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依旧大亮,这个时辰不早不晚的是不好一男一女往内室里去的。
盈时正在揉着自己过劳的腰,却听梁昀忽而问她:“后山有一处湖,你可会钓鱼?”
钓鱼?这个话题当真是有些跳跃,盈时想了想诚实的摇摇头。
“不会……”
梁昀颔首道:“我教你便是。”
主子一时心血来潮,叫所有人都跟着前后忙活起来。章平立刻去寻鱼竿,又是去折腾鱼饵。
等下人们将一切都处理妥当,盈时往外头套了一件厚重的大斗篷,毛茸茸的领子几乎将她整个脸都埋了进去。
饶是如此,等二人亦步亦趋走到后山湖边,盈时仍是被冻的够呛,她缩了缩脖子,鼻尖通红紧紧跟在他身后,借着他躲避迎面吹来的风霜。
盈时心中吐槽,大冬天他能想出钓鱼来,这可真是个馊主意……
雪地里有些滑,盈时时常脚下打滑,梁昀心细如尘自然注意到了,他渐渐放缓步伐牵住了她。
身后的春兰看到了这一幕,连忙将屁颠屁颠跟在二人身后的香姚叫住,不准她跟的离二人太近。
“为什么?”香姚总是好奇发问。
“叫公爷与姑娘自己去钓,你跟上去凑什么热闹?”春兰瞪她。
香姚嘴高高撅了起来,显然很不满意。她还打算装满一箩筐的鱼,今晚吃烤鱼呢!可是桂娘没跟来,春兰便是老大。
盈时与梁昀寻了一个下人们临时搭建起来躲避风雨的帷幄里,梁昀便开始手把手教着盈时如何穿鱼饵。
他很寡言,显然也不是一个好老师。
总是说一句,叫盈时去自行理解接下来的九句。总以为盈时是个什么绝世天才,能自己一点就透。
盈时只能装作懂了的模样,跟着他撒去大片的鱼饵,然后甩线出去。
至此,湖边的风夹杂着细雪,轻轻的飘。
梁昀并不怕冷,出了帷幄寻了最贴近江心的岸边,一门心思的盯着湖面不再与盈时说话了。
盈时只好依着他身边坐下,吹着江上一阵阵的寒风,等着鱼儿上钩。
可她的鱼竿没见晃动,反倒是隔壁的梁昀鱼竿上鱼上的很快。
小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盈时眼睁睁瞧着他已经钓上来了三条鱼。
盈时看着他一条条上鱼,自己手中的鱼竿却纹丝不动,她渐渐坐不住了,心里猜测着梁昀坐下的是一片风水宝地。
梁昀似乎看出了她的企图,好脾气的将自己钓鱼的位置让给她,他则是换去了她的位置继续钓。
不一会儿,梁昀手里的鱼竿又上钩一条鱼了,盈时的还是纹丝不动。
眼看半晌梁昀手里的鱼竿没了动静,她想,该不会是水里的鱼都被他钓完了吧?
盈时心里想着,越发觉得一定是这样!她连忙站起来举着鱼竿延着岸边一路往旁边走,离他远远的,重新寻个鱼多没他的地方钓。
没成想,她才走后,梁昀又又上鱼了。
盈时顿时咬紧了牙,只好又灰溜溜顶着梁昀的眸光重新跑回他身边。紧紧挨着他的鱼饵处下钩。
嗬,她还就不信了。
不一会儿,梁昀又又又上鱼了,这回他上钩的鱼,长得可还真漂亮。
不过手掌大小,鱼鳍大片泛着橙红色,也不知究竟是条什么的鱼。
盈时看了爱不释手,她要将它带回去,带回昼锦园的水池里陪着那群锦鲤一同养着。
决定了这尾鱼的去留,她才去问这条鱼主人的意见,盈时仰着脑袋问他:“好不好?”
梁昀对于她的请求,自然从不会不同意。
盈时得了一尾漂亮的鱼,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她也不再计较自己总是钓不上鱼的烦恼了。
说来心态是件奇妙的东西,她不到处跑,甚至都没盼着还能钓上鱼,被冷风刮脸刮得凉飕飕的冻的厉害,盈时打算收鱼钩不钓了,鱼儿反倒是上钩了。
这条鱼应当是颇大,梁昀替她收线将那尾鱼脱上岸,那尾大肥鱼竟挣开了鱼钩在岸上四处乱窜。
眼瞧竟被它挣脱了鱼钩,又要跳回水里,盈时想也不想跑过去拦它。
谁知她才迈出一只脚,一时间收力不慎脚下一滑便跌去了雪地里。
“啊……”
好在是新落的雪,松软的很。她又穿的厚实才不至于摔疼。好在她收了些力,不然会不会滑去湖水里了?
盈时整个人摔在雪里,一下子被摔懵了,心里阵阵后怕,直到梁昀走过来,抱着她的两腋下才将她扶起。
“你没事吧?”
天色越来越暗,气候更是越来越冷。
顷刻间,鹅毛大雪竟又是卷土重来。
一阵阵冷风肆虐刮过来,盈时来不及回他的话,就忍不住捂着通红的鼻尖,连打了几个喷嚏。
梁昀见她浑身是雪被冻的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子,终是动了恻隐之心,拿着自己的大氅裹住了她,替她遮挡着四面而来的风雪。
扑天盖日见,盈时被炽热的气息重重裹住,她像是一只躲在大鸟羽冀之下的雏鸟,垂眸间四处都是黑黝黝的一片,只有扬起脑袋,她才能看到光亮。
两人无可避免的贴的极近,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墨玉般的瞳仁落在近在咫尺的面颊上,怀里那姑娘桃腮粉面,丹唇点珠,像是诱人择尝。
盈时亦是看着他,许久才眨了眨眼睛,抖落掉睫毛上晶莹的雪簇。
听着耳边漫天雪地里簌簌落雪声响,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的脸于冰冷天光下半明半昧,显出肃穆而清冷的棱角,当真是俊美的叫天地都失了颜色。
这日,盈时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再没忍着,想做便做。
她忽地踮起脚,柔软温热的唇肉朝着梁昀下巴上轻轻碰了一下。
果真,她察觉到他猛然紧绷的身躯,以及抿直的唇线。
他冷下脸,垂眸看着她,幽深的瞳孔里仿佛压着什么猛兽。
盈时被他这般吓了一跳,她想过他或许会生气,却没想过他竟然会这么生气,她顿时再没敢久留,像是一个胆大包天却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孩子。
亲完了,盈时扭头就从他大氅下努力钻出来,跌跌撞撞的往回走。
好在,身后的男人并没有追上来。
盈时远远的就开始叫起春兰与香姚,且还恶人先告状:“你二人去了何处?怎么不跟过来?”
两个婢女看着盈时身后不远不近的公爷,被梁昀凉飕飕一个眼神看来,不知为何都有些害怕没敢凑近。
盈时回头,看到身后不远处踩踏着最后一丝光亮的他,昏暗的天光如同他面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不知为何,盈时看到这样的他越来越害怕了,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着等会儿要不要跟他道歉一下?
可是凭什么要跟他道歉!
他昨夜那般有同自己道歉吗?
盈时越想心里越是委屈。
梁昀与她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回到屋子,盈时正在脱斗篷,身后的男人竟是一把扯着她的手腕,将她扯入了阴暗角落中。
她一张被风雪染的小花猫似的粉脸,瞳孔震惊,便被眼前氅衣未脱的男人抱了起来,紧紧抵着窗。
灯笼的光亮照亮了他的轮廓面颊,却照不亮他晦暗的神情。
方才人多,他不好做什么。
如今避开了人群,他忽地狠狠将她压在窗栏上。
盈时只觉得身前抵着一块坚硬的石头,双腿近乎凌空,身后紧紧抵着坚硬的窗框,再无其他空隙。
离得太近了,胸口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压出来。
她像是一只离了水快要死去的鱼。
她的话音未落,小巧尖细的下颌被抬起,一个炙热的亲吻落于那张软唇之上。
并不粗鲁,却似带着千钧之力。
单薄的少女被霸住所有呼吸,男人一下下没有章法的吻,叫她浑浑噩噩,手脚发软。
难受…好难受……
她挣扎不开,只能趁着他短暂抽离的空隙,急促的喘息,贪婪地呼吸着周围微薄的空气。
“盈时,这可是你主动招惹我的。”
冬日倦倦, 呼啸的风卷起雪,结了银霜的青砖上,冷莹莹的一片。
昏黄烛灯若隐若现照在角落里, 那个重叠一处的阴影。
压抑许久的情感像是一场冬日的暴风雪, 前一刻还风平浪静,肌肤的相触像是解开了封印,到来时沸天震地。
破碎的呜咽被男人一次又一次吞下, 吞吃入腹。
无休无止地吻, 滚,烫撬开唇缝探了进来,攫取起她胸腔中所有的气息, 一遍遍叫她招架不得。
那藏匿与少女唇中甘甜丰润的汁水,是夏日里最解渴的琼浆玉液。
温热而柔软的丁香小舌, 尤如藏在洞穴中左右溜走的小鱼,鲜美的滋味叫人恨不能无休无止,无休无止的掠夺,侵,犯。
一步步攻城略地。
一场吻真正结束停止时,盈时只觉无助之至。她双瞳骤放间,只能无助的倚靠着身后窗扉。
她雪白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缺氧后的烟霞,看着他的眼中雾濛濛的没有一丝焦距。
那张樱唇被吻的充满了血红无法合拢,唇珠红肿的厉害, 一片水光盈盈的甜津。这一幕落在梁昀眼里, 只觉得荒谬到不可思议。
他活了二十余载, 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克己复礼的权门之主。他以为那些尤如天书一般虚无缥缈,尤如空中楼阁不真实的情感只会与自己无缘。
年少时他见过手下随身带着心上人的丝帕,香囊, 只为夜深人静时能睹物思人一解相思之苦。
那时他只觉恶心的紧。
却不曾想,自己也会有朝一日,会在青天白日里将一个女子抵在阴暗处里,狠狠地吻上她。
他伸出手,缓缓蹭去她唇瓣上的晶莹剔透的汁水。蹭着蹭着,指腹控制不住的越发用力。
满足吗?
显然只是一个吻,怎么能满足?
就如同饿极了时一碗接一碗的喝着水,肚皮撑的再饱该饿还是饿。
越是喝,饿的越厉害。
直到盈时鼻尖溢出一丝闷哼,才将他拉回了思绪。
“盈时……”不像以往总是回避的那般,这日他忽然这般唤她。
他的情绪总是收的很快,不过瞬息间,他已经能用平直的语调唤她的闺名。
盈时埋在他胸膛里,方才的吻太过热切急促,叫她久久喘息都不能平复。如今连呼声都是柔软,娇气的。
她有些害羞的嗯了一声。
许是察觉自己嗓音甜腻腻的仿佛勾引他一般,她连忙加大了些声量,义正言辞地指责他道:“你方才咬疼我了……”
虽然没有见血,可也差不多了!
头顶传来一声晦暗难明的声音,“你不喜欢吗?”
盈时被他问的羞红了脸,明明是那般生性狡黠,又格外喜好招惹人的姑娘,却又时常因为一些问题别扭。
比如这时,她听了他这般问,竟然有些忍不住的跳脚,瓮声瓮气的不肯承认:“我……我不知道……”
她理智上告诉自己,自己可以贪图享乐,可以想要他,却不能真的喜欢上他。
喜欢是一件很令人羞耻的事情,是一种很愚蠢的情感。且她可没忘记,前世的他与自己间还有着深仇大恨呢。
盈时反复地告诉过自己,自己的心不能不坚定。
否则她说不准还要走上前世的老路,说不准比前世还要惨——她可不会心高气傲的觉得,自己能凭借着区区的美色,便能蛊惑梁昀。
梁昀可没那般愚蠢肤浅。
梁昀听到她的回答,幽深的眼眸中隐隐有冷意。
“盈时,你当真不知道?”
盈时被他问的有些难堪了,她心里乱糟糟的,明明可以顺着他的心意,随便说些好听的话哄着他,可她忽然间不想这样。
至少面对这个问题,她不想。
盈时心虚地移开了眸子,从他怀里挣扎着跳出来。
她走的很快,很慌张。
梁昀没拦着她,只是静静看着她走远。
她像是一个鸵鸟一般,遇到危险便恨不能将头埋进土里去。
盈时依稀听到身后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她却狼狈的连头也不敢回。直到回了内室礼,心里却不知怎么的竟开始弥漫起委屈来。
盈时简直想给自己狠狠抡圆了打一巴掌。
她觉得自己就是矫情,以往多少困难都咬着牙坚持下来了?前世多少碗苦涩的汤药眼睛眨也不眨就吞下来了?
如今一切都朝着光明走,怎么自己反倒还矫情起来了?
他呢?他该不会是生自己的气了吧?
梁昀显然是有些情绪波动。
他沉着脸倚着窗边一动未动。
他从不会自作多情到觉得她屡次三番的悄悄引诱是喜爱上了自己。
兴许她对自己是有些喜爱的,可并不多。至少并不足以上升到另一层高度。
他清楚的知晓梁冀在她心目中是旁人触不可及的高度。
梁昀知晓,他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懂。她与自己之间的点点滴滴,不过是将那份属于梁冀的,空置高阁的情感投注到了自己身上。
她贪恋着他身上的温度。她害怕在梁府中独处,她想要一个孩子,这一切他从前都能理解。
毕竟她还太过年轻,并不明白有些东西、有些情感是不能叫旁人代替的。旁人的情感更不应当肆意触碰,玩弄。
可这一切如何能怪呢?
她明明最初时已经同自己说的清清楚楚,从无隐瞒一点细枝末节。
明知她只是将给梁冀的情感投到自己身上,他却还是无法抑制的朝着温暖靠近……
梁昀这夜去了前院。
见到了自岭南快马加鞭才赶回京的萧季礼。
许是岭南的日头太烈,萧季礼黑了许多。
漆黑漆黑的皮肤宛如裹上了一层酱油,偏偏又有着独属于北边风霜刮出的龟裂干杂,这种吸收了又南又北的独特相貌,饶是情感淡漠如梁昀,见到他时都不由得怔了下。
萧季礼一回朝,第一件事就是赶来给梁昀请罪。
不过倒是听闻梁昀没在穆国公府,多番打听他才知晓梁昀来了京郊温泉庄子上。
一见到梁昀出来,萧季礼连忙从交椅上站起,紧接着便“硿隆”一声,结结实实跪去了漆黑的青石砖上。
膝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公爷!都是我的罪过!”萧季礼已经不是头一回请罪了,只是上一回还没来得及跪到梁昀面前,便被京师的人押送去了南边。
如今时隔将近一年了,回想起过往,依旧是一下子就悲从心来,接近九尺的男儿,哭起来是稀里哗啦:“若非是我中了奸计,怎会叫三郎跟着殒命?如今公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能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将卑职调回来,卑职一定一雪前耻!一定会将魏博,将所有狗贼打的落花流水!”
梁昀等他哭完,跪完,受了他的礼,才上前托起他的肩,将他提起来。
“过往之事,你无需自责。”便是自己亲弟弟,梁昀也不会相帮,他只道:“舜功性子鲁莽,当时中计一意孤行,错非全在你,亦是我之过。”
是他太过急切,急迫想要舜功成长起来,去接河东的兵马。
他明知舜功生性,却仍将他安排去了前锋。
明知舜功鲁莽的性子,明知他还是第一回上战场,没见过刀枪没真正杀过人的闷头青……
萧季礼听了,却道:“卑职为公爷感到不公,您一己之力承担了多少回骂名,上回若非您力挽狂澜奔赴了河洛,才将上回京师的兵救了下来!可朝中那些狗杂种,却对您一片责骂,吃了胜仗功劳是大家的,是朝廷的,吃了一回败仗就是您的罪过,就朝着魏博摇尾乞怜!”
“如今连那徐贼的儿子都要入朝封郡公了!您这些时日不去朝中,旁人都以为是您避着他怕了他!”
萧季礼越说,越是咬牙切齿。
梁昀却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名,只道:“只是过来修养几日罢了。”
萧季礼自然不知情他过来的原由,毕竟梁府谁也不会将这等说出去颜面无光的私事往外说。
萧季礼想来也只以为是梁昀昔年战场上留下来的旧伤。战场上退下来的人多是这般,身上陈年旧疾多了去了,一到了阴雨天、冬天,浑身各处就疼的厉害。
主帅当年伤成那般,想来是落下了许多旧疾,是该来温泉庄子上养养了。
萧季礼正满肚子心酸的想着,忽地听到身后有簌簌地脚步声传来,那声音很轻,像是蹑手蹑脚。
他离着门口近,自然是比梁昀先听见了。
萧季礼扭头看去,却见廊外娇生生的立着一位穿着红衣绿袄裙的女郎。
是女眷,不是婢女。
这天都黑了哪儿来的女眷?不往后院歇息,往他家主将的书房里钻?
“你是谁啊?是不是跑错地方了?”萧季礼皱了皱眉头,愚蠢地问她。
盈时指了指自己雪白的脸颊,“你问我呀?”
她不知究竟要怎么解释自己与书房里那个男人的关系,只好支支吾吾地说:“我找里头的那个,有事……”
萧季礼挑眉,心里觉得稀罕,扭头回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梁昀已经直起了身。
他拿起一旁的氅衣越过萧季礼,跨出门槛。
“你怎么来了?”梁昀问她。
盈时有些不好意思当着人前说这番话,只好上前两步踮起脚尖小声问他:“兄长是不是生我气了?”
梁昀岑寂的眉眼,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盈时见他这样心里发杵,只好厚着脸皮:“好吧,我承认,今天下午的事,是有一点点喜欢……”
身后的萧季礼听见了这句话,心里想着究竟是哪里来疯子,大半夜说的什么疯癫话!
接下来却见到更可怖的一幕,背朝着他的主帅动了动手,将大氅披上那娘子的肩头。
“天寒,你先回去睡吧。”
盈时显然不是很情愿现在就回去:“你回答我,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今晚等了你许久,都没等到你。”
梁昀道:“没有生你的气。”
他解释道:“我只是恰巧有事要同萧将军谈。”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没脸没皮了:“那你晚上还过来吗?”
“嗯,与他谈完便过去。”他眼中氤氲起浅浅的笑。
盈时得了准话,自然不会多待,转头就走了。
她披着他的大氅,当真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
又沉又重,及地好几尺,她只得一路半捧着他的氅衣,回了内室。
她并未等候太久。
她回到内室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梁昀便也回来了。
凉飕飕的空气争先恐后刮了进来,卷起一层层幔帐,门扉被缓缓打开。
坐在床边正在脱外衣的盈时指尖一顿。
她转眸朝着外室看去,一错不错盯着那道踏着烛火缓缓而来的身影,朝他慢慢伸出了手臂。
有一便有二,那场胡闹过后,许多东西都静悄悄贴近了,贴的更近了。
四周水汽升腾之时。
她就会在他抚上自己时,情不自禁的闭上眼。他就会垂头,慢慢吻向那张脸。
帘幔重重,满室如云境一般氤氲着水雾。
他垂头,温热的唇一点点落在她额上,脸颊上,一路往下,所到之处变得粉红。
盈时浑身剥的干净净,像一只粉瓷作的精致娃娃。
娃娃泡在水里,花瓣一朵朵有的粘在她乌黑的发梢,有的落在她玲珑的肩头上。
水波渐渐,裙下粗糙指腹划过,更叫她浑身泛起酥麻,打起了哆嗦,一遍遍的叫她忍受不了,将他的手往外推搡。
她的呻吟被吃的断断续续,发颤的身躯渐渐泣不成声。
梁昀踅足去外室,端了一碗温茶过来, 送去她鲜红的唇边。
少女饱满的樱粉色的唇肉上这几日总也不见好, 好了这处又红肿了那处,上面总有未消散的痕迹。
昨夜从浴室中出来,身上倒是被洗的干干净净, 只是虽然干净, 却依旧见不得人。
盈时只是往被褥里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大片的痕迹,饶是她自觉已经十分厚脸皮了, 依旧被这些痕迹羞赧的抬不起头来。
甚至,她都不敢叫婢女进来给自己穿衣裳, 香姚那个大嘴巴,说不准一不小心就说漏口了,春兰更不成……
盈时裹在被子里,纠结半晌只能去叫梁昀给她拿衣裳过来穿。
梁昀迈步寻到放在屏风后衣架上的两件衣裙,一件翠绿色的,一件烟红色的,他隔着屏风问她:“你要穿哪一件裙子?”
盈时想了想,认真道:“烟红色的那件。”
孀妇可不能穿着大红大紫,可如今不是在穆国公府, 没那些人瞧着, 自己可不是要加倍的穿回来?
盈时趁着梁昀给自己去拿外衣的空挡, 蹑手蹑脚从被褥里钻出来,四处寻找自己昨夜不知被丢去哪里的心衣。
梁昀回来时正巧见到她弯着腰四处找寻的模样,他站在屏风边稍稍顿了一下, 直到她寻到了重新钻回被褥里,梁昀这才目不斜视的将衣袍给她拿进来。
盈时见到他来,只从被褥里露出一个脑袋,被褥下的身体动来动去,一瞧就知晓在里头努力穿衣裳呢。
她长这么大,一直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昨夜又是累了一夜如今手都举不起来。她攥着四条不知通往何方的带子,空忙活了半天手软的厉害,心衣带子却是打了死结。
盈时折腾了半天,额头都折腾出汗来了,偏偏不好意思朝他求助。她是个古怪的性子,晚上胆子大,白日里缩头缩脑的可爱极了。
还是梁昀先看出来她的窘迫,问她:“可是要我走开?”
走出去给她腾地方。
盈时鼻头都急出了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被褥掀开,转过身大片雪白的背朝向他。
“你帮我瞧瞧,瞧瞧怎么回事……”她害羞的脚趾头的缩紧了,嗫嚅道。
她的腰很细,仿佛用一双手掌就能轻松箍起来,雪白纤细的腰肢往下,挺俏圆润的臀肉从腰腹往下便开始起伏,后腰往下有两颗对称的小小的腰窝。
如盈时脸上的梨涡一般,一对可爱,另一对却是靡丽。
四根衣带被她扯得杂乱无章,甚至打了死节。
梁昀的手倒是灵巧,在他手下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很快便被解开。
他却并没有给她系上。
“我给你抹药。”梁昀看着雪白肌肤上的点点红痕,眉头蹙起。
盈时眨眨眼睛,虽然仍是害羞的,可想着昨夜求他时的那些话,如今若是连上个药都害羞,可不是叫他觉得她喜欢装模作样吗。
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盈时十分乖巧的半抱着胸前单薄的一块衣料,含糊的“嗯”了一声。
没一会儿功夫,她便察觉到脖颈上微凉。
梁昀的手指似乎比那膏药更凉。
冰冰的,紧紧贴着她温润的皮肉,他指腹划过之处的皮肤,似乎都在轻轻颤栗。
肩头,胸口,腰窝,再往后,她有些羞涩的闭上了眼睛,破罐子破摔任由他将粘稠的膏药抹在自己昨夜饱经风霜的小桃上。
那药膏凉飕飕的,倒是能缓解那处烧着了一般的火热胀痛。
盈时觉得,折腾了这两日,在自己彻底好了之前,她不想继续缠着他了。
虽然着急着生孩子,可这样没日没夜的,确实是要歇一歇,否则年纪轻轻真要过劳累瘫了,那般可是得不偿失。
纤长的手腹重新沾上药膏,往她裙下探了探,盈时有些害羞的并拢腿,哼哼道:“还没好么?”
梁昀难得有些无奈,“你要是实在害羞,就自己来。”
她伤了,他自然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都已经这样了,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何必平白坐实了自己害羞的名头?盈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有什么可害羞的,你快点,我只是冷。”
梁昀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濡湿沾透。
他将手从裙下抽出来,垂眸看着指尖染上的嫣红,眼神有片刻迷惘。
盈时微微睁开眼睛,便看见梁昀垂眸看着指腹,微怔。
她有一瞬间窘迫无比,许是激动过分,察觉下腹一阵热流滑过。
下一刻,盈时半信半疑的直起身,挪了挪屁股,看着被癸水染脏的床榻,小脸煞白,渐渐的连唇瓣都失了颜色。
盈时甚至指尖都有些颤抖,害羞、无措和失落,各种情绪瞬间侵蚀了她,她一边拿着裙子遮挡,一边手足无措擦着床单上的血痕。
“对、对不起……”她手足无措的厉害,甚至自己都不知自己说着什么胡话。
这段时日她的压力太大了。
自与梁昀在一起后,她的小日子在婢女们眼里已经不是个秘密,是晚了一日都能叫众人拿出来探讨的。
想来也是老夫人着急,还有比老夫人更着急的韦夫人,二人只恨不能日日差人前来过问。
每回盈时来了小日子,所有人的失望是如此的毫不避讳。这些人对她施加的压力她都尚可承受,可每每想到那不确定的未来……
人人喊打,人人嘲笑!
盈时忍着忍着,悄然红了眼眶。
梁昀是何等洞若观火之人,他只肖片刻便明白过来其中原由。朝她身旁床畔坐下,温声安慰:“别怕,这世上没有多少夫妻是才成婚就有孩子的。”
盈时吸了吸酸涨的鼻子,明明不想将自己的恐惧叫他知晓,可她那双眼睛里弥漫着重重的哀伤却骗不了人。
她不由地舔了舔嘴,无措地问他:“我要是……要是一直都不能生孩子,该怎么办啊?”
梁昀看着她,伸出手缓缓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分,孩子没来就是缘分没到,急不得的。”
盈时努力摇摇头,眼里含着许久的两包泪终于延着脸颊滑落,落到他手心上。
“那要是孩子一辈子都不愿意来呢?”
“谁也不敢说谁一定会有孩子,这世上也有许多人不能生养的。难道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孩子,一个个都不活了吗?”梁昀只是轻轻的说,屈起的指节蹭掉她脸上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