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他方呼唤我by小狐濡尾
小狐濡尾  发于:2025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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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辞敷上面膜,重新洗干净浴缸,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脑查看邮件,学校已经通过了她的延期毕业申请,导师Valerio表示对中国乡村的古建筑修复感兴趣,建议她多做一些研究后和他约时间电话会议,确定新的论文方向。房屋和车辆退租也都在线上完成了,她的行李暂时寄存在好友Lydia家里。Lydia对她延期毕业的决定略有不满,但表示能够理解。她甚至建议季辞“带着家婆来上学”,她认为她们国家的气候适宜老年人的病后康复。季辞则反向邀请,让Lydia赶紧毕业,毕业之后到她的家乡来拜访。
做完这些杂事,季辞一看时间,竟然已经过了十二点。可她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挂记着,让她没有办法睡觉。出门走到院子里,仰望空中那一痕细细的月亮,叶希木的话又出现在她脑海里:
「你妈妈的手机……她肯定有徐晓斌的联系方式。」
季颖的手机……
手机……
她在此之前,确实没有在意过这件事。回江城后,警察把母亲打捞起来后身上及岸上的遗物交给了她。其中除了游泳相关的器具,还有钱包、身份证、银行卡、钥匙、门卡等随身物品。她后来和律师一起检查过,没有任何遗失。
但……手机呢?
在季辞仅有的印象中,季颖确实高度依赖手机。她对智能手机适应得非常好,以至于不管做什么都用手机进行。这在后来季辞检查家中的笔记本电脑和平板电脑时得到了印证。季颖的笔记本电脑没开过几次,里面存储了一些之前用照相机拍摄的照片,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平板电脑则是她用来玩游戏和看电视剧的工具。季颖是自己公司的老板,从来不用电脑来处理公务。听她公司的财务说,她要看什么东西,都会要求公司员工打印成纸质版文稿交给她。
季辞之前给季颖的遗物、警官交给她的遗物清单、法医给她的验尸报告等等都拍了照片,她打开电脑全都翻出来,一一仔细看过,确认其中确实没有手机。她突然想起来,那名警官把遗物清单交给她的时候,的确提过一句手机的事。
那名警官说,季颖身上有一个固定在手臂上的防水手机套,但是尸体打捞起来时,手机套里面是空的,很可能手机已经在水中遗失。季辞那时候受到的冲击过大,要做的事情太芜杂,很快把季颖的手机这件事忘记得一干二净。
所以季颖的手机是丢进长江之中了,这个很可能承载了她最重要的生命痕迹的东西,就这样淹没在了江水与泥沙之中,或许要再过千万年,沧海变成桑田,它才能重见天日。
季辞打开手机微信,和季颖的对话框一片空白。她先放开了季颖的朋友权限,然后打开季颖的朋友圈,不由得笑出了声——什么都看不到,原来不光她屏蔽了季颖,季颖也屏蔽了她。
她季辞和季颖,真就是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姑娘。有什么样的姑娘,就有什么样的妈。
吉灵云早早起了床,拾掇清楚之后出门,她打算先去公园散步半小时,然后去菜市场买菜。年纪大了之后她粘不住床,每天五六点就醒。
下楼丢了垃圾,她绕去小区的停车场,例行检查丈夫陈鸿军的车。昨晚二儿子陈川深更半夜回来了,车也停在楼下。
吉灵云很快找到了陈川的车,特斯拉,车标像个锤子又像根钉子,好认,而且全江城独一无二。陈川刚把这车买到手的时候,她和陈鸿军都很生气,一百多万,什么破玩意儿,老外糊弄中国人的一堆塑料加铁皮,还是个插电的,狗屎,不值钱,把陈川骂得狗血淋头。
然而陈川带二老开车去峡江市的旅游景点玩,进了市区到处都是盯着他们的车看的人,有车专门加速超过他们,就为了回头看他们的车一眼,服务区里还有小孩伸手来摸,被大人厉声呵斥说弄坏了你赔不起。
吉灵云和陈鸿军开始感觉到这个车不一般,这回头率,恐怕不比他们开了个劳斯或者宾利少。等到陈鸿军带着吉灵云和陈川去参加饭局,席上的话题不再围绕陈鸿军,而是围绕特斯拉的时候,陈鸿军终于意识到时代已经变了,他私下向吉灵云承认,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玩法。
得到陈鸿军的肯定之后,吉灵云真正对陈川这辆车重视起来。她随身会带一个小手帕,看到陈鸿军的车脏了顺手擦一擦,这份尊荣也赋予了陈川的特斯拉。
然而这个清晨,吉灵云在看完了特斯拉的车屁股、绕到车头去的时候,被骇得整个人都后退几步,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揉了揉眼睛,向周围望了又望,确认没有人,才又走近几步,弯下腰。她虽然已经五十多了,眼睛还好得很。
没错,是血迹。车牌上甚至还溅射了一些白色的东西,吉灵云用石头尖尖拨弄了两下,软趴趴的,腥臭。她以前开过饭馆,认得这些生物组织。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是脑浆子。
吉灵云感觉要吐了,整个人都晕眩着,像要倒下去一样。
不行,她还不能倒。她再次确认停车场四周没人,掏出她的手帕,把特斯拉车头和车牌上红红白白的污渍擦得干干净净。手帕已经脏了,她又从花坛里扯了些草和叶子,把车轮上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污渍也擦干净。
她随身带着从超市揪来的保鲜袋,扯出一个,把手帕和草叶都装进去,封口打结,严严实实。
出小区后坐上公交车,保鲜袋一直掩盖在衣服底下,她神经质地望向车头和车顶,总觉得仿佛有摄像头在对准自己,她要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
到了菜市场,她挑了个最脏的垃圾桶,把保鲜袋扯开,里面的东西丢了进去。做完这个她稍稍松了口气,找了个水龙头洗手。认识的摊贩向她打招呼,她微笑着回应,仿佛和平常一样。但她感觉自己扯开的嘴角有些僵硬。
菜市场人声嘈杂,气味难闻。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拿出手机给陈川打电话。陈川显然还没睡醒,她锲而不舍地打了好几通,陈川才接起来,语气完全是还在梦游的样子,带着几分被惊扰的气恼。
“妈,你干嘛啊?这才六点多钟……”
“你昨晚上几点回来的?”
“十二点多吧,早着呢妈,我没在外头乱搞也没在外头喝酒。”
“你怎么没回自己屋里?跑我们这里来干嘛?”
“有点事想跟我爸说嘛……哎哟妈,你再让我睡会行不行?我爸都还在睡吧……”
“有什么事不能跟你妈说要跟你爸说?”
“不是……都是生意上的事,跟我爸说的时候你不都在旁听嘛……你吃什么醋啊……”
“生意上的事?”
“那不然呢?我跟我爸还能聊啥啊?聊动画片?”
吉灵云听不出陈川语气中有什么不对,拐弯抹角的策略看来并不成功,她决定直截了当地询问:“你昨天晚上开车回来,有没有撞到什么东西?”
“撞到什么东西……”陈川听起来在吃力地回想,“那么宽的大马路能撞到什么东西……啊!是有撞到!”
吉灵云觉得喉咙很干,要说不出来话了,“撞到什么了?”
“撞了个狗子。黑漆麻拱的,没有路灯,那个狗子不知道在搞什么就站路中间不动,都到面前了我才看到。”
“它看到车来了不跑?”
“它就是不晓得跑啊,站路中间把我死死盯着。个头又不大,我开着大灯都靠近了才看到它,两个眼睛跟灯泡似的。刹车也来不及刹。我那时候烦得很,也就懒得管了。”
听到是条野狗,吉灵云才终于放下心来,可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猛的一个激灵,问:“你说路上没有路灯,你是送季辞回龙湾去了?”
陈川被吉灵云已经搞得全无睡意,头脑清醒,口齿清晰地向他妈交代一切:“下午陪她买了车,在峡江市跟几个同学吃了饭,晚上送她回老屋,路上回来的时候把狗子撞了。然后又开车跟朋友去喝了两杯,十二点多钟叫代驾回家——清楚了吗?”
吉灵云立即捕捉到他话语中的漏洞,大声斥责:“你刚才不是还说没在外头喝酒吗?看我回来收拾你!”说完挂了电话。
在超市买完了菜,吉灵云还是觉得心神不宁。又去菜市场旁边巷子里的一个小铺子买了一大包纸钱和打火机,走去江边。
时间依然很早,没到七点,江上的白雾尚未散去,朝阳隐没在云层里。江边有一排大柳树,吉灵云就在柳树下点燃了那堆纸钱。江水的湿气笼罩着树与人,纸钱在浓厚的湿气里缓慢燃烧,烟飞烬绕,徐徐盘旋。
吉灵云的内心被一种莫名的恐惧与不安撕扯纠缠,她翻身跪下来,向江水里磕了几个头。
“放过我们吧,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不要再骇我们了,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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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家议
叶希木把小狗带回了他住的小区。小区保安老爷子特别喜欢狗,以前在森林公安局专门负责养狗,退休后就在单位小区里看门。他见叶希木捡了条小狗回来,乐滋滋地迎上去,帮叶希木在小区院子的水池里先给它冲了个澡,把身上的污渍都冲干净。
“还是个小四眼儿呢!”老爷子看着冲干净后露出原本毛色的小狗说。
这个小狗是个铁包金,通体黑色,四肢和尾巴尖尖是金黄色,眼睛上头还有两片黄色,看着就跟长了四只眼睛一样。
小家伙刚洗了个冷水澡,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怕得,瑟瑟发抖。
老爷子从保安室拿了包药粉和一袋散装狗粮给叶希木,“回家再给它洗洗,驱虫药上上,养不了就拿过来给我。”
叶希木谢过了老爷子,但他还是不想麻烦老爷子。老爷子心疼那些退役的警犬,把年迈的、伤残的、没人要的警犬都带回家养,现在他家里五六条老狗,已经养不下多余的了。
这个小狗特别乖,尤其不大声叫唤,害怕或者讨食的时候也只会小声地发出嘤嘤的低鸣,吃完就在角落蜷成一团睡了,就像是懂得不能给人添麻烦似的。吹干的毛发硬硬奓奓的,像一只大猕猴桃。
父亲叶成林出外勤的时候多,身边总带着一只大狼狗。叶希木耳濡目染,也多少明白了怎么养狗。他蹲在小狗跟前,捏了捏小狗还塌着的耳朵尖尖,小狗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
叶希木对小狗说:“赶紧长大吧。”
早餐桌上,陈川和父亲陈鸿军面对面用餐。陈川端着豆腐脑吸溜吸溜,陈鸿军看他这副做派不惯,拿筷子打了一下陈川的手:“放下!”
陈川已经好几年没挨过老父亲的打,哪怕也就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惊恐地放下碗。
吉灵云在一旁喂猫,猫是大儿子陈峰夫妻俩养的,陈峰妻子杨静怀孕,两边父母让他们把猫扔了。杨静舍不得,陈峰就把猫送回了父母家,请吉灵云帮忙养。
吉灵云道:“你儿子端着碗吃咋了?吃着你的了?”她把装着两勺猫罐头的盘子推给猫,“逗逗儿,你把碗抱起吃,我不说你。”
陈鸿军早就习惯了妻子的指桑骂槐,充耳不闻,绷着脸对陈川道:“你平时就这个德性?”
陈川不解:“我咋了?这不是我妈买的豆腐脑好吃嘛。”
陈鸿军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吉灵云道:“你儿子回家不就图个松快吗!就你!儿子回了家都还不想让他好过!”
陈川古怪地看了他妈一眼,怀疑刚才接的那个电话是不是做梦。吉灵云的那通电话既没有来由,也没有去向,电话里说着“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回到家却带来了早餐,完全就是一个慈母。
不料吉灵云这番话,却好似往陈鸿军这盆半熄的炭火里面浇了一勺油,火势“蓬”的就蹿起来了。陈鸿军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吼道:“你少在旁边唧唧歪歪!不惹你你还没完没了!都是被你惯得!”他把陈川一指,“你看他现在成什么样子!”
陈川在家确实太放松了一点。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散发着衣柜底层的陈年味道,也不知是哪一年的旧衣服。一条宽松的印着骷髅的大裤衩子,还是高三玩乐队的时候买的。身上混杂着隔夜的酒气,头发跟鸡窝一样。
陈川对他爸既有几分敬也有几分畏,以前上学的时候还敢在家当孙悟空以下犯上大闹天宫,现在接了家里的生意,反而在他爸面前更像个大孝子了。
他放下碗起身:“我现在就去洗,总行了吧?”
吉灵云拿起梳子给猫梳毛,猫想跑,被她打了一巴掌按住,忿忿道:“就你一天到晚掉毛,掉得到处都是!叫!叫什么叫!”
陈鸿军说:“坐下!”他盯着陈川的一脸颓唐样儿,恨铁不成钢地骂:“一天到晚花间酒丛的,真把自己当情圣了。”
陈川丧而气弱地抗议:“爸,我是回来跟你商量的,早晓得要挨撅我就不回来了。”
陈鸿军一拍桌子:“你也不想想怎么会到这个地步!还不都是你满脑子就想着些情情爱爱!之前就跟你说,跟季家修屋不要搞得太顶真了,你倒好,你还把康宗发搞起去给她们修!现在好了吧,人家不打算走了,我听康宗发说,她还要出两倍价钱,让他帮忙把整个老屋都翻新一遍!”
陈川只觉得委屈不平:“要你这么说的话,我觉得归根结底还是姓徐的太着急!他们哪怕迟两天再去跟陈保江他们讲,季辞也不至于被她家婆发病吓到。她留下来还不都是因为家婆!”
陈鸿军高声道:“那有什么办法!”他脸色变得更黑了,乌云压城一样,“我看徐晓斌现在是疯了。”
“怎么疯了?”陈川问。
陈鸿军道:“昨天我跟那个在省发改委的战友打电话,他给我通了个气,说上面很可能明年年初就要推新政策,强制关停污染严重的采石场和矿场。”
陈川说:“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吧?一直说要治理环境,淘汰落后产能,口号都喊了几年了,还不都照样开。”
“这回说是要来真的,小规模的必须全部关停,一个都不许再开。”
“那姓徐的厂子不要关一片?上回柯凡跟我吃饭的时候还没提这个事。”
陈鸿军点头:“照理说是的,柯凡肯定不会跟你说这些。你晓得徐晓斌怎么打算吗?”
“怎么打算?”
“他说上头不是说关就关小的吗?只要我的规模足够大,那不就不用关了?”他凑近陈川,压低声音道,“罗范金听魅海的老板娘说的,昨天晚上徐晓斌跟柯凡几个人在魅海玩,喝多了说的,罗范金直接把录音发给我了。”
“我操!”陈川差点跳了起来,声音又压低下去,“魅海不是峡江市的吗?罗范金这也有关系?”
吉灵云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脸上露出了迷惑的神情,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陈鸿军哼道:“罗范金厉害得很。”又凑近陈川道,“魅海这种场子以后不能去了,去了也别喝醉,都有录音。”
陈川点点头:“晓得了,我都小心着。”想了下,又问:“姓徐的不至于对这些都没什么防备吧?罗范金给的录音信不信得啊?”
陈鸿军道:“可不可信自己判断。但徐晓斌现在路子越走越野,房地产前期需要大量现金流,他现在很需要江白砂这种挖出来加工一下就能卖钱的玩意儿,在新的政策出台之前,他肯定要想方设法扩张。”
陈川低声嘟囔:“现金牛业务。”
“你说什么!牛什么牛!”陈鸿军怒道,“别以为学了几个新词就了不起了,动不动挂嘴上显摆!”
“好好好晓得了。”陈川说。他一大早就被亲妈和亲爹相继搞懵的脑子现在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算是看明白了,敢情他爹昨晚上听了罗范金的消息,也烦得不得了,把气撒他身上。
陈鸿军讨厌“现金牛”这个词儿,因为现在陈家的产业里,能带来稳定现金收入的就是陈川负责的建材这块儿。
人越有钱,野心越大。陈鸿军就是这样。鸿吉建材做大了之后,他又想在他手里把规模再翻几番。四万亿之后,他相信国家还要持续投入搞基建,所以他下定决心要做工程项目。他把建材这块成熟的业务交给陈川,自己带着老大陈峰筹备新业务。只是搞工程承包,前期要购入大量设备,还要到处跑项目跑关系,资金上只出不进。
也就是说,他们陈家现在全靠陈川这块业务赚钱。但这块业务又和徐晓斌的辰沙集团深度绑定,能不能回款全看辰沙集团的房地产能不能赚到钱,两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也难怪老爹会为徐晓斌发疯感到心烦。徐晓斌发疯,说明辰沙矿业现在也很缺钱。辰沙矿业没钱,他们就没钱。
狗日的,谁都缺钱。
陈川想了下,说:“那你觉得现在应该怎么搞?我昨天已经跟季辞摊牌了,我都说了,屋我可以给她们做新的,家婆想要老样子,那就还是老样子,让康宗发照着一模一样做个一样的。山也可以想办法找村里重新搞一座,只要她们愿意换地方就行。”
陈鸿军问:“她答应了没有?”
“没有。”
陈鸿军阴沉着脸转过头去。“一屋里三个女的,一个比一个犟。”
吉灵云在旁边拿粘毛筒滚沙发上的猫毛,说:“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野。我以前还觉得季辞喝我的奶,跟着我们长大,会是个乖乖的姑娘儿,没想到一长大,性格就变回去了。”她叹了口气,“是不是她们这支人的基因太强了?”
陈川道:“爸,我觉得这个事不能操之过急。季辞刚回来,对这边很多情况都还不了解。现在老街上虽然只住了她们一家,但屋不止她们一家啊,她不想搬,别的人还都指望老屋拆了能补钱呢。她也不是听不进去别人话的人,还是通情达理的。我们再跟她磨一阵子。”
陈鸿军狐疑地看着他:“你真是这么想?”
陈川道:“那不然呢?我找她要了家婆的检查报告,给我学医的同学看了,家婆这个身体情况,搬到城里来住是迟早的事,她们在那里耗着有什么意义?”
“那好。”陈鸿军说,拿起桌上的两颗圆溜溜的长江石在手里转了转,说,“后天晚上接季辞来家里吃饭吧,你妈过生日。”
吉灵云惊讶道:“哎哟喂,难为您今年记得我这个散生。”
陈鸿军没好气道:“我哪年不记得?”
“就是有时候过了好几天才想起来。”陈川揶揄,“行了我去洗澡了。”他把桌上的碗筷都收拣起来端进厨房,路过阳台看到晒着的衣服和被子,喊道“妈!”
吉灵云抬头:“又什么事?”
“给你买的烘干机怎么不用啊!”
“烘干机哪有太阳晒得好啊!又浪费电!”
“缺你这点电费……”
吉灵云含笑走到阳台,“用用用,今天就用,乖儿子的一片心意!”
洗手间里传来淋浴的哗哗水声,陈鸿军坐在沙发上看国际新闻,吉灵云擦桌子。
吉灵云收拾杯子盘子的时候故意弄出些乒乒乓乓的声响,陈鸿军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故意想要忽视,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电视,整个客厅里回荡着电视台主持人标准而板正的、腔调一成不变的普通话。
“今天,国土资源部宣布,对今年一季度发现的三起重大国土资源违法违规案件进行挂牌督办……”
吉灵云终于忍不住了,说:“你说当时我是不是不该把吱溜儿接过来带?但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后来季颖……”
陈鸿军冷漠地打断她:“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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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辞跑了一趟公安局。
运气还不错,询问前台之后,季辞很快找到了之前负责处理季颖遗物的那名警官。
警官名叫胡丽娅,约莫二十七八岁,长得很文气,身上有种让人能静下来的气质。
她还记得季辞,见季辞过来,主动向她打了声招呼,问她“都还好吧?”。
季辞说还行,谢谢她之前帮忙,之前太混乱了,一直没有顾得上来感谢她。
胡丽娅很客气地说是她应该做的。
没聊上两句,胡丽娅接了个电话要出现场。季辞问她能否晚上一起吃顿便饭,她很爽快的答应了。
她还顺便问了下自己摩托车失窃案子的进展。警察态度很好,查了下系统之后告诉她案子已经从派出所移交到公安局,目前还没有线索,他们会继续关注。
其实季辞并没指望真能找到,更何况这才过去一天。她问有没有可能车子已经开出江城了,警察说以他们的经验,出江城有可能,出大峡江市的可能性不太大。要出去的话一般都是盗车团伙作案,他们整个系统都是联网的,团伙作案最终都难逃法网。
季辞感谢了警察。警察的答复又给了她一些信心。虽然保险公司已经在走理赔流程,她还是想找回来,毕竟是季颖的遗物。
季辞订了一个江边的音乐餐厅。
江城虽然这两年发展很快,也有粤味轩这种广式酒楼进入,但人们日常去的餐馆还是以油大盐重、香辣滚烫的本地菜为主。季辞把大众点评上的餐厅翻了个底朝天,最后选了这么一个地方。
季辞六点到了餐厅,选了个可以看江景的位置,四年前修起来的江城市长江公路大桥尽收眼底。餐厅面积不大,就七八个桌子,客人也不多,一半都空着,让季辞很担心老板赚不到钱。
环境的确雅致,桌上点着蜡烛,一个小玻璃杯装着新鲜的插花,几茎铜钱草和一小把黄灿灿的毛茛花。第一次见到用这种山野路边常见的花草做插花,季辞拿起来看了又看,野趣十足,老板显然用了心思。
胡丽娅过了七点才到,抱歉地跟季辞说证据采集和写材料花的时间久了一点。她已经换掉了警服,穿着普通的白T和运动裤,扎着中马尾,模样文静秀气,说她是幼师都可能有人信。只是眼睛底下的两抹青黑,泄露了她非同寻常的工作量。
可能因为是私人场合,胡丽娅没有再跟季辞说普通话,而是讲江城方言。她告诉季辞,她是2008年从邻市的一个山区乡镇考过来的,在江城工作了五年,已经对这里产生了感情。季辞开玩笑说胡丽娅的江城话比自己的都“土”,胡丽娅则笑称自己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单位给她解决了户口,现在已经是个正儿八经的江城人了。
因为两个人等会都要开车回去,季辞没有点酒,她要了一杯果蔬汁,胡丽娅则说要一听红牛。季辞暗暗称奇,身边除了搞体育运动的,还没见过谁拿红牛当饮料喝。胡丽娅是个猛人。
服务员委婉地道歉说餐厅没有红牛,胡丽娅说那就换别的吧,季辞抽出两张二十元的现金给服务员,请他帮忙去对面超市买一听。
胡丽娅笑笑表示感谢,说:“不好意思,太累了,不喝点提神的我怕我等会吃着吃着睡着了。”
餐厅里播放着小提琴的独奏曲,不知名的曲调,优雅婉转。菜品陆续上来,口味不差,胡丽娅吃得很快。季辞先前就看出她很需要补充能量,有意多点了肉类,她果然吃了很多。
两个人吃得七七八八,胡丽娅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开口道:“我就知道你还会来找我。”
季辞问:“为什么?”
胡丽娅用纸巾擦了擦嘴,道:“说不清楚,就总觉得这件事好像还没有真正结束。”她抬起头对季辞笑了笑,“没什么实在的依据。以我这个身份,不应该这么说话。但我觉得你应该能懂,就是女人的第六感。”
“我知道。”季辞点点头,
胡丽娅向周围望望,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家餐厅,很漂亮。”
季辞说:“我去公安局,是想问问你我妈手机的事情。但其实你之前跟我已经讲清楚了。本来想着你要是不在就算了,但恰好你在。”
听了她这句话,胡丽娅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你今天不来,也许以后也会来。”
季辞还没想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胡丽娅已经换了一种更正式的口吻,说道:“手机一般都是重要证物,但你母亲的手机,我们没有找到。她带着臂套,说明手机作为贵重物品她带在身上,而不是和其他毛巾衣物一起放在岸上,这是合理的。臂套中没有找到手机,我们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只能暂且推断手机已经在江中遗失。”
季辞点点头:“所以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但你能给我讲讲你当时发现她的……的时候的感觉吗?”
胡丽娅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道:“局里经常接到这种溺亡的案子。不过呢,夏天是高峰期,三月份出现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少见。
“我们调查过你母亲的情况,国家二级游泳运动员,江城冬泳协会会员,参加过五次峡江市冬季长江抢渡赛,最近一次是2012年12月1日星期六。每一次都成功渡江,最好成绩是个人抢渡赛女子组铜牌。”
她喝了一口红牛,瞥见季辞脸上惊异的表情,问:“你不知道?”
季辞说:“我只知道她很喜欢游泳,也很会游,我的游泳就是她教的。她每个星期都要游两回。除了天气不好以及生理期,一年四季雷打不动。”
胡丽娅点点头:“是的。你跟你母亲关系不太好,我们也了解。”
季辞沉默,无意识地咬着果蔬汁的吸管。不得不承认,警方的调查确实很全面。
胡丽娅说:“关于你母亲的死因,我们查得很细。法医的尸检报告你已经看过了,很详实,无论基于现场勘察、尸检还是实验室检测,结果都指向意外溺水身亡。根据我们和保险公司的调查,排除了你母亲选择自杀的可能性。”
季辞说:“季颖不会自杀。”她的脸色变得不怎么好看,“她很自私,只要自己高兴,从来不管别人的感受。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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