾得很,不过孩子闹些好。”
“是嘞,这样孩子养得壮实。”
说着说着,门外又进来几个谈论着昨日考题的学子,他们抬头看了看沈渺贴在墙上的食单,一人忽然“咦”了一声。
他发现后头新写了两道墨迹都还未完全干的菜:“辣白菘炒索面”、“辣白菘豆腐酱羹”,原本是来吃炙鸭的他们,便立刻坐下来点了这两道新菜。
这俩学子都是国子监的,一个姓盛,一个姓高。两人常偷偷来沈记开小灶,很知道沈渺手艺。
高贺搓了搓手,摩拳擦掌地等候着,炙鸭先前吃过几回了,这辣白菘炒索面还没吃过呢!
汴京城里大多腌白菘都是酸的,还没吃过辣的是什么滋味。
两人一边等一边闲聊。
沈渺正转身进灶房,身后这两个学子又谈起科考的事儿。说头一日有几个在考号里晕倒被抬出来的学子,都不约而同说今年院试的题极难,他们都因无从下手,不知如何解题,紧张得手脚发凉、头晕目眩。
甚至还有人因头一日交了白卷,后两日没戏了,便灰溜溜地弃考出来了。
“今年考题听闻是姚博士出的,没见姚博士上月便不见了么?想来是被押去出题了。”
“原是姚博士,那便不奇怪了,他去年在国子监里出的岁考题,我们学舍几乎半数都被判了‘狗屁不通’、‘离题千里’,大多只拿了‘戊’等,回家险些被我爹打得屁股开花。”高贺叹气。
“今年院试的学子真是太惨了,竟遇上了闻风丧胆的姚博士,我虽已考过院试,听见他的名号还是瑟瑟发抖。”
原来那常来吃汤饼的严肃方脸博士竟是每位国子监学子的噩梦么?
这些话让沈渺的脚步一顿,不由想起了九哥儿,也有些担心。不知九哥儿考着可顺利?
沈渺怀着一点对九哥儿的忧虑,在灶房里笃笃地切辣白菜,拍碎蒜,切葱花,又将五花肉切作薄片,另一边同时起锅烧沸水,下两把拉好的面下去,煮到七八成熟便捞起来,过一遍冷水,沥干水盛在碗里。
重新起锅,挖一勺猪油,油热,便下五花肉片煸炒,炒得五花肉收缩出油,微呈金黄,再下切碎的辣白菜。大火把辣白菜炒至出香气和红油,才下面条一起翻炒。就这般猛火炒得每一根面条裹满辣白菜的酱汁,最后,加青葱,炒到葱断生,撒上一把盐,便可出锅了。
辣白菜炒面炒出来的味道是沈渺觉着特别好吃的,做的时候面一定要过一遍冷水,那样炒出来的面条就特别柔韧劲道,裹着辣白菜那独特的酸辣爽脆,又带着猛火炒出来的柴火气。
这炒面大冷天吃得便特别暖和,挑起一口下肚,就有热意蒸腾又满口火焰似的舒服。
再加上辣白菜豆腐汤,那就更好了!
辣白菜豆腐汤做起来更简单快速。和炒面的菜料几乎是一样的,沈渺便同时备好,一起起锅。
同样是五花肉切块,冷水入锅,水沸之后撇沫捞出。姜、蒜切末,大葱切段,再将辣白菜切段,挤出汁水单独放一碗备用。取老豆腐半砖、嫩豆腐一块。老豆腐切小块,嫩豆腐则直接捏碎。
嫩豆腐就是要这样捏碎了加进去,到时候会融进浓郁的汤水里,块状大小不一,特别好吃。
接着锅中倒油,油热下葱姜蒜爆香,一样先煸炒五花肉,再加辣白菜段与辣白菜挤出的汁水,和五花肉一起炒出香气。
添一瓢方才烫面的面水,用大火煮沸,之后再调风箱、抽柴火,用小火慢炖一刻多种就能放老豆腐块了,放了豆腐便下青盐、糖、大酱等调味,这样豆腐吃起来也会很入味。
再续煮半刻,最后再下捏得稀碎的嫩豆腐,等那汤水煮得浓稠,就可以洒葱丝出锅。
端出面与汤,沈渺便笑着让那两位学子慢用。
高贺闻着味儿便已经抬起筷子了,沈渺将汤与面搁在桌上时,他眼睛几乎都不离开她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放下。
两人几乎是立刻便举起筷子舀汤挟面,吹了吹便埋头呼噜呼噜吃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些:“嗯!”、“唔!”的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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