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面馆by松雪酥
松雪酥  发于:2025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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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连湘姐儿读《千字文》都能囫囵念下来了,已不再像先前那般磕磕绊绊,学一句倒要圈三个不认得的字(拢共一行就四个字)。
陈汌在济哥儿隔三差五休沐回家时的帮助下,更是能慢慢开始背法条了。
沈渺也不知他这兴趣是否与她曾带他去衙门有关——自打陈汌腿好了,沈渺只要有空便会带他去衙门问问他的案子,那拐了人的拐子可有消息?有没有打听到他是哪个州府丢的?可有人来寻他?但每回都失望而归。
听邓讼师悄悄透露,开封府衙里每日接的案子充栋汗牛,不仅陈汌被拐的案子还没开始办,连观莲节那几日生的几件失踪案子也抽不开手去寻。几个衙役匆匆查探了几日,毫无头绪,最后为了结案,让年终记功过考绩的历纸上能好看些,便瞒着上头和苦主草草判了“溺死”,糊弄糊弄了事。
这算是底下某些较为奸猾的老胥吏欺上瞒下的常用手段了。
沈渺只好叹息一声。
陈汌边上挤着的是听他背书听到睡着的砚书,他将脑袋靠在陈汌肩膀上,扯着小呼噜睡得分外香。
砚书边上的济哥儿则探出身子,与赶车的白老三攀谈。
原来白老三他们家竟是他们那小村庄里的“首富”,白老爹当初以一张烂草席起家,靠编草席、鞋履一路干成了汴京城里的绸缎商,经历十分传奇,济哥儿听这白手起家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干脆爬到车辕上与白老三同坐了。
今日这辆平板车上挤了沈渺、谢祁、唐二仨大人,湘姐儿、济哥儿、陈汌和砚书四小孩儿,一辆车挤得半点儿空都没有,可怜如谢祁这样身量高的人,腿都伸不直,只能屈在胸前。
那坐姿便坐得十分乖巧。
阿桃、福兴和有余留在铺子里,照旧开门做生意,沈渺本是让他们一块儿来的,把铺子关了得了,歇一日也不打紧。
但阿桃不愿意,她自打知晓沈渺算工钱是照卖多少碗汤饼、多少壶酒、多少只烤鱼、烤鸭来计“提成”之后,那便不得了了!
她算是彻底钻进钱眼里去了,关铺子是不可能关的,哪怕沈渺不在,她也要卖烤鸭!
正好福兴也想留在家里,他痴迷守护烤鸭,正在尝试练单手转杆,以后鸭子能烤得更快,这绝技眼看就快要摸到窍门了,不能功亏一篑。
既然他们要留下来,有余便也照常来上工了,顺带照顾两条狗。
这样也好,否则白老三这牛车还真装不下这么多人。
沈渺坐车无聊,东想西想,忽而瞥见谢祁坐得别扭,便还悄悄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这可怜的大高个空些位置出来。
没想到她刚往边上蹭了蹭,谢祁又动了动腿,挪了过来,将那空补上了。
沈渺低下头,看了会儿自己撑在身边的手,以及与她只相隔了一寸距离,谢祁那骨节匀亭、微微屈起的手指。
她默了半瞬,又抬起头看向他。
他没有看她,正望着远处缓慢后退的山峦树影与溪边荻花,似乎赏秋日美景看得入神。
若非他身子僵硬,脖子好似落枕般梗得笔直,耳廓又通红,沈渺还真被他骗过去了,以为他真是坐久了腿麻了才动弹动弹。
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想法,喜悦有一些,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和惶然。
她二婚带三孩儿,九哥儿什么都好,怎会眼瘸了对她萌生些心思呢?其实……先前沈渺也能模糊感觉到一些。
今日两人挨得那么近,牛车在并不平坦的土路上颠簸着,她与九哥儿便也时不时撞一撞肩头,擦过袖子,胳膊肘相碰。
很难毫无察觉,九哥儿掩饰得并不高明,何况她生来便比旁人更敏锐些。
那她呢?
沈渺又禁不住问自己,不曾动心么?动了心么?
问了几遍,她得不出确切的答案。唯独有一件事是明摆着的— —她还是想挣钱、开铺子,先尽情去做自己喜爱的事再论其他。
哪怕身在宋朝,这一点也如灯烛一般,始终亮在她心中的。
其实……还有个原因。
婚嫁与情爱之事在观览过原身的记忆后,挺令沈渺齿冷胆怯的,让她哪怕一时心动了也会很快冷却,不再期待。
她不仅知晓沈大姐儿在荣家过得有多苦,她还知晓当初荣大郎初到汴京时,他待大姐儿是如何温柔小意、事事关心的,下雨送伞晴天送花,还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教她写她的名字。
大姐儿的记忆在她脑海中历历在目,一直都不曾淡忘。
后来嫁去荣家,荣大娘称病,白日让儿媳伺候,夜里荣大郎便留在母亲屋子里“侍疾”。
再之后,沈家父母意外身亡,大姐儿办完丧事又与弟妹分离,孤身回到金陵后,几乎悲痛得起不来床,她身子弱又要守孝,荣大郎此时也已用大姐儿的嫁妆砸开了明州府馆的大门,兴冲冲去明州府读书去了。
从此他有了新的高枝儿了,几乎不再回家。
之后更别提了,落在荣大娘手里,大姐儿何曾过过人的日子?婚前的小意讨好到婚后恨不得你死,两厢比较之下,更是讽刺惨烈得令人浑身发抖。
沈渺当然知晓九哥儿与荣大郎截然不同,令她失望难过的也不是九哥儿。这更像是原身留在她身体里的烙印,像是时时刻刻警告她,不要意气用事,不能行差踏错,不许将自己轻易许诺出去。
与其他人无关,她要迈过去的,是大姐儿留给她的心结。
沈渺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将脑海中一旦想起便会气恨的记忆甩开,仰起头看了会高远得无边无际的天空,终于又平静下来。
心想,那便当作暂且不知吧,或许有一日,她对自己、对九哥儿也会有答案了。
谢祁并不知自己拙劣的演技早已被看穿,那一双发红得厉害的耳朵早已将他卖得干干净净。
他也发觉自己的耳根子火烧火燎的,想抬手将那不争气的耳朵捂住,又觉着此举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自暴自弃地数着自己跳得好似要蹦出胸膛的心跳,自言自语在心底责问自己那颗心:你且跳吧,再跳大声些,谁又能跳得过你呢?你这沉不住气、没定性、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安静下来!
真恨不得伸手将胡乱鼓噪的胸膛摁住。
谢祁一人兵荒马乱恨不得心脏停摆,沈渺倒是一瞬又想开了,转而靠在车栏上,迎着凉爽的秋风,问起白老三:“白郎君,你家预备的是什么羊?羊羔还是成羊?烤全羊想吃原味,还是麻辣味、酱香的……”
白老三扬着鞭,轻轻拍着老黄牛的屁股,笑道:“今日那羊,是我专门与羊屠买的兴庆府滩羊,刚满一岁的羊,五十斤一只,是顶好的。至于口味,沈娘子看着做便是,我爹花了血本,还买了一两胡椒,回头便交予娘子,全用在这烤全羊上头!”
沈渺沉吟道:“这样好的羊,还是做原味的好,用盐、孜然和胡椒简单调味儿,把皮烤得焦脆一些,便足够好吃了。用太浓重的调料反倒吃不出羊肉本身鲜美的味儿了,那不如便做原味的。”
“俺都听你的沈娘子!不对,俺全家都听你的!”
白老三对沈娘子的厨艺那是一百个佩服,他可是从“手抓烙饼”便“入坑”的老食客了,之后沈记出一道新菜他吃一道,从头到尾没缺席过!
不仅如此,他接连买过蜜豆酥皮馒头、小笼馒头、速食汤饼、瀌肉、烤鱼和炙鸭送回白家村给回老宅子荣养的老父母尝鲜。自家爹娘那真是样样都夸得不得了,后来还时常差遣家里的长工赶驴车来汴京城买,一买便是一车,若非烤鱼和炙鸭不经放,他们恨不得跟买速食汤饼似的,成袋买回家来囤着。
连沈渺腌来自个吃的酸菜、腌笋他家也没放过。白老三有一回在前头铺子吃汤饼,忽然闻见了后院传来一股酸得直冲鼻腔、令人满嘴生津的味儿,他一闻便坐不住了,这不是他爹最稀罕的?他便腆着脸跟沈娘子买了两罐回去,送回去给爹娘就粥喝。
白老三爹娘没两天便吃空一罐子了,还找白老三要呢,他上哪儿要去?那是人家做来自己吃的,再要回头都不好意思登门了!
白老爹听闻儿子请到了会做烤鱼和炙鸭的沈渺来做烤全羊,高兴得这几日吃饭都更香了,走路都有劲了,一口气爬上谷仓晒粮,这腰不酸了腿也不痛了。
不过他自打吃过沈记的饭菜便开胃口了,只要是沈记买的饭菜就没有不爱吃的,光就沈渺做的瀌肉,便能顿顿能就仨大馒头或是塞下两三碗米饭,吃完还能来点儿炙鸭。
原本挺干瘦一老头,如今都吃得发酵了似的,可圆乎了。
陈留镇离汴京城二十里左右,坐牛车需两个时辰,到镇上时都已过午时了,再从镇上到村里,又费了半个时辰。坐得沈渺后来腿麻屁股麻。
到了村口,远远便能望见装扮得热闹喜庆的白老二家了。白老二家是五间大瓦房,院墙院门上都挂了红布,里头的门窗桌椅板凳贴了喜字,隔几步便挂了个大红灯笼。
白老三忙将车赶进去,沈渺等人刚下车便被热情的白家人围住了,又是让茶又是抓喜糖和炒豆,这可把湘姐儿和砚书乐坏了!
两人都被塞了一兜子,低头对视一眼,都捂起嘴来偷偷笑。这下俩馋猫吃零嘴能吃个痛快了。
院子前头摆了喜桌,门前也摆了好些桌。后院则搭起了青布灶棚,数个土灶并立,烟火升腾,已有村子里来帮衬的婶娘们挽袖在切菜烧菜了,后院全被一筐筐的各色菜肉蔬果占满了,还有十几条鲜鱼装在水缸里,时不时跳起来,甩出一地水;墙角还有十几缸酒瓮,飘散出来的醇醪之气十分醉人。
最醒目的自然是那头宰杀好架在案上的全羊。
前院,新娘子还在房里梳妆,一会儿昏时迎亲的来了,娘家亲人便要拦门拿棉花棒追打新女婿,闹一闹,也好玩得紧。
宋朝女方家的宴席要到昏时后女方出门子才会开席,沈渺看了看天色,这会儿预备起来正好。
白老三叫来了几个白家的小女孩儿带湘姐儿、济哥儿、陈汌和砚书四个去外头摘石榴去,几个孩子便像脱缰的野马,兴冲冲挎上篮子便跑了。
湘姐儿还拍着胸脯跟白家的女孩们吹嘘:“我最会爬树!一会儿我来爬,你们在下头接。”
济哥儿立刻揭穿她:“得了吧,上回不知道是谁呢?想爬树摘桂花,俩小手死死扒着树干,脚一个劲儿往上蹬,那屁股一撅一撅,脸都憋通红就是爬不上去……”
“是刘豆花撅屁股爬不上去,不是我!”湘姐儿红了脸,小声辩解,“阿兄,你别说了,等会……等会刘豆花会害臊的。”
把济哥儿逗得被口水呛了一口,咳了一路。
唐二自然留在沈渺身边帮她打下手,白老三便热情地将谢祁请到屋里坐着喝茶了,结果不出一刻钟,沈渺正在备花椒、茴香、孜然、干姜、豆蔻等香料,谢祁突然狼狈不堪地从屋里逃了出来。
她眨眨眼,不解地看向他。
谢祁难以启齿地对她解释道:“屋里尽是些大娘,她们…她们围着我,逼问我定亲了没,都要将女儿许配给我。”顿了顿,还震惊道,“她们……竟还摸我的手!”
沈渺笑得刀都抖了,谢祁一身平平无奇的细布衣裳,白家人与来帮衬喜宴的村里人都不知谢祁出身,只以为与沈渺一般是出身市井的良民,又见他生得这般好,自然怎么看都顺眼,他一个清风朗月的士族公子,哪儿见过这等逼婚阵仗?
落入农村的大娘们手里,还不被吃干抹净咯。
谢祁委屈且控诉地看着沈渺,沈娘子笑得泪花都出来了,有这般好笑吗?
“抱歉…抱歉……”沈渺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忍笑道,“九哥儿还是待在我身边当一回灶头师傅吧,省得在里头被大娘们吃了……”没说完又自己笑了起来。
谢祁抿了抿嘴,却还是委屈地表示:“灶头师傅该做什么活儿?”
这回换沈渺被问住了,该给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九哥儿派什么活儿呢?扫视一圈,她灵机一动,取过大石钵来,将石臼棒子交给他,指了指桌上切碎的香料,沈渺仰脸笑道:“劳九哥儿给舂成粉末。”
谢祁接过来,果真依言去舂了。
沈渺紧接着专心处理那头羊。烤全羊汉代便已有了,《齐民要术》便曾记载汉代炙羊的做法:“炙羊,净洗羊肉串,花椒水浸泡后,抹上盐和调料,穿于火中。”到了唐代更是有风靡了一整个时代的烧尾宴。
以宋人也格外喜爱羊肉的风气,会将烤全羊作为厚嫁女儿的体面,实属正常。
沈渺让唐二将那只羊翻过来,用精盐调、清酱、孜然以及那一点撮金贵的胡椒,将手探入羊腹中,将手上的胡椒盐酱揉摩均匀,来回上了好几遍,务必味透肌骨才停手。
接下来要备果木,先将木柴点燃到彻底燃起,没有烟了,火候瞧着均匀绵和,这才能将羊穿起来架在烤架上,唐二忙用铁钩、绳索将羊紧紧地绑在烤架上,再慢慢地转动烤架,这和烤鸭子是差不多的原理,要受热均匀。
刚开始烤的时候,羊外层的羊油会渐渐溶解,滋滋作响,一滴滴落在火炭,不断腾起香喷喷的火焰。这时候便要找一把长柄刷来,沾上油和蜜,反复涂刷羊身外表,让油滋润羊身,蜂蜜则是为了增色,还能防焦糊。
就这样慢慢地烤,烤羊决不能着急,还要随时盯着火,烤羊真正的功夫都在瞧不见的地方,全凭眼力与经验。沈渺出声让唐二转得再慢些,直到烤至皮色金黄泛红,肉熟骨离,香气四溢,这便快好了。
刚烤好的羊,便惹得好些人围过来看了。
谢祁动手舂好的调料粉这时才用得上,用热油泼香,加入蒜齑、香醋、葱丝,便是现成的蘸料了。沈渺没有将香料泼在羊身上去,她想到人人口味不同,还是单独放蘸料的好,想吃蘸料的便额外蘸,想吃羊肉原滋原味的,便不蘸,这样为好。
羊一烤好便喷香,这下连好些忙着烧菜的婶娘们都搁下了手里的活计,绕着那油亮的烤羊看了又看,闻了又闻:“真香啊!”
“烤得正好呢,滋滋冒油!”
“咦,你这小妮儿,岁数不大,这烤羊手艺咋恁厉害咧!”
沈渺被她们直白的夸奖夸得直笑。
这时天已晚了,沈渺专心烤羊时,外头已经好好热闹过了,新郎被白家人打得抱头鼠窜,撒下不少铜钱“买路”,终于将新娘子接走了。
接下来便是招待亲朋好友、娘家亲戚的“出门宴”。白家几个力气大的男人,合力将一整只烤全羊抬到宴席中央,先供来客瞧一瞧,也为了展示新娘娘家的财力。
由着人看够了,再由唐二当场片成一盘一盘。他片肉是真不错,捏着一把修长的弯月形小刀,先卸四肢,再分脊肋,没一会儿便将片得羊肉成薄片,在盘子上码放齐整。
湘姐儿他们也装了一兜石榴蹦蹦跳跳回来,听闻新娘子已上花轿,懊恼得捶胸顿足:“早知早些回来了,我都没瞧见新娘子的模样呢!”
沈渺也没瞧见,不过来这儿本不是为了瞧新娘子的嘛!
白老三给沈渺一行人也安排了一桌,还安排在前院院子里,不必吹风受凉。沈渺拉着自家人围坐,正正经经吃了一顿宋朝农村的露天大席——
凉菜是醋花生、醋芹,接着便是第一道油炸豆腐闷笋丝木耳(取富贵多金的好兆头)、烀猪头、炙鸡、清蒸鱼、笋干焖肉、菜羹、最后的点心和甜汤是白糖蘸糍粑、红枣桂圆甜羹。
村子里的席面做得自然没有汴京城里食肆的精细,但粗有粗的有趣。
比如那菜羹是用各种蔬菜、野菜切碎熬的,再加了些切碎的米粉和水面糊,汤汁浓稠,只加了一点盐和香油,满嘴便都是清爽的蔬菜味。
沈渺还挺爱喝的,有种口感特清淡的素疙瘩汤的感觉,很爽口。想想这菜说不定下锅前半个时辰还在地里,摘了现煮的,自然水灵灵、脆嫩清香。
那糍粑也锤得正好,软糯拉丝,挟起来,蘸上裹了花生碎的白糖往嘴里一搁,满口的米香糖甜,真的好吃得很。
烤全羊片好一盘盘上到桌上,又引得好些宾客伸长脖子看。坐在沈渺隔壁那桌的正好便是主桌,白老爹、白老大、白老二、白老三一家子男丁坐了一桌。
原本那白老二还为了闺女嫁人而哭呢,一闻到那烤全羊的味儿,脸上泪都还没干,便下意识将筷子伸出去了,正好与白老爹伸出的筷子打在一块儿。
白老爹怒喝:“不肖子!”
白老二只好讪讪收回筷子,眼见着自家老爹将最香的羊腿肉挟走了。
之后他也不哭了,埋头与亲爹兄弟抢羊肉吃:这沈娘子的烤全羊一上,其他菜便都显得寡淡了!与白家人一般想头还有其他亲戚,都吃得傻了眼了。
这白老二心想,不愧是打汴京城特意请过来的厨娘,这手艺比好些老师傅都强,真中!
有宾客过来敬酒,也要提一句这羊肉好。白老二喝得脸上两坨红,骄傲得挺胸叠肚,坐下后便对白老三道:“还是你厉害,把沈娘子请来了,这下全村人都知晓我闺女嫁得好了,连出门的席面都是顶好的!”
白老三嘴里塞满了油滋滋的烤全羊,只顾着点头,没空答应了。
这烤羊刚一端上桌,那香味便好似“嗖” 一下就钻进他鼻子里头去了,勾得人肚子里直叫唤。咬上一口,俺的老天爷呀,这外皮焦香酥脆,跟那炸麻叶儿似的,在嘴里“咔嚓”响,听着都得劲;再往里,那羊肉鲜嫩多汁,软乎乎,一咬一包汁水,香得很,还一点膻味儿都没有。再蘸蘸那小料,滋味更上一层,从舌尖一直美到他心窝里了。
白老三心里佩服着呢,他去后院给沈娘子送过茶水,见她烤羊的步骤也没什么特别的,怎的烤出来就是那么不一般呢?真是奇了!
等吃完了席,白老三还提出要给沈渺额外送只鹅做回礼,白老爹也多给了一贯钱,嘴里还念叨着呢:“沈娘子不管做什么菜,这手艺都是独一份的。中,真中。”
沈渺也没客气,笑着收了。
天晚了,回去要坐三个时辰,于是几人便干脆在白家借住一晚。
白老三已收拾好好几间干净屋子,备好了新晒的被褥,沈渺领着湘姐儿住一间屋,谢祁、陈汌、济哥儿挤一间屋子,唐二跟砚书住。
隔天起来,白老三又派自家媳妇来问:“沈娘子若是不忙,回去前要不要在我们村子里四下逛逛?我们村有三条河经过,湖多,池塘也多,这景致还不错呢。”
湖?池塘?沈渺一听,起了兴致,便答应了。
外头天色刚转青,日光浅淡,湘姐儿还睡得像烙饼似的两面转,她也不叫她了,让她多睡会。
自己起来挽发洗漱,走到窗前,刚用木棍支起一半,却发现谢祁一身挺拔的窄袖劲装在院子里练武——他好似是练棍法的,又没带长棍,此时手里拿着的是白家的细条扁担。
一开始瞧了只觉有点滑稽,但再看便知晓他果真有功夫在身上,竟把一根扁担挥得迅猛凌厉,带起烈烈劲风。
九哥儿还会武呢!沈渺此时才知道,惊讶地蹲在窗边偷偷看。平日里见他多穿些宽松的大袖衫,说话行事慢条斯理,浑身都是书卷气,没想到竟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呢!
只见他移步换形,扁担也随身走,或挑或刺,或劈或抹,风吹来卷起了衣衫,那劲装下摆猛然扬起,露出一截腹部的肌肉。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沈渺脸红红,想蹲下去不看了,结果还是没舍得,于是趴在窗沿,两只手挡着眼,又从叉开的指缝里悄悄露出一双眼,目光炯炯地看完了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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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生劲瘦的腰,一点儿赘肉都没有,这肌肉薄薄贴在身子上,线条刚硬,一用劲又现出紧实腹肌的明显轮廓,还真不能小瞧九哥儿呢!
但很快,随着他的动作,那一截腰,很快又被落下的衣料遮蔽。
这风也真是的,怎么不知再往上吹呢……
见他打完了,额前发丝被汗水浸湿,几缕贴于脸颊,反倒显得更与往日衣衫齐整的模样不同,此时,竟格外有那种明朗飞扬的少年郎味道。
她看得愣愣的。
谢祁一抹汗,转身便要让砚书取衣裳,沈渺也连忙心虚地蹲下。
等谢祁进了屋子,外头没人了,她才假装若无其事地出来,汲水往微烫的脸上拍了拍。这时白老三媳妇端着朝食进来了。
但孩子们都还没起来,唐二竟也还在打呼噜。
沈渺便单独与谢祁先吃了。
谢祁捏着个素白馒头,往边上微微瞥了眼。
沈娘子今日怎好似有些局促安静?还有,她脸怎的好似也有些红?
没睡好?
沈渺察觉到谢祁似乎在悄悄打量她,连忙三两口吃完馒头,便提出要与白家媳妇去外头逛逛,结果谢祁也跟着站了起来,正了正衣襟道:“我与沈娘子同去吧。”
沈渺:“……”心虚地应了。
幸好没走几步,沈渺满脑子腹肌的心思终于被白家村田野的景色转移了。美是其次的,她发现白家村的确是好多池塘与桑树,这里地势平坦,微微有些坡度的地方便容易淤积出一个池塘来,几乎沿着河,走几步便能瞧见一个。
还有好些池塘连着一大片无主的荒地,竟这么白白撂荒了,塘水面上浮着浓稠的绿藻,池塘边长满了芦苇和菖蒲,田里也满是杂草。
这样沿河连着池塘的肥沃田,竟然无人耕种?沈渺心里生出疑虑来,又往前走了几步,手搁在眼前搭了凉棚,张目看去,好似荒了好几亩地呢。
白家媳妇见沈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似乎对这样的田地很有些意动的模样,连忙道:“这是先前官家下旨要清丈田亩清出来的,以前是镇上郭大官人的隐田,如今收为官田了。但……我们白家村的人都惧怕郭大官人,不敢与官府买来耕种,这便荒了。他们家行事很霸道,沈娘子若是想买地,还是买旁人家的好。”
沈渺好奇:“为何?那郭大官人又是什么人?”
倒是谢祁知晓,在旁默然了片刻,接过话道:“是郭废后的娘家,颍川郭氏。”

沈渺小心地提起裙子, 走到池塘边观望四周。
眼前这废塘约莫有一亩大小,周遭满是荻草,这个时节已大多叶枯茎折, 风吹过, 荻花瑟瑟纷扬,飘落在岸石和泥淖之间。沈渺只站了一会儿,身上便沾了不少。
塘边的浅水,杂物浮泛,还浮着几条翻了肚的鱼尸, 藻荇交缠,显得了无生气。
沈渺的确想买几亩地。
汴京城郊的地不敢肖想, 她便将主意打到了周遭村镇之中。
这也是白老三一来相请,她明知去白家烤全羊挣不了几贯钱也一口答应的缘由之一。
“老燕州烤鸭”上市这么几个月, 已点燃了汴京人对炙鸭的热情,但沈渺每日只能烤二十只,有一个原因是烤鸭炉子暂时只有一个,她已经去定了第二只, 还没出窑;但炉子不是最紧要的,主要是没鸭子了!
汴京城周边鸭场能供应的“小白鸭”不足,李婶娘这些日子把腿都跑细了, 才勉强凑齐一日二十只符合要求的鸭,已向她抱怨好几回了,问能不能买本地那绿头麻鸭。
汴京城里外, 养猪羊的要比养鸡鸭的多, 而且,此时本地的鸭多为从野鸭驯化来的绿头鸭或是麻鸭。这俩种鸭子飞行能力强,生长慢, 肉质更硬,水分少,烤起来不如小白鸭好吃。
沈渺刚开始试烤北京烤鸭的时候就用李婶娘家养的那些麻鸭烤过了,烤出来那肉干巴巴,香虽然也香,但那肉嚼得打渣,还塞牙,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烤鸭的滋味。最后都是自家吃或是给街坊们试吃了,一只都没卖。
再后来沈渺给李婶娘描述了小白鸭的样子,托李婶娘去外城找了几家大鸭场,才寻到的。
小白鸭虽在后世得了个“北京鸭”的大名儿,但实际上人家的一部分先祖是南京湖鸭。历史上顶顶爱吃烤鸭的朱家人,哪怕迁都北京都不忘将南京的鸭子带上,直接来了个南鸭北调。
相传便是明成祖朱棣将这种白鸭带到北京南苑饲养,之后又与北京的白河蒲鸭杂交后,才彻底成的北京鸭。
想想真实历史上,咱八百壮丁起兵从北打到南的永乐大帝声势浩大迁都守国门,这辎重车上还得捆几百只嘎嘎叫的活鸭,也怪好笑的。
宋朝因漕运海运兴盛,如今这小白鸭还叫金陵湖鸭呢,前几年才由南边的商人千里迢迢带到汴京,起初因白鸭漂亮还当宠物卖,此时还只有少量几家专门养鸭的鸭户人家有养殖一些,数量稀少,每斤还比麻鸭贵五文钱。
沈渺为何就看重这小白鸭呢,单看人皇帝搬家都非要带上这鸭鸭便知道它一定有优势了。
小白鸭在金陵是用谷壳和蚯蚓虫子喂养的,不仅肥嫩多肉口感好,它还长得快、体型大,肌肉丰满、羽毛白皙,它那么漂亮还不矫情,不管是南边暖和的天气还是北方干冷的气候都能适应。
从里到外,都赢了那长得灰朴朴顶个绿帽、肉少还老的野麻鸭子不是!
不比烤鱼货源充足、草鱼也便宜,汴京城养这白鸭的人太少了,每每听有些食客抱怨烤鸭太少连着好几日买不着了,眼瞅着接预定也供不上,沈渺便渐渐生出自个养的心思。
她之前便开始让李婶娘收小白鸭的鸭蛋了,有多少收多少,再让李婶娘家那些爱抱窝的老母鸡来孵蛋,如今已出壳十几只了,但这样也不是个事儿,自己院子里家养,也养不了多少。
沈渺在冯家做了几回饭,又攒了好些金子了,白白藏在地窖里不安全还没利息,不如拿出来买地、养鸭,开自个的养鸭场。
一家餐馆想壮大,必须要有自己稳定的肉源地。上辈子沈渺也承包了一个小山头,弄了个养猪场,专养跑山黑猪,产出的黑猪肉除了供应自家几个饭馆,还能做成腊肉、腊肠直播售卖,她还弄了个年猪预定,从小猪便开始订出去,让客人自个挑,再在猪耳朵和猪背上盖章,写明“某某的猪”,隔年猪长大了再帮忙屠宰发货,生意极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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