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载月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想了想, 还是忍不住道,“既然他们都晕过去了,仙人你怎么还忙着收东西?”
祝烛星慢条斯理地说道,“他们的血有味道,把礼物留在房间里太久, 会沾染上他们的味道。”
江载月的神情陡然凝重了起来,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宗主是不喜欢礼物上沾染别人的味道吗?可是那草编是我亲自动手做的,会不会也沾染上我自己的味道?”
搭在她头上的雪白腕足微不可觉地顿了顿,祝烛星缓慢解释道。
“你是……同族的孩子,宗主……不会讨厌你身上的气味。”
“真的吗?”
江载月还是有点不放心,她伸出手,想要拿过雪白腕足捏着的草编,仔细闻一闻上面有没有别的异味。
然而祝烛星的腕足地包住了草编,像是怕她抢走般,一字一句缓慢而郑重答道。
“真的。如果宗主不喜欢……可以留给我。”
“你编的每一个礼物,我都很喜欢。”
江载月看出来了。
她甚至怀疑如果她没有事先说好,这些草编是送给宗主的,祝烛星说不定都不打算还给她了。
“……仙人,这些其实都不算最好看的。我之后送给你的那只草编,才会是最好看的。”
雪白腕足从她头顶垂落,轻轻捏了捏她柔软洁净如初的指腹。
“小心一些,不要伤到手。我的寿命很长,可以等很多很多年。”
江载月几乎要被他的话逗笑,但随之而来的却感觉到了一阵说不出的心酸。
他倒是愿意等,就是没有想过她有没有那么长的命吗?
“仙人你放心,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还能送你很多年的礼物。”
祝烛星像是触碰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难题。
他一字一句轻声重复了她刚刚说的话,“等,你,死?”
江载月轻松道,“是啊,像我这样没有什么灵根仙骨,也无权无势的小弟子,顶多只能活一个百年。我今年十八,如果能活到一百岁,每年送一次,还能送你八十二次礼物呢。”
江载月好奇问道,“对了仙人我还没有问过你,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然而祝烛星的思绪似乎还停在她的上一句话。
“你不会死的。”
他深思熟虑,方才一字一句认真道。
“你与我出身同族,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等你飞升那一日,我会亲自来接你。”
如果不是清楚祝仙人的性子,江载月简直怀疑这人最后一句话是在嘲讽她了。
等她飞升——是飞升到天堂吗?
不过一想到这人到现在还认为她是他的同族,江载月默不作声地摸了摸自己的透明小触手。
她对自己的人族身份再清楚不过了,那所谓的“同族”,不过是祝烛星与宗主见到她的触须,生出的误解。
而她之所以能生出这些触手,江载月怀疑这与她的外挂——精神健康值脱不了关系。
如果她的猜测没出错,降低一点精神长出的透明触手,等到她某一日找到加回自己精神值的方法时,那些生出的道肢自然会消失。到了那时候,祝烛星还会以为她是他的同族吗?
不过祝仙人与宗主对她的庇护,都靠这一层“误解”得到,她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拆穿这层美丽的“泡沫”。
江载月只能笑嘻嘻道,“那就多谢仙人的吉言了。如果我真有飞升那一天,那我真的只有当牛做马,才能报答得了仙人的恩情。”
“不用当牛做马,你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像现在这样?”
江载月好奇地问道,“我现在在仙人眼里,是什么样的?”
雪白腕足轻柔抖动着,像是随风摇曳的海草。
“像风吹过海浪的时候,我在海底看见的,跃动的月亮。”
江载月想了一下这副场景,非常煞风景地提出了一个疑问。
“在海底能看见月亮吗?”
祝烛星温柔缓慢道。
“我能看见。我喜欢在海里看到的月亮。”
江载月发现今天的祝仙人能说很多的话。
“为什么?”
“它会随着海浪而晃动,我每次抬头,它都在动,像是活的一样。”
祝烛星的声音变得有些缓慢而低沉,“可是真正的月亮,已经死了。我已经看不到,活着的正常同族了。”
“它们都变了。”
江载月一惊,试探性问道,“它们是谁?”
然而每当到了她异常感兴趣的话题上,祝烛星又会变成谜语人般的存在。
只是他这次没有说什么他记不清之类的话,而是用腕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你还小,不能知道这些。”
江载月有点崩溃,怎么两个世界的大人都喜欢用这种话来搪塞小孩啊?
不对,她才不是小孩!江载月晃了晃脑袋,发现差点被祝烛星的逻辑带歪了。
“仙人,我都十八了,您不会觉得我得入土了才能知道这些事情吧?”
“等你长大,”祝烛星耐心地将她袖子里飘荡的透明小触手一一塞了回去。
“等你的道体,长得和我差不多的时候,就会知道了。在此之前,不必心急。”
那她估计是长不大了。
江载月应了一声,安慰自己,有些事也不一定就要非要知道不可。
万一祝烛星也是个重度妄想症的精神病患者,这些都是他的臆想呢?
“我知道了,仙人。”
江载月回到屋门前,她推开门,做好了见到一地狼藉的准备。
然而屋里的两个人连同原本打乱的饭菜碗碟,薛寒璧咳出的血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房间的桌椅都恢复到了原本的整洁与位置,连塌的地方都被牢牢实实修补好,她猜到了这么做的人会是谁,却还是惊喜交加地转头问道。
“仙人,是您把房间恢复成原样的吗?佘临青和薛寒璧去哪里了?您把他们都丢出宗门了吗?”
“是我做的,”搭在她头顶的雪白腕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内屈了屈,贴紧了她的头,“我想起来了一点清扫的术法,帮你整理了一下房间。”
“至于那两人,我已经将他们送回去了。他们应该会休息几天,才能彻底清醒过来。”
江载月唏嘘了一下,薛寒璧的身份有异,得到这样的处置也无可厚非,可是佘临青应该是被一顿饭卷进来的,又是没吃饱,又挨了一顿打,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虽然她和这两人都不算怎么熟……
等等,江载月突然想到了极其要命的一点。
她曾从井下得到了佘家族纹的盒子,那盒子里装着的黄纸上写着一些凌乱的血字。
而佘临青又说,他是来找居住在附近的一位与他有相似旧疾的族兄。
该不会佘临青要找的那位族兄,就是曾经住在她这间屋子的旧主?
那么这间屋舍的旧主留下的纸卷,到底是仅用来记录他自己的感叹,还是有意留给佘家之人?而佘临青主动来找她,又有没有存着故意试探她的心思?
一瞬间,江载月脑中闪过许多阴谋论。
她从柜底翻出自己原本藏好的匣盒,然而等她打开匣盒,原本破旧的纸卷竟然已经变成了一盒燃烧殆尽的黑灰。
江载月盯着那滩黑灰,“仙人,在我离开的时候,有人动过它吗?”
“没有,”祝烛星碰了碰那摊黑灰,黑灰之中陡然出现了几颗亮晶晶的,她曾经在天穹上看到的沙丘里材质类似的雪白发光银沙。
江载月皱了皱眉,“仙人,这是什么?”
祝烛星给出了一个非常朴实的答案。
“这是我的沙子。”
江载月有些茫然,甚至有些难以理解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你的,沙子?”
祝烛星体贴地解释道,“我筑巢的时候,喜欢用洁净无垢的星沙。从我诞生以来,所有陨落的星辰残骸都被我收集到了巢穴里,变成了我的沙子。”
江载月虽然有些难以想象祝烛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却不妨碍她立刻领会到了祝烛星话中的意思。
“所以,他偷走了你的沙子,藏到了这封信里?”
江载月的想象力非常跳跃, 立刻跳到了另一个阴谋论的极端。
“仙人,他是不是想偷走你的法宝,偷渡到宗门外, 好研究怎么对付你?”
“法宝?”
祝烛星轻轻重复了这两个字。
“星沙不是法宝,它们只是我筑巢用的沙子。”
江载月想起曾经雪白发光的银沙吞噬了姬明乾法身的那一幕, 她大着胆子问道。
“一点用处都没有吗?可这些沙子不是吞下过法身的碎片吗?”
“法身的, 碎片?”
发现祝仙人似乎真的不记得这件事,江载月只能把她被他救下的场景再度复述了一遍, 然后发自真心地感慨道。
“如果不是仙人出手,我就真得拼着看能不能和他同归于尽了。”
祝烛星这才想起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原本只是随兴而起的一次出手, 没想到在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救下了他的一位同族。
看着江载月雪白面容上明亮灿烂的笑容,雪白腕足顿了顿,忍不住轻轻摩挲着她温暖柔软的发丝。
祝烛星突然非常不愿,不愿去想, 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出手的场景。
“没有人值得, 你与他同归于尽。”
他温柔缓慢的声音中少见的,带上了些郑重认真的意味。
“如果以后有人欺辱你,我会帮你。”
祝仙人虽然帮过她很多次, 但还是第一次给出这么实质的承诺。
江载月眨了眨眼, 丝毫不客套地抓住头上的雪白腕足, 情感充沛地说道,“仙人,您的大恩大德……”
等等,当牛做马的感谢之辞今天好像已经说了一次了,江载月把临到嘴边的话换了一种说辞, “……如果这辈子还不了,我下辈子也还会记得还你的。”
明明是画大饼的套话,祝烛星不仅认真听了,还严谨地给她挑了一个错。
“世上没有地府,没有黄泉,也没有来世。”
雪白腕足郑重其事地按住了她的头,“所以,你不要死。”
听见祝烛星如此认真的回答,江载月少见的有种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应他的感觉。
她只能强行结束话题道,“仙人你放心,我的求生意志可是很顽强的,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对了,你还没有说星沙是怎么一回事呢?”
“星沙……”
祝烛星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星沙微不足道的特性。
“它们喜欢吞噬蕴含灵性之物,除了这点,也没有别的用处了。”
江载月不解问道,“那佘家人为什么要偷星沙?难道他们以为星沙是什么宝物?仙人,星沙是随处都可以捡到的吗?”
祝烛星只能回答他唯一知道的最后一个问题。
“星沙都在我的巢穴里,不会有人能够随便碰到。”
江载月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了,“仙人,那佘家人是怎么偷到它的?你在这期间都没有发觉到什么异常之处吗?”
祝烛星沉吟了一会儿,不确定的给出了一个答案。
“巢穴里有时候进来一些异魔邪物,他们偶尔折腾出一些响动,最后都会被星沙吞噬。我有时待在巢穴里面,不会出来查看。”
江载月陷入了沉默:?
不是,喜欢吞噬蕴含灵性之物,是异魔邪物的物吗?
这玩意儿完全不是法宝,已经可以被称作大规模杀伤武器了吧?
“……仙人,所以偷你星沙的那个佘家人,现在不会已经被你的星沙消化了吧?”
祝烛星沉默着,竟然一时无法给出一个确定的回答。
江载月突然不想再追究写下血书,偷盗星沙的那位佘家人的心理,念在死者为大的份上,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如果佘临青想问,就让他自己去追查这么残酷的真相吧。
“仙人,这星沙,您现在快点拿走吧。”
江载月都不敢回想自己当初是怎么站在这玩意上,还能完好无损地活到现在的。
雪白腕足老实地拿回了自己的沙子,他突然问道。
“你现在要见宗主吗?”
江载月斟酌着,谨慎问道。
“宗主现在方便见我吗?他的神智有没有恢复了一点?”
雪白腕足不确定地回答道,“他应该……恢复了一点神智……”
五条雪白腕足各举着一只草编,认真问道,“你要送哪一个礼物给他?”
江载月:……这都是她准备给宗主的礼物,怎么还带单选的?
祝仙人能不能不要把他想要私吞的意图表现得这么明显?
但念在他今天像个田螺大佬一样帮了她那么多忙,还帮她清理好了房子的份上,江载月只能体贴地选了一个最精致的草编。
“这个。”
雪白腕足依依不舍地把草编小鸟递给了她,方才温声道,“我现在带你去见他。”
再次来到先前一望无际的血红岩浆海洋的时候,江载月发现这里仿佛经过了沧海桑田的变迁。
原本炽热的岩浆海洋,冷却为了一片漆黑辽阔,杂草不生的荒地。
江载月刚落地,就有种脚仿佛踩进了一片过于绵密松软的沙坑中,难以使力的感觉。
她左右一扫,看不见宗主的身影,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找人方法。
“宗主,宗主,你在……”
然而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口,一道鬼魅似的人影就伫立在了她的面前。
男人的面容苍白,冷冽如冰霜,黑色瞳眸近看的时候也没有透出丝毫波动。
他出众异常的容貌之下,透着一种让人越看越胆战心惊,连血液都忍不住维持凝固的惊悚非人感觉。
江载月忽视着连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想要远离的恐惧感,拿出自己的草编小鸟,笑意盈盈道。
“宗主,这是我第二次来看您。我叫江载月,我这次来带上了亲手做的见面礼,可能有点简陋,您愿意收下吗?”
江载月自动将眼前人异常完美的面容替换成失智老人,见宗主没有开口,她放慢着动作,轻轻将草编小鸟放到了他的手上。
男人低头,不知从哪里生出的黑色腕足陡然抓住那玩具,往自己嘴里一送。
江载月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阻止,就看见宗主已经面无表情地把她送的礼物吞了下去。
她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透明触手和手并用地想抠开他的口。
“吐出来!给我吐出来!宗主,这不是能吃的东西!”
万一她随手采的叶子有什么问题,虽然说宗主中招的可能性很低,但他万一之后恢复正常,回想起她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吃草……
江载月突然有点担心起了自己的生命安全。
然而她已经用上了十足的力气,别说被她掰开口,男人的脸皮似乎都没被磨红一点。
而更可怕的是,仿佛误解了她这个动作的意思,宗主低头看了看她,陡然举起的黑色腕足不知从哪里卷来了一捆枯草,也塞到了她的嘴边。
“我不吃,你给我放下!”
江载月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透明触手简直如同狂风骤雨般打着他的身体。
宗主茫然,他似乎陷入了思考中,最后蔓延到远处的黑色腕足又给她拖来了一头怪物。
江载月看着从焦黑如一颗巨大煤球的怪物身体上,被切下来送到她嘴边的一片肉,她皱着一张脸,感觉不吃一口这茬好像就过不了了,最后只能抱着他总不能毒死我的心态,自暴自弃地咬了一口。
……怎么说……
味道有点像烤得过于焦硬的猪肉脯,倒也不算难以下咽。
虽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从她给宗主送礼,发展到宗主给她投食这一步,但一回生二回熟,江载月已经学会了用良好的心态接受这一切。
被投喂了两三次之后,她有了格外明显的饱腹感。
“够了够了,我已经吃饱了。宗主,我们下次再见吧。”
感觉现在宗主没有恢复足够的清醒,她似乎也刷不到他什么好感,江载月已经起了打道回府之心。
然而正当她抬起头,准备让祝仙人把她带回去的时候,江载月突然感觉身体一重,她低下头,发现原本给她递肉的黑色腕足,陡然裹住了她的脚腕。
男人冷漠地抬眼,身下的无数条黑色腕足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般朝天穹压去。
他一手揽住少女的腰身,如同察觉到活物靠近,躲到障碍物之后的猎食者,跳入了自己的巢穴中。
…………
江载月此刻的感觉很奇怪。
被宗主莫名其妙带进沙坑底下后,她没有感觉到过于强烈的窒息和憋闷感,反而有种奇异的悬浮着,仿佛躲进了一个中空的潜水仓里,被宗主带着一路往深海下潜的感觉。
他到底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有了这次与上一次的经历,江载月能感觉到宗主的本质,应该不算是个恶人,他这次出乎意料把她带走的举动,或许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最主要是感觉扣精神值对这位大佬的威胁不大,江载月也放弃了挣扎,准备看看这人到底想带她去哪里,要让她干什么。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越往下潜,周围的漆黑沙海反而出现了一些光亮。
沿着那片碎钻似的光亮她被带到了一处空旷的,如同地下宫殿的巢穴之中。
漆黑的巢穴仿佛被无数细碎的亮灯点缀而成,又像是缀满繁星的夜空,散发着炫目的耀眼光芒。
江载月被这么极致的景象吸引得一时忘了开口。
然而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宗主已经单手抱起她,他冷着脸, 将她抱到了一个雪白的圆滚滚巨蛋旁边。
宗主把蛋壳挪近她,江载月一头雾水。
而见她没有做出他想要的反应, 宗主沉吟了一下, 他修长苍白的指节轻轻一敲,蛋壳上就显现出了一大片细密的裂纹, 他掀开一片裂纹,将散发着浓浓蛋腥味道的巨蛋缺口捧到她的面前。
江载月好像隐约有点理解宗主的意思了。
他想让她吃下这颗蛋。
可是感觉到现在还格外撑的肚子, 江载月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开口说道。
“宗主,我已经饱了,而且我不吃生蛋,谢谢。”
而见她拒绝, 宗主又沉默了一会儿, 他将巨蛋上的缺口剥开得更大,然后毫不犹豫地倒转蛋身,将里面的蛋液全部倒在了地上。
而让江载月毛骨悚然的是, 原本地上那些安静如同普通泥沙般的星点沙石, 此刻如同拥有意识的活物般蠕动着, 巢穴中的星点如同真的星辰般流转着,最后积聚在宗主脚下,如同一颗耀眼的巨大辰星。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没有一滴蛋液留在了地面上,全部被这些星辰似的沙石完全吞噬。
而看到这一幕, 江载月也立刻想到了祝烛星不久前和她说过的,他用来筑巢的星沙。
难道除了祝烛星,宗主也喜欢用这种亮晶晶的星沙来筑巢?
没等她细想,下一刻,宗主又将完全倒干净其中蛋液的蛋壳缺口对准她。
江载月疑惑地摸了摸蛋壳缺口,最后还是礼貌地摇了摇头道,“宗主,我也不吃蛋壳。”
可是这一次,宗主似乎没有轻易放弃的意思。
他脚下的星石,陡然悬空浮起,形成了一道虚幻朦胧的,与她身形相似的人影。
那道人影又蜷缩成婴孩的模样,进入了蛋壳之中,蛋壳外的星石又变成一道道如银河,也更似血管般的经络,密密麻麻连通在了蛋壳上,这些银白血管般的星沙还如同活物般缓慢呼吸活动着。
江载月看着这一幕,凭借着出众的看图说话能力,她似乎理解了宗主的意思,却也控制不住地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宗主,您的意思是,让我进入蛋壳里面,然后您会用这些星沙管子,来喂我?”
漆黑的瞳眸一眨不眨盯着她的宗主,终于缓慢地点了点头。
江载月也终于确定了,现在的宗主不是听不懂人话,他只是选择性地回答他想回答的问题。
江载月忍不住沉默了,她可以理解宗主,祝仙人把她看成同族的孩子,但关键是宗主现在让她进到蛋壳里,这是已经把她当成没出生的胎儿了吧?还是蛋生的那种?
但看在宗主现在脑子不清醒的份上,江载月也只能耐心解释道。
“宗主,我是个人,还是个已经成年的人族,我不需要进到蛋壳里,我自己可以吃饭。”
然而似乎是听懂了,却还不打算接受她话中的意思,宗主沉默了一会儿,蛋壳中的星沙陡然全部漂浮而出。
它们飞到了巢穴顶部,组成了一条条雪白虚幻的,如同垂落而下的藤蔓。
然后这些藤蔓陡然抓住了一个同样由星沙组成,只是如同火柴人一样乱跑乱跳的小人。
那些藤蔓把小人抓到了面前,然后张开“巨口”,嚼动着把它吃掉了。
江载月:……
她终于想起了那些藤蔓给她的眼熟感从何而来。
这不是祝烛星的腕足吗?
宗主的意思该不会是,如果她不进到蛋壳里,祝烛星见到在外面乱跑的她,就会把她抓住吃了吧。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吐槽宗主用这种怪物吃小孩的故事吓唬她,还是宗主觉得祝烛星会吃掉她这件事。
难不成是因为现在的宗主还不认识人,所以把和他一样长着腕足的祝仙人当成敌人了?
江载月想和宗主详细解释一下她和祝烛星的关系,然而一想到祝烛星曾经叮嘱过她,不要和别人说起与他有关的事情,她就只能含糊道。
“宗主,那位仙人,他不会吃掉我的。而且还是他送我来见您的……”
宗主苍白俊美的面容上,冰冷的神情似乎没有太多变化。
然而从他身旁黑色腕足逐渐变大的摆动幅度上,江载月敏锐地察觉到了宗主变得烦躁,或者说低沉的情绪。
她识相地闭上了嘴,决定等宗主的理智清醒一点,他自己回想起与祝仙人有关的事情后,她再解释祝仙人的事情。
“反正我就是不想进到蛋壳里面,”江载月直接摊牌道,“蛋壳里面黏糊糊的,又那么小,我就是不想进去。而且蛋壳那么脆,我呆在这里,和呆在巢穴里也没什么分别,宗主,您就别为难我了。”
在她理直气壮的申辩下,宗主像是不得不妥协了,最后只能将她放在了地上。
他的身影陡然消失在原地,没让江载月等太久,片刻之后,黑色腕足陡然抬着一大块紧闭的巨大蚌壳进入了巢穴。
宗主耐心地打开了海蚌,他把里面鲜美雪白的蚌肉递给江载月,见她还是拒绝,他也不可惜地将蚌肉丢到了地上,喂给了快速聚拢而来的星沙。
黑色腕足举着不知从哪里薅来的,像是海草般,身上又带着粗糙颗粒的海怪活物,耐心地擦干净了蚌壳内的每一寸粘液。
直到将蚌壳擦得锃光瓦亮,每一寸散发出格外洁净的彩色光晕,宗主方才将抹布似的海怪往地上一丢,重新抬起巨大的蚌壳放到她的面前。
江载月:……他这是不给她找个壳住着就没完了是吧。
她简直不敢想如果她还不答应,他到底打算出去找多少个壳回来才罢休。
算了,就当是陪他玩过家家好了。
宗主的神智时常不清明,或许有个好处,那就是她跑路的时候也没人会去逮她。
江载月不情不愿地迈进了蚌壳里,平滑冰凉的蚌壳有种高级的硬质凉席感,也确实没有什么腥味,只是她还是警惕地盘坐着,看向宗主道。
“……我可以呆在这里,但是我怕黑,所以你不准关它,知道了吗?”
宗主的黑色腕足一条条凌空包裹着她,像是虚虚抱着一颗宝贵的蛋,他终于安静下来,不发出任何动静,只是认真地注视着她。
江载月被宗主这么专注的目光看得有点头皮发麻,但想到祝烛星之前和她说过的,她可以在宗主身边修炼的叮嘱。
江载月闭上眼,决定试一试。
而巢穴中的灵气丰沛得远超她的设想,如果说之前在弟子居里的修炼,像是在无边无际的汪洋里自己抓鱼,那么此刻的修炼,就像是身处在一片鱼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鱼塘里,她都不用动手,鱼就自动往她的怀里跳。
感觉着灵气一点点在丹田中汇聚,江载月终于能完全沉浸在自身的提升中。
直到一种熟悉的沉重冰凉感,突然压在了她的头上,江载月睁开眼,发现雪白腕足一层层抱住她的腰身,轻盈地将她往巢穴之外带去时,她先是一喜。
“仙人,您终于来接我了。”
虽然在宗主身边修炼的感觉不错,但是宗主的神智不清醒,她也确实担心他心血来潮下,可能又做出什么离谱的,比如让她钻进蛋壳里这样的事情。
似乎只有一条雪白腕足进入了巢穴中,抱住她腰身的同时,它轻轻地抬起,又摸了摸她的头。
“他有做出什么惹你生气的事情吗?”
让她住进蛋壳里面算不算……江载月仔细想了想,其实没有对宗主生出什么恶感,毕竟他也没真的做出什么触及她底线的事情。
“没有。”
不过眼看雪白腕足将她带离巢穴越来越远,江载月忍不住转过头,看向了底下快变成一个星点的巢穴。
“仙人,宗主呢?我们离开这里,要和他打声招呼吗?”
她总觉得宗主像是对祝仙人存着什么误解。
祝烛星的声音依然平稳温柔道,“他不会介怀的。”
“……真的吗?”
看着从底下陡然浮现出来,离他们越来越近,隐约能看出几分狂暴的挥舞着腕足的黑点,江载月有几分迟疑。
“仙人,你看底下那个,是不是宗主追过来了……?”
然而下一刻,无数雪白腕足包裹着从沙海中脱出的她,将她抱上了天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