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自己能走,起床更衣都可以保持安静,可他要叫飞泉进来,轮椅滚动也有明显的声音。
此外,赵璲无法保证自己每晚都能一觉睡到天亮,一旦需要起夜……
那样的场合赵璲连青霭、飞泉都不想留在身边,何况王妃。
姚黄:“我睡得沉,只要二爷走的时候帮我盖好被子,我醒不来的,再说醒那么一会儿算什么,总比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你弄醒好几次,一次就是几刻钟的强。”
赵璲没有回答,先把王妃转了过去。
待王妃又变得哭哭啼啼了,赵璲在她耳边道:“夜里还是逢五逢十,午后我会过来陪你歇晌。”
姚黄勉强问道:“每日都来?”
赵璲:“可以。”
姚黄:“……”
她是问不是求啊,想要解释,惠王爷却不再给她顺利开口的机会。
昨晚睡得早睡得也很好,清晨惠王爷要离开时,姚黄醒了,睁开眼睛,看见惠王爷坐在偏床尾的位置,正在给她盖下面的被子。
姚黄睡觉喜欢把脚伸出来,尤其是春夏秋三季,夏天更是会经常露出一条腿。
惠王爷不想惊动她,就不能扯着被子随便一甩,只能靠近了轻拿轻盖。
因为姚黄一动不动,惠王爷还没发现她醒了,依然背对着她,那么轻柔又小心的动作,竟让姚黄想到了京城的母亲。
她重新闭上了眼睛,听着惠王爷把他自己挪到轮椅上,听着他慢慢推动藤椅大轮艰难地离开几步远,再短短地摇了两下铃铛。
飞泉来得很快,推走了惠王爷。
房间安静下来,姚黄抱着被子转了个身。
昨晚王爷说定逢五逢十的规矩是不想打扰她好眠,当时姚黄只想着自己不在乎,今早才意识到如果王爷每晚都留宿后院,那么为了照顾王妃在飞泉青霭面前的尊仪体面,王爷每天早上都得替她盖一次被子,都得小心翼翼地从床头撑到床尾。
撑,手脚健全的人做起来很简单,王爷却要撑一段再搬动一下双腿才行。
所以,王爷肯定也是因为想省去一些对他的不便才定下逢五逢十的,不然以他对那事的热衷,何必委屈自己?
那么,就只有盖被子这一桩不便吗?
有时候结束后,姚黄会去净房解手,王爷会不会也有过那样必须解一下才舒坦的需要?
可王爷从来没有在她这边用过净房,是因为不想让王妃推他进去吗?
对了,别的男人都是站着解手,王爷如何解决?
全是每日都会发生的琐事,姚黄要么想不到这些,今日突然打开了一个口子,与王爷残疾相关的他那边的种种不便竟一股脑地全冒了出来。
姚黄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窗。
她能理解王爷的顾虑,因为换作是她废了腿,她也能接受跟夫君正常同房,却绝对受不了要新婚燕尔的夫君将她抱到恭桶上。或许到了老夫老妻的阶段这样就没问题了,但她还年轻,脸皮薄,王爷年轻且衿贵,刚成亲两个月,更受不了这个。
飞泉说过,王爷不喜他们去他的浴房或净房,那么这两处一定装了什么东西,能够让王爷独自完成泡浴与解手等事。
与其像废人一样事无巨细都交给身边人,王爷肯定更喜欢住在让他能够自理的地方啊。
竹院是这样的地方,为了满足她出来避暑的心愿,王爷让廖郎中等人将前院也修成了这样的地方。
姚黄想,其实她这边也能修得跟前院一样。
但王爷不想让王妃知道这些,不想让王妃琢磨他如何泡浴如何解手,姚黄要做的就是保持无知且不好奇,等再过几年,夫妻俩更熟了,王爷能在她面前放得开了,王爷自会开口。
吃过早饭,姚黄笑着问惠王爷:“二爷真想把自己晒得黑一些吗?”
赵璲看看王妃,道:“晒到你不用担心厨房天天给我炖补汤的程度便可。”
姚黄嗔他一眼:“正好,我也不想你晒得跟我爹我哥那样麦黄肤色,二爷这么俊,还是面如冠玉更叫我喜欢。”
现在的白是面若阴鬼,人多的时候,他孤零零地坐在昏暗内室或竹林,乍一看怪叫人害怕的。
瞅瞅外面,姚黄提议道:“那就趁上午、傍晚阳光没那么烈的时候,我分别陪二爷出去逛半个时辰?河边走走,旁边的山脚下走走,一边晒日头一边赏赏灵山的风景,才不算辜负咱们路上的颠簸辛苦。”
赵璲同意了。
院子里也能晒,但与其在这么小小的一块儿院落干坐上半个时辰,不如陪王妃出去逛逛。
念头刚落,王妃忽然凑了过来,黑润的眼睛对着他笑:“早晚这两趟算我陪二爷出门,可不能算在你先前应承我的那六七次里面,我要逛起来,半个时辰可不够。”
赵璲移开视线,道:“可以,不过现在还早,辰时五刻你再过来找我。”
姚黄明白,镇上的街坊起得早,这会儿正是外出做事或是蹲在河边洗衣裳的人多时候,惠王爷就是出去晒日头,也喜欢清静一些。
姚黄便带着金宝去了西院,让青霭把张岳叫过来,低声问道:“事情可办好了?”
朱氏这样的妇人长寿巷也有,并不为非作歹,只是自己不顺心了便拿话去刻薄不如她的。姚黄若不是王妃,完全可以隔着墙头几句话将朱氏呛得无言以对,可她不能让王爷夫君听见朱氏的冷嘲热讽,更不想让王爷瞧见她与人做这般不雅的口舌之争,幸好身边有人可用。
张岳惭愧道:“昨日何文宾不曾外出,我等没有机会下手。”
姚黄没有那个耐性去等,一旦朱氏突然发作,伤了王爷的心,让王爷又不愿意出门了怎么办?
她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可不能坏在一个刻薄的街坊口中。
她对张岳道:“辰时我会陪王爷外出半个时辰,趁我们不在,你跟王栋直接去何家走一趟,对了,你们可能一拳打碎一条木板?”
张岳还是那副稳重的神色:“能。”
姚黄:“好,过去了,你们把朱氏、何文宾都叫出来,无需废话,一人打碎一条木板给朱氏看,再指着何文宾的腿警告她管好嘴,她见识了你们的厉害,肯定会收敛。”
关乎到王爷,张岳不得不谨慎:“万一朱氏恼羞成怒,非但不怕反而将此事闹大……”
姚黄:“唉,昨日你们早早去了医馆,没听见朱氏骂二爷是个残废。”
张岳登时一身杀气!
姚黄:“对,就这种眼神这种气势,这样她还敢闹,我倒要敬她是女中豪杰。”
张岳:“……”
到了约好的时辰,姚黄来接惠王爷出门了,迎着日光往东走,过了最后一座石桥要下坡时,姚黄回头,看见张岳探出来张望这边的身影。
时间有限,张岳、王栋闪身而出,来了何秀才家门口。
大门居然是虚掩的。
本来就是上门威胁的,又何须客气,张岳径自推开门板,等王栋也进来后,反手一关。
朱氏在擦拭堂屋的桌椅,丈夫是秀才,儿子是举人,家里常有客登门,必须打扫得干干净净。
何文宾在东厢的书房读书,当窗外传来母亲惊疑又有些惊慌的一句“你们来做什么”,何文宾下意识地放下书,快步往外走。出了门,便见两道身穿布衣的壮汉分别从背后的衣裳里掏出一张手指来厚的崭新硬木板子,用杀气腾腾的阴狠目光扫过他,随即同时出手。
砰砰两声,两张硬木板瞬间断裂成了两半。
何文宾脸色一白,朱氏双腿发软抖如筛糠。
张岳指着何文宾,对朱氏道:“我们兄弟二人全靠廖家收留才捡回了两条性命,你出言羞辱嘲讽二爷,便是嘲讽我们的救命恩人,昨日念在你是初犯,我们不跟你计较,再有下次,我们直接杀了你们全家再去官府自首,不给廖家留任何后患。”
小镇上的恶霸,威胁起人来横眉瞪眼,张岳、王栋自始至终只是寒着脸,就连张岳那番话都是压着嗓子说的,平平静静。
偏偏越是这样越让人相信他是认真的,朱氏仿佛已经看到了夜深人静这二人翻墙而入连杀他们一家四口的刀光血影!
她用最后的力气跑到儿子身边,跪在地上哀求道:“两位好汉饶命,都是我的错,是我嘴贱说错话了,你们放心,我保证再也不敢对廖家人有任何不敬,真的,我对天发誓!”
张岳只是将手里的断板丢到这对儿母子面前,与王栋并肩离去。
第64章
晒完日头,惠王爷去书房看书了,姚黄来到后院,从阿吉这里收到了张岳的简短回话:办好了。
姚黄揉着金宝的脑袋瓜,心情很是不错。
午后,姚黄换好中衣躺在床上,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以为惠王爷忘了昨晚的话时,惠王爷来陪她“歇晌”了。
王妃没出来迎接,可能已经睡了,也可能是因为夏日寝衣单薄不好露面,赵璲看着身下的藤椅完全进了东屋,便示意飞泉退下。
飞泉保持低头的姿势,从外面带上屋门。
赵璲刚要推动藤椅的大轮,架子床上有了动静,王妃穿着一套浅碧色绣了荷花的绫衣走了出来,垂着眼,脸颊绯红。
赵璲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的双腿。
昨夜兴头上一时冲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定下每日晌午都来陪她歇晌的新规矩,可终究是青天白日,这般行事,王妃真的愿意吗?昨日王妃才夸他是君子,真正的君子又怎会贪欢到如此地步?
王妃到了近前,推着他朝床帐走去。
停好轮椅,王妃径自爬了上去,背对他侧躺。
已经到了这个位置,赵璲不好再喊飞泉进来推他离开,沉默地撑到床上,闭上眼睛平躺。
其实一个月陪王妃六晚、每晚只要一两次的话,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大白天的,姚黄心跳如雷了好一会儿,旁边的惠王爷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他就是过来陪她纯歇晌的。
可姚黄又不是才嫁过来那时候了,怎么可能会信?
惠王爷就是矜持呢,再想也得先找个由头,或是要她先开口或动手。
是所有王爷、高门子弟都这般做派,还是单单惠王爷脸皮薄,又或是惠王爷因为腿废了才变成的这样?
腿好好的,他根本不需要跟她分房睡,自然也不需要隐忍几天的火。
是她先商量的夜夜同眠,惠王爷顾虑腿上的不便无法应承,才想了利用歇晌来分摊火气。
罢了,分摊对她对王爷都好,正经的夫妻有何不好意思的?
翻个身,姚黄一滚就滚进了惠王爷的怀里。
赵璲还是闭着眼睛,拍拍王妃搭过来的手,低声道:“睡吧。”
姚黄当他放不开,在他耳边问:“傍晚咱们去布店买匹黑绸,做成帐子挂起来,是不是就跟晚上一样了?”
赵璲:“……不用多此一举,我来陪你歇晌,并非一定要累你。”
姚黄笑:“二爷想什么呢,我是说挂上黑帐咱们能跟晚上睡得一样香,跟累我有何关系?”
赵璲:“……”
姚黄:“再说了,二爷现在不累我,是准备下次又要摆出累死我的阵仗吗?”
赵璲一把将王妃转了过去。
西屋窗边的窄榻上,重新躺了有一会儿的阿吉忽然像金宝被惊到一样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东屋,那边正传来比夜里要刻意压抑的声响。
吃惊过后,阿吉熟练地翻出藏在这边的棉花球,抱着被子继续睡。
歇完假晌再歇真的,一个时辰后惠王爷才回了前院。
黄昏出去晒日头时,姚黄真推着惠王爷去了主街那家的布店,笑容如常地跟女摊主要一匹黑绸。
女摊主去拿绸子,姚黄低头,看见惠王爷眼帘低垂,虽不是死气沉沉,却也如魂魄出窍。
女摊主抱了黑绸出来,随口问道:“小娘子买黑绸做什么?”
姚黄:“给我相公做件黑色长衫。”
女摊主不懂大夏天的秀才郎为何要穿黑衫子,只管将黑绸递给姚黄,再等着秀才郎结账。
惠王爷这才魂魄归来,取出荷包。
晚上惠王爷宿在前院,姚黄下午睡得多精神好,趁天没黑透,坐在院子里裁剪黑绸缝帐子,这个简单,又是屋里夫妻俩用的东西,不用太讲究女红。
阿吉坐在旁边,既心疼这六钱银子买来的黑绸,又质疑王妃的眼光:“哪有用黑色帐子的?”
姚黄面不改色地道:“不是我喜欢黑色,晌午窗户太亮,二爷睡不着。”
阿吉一听,恍然大悟,二爷歇晌困难,人醒着,可不就要……
次日姚黄没着急换上寝衣,坐在床上等着惠王爷过来,旁边她亲手缝制的黑色帐子已经挂好了,只等惠王殿下欣赏。
然而姚黄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人,回想昨日买黑绸时惠王爷的神色,姚黄笑了,一个人去了前院。
堂屋的门关着,姚黄透过门缝往里瞧瞧,看见飞泉趴在长几上打盹呢。
姚黄轻轻敲门。
飞泉立即抬起头,蹑手蹑脚地过来开门。
姚黄瞅瞅东屋,问:“二爷睡了?”
飞泉悄声道:“歇了有一会儿了,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距离廖郎中做完推拿已经过去了两刻钟,听声音王爷也自己擦过腿了,里面那么安静,王爷除了歇晌还能做何?
姚黄想了想,让他继续留着门,她去后院取下黑色帐子,再抱来前院。
叫飞泉在外面候着,姚黄走进东屋,才不管床上的惠王爷真睡假睡,先把这边垂落的白色帐子拢到两侧,再转过摆在旁边的惠王爷的藤制轮椅,固定好,踩着椅面去挂怀里的黑色帐子。上面悬挂完毕,姚黄瞅瞅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的惠王爷,赤着脚跳下藤椅,展开两面黑色帐子,站在帐外笑道:“我亲手缝的,二爷觉得如何?”
赵璲觉得,隔了一层黑绸,王妃好像更白了。
“进来。”
惠王爷低声道。
姚黄不动:“进去做何?”
惠王爷沉默。
姚黄重新踩上轮椅,怎么挂的再怎么解下来,然后抱着一团黑绸,一边穿鞋一边眼也不抬地道:“二爷自己说的,每天都去陪我歇晌,害我刚刚白等了半天,你倒好,都已经歇上了。既然如此,二爷继续歇吧,我自己睡。”
说完,王妃瞪来一眼,再扬长而去。
赵璲无奈,只得叫飞泉进来,推他去寻王妃。
每日陪着王妃享用高娘子烧制的饭菜与补汤,连续数日坚持着早上下午各半个时辰的晒日,二十六那日还被王妃推着逛了一上午的集市,待到二十九西邻的齐员外要庆寿辰时,轮椅上的惠王爷已经成功褪去了昔日的苍白,真正变得面如冠玉起来。
姚黄天天陪在惠王爷身边,对此感受得不够明显,早饭后特意把虽然跟来镇上却几乎没机会见到惠王爷面的高娘子叫了过来,笑着道:“婶子,您瞧瞧咱们家二爷。”
高娘子心头一哆嗦,这是她能瞧的吗?
但王妃有命,高娘子便紧张地慢慢地抬起头,终于正眼看向了惠王殿下,就见王爷手持一本书端坐在藤椅上,仿佛根本没听见王妃的俏皮话。
下一刻,高娘子明白王妃为何要她看王爷了。
姚黄见高娘子面露惊艳与喜悦,便确信惠王爷的气色确实变好了,并非她一厢情愿的错觉。
顾及惠王爷的威仪,姚黄没再打趣什么,让阿吉将一袋赏银发给高娘子:“这半个月婶子的菜道道可口,我跟二爷都很满意,接下来还要继续有劳婶子。”
高娘子很清楚自己的本事,孔师傅与她厨艺相当甚至还要更高一筹,挖空心思都没能改善王爷的胃口,她只比王妃早到王府一段时日,有何能耐让王爷满意?如今王爷能够开胃,靠的全是身边多了一位貌美又会疼人的王妃!
高娘子走后,辰时五刻一到,姚黄又推着惠王爷出门了。
齐家那边人来人往,全是过来帮忙操持寿宴的亲友,过了半个时辰,姚黄推着惠王爷折返,就见齐家门外的河堤上搭了一个张灯结彩的戏台,约莫有七八人的戏班子正在街坊们的围观下描眉画眼。
姚黄惊讶道:“还请了戏班子啊?”
虽然是民间唱功普普通通甚至马马虎虎的戏班子,几两银子便能请来唱上半天,在这样的小镇上却也非常体面荣耀了,值得全镇百姓津津乐道好一阵。
源源不断的百姓正往这边赶,大人们还算稳重,孩子们一个个都是跑过去的,无人在意旁边有个坐轮椅的男人。
赵璲已经习惯了这座小镇以及这样热闹的场合。
姚黄贴着人群边缘,走几步停几步的,终于将轮椅推回了东院。
大门一关,拥挤的人群是看不见了,嗡嗡的喧哗却不断地往里传。
赵璲不甚在意,对王妃道:“我看看书,你去看戏吧,那边快开席了再来接我。”
姚黄:“人太多了,大热天的我也懒得挤,反正在家里也能听见。”
留惠王爷在书房看书,姚黄与高娘子、阿吉在西院前头摆了一张小桌,三人一边听戏一边嗑瓜子。
将近晌午,齐家的宾客渐渐到齐,齐员外还专门派了一个孙子来知会廖家众人,于是众人简单收拾收拾便出了门。
姚黄娘仨被引去了齐家后院,赵璲因为秀才的身份以及那幅画被齐员外奉为上宾,连带着廖郎中父子三个以及两个干儿子学徒都被请到了堂屋,同桌的是本镇另外两位颇有身份的人:何秀才与他的举人儿子何文宾。
张岳、王栋分别坐在了何家父子旁边的位置。
在何文宾心里,这就是两个随时都敢杀人的凶犯苗子,他有心斥责却无力反抗,只能僵硬地坐着。
何秀才比儿子还胆小,眼珠子都不敢乱转。
这父子俩过于异常,赵璲看向飞泉。
飞泉偏头,低声解释道:“二十那早,朱氏高声聒噪扰了二嫂好眠,我叫他们过去警告了一番。”
赵璲对朱氏的声音有印象,确实很聒噪,张岳二人的手段可能有些过了,但情有可原。
齐家后院。
廖家的女眷只有高娘子带着姚黄、阿吉娘三个,一席八人,齐员外的续弦吕氏除了亲自作陪外,还安排了本镇里正夫人婆媳、何秀才的媳妇朱氏与女儿何文绮。
朱氏的脾气再招人不喜或嫉恨,何秀才、何文宾父子俩的功名都在那里摆着,何文宾更有可能考中进士做官,因此本镇百姓面上都很是捧着何家。
今日的朱氏却一改之前的趾高气扬,主动搭话的时候特别少,就算有人跟她攀谈,她也会时不时地往廖家婆媳那边偷瞄。
姚黄没在意朱氏,她这边也一堆应酬呢。
“小姚,我们镇住着舒服吧,我看你家秀才郎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俊得我每次碰面都觉得看不够。”
姚黄:“舒服,这边山秀水美的,我只后悔没早点搬过来。”
另有人起哄:“跟山水没关系,是我们这的鸡头参好,我看你们二叔天天都在收鸡头参,除了做药,家里没少炖汤熬粥吧?”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羡慕起廖家的财气来。
姚黄听了一圈,这才知道那些其貌不扬酷似生姜的鸡头参居然要卖百文一斤,比鸡鸭鱼肉都贵!
“这还只是生吃的,据说炮制好的干鸡头参能卖五六钱银子一斤,年份高的更贵,可惜我们本地人不懂得炮制,只能把辛辛苦苦进山挖来的鸡头参贱卖给来收货的药材贩子,一代代挖下来,山里的鸡头参越来越少,药材贩子们来得都没那么勤了。”
“是啊,我家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村里镇上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随时都可以去山里挖些鸡头参熬汤补补,轮到咱们,自己去挖挖不着,只能等着那些胆大的村人去深山里找,唉,人家费了那么大力气,当然要高价卖出来。
“还是廖郎中实诚,愿意给高价收年份高的鸡头参,比那些不知哪来的野贩子强多了!”
高娘子越听越替廖郎中冒汗,王妃会不会觉得廖郎中在拿王府的银子装善人?
她凑到王妃耳边,低声解释道:“我听老廖说过,他出的价只比小贩高了两成,无论煲汤还是拿来做药都比在城里买便宜多得多。”
姚黄笑道:“应该的,大家采药也不容易。”
女眷们这边的席面吃了足足一个时辰,等姚黄回到东院,惠王爷都换上中衣在她床上等着歇晌了。
大概是嫌黑色帐子丑,惠王爷用了两次就让她收起来了,反正白日做这事已经开了头,惠王爷不用再矜持。
姚黄先去西屋简单擦擦,穿着一套白底粉边的绫衣坐在床边,一边通发一边跟惠王爷讲鸡头参的价钱:“所以说我是真的跟着二爷享福了,不然哪能三天两头地喝补汤,又是鸡又是鸡头参的,那么一锅汤算下来就得一两银子。”
赵璲早就发现了,王妃喜欢聊天,大多时候并不需要他搭话,只要听着就行。
王妃的嗓音轻软,王妃的神色鲜活生动,用词朴实无华却很耐听。
“哎,二爷喝酒了?”
姚黄忽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酒气。
赵璲偏头,道:“众人为齐员外敬酒时,我浅酌了一口。”
姚黄一手拿梳子,一手将惠王爷歪过去的俊脸掰过来:“我又没嫌你,你这点酒气我还觉得挺好闻的,受不了的是我爹我哥跟人拼酒带回来的那种浓浓酒气,熏死人了。”
赵璲:“……漱过口。”
漱口喝茶,奈何酒气顽固,居然还有残留。
姚黄扫眼惠王爷的嘴唇,这回轮到她偏头了,红着脸道:“漱不漱与我何干。”他又不跟她亲嘴。
赵璲:“……”
目光定在她嫣红丰盈的唇瓣上,复又挪开。
有些事情是新婚夜夫妻圆房时必须做的,他是王爷,王妃纵使心里嫌弃也不会表现出来。
待彼此的身体熟悉了,赵璲知道王妃能从他的那些举动中得到乐趣,所以他可以随性而为。
唇齿相依能有什么乐趣?
赵璲想象不出来,也就是现在,他会对王妃生出此念,换个女人如此暗示他,赵璲会动怒。
只是,没有乐趣的多余亲密,他能接受处处都如牡丹花一样娇艳甜美的王妃,王妃能接受他吗?
赵璲不想在她眼里看出任何勉强,没有把握又非必要,那便保持原状就好。
黄昏时分,姚黄沿着河岸一直将惠王爷推到了南面的山脚下,这里是一处小山头,从此往东往西往南还连着无数个高高矮矮的山头,视野所及最雄伟巍峨值得登高望远的一座山头离灵山镇约莫有十几里的路程,正因为灵山镇附近没有名山奇峰,这座小镇才不如灵山山脚一圈的其他镇子富庶。
赵璲朝高处的山峰望去。
姚黄推着轮椅,见惠王爷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又如此动作明显地眺望群山,便觉得惠王爷是想爬山了。
姚黄很想满足惠王爷的这个心愿,可灵山适合游人攀爬的名峰都修了石阶,轮椅走不了,附近的这些山头看着矮,其实也有百十丈高,山里还都是山民们常年砍柴打猎采药踩出来的坎坷不平的山路,姚黄力气再大,也得推上大半天累得汗水打湿衣裳无比狼狈才能单独将惠王爷推上去。
姚黄不认为惠王爷会享受这样的登山之旅,不光是不想折腾她,换成青霭飞泉或是别的侍卫,惠王爷都不是那种折腾别人取悦自己的性子。
见惠王爷越望越久,姚黄想了想,道:“二爷,据说这种深山老林最容易出妖灵精怪,你说世上真有灵兽灵草修炼成精吗?还是那些话本子纯粹是胡编乱造的?”
赵璲:“……我不信鬼神仙妖之说。”
姚黄:“以前一堆皇帝爱吃仙丹,我还以为皇帝们消息灵通,真有成仙的法子呢。”
赵璲:“只是一些大补的丹药,民间传为仙丹而已。”
姚黄:“我倒希望世上真有神仙,这样才有神仙显灵满足我一些痴心妄想的机会。”
惠王爷不再看山了,瞥向身后:“你想求神仙何事?”
姚黄:“当然是长生不老,我这么美的容貌,才舍不得将来变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还有二爷,最好也能一直这么俊下去。”
提到他时,赵璲的血凉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哎,还是换个地方吧,我怕神仙没来倒窜出个女妖,话本里面的女妖最喜欢二爷这样的俊书生了。”
调转轮椅,姚黄一边嘀咕一边快步离去。
赵璲:“……”
夜幕降临,王妃回后院睡下了,廖郎中才穿过两家前院中间的月洞门,来为惠王殿下推拿。
赵璲问:“灵山黄精为何效用更佳?”
这个效用并非他亲自体会出来的,而是赵璲在医书上见过旧朝名医记载。
廖郎中已经习惯近来惠王爷偶尔的谈兴了,思量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药材亦是如此,应该是灵山的土质更适合黄精的生长与药性积累。”
他能辨认药材的年份与优良,至于灵山的土到底好在何处,廖郎中就说不清楚了。
赵璲:“王妃听人言,以前灵山上的黄精并不罕见,因连年采挖才日渐稀有,这是否说明,灵山黄精本身易于存活繁衍?”
廖郎中:“是,山民不去挖的话,黄精应该能一长一大片,只是山珍野味都是无主之物,既然能卖钱,山民们肯定见到就会采挖,留在那里只会便宜后来者。”
赵璲:“我看这一带都是荒山野岭,若能开荒种药,周边百姓便能多一样营生之法,同时为各地供应更多的良药。”
廖郎中这才明白王爷在操心什么,叹道:“百姓们大多勤俭,黄精卖得那么贵,如果只是开荒便能种植,百姓们肯定早就去开了,定是黄精种起来还有很多难处,百姓们发现自己种不出来或种不好,才绝了这个念头。”
“再有,灵山是名山不是荒山,官府治理严格,禁止百姓随意伐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