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黄也看见了这一幕,放下帘子,哼着跟惠王爷告状:“就是他,小时候总叫我阿黄,长大了也时常背着我爹我哥嘲笑我胖,得亏我心胸宽广不想跟他计较,不然随便让我爹或我哥打他一拳,他都得在床上趴几天。”
主要是更担心父亲或哥哥打得太狠,人家跑去官府告状。
赵璲看着王妃在车厢里也莹润发光的美人面,无法理解怎么会有男子嘲笑她。
王妃又凑到了帘缝前,看着看着叹了口气。
赵璲:“为何叹气?”
姚黄看着他道:“我是可惜啊,如果王爷的身份再低些,譬如是个侯爷家的公子,我都要拉你去街坊们面前炫耀一圈,让那些平时敢说我闲话的人狠狠地羡慕我嫉妒我。可你是王爷,我真拉你出去,满大街的人都得跪下行礼,那样就显得我太欺负人了,我做不来。”
赵璲眼前便浮现出刚刚那个蓝布衫儿郎畏惧的神情,跟着想到了灵山镇两岸的街坊。
曾经他以为,当他坐着轮椅出现在人前,那些人会同情惋惜或冷嘲热讽或如见怪物。
真的被王妃推到街上,赵璲才发现很少有人会在意他的腿,除了好奇他怎么弄伤了腿,街坊们更在意他的容貌家财,或羡慕或嫉妒他的财力、画技以及娶了一位美妻。至于素不相识的路人,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目光并不会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如果他亮明身份,这些百姓会如何?
他们依然不会同情,因为他还是他们眼中尊贵无比的惠王殿下,一个他们必须敬着畏着才不会惹祸上身的亲王。二十二岁以前百姓们如何敬畏他,二十二岁以后将继续如此,包括王妃口中的公侯勋贵、文武大臣,照旧会在他面前维持一个臣子见到亲王应有的礼节。
赵璲并非在以王爷的身份自傲,他只是忽然明白了,除了他自己,除了少数几个会怜惜他、少数几个会幸灾乐祸的身边人,其他人根本不在乎他的腿究竟废没废。他们只在乎他拥有的钱财、才能、权势是否会影响他们,譬如布店的女摊主极尽讨好、齐员外跟他求画,譬如聒噪的秀才母亲嫉恨他抢了儿子的风头,而得罪过王妃的街坊怕他报复。
前人敝帚自珍,今日他残腿自怜而已。
“听闻长寿巷有万长寿石?”沉默许久后,赵璲问王妃。
姚黄正在准备下车,闻言惊讶地看过来:“这个王爷都知道?”
赵璲:“少时看过全京城的舆图,有些街巷名字注有典故。”
姚黄再次领教了惠王爷的博闻强识,真看也是真能记住啊,不像她,只对一些有趣或不正经的东西印象深刻。
随即姚黄又有些惭愧,解释道:“什么长寿石啊,就是巷子里曾经出过一位老寿星,他家门前原来有块儿石头,村里人家很常见的那种能当凳子坐的平石头,老寿星喜欢坐在石头上跟人聊天,等他没了,那块儿石头就得了‘长寿石’的噱头,被里正摆到巷子入口当门面。早知道王爷感兴趣,刚刚拐进来的时候我就指给你看了。”
赵璲:“不急。”
姚家到了,姚震虎、罗金花、姚麟三口子早已恭候在门前。
姚黄与青霭联手推惠王爷下车时,一家三口都将轮椅上的王爷看得清清楚楚,姚震虎又惊又羡慕,灵山那边得多凉快啊,居然把王爷女婿的气色养得这么好?京城入夏真是热死人,媳妇都不愿意跟他睡一个被窝!
罗金花只觉得高兴,女婿的气色越好,女儿的日子才越有奔头。
见过礼,众人来了堂屋,姚家大门、堂屋的门前都铺了木板,新轮椅轻轻松松就过去了。
有姚黄带头,姚震虎最先放松下来,好奇地问女儿灵山镇的情况。
罗金花亲自去厨房清洗女儿带过来的葡萄,沉甸甸的一篮子,全靠自家人吃还不酸倒了牙!
距离吃饭还早,赵璲对姚麟道:“我想去观摩本巷的长寿石,凌云为我引路如何?”
姚麟一脸茫然,啥长寿石?
姚黄:“就巷子入口那块儿石头。”
姚麟刚想说那块儿破石头有啥好观摩的,接收到母亲的眼色,姚麟立即站了起来:“好,我带王爷过去。”
姚黄很意外惠王爷会点她粗枝大叶的哥哥作陪,也很怕哥哥当不好这个陪客,询问道:“我也一路去吧?”
赵璲:“你多陪陪岳母。”
姚震虎:“对,姚姚在家待着,我跟你哥陪王爷走一趟,没啥好担心的,里正听说今日王爷要过来,早叫各家各户把狗都栓起来了,保证惊扰不到王爷。”
姚黄:“……”
目送虎背熊腰的父兄一左一右地护送惠王爷出了门,姚黄忽然有一种永昌帝将金贵的宝贝蛋交给她,而她又转交给父兄的不放心之感。
罗金花笑着将女儿推进东屋:“放心吧,青霭公公在呢,你爹他们冲撞不了王爷的,快跟娘讲讲,王爷怎么精神起来的?”
姚黄没说她的长计,只讲了她“撒娇耍赖”诱惠王爷答应陪她出门的关键一役。
罗金花感慨道:“还是王爷心里有你,不然你闹绝食都没用。”
姚黄:“还是我有本事,能让王爷心里有我。”
罗金花:“……”
长寿巷,一众朝姚家门口探头探脑的街坊们突然看见坐着轮椅的惠王爷又出来了,离自家近的登时跑了回去,离得远没法跑的便呆呆地站在原地,待看见有人跪迎王爷,这些人竟哗啦啦都跟着跪了下去。
姚震虎愣住了。
赵璲道:“我只是随便走走,岳父叫他们免礼吧。”
头回随王爷女婿出门的姚震虎也从这种场面里回了神,上前两步,提口气,虎啸般的洪亮声音便在整条巷子里传开了:“王爷要去观摩巷口的长寿石,叫你们免礼!都赶紧起来吧,该干啥干啥去!”
跪地的街坊们一听,忙不迭地站起来,转眼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赵璲见了,决定以后还是要微服陪王妃出门。
青霭推着轮椅,四人在沉默的脚步声中来到了巷口,看到了那块儿真的很普通的“长寿石”。
一直找不到话的姚麟想到一件旧事,指着长寿石道:“我刚去武学读书那年,平时都住武学,只有休沐日才回来,然后每次休沐日的前一天黄昏,妹妹都会坐在这里等我,次数多了,她还给石头改了个名字,叫等哥石。”
说完,姚麟看到王爷妹夫笑了一下。
姚麟激动得看向父亲。
姚震虎哼了一声,女儿就没坐这里等过他!
第77章
考虑到女儿跟王爷的感情比刚回门那会儿浓厚了,王爷瞧着也不再是那么高高在上难以接近,晌午用饭时,罗金花没有再把丈夫的酒坛子藏在裙摆下。
姚震虎很高兴,第一碗喝完,他提起酒坛先给王爷女婿倒第二碗,然后才是他跟儿子。
此时姚震虎已经打开了话匣子,一边喝酒一边聊着东大营近期为下个月的圣驾阅武所做的准备。
大齐朝建国百余年了,永昌帝已经是第十一位皇帝。
太祖皇帝带兵争得的天下,凭借雄厚的兵力震慑得周邦小国俯首称臣,之后的两位皇帝继承了太祖爷的文韬武略,为大齐迎来了一片繁华盛世。然而月有阴晴圆缺,王朝亦如此,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大齐接下来的皇帝们一代不如一代,此消彼长,诸邻国陆续挑起大大小小的战事,皇位传到先皇手里时,大齐朝已经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先皇励精图治,登基后累死累活忙了二十年总算在肃清吏治、增强兵力上都小有成效,而后驾崩于四十出头的壮年。继位的永昌帝秉承先皇遗志,内用贤臣改善民生,外用良将练兵戍边,一直到去年夏天重挫了屡屡进犯北边的乌国铁骑,才再一次重振了大齐朝在太祖爷时的威望。
大齐朝能有如今的精兵,靠的就是每年一次的小阅武以及三年一次的大阅武。
小阅武由朝廷派出去的钦差以及各都指挥使主持,大阅武由永昌帝亲自主持,在二十位都指挥使呈上来的兵册上分别随机勾选一万人,最终凑齐二十万大军到北苑演武。大阅武演武前三名的都指挥使会得到嘉奖,垫底的都指挥使将被降职。
此外,京郊的四大都营因为离得近,永昌帝每年也都会亲自过去阅武。
只剩一个月了,四大营的操练越发严格密集,皇上将压力给了四位都指挥使,都指挥使便把压力分给各营的卫指挥使、千户、百户们。姚震虎身上担着他手下一百多个兵的操练压力,已经在营里连住七晚,今日女儿女婿要来送礼才回的家。
姚震虎:“我这边还好,底下的小兵都是普通百姓出身,怕丢了兵饷操练得都很卖力,但那些走了门路被塞进来的公子哥们很多都吃不了苦,上峰们管教他们左耳进右耳出,不管又怕在演武场上扯后腿,一个个操死心了。”
说完,姚震虎端碗又灌了一大口。
罗金花知道丈夫只是随口说说,却怕王爷女婿以为丈夫想给哪个公子哥穿小鞋,道:“你手下又没有这样的兵,你怎么知道人家都是走门路进来的,说不定人家就是正经考进去的,却被一些普通小兵羡慕嫉妒,非要泼几碗脏水过去。”
能走后门的哪个没有背景,说不定就牵扯到皇亲国戚身上,万一女婿眼里容不得沙子让丈夫交出那些名单,回头再去皇上面前告一状,皇上想罚就罚了,那些皇亲国戚吃了亏能轻易干休?不敢去对付女婿,却有无数手段能用在丈夫身上,让丈夫吃苦还没法诉。
姚震虎放下酒碗,对着媳妇道:“正经个……”
罗金花眼疾手快地夹了一块儿排骨塞进丈夫嘴里:“吃饭,我最不爱听这种背后议论人的话。”
姚震虎:“……”
胡说,媳妇明明最喜欢听他讲军营里的是是非非!
姚黄看出了父亲眼中的委屈,她也知道父亲说的是真话,远的不提,李廷望的一个母族表哥就是走了他爹李千户的关系进的东大营。那表哥姚黄见过,跟她差不多高,圆圆胖胖一身肥肉,虽然进去后被李千户练瘦了,可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根本进不去选兵条件严格的四大京营。
李千户还算顾及体面,要求亲戚子弟跟着普通兵一起风吹日晒的操练,遇到那种官更大的,人家就是要让自家没出息的子侄去军营混个小差白领一笔军饷,别人看不惯又能如何?
当然,这都是官场老惯例了,姚震虎干涉不了,姚黄就更不需要操这份心。
她也不想让这些事坏了惠王爷的胃口,若无其事地帮他夹菜:“这回没请酒楼的厨子,都是阿吉她娘炒的,王爷尝尝合不合胃口。”
赵璲尝了,觉得有些咸,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至于勋贵高官往军营塞人的事,赵璲早有了解,包括一直都很重视兵力的父皇。
不过这事牵扯得太多,管起来也很难见成效,只能抓几个一看就不顶用的酒囊饭袋惩治了以儆效尤,提醒那些真想白混饭吃的子弟好歹练出一个兵应有的体格与战力,再仔细核实武官的升迁,杜绝这类子弟冒领他人军功。
喝过两碗酒,姚震虎还想给女婿倒第三碗,姚黄瞪了过去。
姚震虎悻悻地放下酒坛。
回府路上,姚黄对闭目养神的惠王爷道:“我爹说话比我还口没遮拦,什么都讲,下次王爷要是不想听了,直接给我递个眼色,我来叫他闭嘴,包括喝酒,王爷也不用勉强自己喝。”
赵璲看看王妃,解释道:“清静惯了,倒觉得岳父谈吐诙谐有趣。”
姚黄:“……”
初十是惠王爷要宿在后院的日子,因为昨日姚黄的“惩罚”以及今天回府太晚而免了的“歇晌”,姚黄就以为今晚惠王爷要发通狠,没想到这人只从后面抱了她一回,力道也算得上内敛克制。
变了个人似的,姚黄竟不太习惯,有些担心地问:“王爷没事吧?”
可别是被她前晌故意激他快点完事的大胆之言影响了,或是在她的娘家遇到了什么扫他兴的事。
赵璲:“……外祖父家在城外,明日要早起。”
姚黄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王爷……”
赵璲:“以为什么?”
姚黄笑,凑到他耳边道:“还以为王爷介意我那天的话,以后都要跟我这么客客气气了。”
虽然狠起来有狠起来的难熬,可事后回味起来,姚黄还挺喜欢那个彻底甩开规矩礼法只管像个寻常野汉一样对她的惠王爷,也只有那个时候姚黄才觉得两人是一样的,没有王爷没有百户的女儿,就是一男一女,他可以狠,她也可以骂。
赵璲便被王妃勾起了前日的记忆,明明是他的王妃,突然开口喊人,弄得他在强迫她一般。
沉默片刻,赵璲将挪到床边准备去打湿巾子擦拭的王妃拉了回来。
从惠王府到南城门有近十里地,从城门到罗家所在的镇子又是十六七里,马车正常行进的话要走一个多时辰。
夫妻俩仍是刚过辰时出发,但王府门外停了三辆马车,一辆装节礼,多的一辆……
上了车后,赵璲对王妃解释道:“回程时你我分车。”
有往返灵山的经验,姚黄明白了,从出发到回来路途太长时间太久,惠王爷需要单独一辆车解手,姚黄就没这个担忧,她可以中间在外祖父家里解决。
脸上微热,姚黄拿起放在一旁矮橱上的书,发现这竟然是一本山川游记。
姚黄奇道:“那些佛经王爷都看完了?”
赵璲:“不曾,看乏了,搁置一段时间更利于领悟。”
姚黄:“我懂,以前我练枪一直没有进展,便去学剑,剑练腻了再去练枪,越是新鲜的时候越容易掌握窍门。”
赵璲意外道:“你会武艺?”
姚黄:“会啊,我在王府还练过一次呢,用的王爷的旧枪,郭枢没跟你说?”
赵璲沉默。
他早有过交待,王妃进府后府里大小事任由王妃做主,除非必要曹公公、柳嬷嬷、郭枢都无需将王妃的言行禀报于他。
姚黄反应过来了,挺高兴的:“原来王爷让我管王府是真的全都交给我了,我还以为郭枢得了你的允许才敢给我拿的枪。”
有的丈夫说是让媳妇管家,但媳妇怎么花钱做事还是要看丈夫的脸色,惠王爷不一样,真的没想管着她!
赵璲:“……傍晚回府,我看看你的枪法。”
姚黄谦虚道:“在丫鬟们面前显摆还行,在王爷面前耍枪,岂不成了班门弄斧?”
赵璲:“……别伤到我就行。”
他坐在轮椅上,不好躲了。
谦虚的王妃顿时炸了毛,瞪着王爷道:“我才没那么笨,你别太小看人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本事,到了外祖父家,姚黄先拿了表哥们平时练武用的木枪给惠王爷演示枪法。
罗家的大院围得特别宽敞,东西墙边分别种了一棵柿子树,中间仍有老大一片地方。
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们不知道自家的女英雄发了什么疯,但见轮椅上的惠王爷看得目不转睛,最后还夸了王妃几句,一大家子人才放下心来:王爷王妃没斗气就好!
因为外祖父一家都很拘束,吃过饭惠王夫妻就告辞了,才出镇子没多远,惠王便派飞泉请王妃去他的车上。
天蓝如洗,清爽的秋风自挑起帘子的车窗间穿过,车厢里只有惠王爷腰间香囊的淡雅清香。
姚黄十分熟练地又将那香囊解下来挂在自己腰间。
待她坐好,赵璲指着镇子北侧的一片矮山道:“山下是不是有河?”
姚黄:“嗯,就是我哥哥他们小时候经常去扎猛子的那条河,深的地方能有两丈呢,浅的地方才没脚踝。”
赵璲:“难得出城,去那边逛逛吧。”
姚黄一惊,见惠王爷面朝窗外,俊脸比在书房内室瞧着明亮多了,她便笑了:“好啊,我教王爷打水漂。”
第78章
姚黄从小就好热闹,外祖父家里有三个表哥一个表妹,所以姚黄小时候经常住在这边,镇子周边有什么好玩的,姚黄早就玩过了千百遍,然后随着她渐渐长大,那些曾经让她流连忘返的地方对她的吸引也越来越低。
包括镇子附近的这条河。
看了千百遍了,还能有什么稀奇?打水漂比谁漂得多漂得远,姚黄早就过了那个年纪。
如果今日是表哥们提议来这边逛,姚黄能骂他们一句吃饱了撑的,可开口的是惠王爷,一个跟她成亲了三个多月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去哪里逛的残疾夫君,一个她使劲浑身解数希望他身上多些活气的残疾夫君,那么别说在河边逛了,就是惠王爷要去河对岸的山包上吹风,姚黄也高兴把他推上去!
马车在河边的土路上停稳,姚黄与青霭配合着将惠王爷推了下去,忙完了,姚黄抬头一瞧,发现阿吉正在河边一处树荫下铺毡垫,飞泉则从装节礼的那辆车上搬下来一张矮桌,等矮桌交给阿吉摆到毡垫上,飞泉又去车里拿茶水糕点盒子了。
准备妥当,青霭示意车夫们暂且将马车赶到前方的路口,他再跟着飞泉、阿吉去了百步远外,坐在石滩上等着王爷王妃可能会有的吩咐。
“所以,王爷一早就准备好下午要在城外待着了?”周围只剩夫妻两个,姚黄惊喜地问。
赵璲看看王妃背后的湛蓝远天,道:“这几日天气都很好。”
王府花园有花园的雅与幽,城外有城外的粗犷辽阔。
赵璲从小长在深宫,早已习惯一个人消遣时间,封王后因父皇的看重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疑,不当差的时候赵璲仍是深居王府,反正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只是习惯不代表喜欢,赵璲也曾好奇皇宫外面是什么样子,好奇京城外面有什么景色,天气好的时候他也动过出城踏青跑马登高赏雪的念头。
双腿完好的时候他为了避免无谓的纷争压下了这些兴致,现在腿废了,他做什么都不会再威胁到谁,反倒可以率性而为。
姚黄明白了,那个死气沉沉的惠王爷真的活过来了。
这是一件高兴的事,却又不必特意说出来庆贺,姚黄看看旁边只有一丈多宽的石滩,叫王爷稍等,她用脚踢走卵石,清理出两条能让轮椅顺畅通过的窄窄小道。
再次扶住轮椅,姚黄笑道:“王爷不怕颠簸,我却舍不得这把紫檀轮椅被石头糟蹋,还是弄出路来的好。”
赵璲:“……以后出城都用榆木的。”
停在河岸最边上,姚黄捡了几块儿扁平的小石头,举起一块儿朝惠王爷晃晃:“看好了!”
赵璲看着王妃的手,看着小石头从她手中飞出去,在粼粼的河面上连漂五下才沉入水底。
“来,你也试试。”
赵璲握住王妃塞过来的石头,不太想试。
姚黄想了想,把手里的扁石头都塞给他,背过去,捂着眼睛道:“王爷先练,等你漂得好了我再看。”
姚黄以为惠王爷不想让她看见他笨拙尝试的样子。
赵璲是不想做出那种倾斜身体歪着脑袋扔石头的姿态,王妃动作自然,他做不来,更不想让王妃看见。
看着王妃捂眼睛的背影,赵璲一颗一颗地将石头直直地丢进水中,他甚至都没有举高手,只是从膝盖上随意地平甩出去。
姚黄在听声音,咚咚咚的几声,一听就是石头直接沉进去了,而且下沉的位置离河边还不远。
姚黄无法想象惠王爷那条结实有力的手臂怎么才将石头扔出去这点距离,莫非真没有这方面的天分?
“可以了。”
姚黄转回来,对上了惠王爷淡泊宁静的俊脸,那上面没有一点屡试屡败的羞恼。
姚黄:“我再演示一次?”
赵璲:“……我以为,这是小孩子的玩法。”
姚黄:“……早说啊,早说我还不想教呢。”
赵璲笑笑,指着毡垫道:“去那边吧。”午后的秋阳还很灼人。
姚黄将他推了过去,到了毡垫边上,姚黄在后面扶稳轮椅,赵璲自己撑移到毡垫上,再调整好位置。
姚黄脱了绣鞋走到矮桌对面,上午坐了一个时辰的马车,在外祖父家吃席也基本都是坐着,见附近没有外人,姚黄便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头顶是一棵槐树的树梢,自树叶间漏下来的碎光刺了姚黄的眼睛,她歪过头,发现惠王爷在看她。
是嫌她在野外平躺的姿势不雅吗?
姚黄红着脸道:“这样很舒服的,不信你试试。”
赵璲没有躺,但他背后就是槐树的树干,这般靠着也是舒服的。
姚黄爬过去,把他的一条腿当枕头。
赵璲握住王妃的手,看向对岸的山,山上的树,树后的天。
姚黄顺着他的视线倒仰着脖子望了一圈,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可惠王爷显然乐在其中,姚黄便只管安安静静地躺着,视线在惠王爷俊美的脸、白皙的脖颈以及中间的喉结上打转。相比那些于她司空见惯的普通景色,还是这个角度的惠王爷更值得她欣赏。
忽地,惠王爷的袖口落了下来。
姚黄在袖子底下笑:“王爷还怕我看吗?”
惠王爷没有回答。
中秋佳节,十四、十五、十六连续三日京城都没有宵禁,四大街也会连办三晚的灯会。
宫里也有灯会,十四夜宴请群臣,十五当晚便是皇家的家宴了。
昨晚永昌帝带着儿子们陪文武百官吃的席,像刘贤妃、沈柔妃、福成长公主等人并没有近距离接触赵璲的机会,此时一大家子人坐在御花园的一处水榭内,福成长公主才意外地盯着赵璲打量半晌,跟着欣慰道:“惠王气色恢复得这么好,皇上放心了,我这颗心也可以放下了。”
她是姑母,哪个侄子遇到喜事坏事她都该有所表示。
杜贵妃笑道:“都是黄黄的功劳,所以说啊,选秀那天皇上让惠王自己选王妃的决定真是英明,不然我选出来的贵女可未必能像黄黄一样合了惠王的意。”
福成长公主笑容微僵,不着痕迹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郑元贞放在桌子下的手暗暗收紧,她明白杜贵妃的意思,是说在惠王那里,她未必比得上姚黄一个百户之女。
如果姚黄跟她一样都出自高门,郑元贞不会把杜贵妃的暗讽放在心上,可姚黄那样卑微的身份还能让惠王心情畅快恢复过来,便说明惠王根本没有为错失与她的姻缘遗憾失落,说明惠王或许真觉得姚黄比她更好。
好在哪,姿色还是身段?
等话题被沈柔妃转移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少了,郑元贞才隐秘地看向坐在她旁边的姚黄。
月色如水,灯光融融,比她小了一岁的惠王妃打扮得并不出众,偏她长了一身真正吹弹可破的雪腻肌肤,微红的脸颊也像用了最珍贵的胭脂,红得动人又毫无涂抹痕迹。视线自对方从侧面看越发高挺的齐胸裙腰扫过,郑元贞莫名一阵心浮气躁。
待酒足饭饱,便该赏灯了。
周皇后做主,叫三位王爷陪伴他们的王妃或准王妃去园中赏灯,姚黄、郑元贞还好,陈萤自选秀结束后就一直住在深宫,闷了这么久怪可怜的,周皇后有心让小姑娘单独跟康王相处一会儿,聊以慰藉这几个月的枯燥。
姚黄是已经成亲了的王妃,大大方方地推着惠王爷先走了。宫宴上有几个说话扫兴的人,她必须好好赏赏宫里能工巧匠们精心制作的花灯才能抵消那些人的阴阳怪气。
康王下意识地追了上来:“二弟妹,我来推二弟吧。”
他以为周皇后是让他们六人一起赏灯,既然如此,他怎么能让娇滴滴的弟妹做推轮椅的力气活?
姚黄觉得康王有些傻,瞅瞅落后几步面露不安的陈萤,姚黄小声道:“良辰美景,大哥不去陪我的准大嫂,来妨碍我跟王爷独处做何?”
赵璲:“……”
康王:“……”
等康王从二弟妹直白的言词中回过神,姚黄已经推着自家王爷走出了一段距离。
康王到底都是当爹的人了,正妻病逝后还有两位侧妃为伴,转过弯来,他看向不远处的准王妃,那是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而他将是她远离故土后最亲密的夫君。
“走吧。”康王将陈萤叫到身边,指着另一条路道。
陈萤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红着脸点点头,刻意保持着距离跟在康王身边。
自幼熟悉的庆王、郑元贞这才来到了这处岔路口。
郑元贞一脸端庄,庆王看着这位再过几日就能娶回王府的表妹,心头却燃起了一把火。
虽然二哥选中的王妃确实美貌出众,可那毕竟是一个今年才出现的生人,而在庆王十四岁自通房宫女那里初尝人事后,庆王就开始对身边出现的所有年轻女子都有了那方面的考量,姿色平庸的完全没兴趣,姿色过人的想办法吃到手。
其中,表妹郑元贞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也是姑母的掌上明珠不容他随意亵渎的人。
越是不能动,庆王就越惦记,得知姑母想把表妹嫁给二哥时,庆王还气了一场,没想到二哥竟然出事了,没有这个福气!
“表妹,我们去这边?”庆王指了另一条路。
他离得很近,郑元贞闻到了一股让她恶心的酒气,不知为何,她的余光投向了几乎要看不见的那张被人挡住了大半的轮椅。
论容貌论才能,那人才是最好的,可惜……
她点点头,同意了庆王的提议。
第79章
宫里的灯一盏比一盏精美,就是太过冷清了,又是晚上,御花园里处处假山树影,全靠水榭那边的丝竹之声才添了些人气。
姚黄俯低身子跟惠王爷说悄悄话:“王爷逛过京城四大街的灯会吗?”
赵璲摇头。
姚黄:“那明晚我带你去南大街逛逛吧,比灵山镇的集市热闹千倍万倍,吃的玩的耍戏法的样样都有,错过明晚可就要上元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