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面馆by松雪酥
松雪酥  发于:2025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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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干嘛?
他好肉麻!!
沈济像兔子似的往后一蹦,一张脸通红,撒腿跑回了屋子里。
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沈渺提着肥嘟嘟的鸡,哭笑不得地笑了笑,便又平常地冲着他慌不择路的背影道:“济哥儿,你先在屋里歇一会儿,等会记得去巷子里把湘姐儿和有余找回来,这俩不靠谱的,遛个狗遛没影了。”
顿了顿,又高兴地冲着他的屋子喊了声:“济哥儿,好样的啊!”
说完,她便喜悦地哼着“大吉大利,今晚吃鸡”的歌,自顾自进灶房去剁鸡了。
沈济把害臊得几乎要滴血的脸埋在被褥里良久,直到听见灶房里传来熟悉的刀砍在厚砧板上的砰砰声,他才重新爬了起来,依言从院子后门溜出去找湘姐儿。
他在每个邻居家的后门探头探脑,都没找见湘姐儿,直到走到巷子最深处的古家油坊,才听见了湘姐儿与其他孩子再过家家酒的声音。
古家比其他人家都宽敞些,院子里有大大的石磨,有高大的木头做的杠杆,还有炒油用的巨大铁锅,边上还有巨大的像是一座高塔一般,专门存放油料的大仓库,里头成袋成袋的芝麻、菜籽与大豆放在垫高的木架上,只要一走进古家,便能闻见浓浓、香香的油味。
古家的上一辈人都已不在了,如今当家的是年轻的古大郎,他只比阿姊大几岁,浑身都是香油里浸出来的好脾气,还有个胖乎乎像西瓜似的大肚子,最喜欢和孩子们玩了。
济哥儿找来的时候,湘姐儿在扮剃头匠,古大郎躺在竹凉椅上当客人,任湘姐儿揉捏。
他的双胞胎孩子阿宝和阿弟,便成了湘姐儿的徒儿,左青龙右白虎,一个假装递剃刀,一个假装捧着热水,十分兴奋地等待湘姐儿这个剃头师傅派活儿。
雷霆和有余露出呆愣的神情,傻坐在另外两条竹椅上,显然是刚刚被蹂-躏过的前一波客人,雷霆的狗头上扎了俩冲天辫,有余则被编了两个高低不平的辫子。
沈济好奇地探头一看。
“叔啊,我捏得可行?你一会儿洗头时可要用皂洗?还是不用嘞?”湘姐儿学得一本正经。
古大郎被逗得一直笑,又要配合,便忍笑道:“这都有何讲究啊?”
“讲究大着嘞!用皂洗,不生虱子,再用篦子一篦,那头发十天半月也是又亮又顺不会打结的嘞。”
“这般好,那用皂洗罢。”
“用皂洗得加三十文哦,我这皂可是上好的羊脂皂嘞。”
古大郎大惊失色,忍着笑从竹凉椅上坐起来:“不成不成,那我不做了。”
湘姐儿连忙把人摁回去:“哎呦,您是熟客了,给您算便宜点儿!”
“多便宜啊?”古大郎已经忍不住了,被迫倒回椅子上时,这肩头都笑得抖。
“给您算二十文吧?快!阿宝,拿皂来!给咱叔拿上好的!”
“嗳!来咯!”阿宝应声,哒哒哒跑进屋子里,又哒哒哒跑出来,假装手里捧着东西呢,凑上前来便上演了个亲闺女叛变的戏码,对着他这个亲爹喊道,“叔,您的皂来咯!”
古大郎笑得牙床都露出来了:“成成成,那快洗吧。”
“叔,你刮脸不?刮脸十文。”
古大郎又震惊地弹起来:“你这是黑心铺子啊!不剃了不剃了!”
湘姐儿赶紧再次摁住:“别走嘛,给您算五文得了。”
于是几个孩子在散发着油香的小院里,嬉嬉闹闹,围着古大郎搓头发、篦头皮,还煞有介事给他拿小木片刮脸,一番捣腾之后,湘姐儿又让阿弟拿镜子来照,赞美道:“叔啊,您看看,您这一洗,一刮,多么人模狗样啊!”
古大郎笑得险些一骨碌跌到椅子下头去,有这么夸人的么?
“叔啊,剔胡子不?可要修个两边翘翘的八字胡?”
古大郎已经能预料到湘姐儿的言下之意了,抚着肚皮,斜着眼笑道:“可是又要加钱?”
“嘻嘻,加五文钱吧,您是老主顾啦,送您啦!”
“你这剃头匠,这也挣钱,那也挣钱,一日能挣不少呢!”古大郎又被她笑得不行。
“哪里哪里,都是辛苦钱!”湘姐儿搓搓手,露出好一副可爱又市侩的嘴脸,“不挣钱不行嘞,我阿姊说了人不能光靠脸吃饭嘞,容易遭人骗嘞!要么多读书,要么多挣点钱,总要占一样啦!”
古大郎哈哈大笑,连门外偷听的沈济都忍不住笑了。
等他进去抓人,古大郎已经被折磨成了个披头散发、鬓角被剃秃了一块,胡子都被拔掉好几根的可怜人,见沈济来领人了,赶忙翻身溜之大吉:“你阿兄来了,不闹了不闹了!快家去吧!”
客人就这么溜了,这洗头、刮脸、刮胡子、修鬓角做完了,还要剪发梢的分叉呢!湘姐儿跺跺脚,又把希望的眼神落在自家兄长身上:“阿兄,你要不要也来剃个头?”
“剃你个头,阿姊叫你回去了。”
揪着整天调皮捣蛋的妹妹的后脖领子,另一只手牵上糊涂的有余,叫雷霆也跟上,沈济一个人带走一大串,总算解救了时常被孩子聚堆闹腾的古家人。
三人一狗正往家里走,经过李家,竟隔墙听见了李狗儿尖锐的哭叫,还有李婶娘捶胸顿足地哭骂声:“你个不争气的,阿娘日日陪你读书,熬油点灯地读啊,费了多少银钱,又花了多少精神,你…你这些书究竟读到哪儿去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湘姐儿脚步一顿,下意识想从门缝里探头去看怎么回事,便被快步赶来的沈济“嘘”了一声拉走了。湘姐儿担心地问:“阿兄,狗儿不会挨打吧?”
沈济也说不好,李婶娘是巷子里出了名的掐尖好强,什么都要与人比较,于是摇摇头:“总之别进去,否则李婶娘见到我们一定会更生气的。”
“为什么?”湘姐儿歪歪头。
沈济语塞,小声道:“我考上了,狗儿没考上,咱们还要凑上去,你说李婶娘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不会觉着你是担心李狗儿,只怕会觉着你是来瞧她笑话的。况且,狗儿在自己家里,那是他的爹娘,即便挨打挨骂,想来也不会太重的,李叔那么疼他。”
“你考上啦阿兄!”湘姐儿这才反应过来,惊喜地蹦了起来。
沈济连忙去捂她的嘴:“小声点儿。”
“这是大好事儿,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湘姐儿嘟囔着,回头再望了一眼。李狗儿的哭声像绷紧的一根弦似的在巷子里回荡,她听得心下戚戚,伸手去拉沈济的手,最后还是听话地不再多说,乖乖回了自个家里。
还是阿姊好,阿姊从来不打人。她心里小声地嘀咕。
沈渺正在灶房里洗鸡肉的血水,她也听见了窗外飘进来的哭声,她手下动作顿了顿,最终叹了口气,继续抓洗大碗里鸡肉。
她本来想,这么好一日子,要不请顾婶娘一家人来家里一起为济哥儿庆贺庆贺的,为此她买了两只个头特别大的鸡呢,又肥又嫩,肚子里都还有蛋呢。可如今听李家这阵仗,她要是大张旗鼓地为济哥儿庆祝,只怕会被李婶娘小心眼地记恨一辈子。
罢了,还是自家人小酌一番吧。
洗好鸡,她又在条案上备好了香菇、鸡血、莴笋、白菘、炸豆腐皮等配菜。
灶膛里已经燃起了柴火,火焰熊熊,锅热了,敲下一块猪油,等油热起来,便投入大葱和姜先炒,再下花椒八角等大料,煸出浓郁的油香。这时候再下鸡块翻炒,鸡肉微微泛黄,便可以下豆酱、酱油盐等调料了。沈渺还加了一大碗的黄酒,沿着锅边滋滋地淋下去,酒香一下锅便开始白雾蒸腾,混着那些大料和鸡肉,更是扑鼻地香。
将鸡肉煸炒变色,肉香激发,便能加入没过食材的水量,盖上锅盖焖了。
汤汁渐渐浓郁,鸡肉香味混合着其他菜香满溢出来,再加入其他的佐菜,继续焖煮一会儿。
等待期间,她开始和面饼。
地锅鸡的饼子也有讲究。以前沈渺喜欢用玉米面掺白面来做玉米饼子,吃起来能带着一股玉米的甜香,更好吃。但这时候没有玉米,便用纯面粉来做,也不差。
将面团揉光滑,分成一个个小剂子,便扔进冷水里泡上半刻钟,之后再取回来,两只手将其抻得长长的,沿着铁锅贴一整圈,她还会刻意贴得低一点儿,这样饼子的下半部分便会浸泡在铁锅鸡的浓厚汤汁里,饼借鸡香,鸡得饼味,吃起来能把人香迷糊了。
吃得时候也不要盛出来吃,趁着饼子焖熟的功夫,沈渺拿造房子时剩下的砖块,在院子里垒了个能架铁锅的土灶,取了土窑里烤面包用的铁盘,装上些炭,点燃后放在土灶里,这样吃铁锅鸡时,直接将铁锅端出来架上,大家围着锅吃,便能热热的从头吃到尾了。
等铁锅鸡炖好,恰好天色渐晚。
两只鸡外加一堆配菜,整个大铁锅里装得满满的,沈渺深吸一口气用力端出来时,锅里的汤汁刚刚离了火,还在细微地翻滚,冒着小泡,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架到砖灶上,有余颠颠地搬了凳子来,济哥儿和湘姐儿分筷子饭碗,出去野了一天的小狗不知啥时候回来了,闻见香味,连忙摇着风扇般的尾巴一屁股坐在沈渺的脚面上,怎么赶都不挪窝。
雷霆就比它矜持多了,慢腾腾地走过来,最后选择趴在济哥儿的脚边。
天幕低垂,还未黑透的、青黛色的天上钉了几颗银钉一般的星子,夏日温热的风徐徐越过院墙,吹动了土灶里的炭火,炭木燃烧哔啵作响,火星子时隐时现,锅里鸡正沸,沈渺站起来一掀盖子,香气如大雾般涌了出来,在湘姐儿的“哇”声中弥漫四隅。
四人围着大锅,每两人中间,沈渺又额外多放了两张板凳,是用来放酒碗和吐骨碟的。
小孩儿不能喝酒,她给她和有余一人倒了一碗井水湃过的柏叶酒,济哥儿和湘姐儿则都喝梅三娘送来卖的酸梅汤,她捏了捏湘姐儿不满地撅起来能挂油瓶的嘴,兴冲冲地让大伙儿都举碗先喝一口:
“今日没有别的,专为了祝贺我们济哥儿考上辟雍书院啦!而且还是最最厉害的甲舍生!你可太棒了!从此以后,济哥儿能去顶好的书院读书,日后一定会道路坦途,顺顺利利!”
“顺顺利利!”湘姐儿大叫着重复。
“还要开开心心!”沈渺补充。
“啊!啊!”这是有余兴奋的呼声。
四只手高高举起了陶碗,在夜空、灶火、滚沸的锅陪衬之下,“哐”地碰撞在一起。酒水与汤溅出来,笑声与祝愿也仿佛随悄然挂上树梢的月光流淌在了小院里。
之后众人便是专心埋头大吃,因为太香了,根本腾不出空来说话,鸡肉炖得嫩嫩的,面饼浸于汤汁,饱吸其香,一入口便险些香得咬了舌头。吃到半饱,湘姐儿才想起来扔些大块骨头给雷霆和小狗,它们叼着骨头又重新趴下,也专心得细啃慢嚼。
吃完后,沈渺又将灶房里剩下的一些没泡过汤的饼子烙熟,用熬的猪骨汤都给了两只狗另外拌饭,雷霆也吃得肚圆,它趴到前廊下,似乎吃得太饱都不想动弹了。
湘姐儿撑得走路直扶柱子,倒在雷霆身上,搂着它也眯着眼不肯动了。
沈济也好不到哪儿去,在院子里直转圈。
有余乖巧地去洗碗了,沈渺拿着长竹竿把院子里的灯笼勾下来,点上了再挂回去。灯亮了,院子里洒了满地的月光也被灯笼照成了暖色,似乎泛着盈盈的水光。
唯独小黄狗又跑出门去,好一会儿才又叼着不知什么东西跑了回来。
沈渺见它嘴里叼东西便心道不好。
这小狗长大了更皮了,最近不仅老爱往外头跑,还爱往家里叼臭鞋,也不知哪儿偷来的,叼了好几回了,而且专挑一只叼,人家丢鞋的人不知怎么骂娘呢。
沈渺后来找了个箩筐,放在巷子里,专门装它叼回来的破破烂烂的臭鞋,任人认领。
因此见它兴冲冲又叼了东西回来,便以为它又去偷鞋了,让沈渺这头皮都发麻了,于是赶紧跑过去揪着狗耳朵就训:“教了多少遍了,不许乱叼东西!总不听话,回头让雷霆揍你你就知道疼了!之前那些鞋子你到底打哪儿来的啊?你这嘴里又是什么东西,还不快给人家送回去……”
话没说完,小狗就把嘴里的东西吐在了地上。
沈渺低头一看,那好像不是臭鞋,而是个带毛的花毛大耗子,还在地上蠕动。
她“啊”了一声,后退了两步,再看,又似乎不是,耗子有花毛的吗?耗子不都是灰毛么?
而且这大耗子竟然在“咪……咪……”地叫着。
沈渺心里有点不详的预感。蹲下来,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软乎温热,再翻过来一看,果然是一只眼睛都还没怎么睁开的猫崽子!黄白黑三花,这猫被小狗的口水含得浑身都湿乎乎的,眼睛只睁开了一只,似乎都还看不大清楚,咪咪地在地上乱爬。
“你你你你哪儿偷来的猫啊!”沈渺指着小狗,崩溃道,“这可怎么办?没有母猫也没有羊奶,怎么能养活这小猫!你哪儿偷来的,快,咱们趁母猫还没发现,送回去。”
小狗汪汪地叫着,一脸无辜。
沈渺顺手抄起平日里用来喂鸡的盆,装上猫,牵着小狗就往外走,到处找有没有母猫下崽的痕迹,可是从杨柳东巷走到杨柳西巷,还问了其他养猫的人家,甚至还过了金梁桥找了一遍,都没有。
最后连那只狸花大猫都找到了——自打沈渺不去金梁桥上摆摊后,它领着它的小弟又找到了一家好心的鱼铺子,每天都蹲在鱼铺子里帮忙看摊,于是每日都能得摊主送几条小鱼吃。
沈渺茫然地牵着狗、捧着猫往回走,垂头丧气不知道怎么办好,突然听见似乎远远有人叫她,扭头一看,挤挤挨挨的人流中夹着一辆马车,熟悉的枣红马打着响鼻,正艰难地穿越人流往她这儿来。
“吁——”
周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总算将马车停在了沈娘子面前。
谢祁意外又欣喜,忙下车来:“沈娘子,没成想遇着你出来逛夜市。”
逛什么夜市哪,她被自家狗坑惨了,沈渺苦笑:“我……哎……我是出来找猫的。”
谢祁低头一看,沈渺怀里抱着个扁扁的陶盆,陶盆里装了只比耗子大不了多少的猫,他“哦”了一声点点头:“找到了?沈娘子家中又养了猫?”
“哪里,全怪它!”沈渺气不打一处来,把这小狗的罪行全揭露了出来,怎么叼鞋怎么叼猫回来的,她因生气,说得更加生动有趣了,逗得谢祁心里满腹离愁都冲淡了不少。
他今夜是去送三哥儿谢祒出城的。
他说走就走,谁也劝不动,谢父下朝回来后劝了他一个时辰也没用。于是今夜便背上行囊,牵了两匹马,只带了两个家仆,连夜便要出城去了。
谢祁一路将他送到外城驿道,谢祒便也赶他回去了。
晴朗的夜空下,他身后是漫漫古道。他翻身上马,对谢祁愧疚地说道:“阿兄无能,以后爹娘和太婆就托你多多照顾了。”说完,他又自嘲一笑,“我也是白操心,你自小便比我懂事,即便不用我说,你也会做得很好的。”
谢祁却不知要对他说什么,心里堵得慌,最后只上前说了声:“阿兄,你要保重。”
谢祒朗声大笑:“放心,我死不了。”
嘴上说得轻松,可他的神色却又很快郑重下来,沉思片刻,他便招手令谢祁附耳过来,从马上俯下身与他低声地嘱咐道:“我房中,床榻下第四块砖松了,砖下藏有我当年查证徐家案的证物,是用我这只断手换来的。三年前,我还查到两个目睹了徐家三口被人毒杀时有人翻墙出入的更夫,可惜第二日内城里便生了惊马冲撞行人的案子,不仅更夫被踩踏而死,还连累了其他无辜的商贩,可那纵马人却推说是马儿意外惊了,他也受了伤,最后草草了之。”
“若是我真能如博望侯般重开西域之路活着回来,这些话你便不必当真,当我今日放了个屁。若是……”谢祒顿了顿,勾唇笑了,他洒脱地拍了拍弟弟的肩头,“若是将来远方传来我的死讯,不要忘记这件案子,若得机会,你要帮阿兄追查下去,不要让那么多枉死之人不得昭雪。”
说完,谢祒便立起身,最后深深望了一眼谢祁,单手勒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如流星般飒沓而西去,再也没有回头。
谢祒离去后,谢祁又独独在夜色里站了许久。
爹娘与太婆想来为他送行都被他拒绝了,他说他不想哭哭啼啼地走,到时候走也不安心了。他说他这半生深恩负尽,师友死别,只让九哥儿陪他走最后一段路便是了。
他或许早已打算好了,不想让爹娘再添心伤担忧,想要对他交代这最后的话吧。
想到谢祒,谢祁再次望着沈渺怀里的猫,却又有些难过了起来。阿兄院子里也养了两只肥猫,从不抓耗子,只爱挠床帐子,为此,阿兄的床帐子每一张都是丝丝缕缕带流苏的。如今阿兄走了,他的两只猫,便送去太婆院子里了,只盼望那两只肥猫不要将太婆的床帐子也挠成那样。
“哎,走了两圈了,既没找到这猫崽子的娘,也没找到其他能奶它的母猫,不然花费些银钱,叫人家家里的猫多奶一只,也算个办法。这下好了,真是烦恼了。”沈渺长叹了一口气。
夜市灯影摇曳,照得沈娘子蹙眉的样子都如水波照清影,有种隔水看花之美。他看了眼便慌忙移开,下意识便开口道:“我家中有猫,或许能帮沈娘子养一段日子,断了奶再送回来。”
沈渺大喜:“那便不客气地托付给九哥儿了!”
谢祁被她眉眼弯弯的样子笑得脸颊发烫,下意识接过那软乎乎手掌大的猫,来不及细想阿兄留下的猫究竟是公的还是母的,反倒低头看猫,轻轻抚过猫背,问道:“那该怎么叫它呢?”
“这刚遇上,都还没取名呢……”沈渺赧然,挠挠头,指了指脚边的狗:“我实在不会取名字,这狗养了那么久,都还没取名呢。”
谢祁想了想,笑道:“你家中既有雷霆,它不如叫追风。如此便有了四相中的风雷,而这小猫脑门一撮黄,尾又粗短,不如便将四相中另外的火相给了它,叫麒麟吧?”
沈渺点头如捣蒜,太好了,总算有人帮她取了好听的名字。
日后李婶娘也总算不必瞪她了。
于是谢祁与沈娘子分别后,怀里便多了只叫麒麟的猫,他低头望着一个劲往他怀里拱的小猫,轻轻地戳了戳它软绵绵的绒毛,自言自语:“你是沈娘子的猫,虽寄居谢家,还是当从沈娘子的姓,那你的全名便唤作沈麒麟好了。等你长大了,我再给你取个字……”
马车摇摇晃晃,跟车的周大听了一耳朵九哥儿的糊涂话,摇了摇头。
太夫人说得不错,九哥儿好似真傻了。
等谢祁回了家,便连忙赶到太婆院子里找猫,结果掀起那两只肥猫的猫尾巴一瞧,傻眼了,阿兄这两只猫,都挂着两只鼓鼓的毛蛋——怎么会全是公猫!
谢太夫人原本正为三哥儿匆匆就走了而伤心感怀,用晚食的时候还与谢父二人抱头哭了一场。
方才刚被郗氏安慰好,有些想开了,如今听了谢祁的育猫念头,更是笑得茶都喷了,伤心也顾不上了,抖着手指大笑道:“九哥儿啊九哥儿,莫说这两只是郎猫,便是有女猫,它没有下崽哪儿来的奶喂养?你这孩子自小没养过这些带毛的,真是没点儿常识。罢了罢了,俞妈妈,你去将我日常喝的羊乳糕化一碗来,来供应咱家九哥儿的善心罢!”
谢祁松了口气,捧着羊乳与猫,任劳任怨回去当了一夜的猫爹。
隔日顶着一双黑眼圈被亲娘郗氏叫来,他困得脚步虚浮——这沈麒麟每隔一个半时辰便饿得喵喵直叫,他便每隔一两个时辰便要起来喂奶,年纪轻轻便吃了抚育孩子的苦了。
他一进门,郗氏还在算账,没抬头,拨着算盘便开口问道:
“昨日没工夫,今儿我想起来了,你去与那沈娘子商议作坊的事儿,商议得如何了?”
谢祁原地呆了半晌才想起来这事儿,一敲脑袋,脑子里全是咪咪咪地叫,他望着郗氏疑惑的目光,苦笑道:“沈娘子一口答应了,但是……但她原先说什么防火墙什么财帛分离来着,我给忘了……”
郗氏:“……”
看着谢祁困得直打哈欠,她无奈地合上手边的账册,心想,罢了今儿她自个去一趟吧。
这孩子近些日子很有些反常,正好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开业之前特意定制的砂锅, 闲置许久,今儿可算用上了。
沈渺昨晚便开始做卤汁了,临睡前将肉放进去卤, 今儿还没来得及去看, 也不知卤得如何了。
晨曦初破,沈渺早起先开门迎客。
门前便来了几个眼熟的熟客在等候,见她移开门板,乐呵呵地招呼了一声,便自顾自进门挑一张桌子坐好。这方便面的热潮总算过去, 虽还是铺子里卖得最红火的,但已无当日之轰动, 她倒也不失落,正好又能如从前般慢慢地做她的营生。
将门板一块块卸下来靠在墙角, 沈渺张目望去,整条街市上已喧阗若沸,热闹得很了。
她将小摊车推到门边,垒起了小蒸屉。摊车里已摆好了红泥炉子, 炉中热热地腾起炭火,没一会儿便蒸出了小笼包的香气,蒸汽透出笼盖, 丝丝缕缕随风往街市上飘。
不用熬油点灯炸方便面,沈渺又开始卖金牌早点“小笼馒头”了,湘姐儿也时隔多日又开始上“早班”, 她倒是很爱“上班”, 天气热了,她也不用人叫了,自个起来后穿衣洗漱, 有模有样地捏着小小的牙刷蘸取牙粉刷牙。沈渺专门给她寻来一把儿童牙刷子,还是在骆驼商人那儿买的,是用更柔软的马鬃毛做的,虽比寻常牙刷贵得多,但湘姐儿用着舒服多了,不会总叫过于粗大的牙刷刷破牙龈了。
她捯饬好自个,捧上沈渺专门为她烙的巨型鸡蛋饼,便迫不及待地爬上高凳,开始吆喝起来。
沈济吃过鸡蛋饼也过来帮妹妹算账包油纸包,如今挑水砍柴的活儿有了有余,他便也安生了,不用着急忙慌地做杂活。尤其辟雍书院还放了榜,他昨夜干脆放了自个一日假,没有读一页书,早早便睡了,今儿起来果然神清气爽,连湘姐儿都说:“阿兄的嘴快咧到耳根了。”
沈济嘴上说胡说,心里满溢的喜悦却像水波似的冲刷摇摆着。
没法子,昨日骤然得知喜讯,神情激荡复杂,又得忍着不要在人前得意洋洋,今儿过了一日后,那些纷纷扰扰都远去了,便全剩了最纯粹的幸福。
沈渺回了铺子,瞥见一早来吃面的人里头还有白老三和姚博士,便笑道:“还是老样子?”
白老三点头:“还要两份炸酱汤饼。”
姚博士却想了想,改口道:“今儿要羊肉汤饼。”
食单上的汤饼他都尝过了,其中最喜爱蒸汤饼,之后又连着吃了几日,但昨日发了俸银了,姚博士便决定今儿吃个新鲜的。沈娘子铺子里的汤饼样样都不错,这羊肉面定然也好吃。只是她家品类太少了,便是按照食单上一样样点,点不了几日便也吃了个遍。
“还是如往常那般,一会儿晚点再做一份,要带走的。”姚博士说着递上自家的碗。如今他出门吃汤饼,都习惯要再带一只面碗出门,这样临走前,便能给如意带一份了。
沈渺笑吟吟地接过了,另外几人有的要羊肉汤就小笼包,有些要疙瘩汤,沈渺便一边让济哥儿送两笼小笼包进来,自个便忙往灶房里去:“好,马上就来,稍坐啊,各位。”
羊肉汤和疙瘩汤都是现成的,沈渺先盛好送了出来,便开始做杂酱面和羊肉面。
因汤底和炸酱也是现成的,这两种做得也快,没一会儿便上齐了。
之后陆续又有人来喝汤,做媒的宁娘子隔三差五也准要来喝羊肉汤,她对沈渺做的羊肉汤赞不绝口,每日都有不重样的新鲜赞美,说媒之人这口条果然伶俐,说得沈渺都险些飘飘欲仙了。尤其牛大锤的横山羊铺要是偶然间断了货,沈渺换盐池滩羊熬汤,她竟然一下便能吃出不同来,显然是个羊肉老饕了。
灶房里一时蒸汽氤氲,弥漫如云。
忙过了早食,年婶娘也准时送有余来上工了。她们俩天不亮便开始从家中出发,从外城一路走到内城,通勤时间将近一个半时辰。沈渺本想每日多给有余几文钱,让年婶娘领着她坐最早一班长车,省得这样奔波劳累,年婶娘却摇头道:“便是刻意要她走的。”
年婶娘叹气道:“长车沿途停车接人,绕来绕去,若是不慎没赶上车,她记不住路,很容易走丢的,若是遇上拍花子可就遭了。沈娘子,我知晓你好心厚道,但是……这是我们娘俩的命。”她低头掏出帕子来拭泪,“我是老蚌生珠,年纪大了,以后也不知还能带她走几回,趁我还在时,牵着她一遍遍走,总有一日她能记着这条路,往后即便我病了、没了,她一个人走,也不会丢了。”
沈渺被说得心酸,赶忙道:“快别这样说,有余不能没了娘,你要好好保重啊。”
年婶娘将泪水一抹,又朴实地笑起来:“是,我也不过是未雨绸缪。我还想替有余攒一间小屋子呢,哪怕是城南大杂院里一间小小的房也好,往后她能自个住、自个照顾自个,不靠她兄嫂,我就放心了。我只要能瞧见这一日,要我立刻闭眼,我都愿意。”
“呸呸呸,怎么尽说这些不吉利的,快呸掉。”
年婶娘笑着让有余进门,她则告辞自去做工,见她要走,沈渺赶忙给她装上两包鸡蛋饼,再提上一瓮枣汤:“今儿做得多了,放着也是白放着,拿去吃。”
年婶娘愣了愣,推了两回,没推给沈渺的力气,被直接塞了个满怀,只好千恩万谢地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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