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消息的所有街坊都在往主街赶,姚黄见阿吉也挤在里面,推着惠王爷回了东院。
进了宅子,赵璲对王妃道:“想去就去吧。”
姚黄瞪过来:“我只爱看喜事,不爱看糟心的。”
事后听听可以,姚黄才对别人挨打后的惨状没兴趣。
将惠王爷交给飞泉,姚黄去了西院。
等了两刻钟左右,阿吉回来了,叹道:“大郎醒了,说是遇到山匪,银子被抢了,人一身外伤,我爹给他检查一遍,也有内伤,至少要卧床修养五日再看看情况。”
高娘子拍拍胸口:“幸好不算太严重,距离他院试还有二十来日,接下来好好养着,应该赶得上。”
阿吉:“齐大媳妇在闹呢,认死了是吕氏派人干的,要报官。”
高娘子:“不能吧,吕氏也是早上才发现大郎得了银子,她一直在家待着,齐二齐三……”
阿吉:“他俩都在店里,附近的街坊给作证了,所以齐员外说报官可以,但只让官府查两个山匪的去向,不许齐大媳妇胡乱攀咬。我回来的时候,齐大、齐二一起去报官了。”
姚黄听了个详细,再去讲给惠王爷听:“二爷觉得,这事是山匪干的,还是?”
她指了指齐家的方向。
赵璲:“断案需要证据,查过了才能下结论。”
姚黄:“我又没让你断案,就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璲看着王妃要听故事一样的眼睛,这才放下手里的佛经,道:“三种可能。第一,山匪做的,官府查山匪便可。第二,附近村民知道齐家有钱,知道大郎去书院会走那条路,于是假扮山匪抢钱。第三,吕氏母子因与继子不合,提前收买打手让他们去抢大郎,有银抢银,无银打一顿也能让他们出气,如此,吕氏今早的争吵并不能作为他们母子与此事无关的证据。”
姚黄对惠王爷的第三条分析更有兴趣:“这么说,吕氏那边依然有嫌疑?”
赵璲颔首。
姚黄:“如果二爷是灵山县的知县,接到这个案子,你要怎么查?”
赵璲:“过来之前我派人打探过这一带,近些年并未出过拦路抢劫的案子,大郎被抢更像是仇怨所致。我会先从大郎或见过山匪的路人那里问出山匪的身形特征,再——审问最近与他有过仇怨之。
人,包括可能愿意被这些人指使的亲友从昨晚到今天上午的行踪。”
小地方很少会有打手,要解决恩怨通常会指使信得过的亲友。
姚黄眼睛一亮:“真是吕氏做的,她两个儿子都在镇上,那肯定请了她娘家那边的兄弟或侄子帮忙,只要查查那些人昨晚、今早在不在家就能锁定疑凶了,对吧?”
赵璲:“除非他们禁不住审问,否则就算是他们做的,他们也能推脱今早去了其它没有人证的地方。像这样的打人官司,除非行凶的时候被人撞见,事后再查都很难定罪。”
姚黄顿时泄了气,敢跑去打人的,能有几个一审就招的胆小之人?
下午,县衙的一位捕头带着两个捕快去了齐家,姚黄见街坊们都过来看热闹,她带着高娘子阿吉也去了,飞泉也跟了过来。
捕头已经查过了,齐家大郎是被人从后面偷袭的,没看到两个山匪的身形相貌,送他过来的山民也只见到了昏迷在地的大郎,没瞧见山匪行凶的经过。
姚黄听捕头询问齐员外大郎最近可有仇家,便知道官府也怀疑这事是大郎的仇家所为。
齐大媳妇跳了出来,先指着吕氏骂了一通!
一阵闹腾之后,捕头呵退了附近一圈来看热闹的街坊,姚黄几个立即退回西院,站在墙根底下听动静,发现捕头在审问齐二、齐三这几日的动向,还问了二人平时有哪些好友,问了吕氏与她的两个儿媳妇的娘家情况。
审问并不是很顺利,中间伴随着齐家众人的各种喊冤哭闹,捕头几次呵斥才问了清楚。
从齐家出来后,三个捕快还跟廖家、何家等街坊确认了齐家三房不和的事实,这才改去别处盘查。
姚黄兴奋地跑来东院,对惠王爷道:“这捕头看来是个人物,居然跟二爷想到一处去了。”
捕头……
赵璲看眼王妃,提醒道:“他可能只是得了知县的指示。”
姚黄:“也对,那就说明本地知县是个人物,不是白吃饭的。”
惠王爷想到潘絮娘在那个且听下回分解的话本里的最终归宿就是知县,沉默了。
捕快们没有从吕氏两房的亲友那里得到任何口供或铁证,齐家却为此闹了个翻天覆地,最终,在齐家报官后的第四日,不顾齐大媳妇的反对,齐员外让齐大、齐二去官府撤了此案,不追究了。
吕氏婆媳不哭也不闹了,齐大媳妇居然也消停了下来,直到七月二十四齐大媳妇亲自将内伤恢复得差不多的大郎送去书院,下午回家后,齐大媳妇突然闹了个大的,她要分家。
姚黄也从最初津津有味地看热闹,变成了一听到齐家的吵闹就觉得脑袋疼。
傍晚,她把惠王爷推到后院,躺下后不太情愿地跟他商量:“要不,咱们提前回京吧?”
原定八月初八回去的,奈何齐家整日吵吵嚷嚷,姚黄自己还好,她怕惠王爷烦,有了这桩担心,她也就跟着烦。
赵璲:“若你在这边住够了,可以,若你只是担心齐家的事打扰到我,并没有。”
姚黄意外道:“我以为二爷会受不了那样的聒噪与秽语。”
赵璲:“关着窗户,听得并不真切。”
姚黄:“那就再住几天?我也想知道他们这个家到底能不能分成。”
夜半时分,睡在青霭屋中狗窝里的金宝突然竖起耳朵,“汪”的一声叫唤。
青霭惊醒,刚要查看金宝怎么了,隔壁齐家竟传来一声妇人的尖叫,好像是吕氏的声音。
“老爷!谁杀了我家老爷啊!”
第69章
小镇的深夜静得只有门前流水的低响,当齐家有人高喊着“杀人了”,最先惊动的便是左右街坊。
姚黄看过许许多多的话本,今晚却是她身边第一次出现凶案,死去的还是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员外。
赵璲已经坐了起来。
双腿废了,赵璲穿脱裤子都会显得狼狈,所以成婚之后,他每次来王妃这里都会先在前院沐浴,只穿中衣过来,省去了脱下外衣更换中衣的步骤。
若无需敦伦,赵璲可以穿着中衣躺下次日一早直接坐上轮椅离开,若有兴,最初赵璲连脱下中裤都会背着王妃,熟悉了才改成趁王妃意乱神迷时单手褪下裤子,再趁事后王妃浑身无力无暇注意他的时候迅速穿好。
这就导致赵璲还得先去前院换上外衣,才能赶去齐家。
赵璲看向窗外,青霭、飞泉应该快到了。
姚黄也从惊愕中回了神,跟着坐了起来。
想到王妃才十七岁可能会被这事吓到,赵璲握住她的手,道:“我去看看,等会儿叫阿吉过来陪你。”
姚黄下意识地道:“我也去!”
不是急着看热闹的那种想去,是她不明白齐员外怎么就死了,这么一个打过交道的老员外,纵使姚黄觉得他管家无方才弄得家里鸡犬不宁,那都是齐家自己的事,对他们,齐员外真正赏识惠王爷的画,待她和蔼可亲,在姚黄心里,齐员外与他们夫妻便是存了一段善缘。
姚黄想知道齐员外究竟遭遇了什么,离得这么近,惠王爷也去了,她为何要在家里干等着?
姚黄迅速下地点了灯,抓起外衣要穿的时候,目光扫过惠王爷静坐于床的身影,姚黄反应过来,先去衣橱里取了她这边一直为他备着的一套外衫长裤,匆匆搭上轮椅便走出帐子继续穿自己的。
穿之前得脱掉中衣,赵璲在王妃露出肩背时垂了眼,默默脱换自己的裤子,而在他的余光里,王妃始终背对着他,笃定他不会偷看一般大大方方换好衣裙。
等姚黄系好裙带转过来,惠王爷也换好了长衫。
青霭、飞泉终于赶来了。
姚黄快速帮惠王爷束好长发,确保惠王爷一身齐整,她随手从梳妆台上抄起一根簪子,推着轮椅出去了。
让青霭接管轮椅,姚黄一边跟着一边以指通发再用簪子定住。
来到西院,特意候在这边的王栋低声解释道:“廖叔带着张岳先过去了。”
赵璲:“在此之前,齐家那边可有异动?”
别人都在睡觉,但自打他们入住小镇,张岳、王栋始终都是轮流守上下半夜。
王栋道:“街上无人走动,凶手要么出自齐家,要么来自齐家西边的邓家。”
如果有人从邓家翻墙跳到齐家的院子,只要动作不是特别笨重,这样的距离王栋也难听见。
赵璲了然,坐在轮椅上由青霭推着,再带着王妃、飞泉、王栋去了齐家。
齐家大门敞开,齐家众人以及只穿中衣甚至光着膀子就赶来的一些男邻都围在东厢房的堂屋门前,吕氏与齐大三兄弟、三个儿媳妇以及没去书院读书的几个孙辈都在哭嚎,张岳挡着想往里挤的街坊们,扬声解释着要等官府来人察看命案现场,不能损了里面的证据。
街坊太多,惠王爷无法过去,飞泉用眼神询问王爷要不要亮明身份。
赵璲摇头。
王栋见了,在前面挤出一条路,高声道:“我家二爷学识渊博见多识广,诸位且让让,待二爷察看过里面的情形,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街坊们知道廖家二爷是个秀才郎,画技那么好,别的方面应该也有真本事,配合地让了路。
落后一步赶来的何秀才听见这话,看向身边的举人儿子。
何文宾读书就是为了考进士做官,做官就得跟理政审案打交道,因此也想上前试试。
朱氏一把拉住儿子,心有余悸地望向张岳、王栋,这俩门神有心显摆廖家秀才的本事,儿子去抢风头,遭报复怎么办?
有了朱氏的提醒,一家三口便跟着其他街坊围在外圈。
青霭推着惠王爷往前走,赵璲偏头,发现王妃还在后面跟着,眼眸被灯光映亮,无知而无畏。
赵璲看向同样守在门口的廖郎中,问:“死状如何,是否需要遣散孩童?”
廖郎中叹息着点点头。
离得近的街坊们一听,纷纷把跑过来的孩子们往外撵。
赵璲再看向自己的王妃。
姚黄明白他的意思,可她又不是孩子?
干脆将青霭挤走,姚黄推着轮椅几个快步就到了堂屋门外,抬头朝里望去。
齐家的东厢分成三间,南屋是孩子们的书房,回家了可以在这边看书做功课,堂屋摆了桌椅算是个小厅堂,北屋门上带锁,是齐员外的书房。
此时堂屋还算整齐,只有一把被人弄倒的椅子,北屋门开着,从姚黄的角度,能看到一双半旧的布鞋与一截裤腿,那便是齐员外的尸体了。
姚黄身上一凉,可看看惠王爷的脑顶,想想大家都是一样的人,王爷敢看她有何不敢的?
在张岳、青霭、廖郎中的协助下,四人一起将轮椅抬进堂屋。
再走几步就到了北屋门外。
姚黄终于看见了齐员外的全尸,老员外面朝里侧趴在地上,后脑被重物砸破,流了一地面的血。
姚黄微微变了脸色,不过她在外祖父家的镇子上见过屠户如何杀猪,一盆盆冒着热气的猪血都见了,眼前齐员外的死状便没有她预料的那么恐怖难以承受。
为了查验齐员外是否还有救,廖郎中是唯一进去过的外人,指着齐员外身体不远处的一个带血的砚台道:“砚台应该就是凶器,看血的凝固程度,齐老死了已有半个时辰。”
赵璲看向齐员外伸在前方的右手,问:“那里是不是有字?”
廖郎中给齐员外号脉时就注意到了,低声道:“是,像是齐老死前所留,只写了一半。”
说着,廖郎中用手指在空中写出那半个字。
姚黄辨认出,那是“芬”字的上半截。
这个月吕氏与齐大媳妇经常对骂,街坊们都知道齐大媳妇姓田名芬,为此吕氏还给齐大媳妇取了个“田粪球”的污名。
姚黄看向门外跪哭的众人,齐大媳妇跟吕氏一样都扯着嗓子在哭,婆媳俩也是一模一样的涕泗横流真情流露。
可齐员外留下的血字,怎么看都像是在告诉大家凶手乃他的大儿媳妇。
因为齐员外不想分家,齐大媳妇心怀怨恨?
姚黄才想到这里,忽听惠王爷道:“走吧,您与张岳继续在这边守着,直到官府来人,其余什么都不用跟街坊们透露。”
出了堂屋,惠王爷也没有回答齐家众人或街坊们七嘴八舌的提问,一路回了东院。
惠王爷有令,让众人各自散去休息。
姚黄推着他回了东屋,尽管惠王爷什么都没碰,她还是习惯地打湿巾子递给他擦手。
赵璲看着面前的王妃,问:“刚刚有没有害怕?”
姚黄摇摇头,期待地问:“二爷看出来了吗?”不跟街坊们说,跟她讲讲总行吧?
赵璲先擦手,重新躺到床上,他才拥住靠过来的王妃,道:“齐员外右手掌根、小指一侧都没有沾血,你可以想想,如果你在弥留之际想沾自己的血留下线索,你会抬起手只用指腹去沾血,还是将整只手平移过去沾血。”
姚黄想象那场景,皱眉道:“流了那么多血,字也只写了一半,说明我都快咽气了,沾血的时候肯定抬不起胳膊,当然是整只手移过去……啊,我明白了,那字不是齐员外写的,是有人在他死后抬着他的手去沾的血,故意陷害大郎他娘!”
赵璲:“……不用这么大声。”
姚黄压不住自己的激动,坐起来,抓着他的手问:“二爷怎么这么厉害?我当时真的都怀疑上大郎他娘了,你居然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或许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也能看出这条线索,可惠王爷只是在门口扫了那么几眼,一下子就抓到了关键。
赵璲:“……经验之谈,如果你多看看破案相关的话本,也能看出这个凶手的拙劣之计。”
只一条就让王妃给了他过高的赞誉,赵璲就没再补充其他线索,譬如齐员外脑袋上流下来的血迹与他现在趴着的姿势完全一致,但如果齐员外流了那么多血后真的有清醒过来再沾血留字,他的身体至少脑袋应该会有所移动,偏离地上的血痕。
如此可见,齐员外应该是一击毙命,从血液流到地面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挣扎。
凶手有些小聪明,却不够理智冷静,才会留下那么多破绽。
所以赵璲不是谦虚,而是王妃真的过奖了。
他读过那么多刑部卷宗,只从凶手的手法考虑,齐员外的案子放在里面根本不值一提。
姚黄:“我不管,王爷就是厉害!”
赵璲接住扑过来的王妃,无奈一笑。
天明时,灵山县的徐知县带着捕快们来了,按照大齐律法,凡是命案,知县都得亲赴现场。
惠王爷不想再出门,姚黄带着阿吉挤进齐家,踮着脚往里面张望,发现这位徐知县才刚刚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微黑,面相端正。
徐知县在北屋待了两刻钟左右,出来了,鹰隼般地看向齐家众人,看得齐家几口子都慌了,徐知县才道:“我在齐老手下发现半个血字,你们当中,可有谁的名字是草字头?”
此话一出,吕氏第一个扑向齐大媳妇,齐大媳妇懵了一下,跟着一把甩开吕氏,大声喊冤。
街坊们的猜疑指责也在此时达到了高峰,震得姚黄的耳朵都跟着嗡嗡,就在她暗暗担心徐知县的断案能耐时,徐知县喝斥众人安静,盯着齐大媳妇伸出左手:“除了血字,我还在齐老左手发现一枚耳坠,可是你的?”
众人齐齐看向齐大媳妇,却又都瞧见被甩在地上的吕氏惊慌地摸向了她的耳垂。
再去看徐知县摊开的掌心,上面分明空无一物。
徐知县的目光已然落到了吕氏脸上,厉声道:“大胆刁妇,若非心虚,为何要检查自己的耳坠?齐老明明是被人抬着手写下血字,才使得他只有指腹沾血而掌心干净,这等拙劣手段,你当本官真看不出来吗!”
血?掌心没沾血?
吕氏只觉得脑海里轰然一声雷鸣,再看看宛如雷公现世的知县大人,看着周围已经认定她是凶手的街坊们,吕氏慌了怕了,跪在地上痛哭起来:“冤枉啊,我没杀老爷,是他半夜不睡觉跑去书房准备分家的清单,我想多要点银子,他不同意,抢着抢着他自己倒地上了……”
她真没杀老爷,只是老爷死了,她怕罪名落在自己头上,才想嫁祸齐大媳妇……
作者有话说:
齐家的剧情包括种黄精的部分都是接下来回京后某些剧情的基石,并非我突发奇想要加个有没有都行的案子哈,多的就不剧透了,大家会明白的。
第70章
按照吕氏的哭诉,齐员外是自己摔倒在地横死过去的,她怕这样也算是她杀的人,于是想出拿砚台砸伤齐员外的后脑,再写下血字嫁祸齐大媳妇。
至此,街坊们全是骂她的,没有任何人质疑吕氏的话。
包括姚黄,也觉得这案子到这里就能结束了。
徐知县却继续审问住在前院倒座房的齐三夫妻:“齐老半夜前往东厢,又与吕氏发生争执,你们难道半点声响都不曾听闻?”
齐三媳妇哭道:“民妇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啊,民妇的小儿子才三岁,民妇一整天都在带孩子,昨晚孩子睡了我也跟着睡了,一直到出事才被我娘的叫声吓醒,不信大人可以问问七郎,他年纪小,不会撒谎的!”
徐知县看向齐三,齐三低着头跪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在打颤。
齐大媳妇突然道:“禀大人,我三弟嫌孩子哭闹,一个月大多时候都自己睡一屋,吕氏如果要找人帮忙,找他最方便!”
吕氏:“你住嘴!这事是我一人干的,跟老三没有半点关系!”
徐知县:“刁妇不必狡辩,看齐老周边的零散血迹,无论谁用砚台砸他身上都会溅上血点,来人,去搜吕氏与齐三的房间,如无所获再去搜其他房间。”
案发时间太短,吕氏与同党暂无时间处理血衣,拿去灶膛烧毁炊烟可能会惊动起夜的邻居,且留下异味。
没等几个捕快领命,齐三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等捕快从齐三藏在柜子底下的一只冬靴里搜到染血的中衣,吕氏再度将罪责揽在了自己头上,说什么齐三是她以命相抵才帮的忙,齐三是孝顺儿子都是被她逼迫等等。
徐知县并不听她狡辩,命人将吕氏、齐三母子押送县衙,到了衙门再细细审理,包括齐员外的尸身也要带走,仵作还要进一步验尸才能判断齐员外究竟死于意外发病还是脑部的重创。
齐大死了爹,哭得撕心裂肺,齐二既死了爹也马上要没娘了,哭得也是很惨。
眼看徐知县要走了,齐大媳妇站了出来,请求徐知县帮他们主持分家:“大人,吕氏母子婆媳极其难缠,我爹就是因为他们不同意分家才丢了性命,现在吕氏、三弟被抓了,我二弟二弟妹、三弟妹以及他们的亲戚还在,我们一家五口斗不过他们的,如若大人不帮我们分家,恐怕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们夫妻!”
她跪在徐知县的身前,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从书院赶回来的大郎也跪了下去,叩首道:“吕氏有杀害我祖父之嫌,又伙同三叔嫁祸于我娘,罔顾亲情心狠手辣,求大人为我们做主,我们一家不图家产,只求与吕氏诸人断绝关系。”
街坊们纷纷应和,希望徐知县能帮齐家大房这个忙,不然以后还有的闹,弄得街坊们也不安宁。
徐知县想到了北屋桌面上齐员外已经拟好的分家清单,老人家给三个儿子的家产差不多,但齐二、齐三都是吕氏所出,乍一看就是吕氏这支占了便宜,所以吕氏故意留下这份清单作为齐大媳妇怨愤杀人的证据。
徐知县命人取来清单,当众宣读。
齐大媳妇哭道:“我爹命苦,未能安享晚年,他没分的那份也请大人帮忙分了吧。”
徐知县再让人把分家清单上没提及的存银以及值钱的物件都拿过来。
基本都能均分,最终只剩下一幅被齐员外格外珍惜地收于匣子里的祝寿图。
徐知县展开画卷,看清之后,竟是怔住了。
姚黄也看到了这幅画,一时血气上涌,扬声道:“禀大人,此图乃民妇相公所绘,他这人从不作画送人,恰逢齐伯六十寿辰将至,齐伯求得恳切,他才精心画了此图为齐伯祝寿。如今齐伯死了,民妇希望烧了此画以慰齐伯在天之灵,愿大人成全。”
除了齐员外,齐家其他人都不配收藏惠王爷的这幅画。
齐家大郎最先支持此举,跟着齐大夫妻都同意了,而齐二根本无颜反对。
徐知县道声“可惜”,引火烧了这幅未能满足老人家心愿的祝寿图。
徐知县带着捕快们离开了,但依然堵在齐家内外的街坊们还在赞颂知县大人的英明。
姚黄也觉得这知县英明,只是,当她望着徐知县骑在马上被街坊们夹道欢送的背影,听着街坊们此起彼伏的夸赞,脑海里却浮现出她出门前,惠王爷独自坐在轮椅上看佛经的孤寂身影。
徐知县在北屋待了两刻钟才出来,昨晚惠王爷在北屋门口扫了几眼就有了决断。
姚黄不是非要街坊们都改夸自己的夫君,她只是替惠王爷难过,明明他能文能武样样都不输给别人,只因为废了腿,便再也没了施展这些才华的机会。
他说他不需要政绩与赞颂,才二十三的年纪,怎么就修炼得这么无欲无求了?
佛经看得太多,还是他觉得一个残疾王爷拿了政绩与赞颂也无用,不如都留给更需要的人?
街坊们还在议论齐家的官司,姚黄带着阿吉回了西院,再单独从前院的月洞门来到东院。
拐到堂屋门口之前,姚黄让自己笑了起来。
赵璲早听到了王妃的脚步声,放低手里的佛经,抬头,看到了一个虽然在笑却笑得有些复杂的王妃。
他将佛经放到一旁,问:“审出凶手了?”
姚黄点点头,没去坐长几旁边的椅子,而是面朝惠王爷直接坐在长几上,拉着他的手道:“吕氏,你是不是昨晚就猜到是她了?”
赵璲:“确实她的嫌疑最大。”
姚黄:“那你看出她有帮手了吗?”
赵璲已经听了些街上传来的闲言碎语,猜到了徐知县的审案经过,真相大白王妃该高兴才是,现在问这些,莫非是觉得她的夫君不如徐知县查出的更多,心里不舒服?
沉默片刻,赵璲道:“看地面的血迹,齐老是先倒在地上脑后才遭受了重创,否则飞溅的血迹离他的头部会更远。昨晚王栋没听见任何声响,说明齐老倒地时已经无法开口求救只能任人袭击,吕氏确实有单独动手的机会,只是,一个不够冷静导致破绽百出的女子,大概很难挥掷砚台朝自己的丈夫下那么狠的手。”
吕氏贪财,她这样的人,冲动的时候或许能杀人,让她对着昏迷甚至已经死去的丈夫再下一次死手,即便她的心够狠,力道也无法控制精准。
姚黄只觉得讽刺:“她狠不下心,齐三这个亲儿子却下得了手。”
也是,吕氏闹来闹去都是在为两个儿子争家产,真嫁祸了齐大媳妇,齐大既没有脸也没有那个本事多争,齐三挥向老父亲的砚台终归还是为了他自己,而非帮他老娘善后。
赵璲扫眼空荡荡的院子,右手抚上王妃神情沉重的脸颊,道:“逝者已矣,不必多思。”
惠王爷的掌心有层厚厚的茧子,使得他每一次的碰触,无论碰哪,都会让姚黄痒上一下,还不是单纯的痒,正如夜晚或午后他落在她耳后侧颈的呼吸,很容易就勾起火来。
可姚黄知道,惠王爷此时只是想安慰她,绝无那种意思。
忽略那一点点不合时宜的小火星,姚黄拉下惠王爷的手,垂着头道:“好,说点别的,你送齐伯的画我请徐知县烧了,二爷会介意吗?”
赵璲反扣住王妃的手,让自己的掌心朝下:“本就是送齐伯的,该烧。”
姚黄笑笑,提起徐知县:“二爷想把开荒种黄精的事交给徐知县,怎么不趁他在见见他?”
赵璲:“他要办案,今日不是时候。”
姚黄:“看他审案子那么快,应该是个有本事的知县,或许真能帮二爷办好这事。”
赵璲没有告诉王妃,在他有了开荒的念头后,他便叫人去查灵山县知县的为人了,倘若是个昏聩或无能的,赵璲便不会将开荒之事托付给他。
徐知县带走吕氏母子当天,齐大、齐二、齐三媳妇就把家分好了,齐大一家得了齐宅后院,齐三媳妇与两孩子得了前院,齐二一家得了主街那边带一进宅子的铺面,田地三家平分。
齐家的两进院子中间也有小门,齐大夫妻俩直接拆了门砌墙给堵死了,从此各过各的。齐三媳妇因为丈夫做出了砸亲爹脑袋的事无法在街坊们面前抬头,暂且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因此这几日齐家那边清清静静的,再无吵闹声。
七月二十八,县衙那边有了结果,齐员外确实是死于突然发病,但吕氏、齐三残害齐员外的尸身在先合谋嫁祸齐大媳妇在后,直接朝齐员外尸身动手的齐三因大不孝被判问斩,吕氏被判流放,只等大理寺复核过后再执行。
案子定了,齐大、齐二带上棺材去县衙将齐员外的尸身拉了回来,当晚便下了葬。
送了齐员外最后一程,回到东院,姚黄朝惠王爷叹道:“现在咱们再搬走都不用特意找借口了,街坊家闹出人命,咱们家里又不差钱,重新搬家街坊们也能理解。”
赵璲默默打量这处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的小院。
王妃突然从一旁凑了过来,笑着问他:“二爷是不是也很舍不得?别的不说,回到王府,二爷再去我那边歇晌就没这边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