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阔失笑,“行,不着急,我还有很多游戏币。”
她只顾着抓娃娃,根本就没察觉到,他时不时就会看她一眼,目光专注。环境如此的嘈杂,又挤又闷,她热得鼻尖都沁出了汗。
功夫不负有心人,章韵宜也不知道抓了几次,但她没想过放弃,她绝不放弃!那个让人牙痒痒的爪子,这次总算给力了一次,牢固地抓着那只派大星到了出口。
随着它掉落的瞬间,章韵宜彻底舒服了,她难掩激动,根本不记得旁边的人早就不是戴佳,伸手去摇他的手臂,“看到没!看到没!!”
这就是实力!
只要是她想要的,她一定要想办法得到!
电玩城很热,羽绒服根本穿不住,陈阔早就脱了,只穿了件白色卫衣,守在她身侧。
他还来不及跟她说一声恭喜,整个人都跟被点了穴般僵住,垂头一看,她的手还抓着他的胳膊摇晃,他的呼吸都变得缓慢了,肌肉不自觉地紧绷,而这一刻,整个世界都消音,好像停在了这一秒。
章韵宜很快就放开了手,飞快蹲了下来,伸手将那个折磨了她很久的派大星拽了出来,下意识地仰头看向陈阔,头顶上是光线强烈的射灯,照在她绯红的脸颊上,得意道:“我抓到了!”
陈阔也热得受不了。
他仓促而狼狈地挪开眼,只专心盯着被她放在脸颊边的派大星,“嗯。”
章韵宜抱着派大星,踮脚去找戴佳,全都是脑袋,根本认不出,她在人群中穿梭,四处张望,在跳舞机这儿找到了米馨,却没看到戴佳的身影,她扬声问道:“米馨,佳姐呢,你有看到她吗?”
米馨正在跳舞,气喘吁吁道:“没、没看到啊!”
那真是怪了。
章韵宜连费世杰跟王序然都看到了,就是没找到戴佳。
她只好走出电玩城,等环境稍微安静了一些,这才用手机拨出了戴佳的号码,过了很久,就在这通电话都要被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接通了。
“你在哪儿呢?”章韵宜迫不及待地问,“我都没找到你,派——”
派大星我给你抓来了。
那头戴佳开口打断了她,语气有些飘忽,“……我先走了,不好意思啊。”
“啊?”
“家里有点急事。”
章韵宜关心问道:“什么事啊?你走到哪儿呢?”
“地铁,你跟他们说一声,就说我有急事。”
“……好吧。”
挂了电话后,章韵宜抱着派大星,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陷入深思,怎么感觉有点怪?
陈阔缓过神来后,也在找她,见她站在门口在发呆,他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哦,没事。”章韵宜抱紧了公仔,冲他一笑,解释,“佳姐先走了,让我跟你们说一声。”
“她没事吧?”
“是她家里的事。”
陈阔听了这话便不再追问,跟她一起转身进了电玩城。然而好丽友走了,章韵宜兴致大减,再加上心里也惦记着晚上还要补习,想回家睡一觉养足精神,将手里所剩不多的游戏币都给了米馨后,她也想走了。
“一起。”陈阔追了上来,“我买点东西,顺便送你到地铁站。”
“好啊。”
元旦是个好日子,商场里人挤人,陈阔蹙眉,用手臂虚护着章韵宜不被人撞到,地铁站离得很近,就在对面,只要过一条人行道就好,短短的一段路,很快就到了。
红绿灯有些难等,她没让他过马路,挥手跟他道别,“我走啦,对了,今天的蛋糕好好吃!”
“喜欢就好,注意安全。”
他只好站在人行道的这端,没有马上转身离开,而是目送着她汇入人群中越走越远。
正当他要收回目光时,神色一愣。
于人潮汹涌中,她又重新出现,如此显眼,越来越近,一路小跑,风吹起了她的头发,阳光洒在她的发丝上,他仿佛忘记了言语,直到她来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
“突然想起——”
章韵宜平复呼吸望着他,眉眼弯弯,她看得出来他今天好像因为剪了头发不太自在,几次都下意识地去摸,很窘迫的模样,本来她都快忘记了这一茬,准备进站时看到有男生跟同伴聊发型,她记起来,匆匆折返,笑道:“班长,新发型很适合你,好清爽,看着特别精神。”
她知道,哪怕是再微小的一件事,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也需要很多的肯定。
陈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觉得,他的十八岁不是从零点到来时开始的,而是从这一刻。
新年的第一天有多开心, 第二天就有多难受。
章韵宜慢吞吞地返校,还没到六点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这一次依然是整个高中只有高三提前收假,校园的主道上都没几个学生,但只要经过他们身边,就能听到非常优美的中国话——
“我去,高三生是不是犯了天条?”
“原来我是人啊, 我以为我投到了畜生道哎。”
嘿嘿, 那我这个要经历两次高考的绝世大冤种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章韵宜更是深吸一口气。其实还有半年就来的高考对她来说已经没那么可怕, 她真正担心的是,如果她考得太差, 差到爸妈会在家里嗷嗷哭, 那等待她的可能是复读。
她章韵宜就算是死, 也绝不接受三次高考这种可怕的命运!
只要学不死,她必要往死里学!
她加快步伐,像是踩上风火轮般,往宿舍飞奔,准备放下妈妈给她洗了又晒干的棉袄就去食堂,一进宿舍,差点撞上了周安琪,周安琪嘴里咬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我给你们带了肉松面包, 放你床上了啊。”
“琪宝,谢了!”
“说了不要这样叫我啊!”
“你明明很喜欢,不要狡辩。”
周安琪带着一身鸡皮疙瘩, 飞快走了。
等她走了,整个宿舍就只剩正在叠衣服的戴佳,章韵宜放下厚棉袄,亲热地凑了过去,“佳姐,你今天来得好早哦!”
确实,如果说周安琪是上学积极分子,那么戴佳就是整个宿舍最不积极的,每个星期天都是最晚到的。
“嗯。”戴佳笑笑,“你吃了吗?”
“没呢,肚子都饿扁了。”章韵宜兴冲冲地跟她说,“我们去食堂吧?”
“好。”
两个女生锁上门,手挽手走出宿舍,外面寒风凛冽,章韵宜紧了紧围巾,下台阶时见戴佳没戴围巾,手也冰冷,她赶忙停了下来,将耳罩取下,笑盈盈地给戴佳戴好,“太马虎了吧。”
戴佳怔怔地看着她。
本来都快没了知觉的耳朵,也感觉到了温暖,是章韵宜的体温。
两人往食堂的路上走,戴佳今天话很少,章韵宜叽叽喳喳地跟她说笑,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取下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派大星,“我还说你马虎,我更马虎,差点忘记了,看,我说了我肯定能抓起来送给你的。”
答应朋友的事,她可从来都是会做到的。
猝不及防的,派大星被塞到了戴佳的怀里,她低头看着,慢慢收紧手指,将这个公仔抱得很紧,忍了许久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落。
章韵宜正在拉好拉链。
戴佳哭得很安静,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天色太黑了,过了一会儿,章韵宜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她的好朋友在无声流泪。
她愣住了,急急道:“佳姐,你,你怎么了?”
这句话,仿佛击溃了戴佳的心墙,她从无声到哽咽,却还是尽力地压抑着哭声,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将派大星都打湿了。她太难过了,可是她说不出来了,就好像有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哭不出,笑不出。
章韵宜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知所措,因为哪怕是上辈子,她们认识多年,也从来没见过戴佳这般伤心过。
主路上时不时就有学生经过。
有人好奇回望,章韵宜只好牵着戴佳的手,带她去了安静的地方,学校这么大,肯定有能够包容戴佳难过的地方。
章韵宜也从一开始的迫切想知道原因,到了沉默。
她从戴佳身上感受过真挚的友情,那时候她跟戴佳抱怨,说自己糊穿地心,都没粉丝,可怜死了。
第二天深夜,戴佳就像是穿过了哆啦A梦的任意门,出现在了横店。
朋友是什么。
是在自己难受到嚎啕大哭时,默默陪伴着的人。
她觉得戴佳这样的状态,是没办法上晚自习的,一边从书包里拿纸巾,一边用手机给陈阔发了条短信:【班长,我想跟你请个假,我跟戴佳都不去上晚自习,有点事。】
没等陈阔回复,她将手机放回口袋。
戴佳哭得直不起身,还是将派大星抱得很紧,好像那是她唯一的支撑,章韵宜为她挡着风,不忍心看她这样难过,背过身,鼻子也感到酸涩。
她不知道戴佳遇到了多么不好的事。
满脑子的搜刮,也找不出半点回忆来,戴佳是个情绪特别稳定的人,她的稳定根本不逊于陈阔,总是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好各种事情,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束手无策。
章韵宜担心她会冷,也跟着蹲下来,伸手,抱着她。
今天她穿的羽绒服很厚,穿上就像刚从烤箱出来的面包,她希望能够给朋友一点温暖,不要在这个冬天感冒。
过了许久,戴佳的眼泪也收住,她没说话,章韵宜摸摸她的脸,泪水被寒风吹干,冰冰凉凉的,“我们去那儿,现在没人。”
两人来了另一个办公楼。
整个学校只有高三组的几个老师上班,这里很安静,只有她们走进去时廊道的声控灯亮了,也顾不上楼梯台阶很脏,她们坐着也靠着,章韵宜感觉到口袋的手机振动,拿出来一看,是陈阔的短信。
他发了好几条——
【好。】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没事吧?】
戴佳头靠着墙,正在出神,目光涣散。
章韵宜心里也闷闷的,她垂头,用都快冻僵的手,很缓慢地编辑消息打字:【没事,我跟戴佳就在学校里,说不定等会儿会回教室,或者回宿舍,别担心。】
那头的陈阔秒回短信:【好,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章韵宜收起手机,呵出一口热气,见戴佳的心情平静了许多,轻声问道:“是你家里出事了吗?”
“……不是。”戴佳痛哭过一场,声音沙哑,“对不起,昨天骗了你,不是我家里的事,是我自己的事。”
章韵宜愣住,“你自己的事?”
突然,那一支粉色的口腔喷雾猛地钻入她的脑海中,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戴佳,“你……”
她没办法怀疑。
因为戴佳的感情线她知道,在不久后,戴佳会在大学里碰到周锐,他们不同系,却是一个社团的,日久生情,从初恋走到婚姻,感情恩爱,羡煞旁人。
她根本就不知道在戴佳的人生中,还出现过另一个人。
“嗯。”戴佳静静地点了下头,“没告诉你,是怕你会笑我。”
因为那个人成绩很差劲,是别人眼中的坏学生,她担心跟好朋友说了,好朋友会笑她,还会生气,但她不想听到任何否定她感情的话语,所以她就瞒着,死死瞒着,对再要好的朋友也不肯轻易吐一个字。
“那昨天是怎么回事?”章韵宜拉过她的手,揣进口袋里。
戴佳的眼里又蓄满了眼泪,她咬了咬下唇,“昨天……我想去找米馨,看到了一个人背影跟他很像,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跟了上去。”
然后看到了那个说喜欢她的人,牵着另一个女生的手。
章韵宜比她更愤怒,“如果你告诉我就好了!”
可是追问她哪个死渣男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她也不肯说。
“怎么还护着他啊!”章韵宜也急了。
“不是。”戴佳强颜欢笑,抱紧怀里的派大星,“只是觉得没有意思,其实他也没有跟我说什么,我们也没有谈恋爱吧,我就是很不解。”
为什么可以一边说喜欢她,一边又伤害她。
这是喜欢吗?
她茫然,她不解,情窦初开以来,构建的花园被摧毁了个彻底。
章韵宜立刻生气说道:“不要去想他是怎么想的,那不重要!他伤害了你,他让你难过了,那他就不是好人。”
是垃圾!
戴佳听着,“我知道。”
章韵宜看着这样好像被人抽走灵魂的朋友,她仍然在拼命回忆,上辈子肯定也发生过,只是她忽视了。她奋力地在大脑回收站里翻找,终于被她找到了一个可能与之有关的细节。
那时高考已经结束,她在外面旅游,乐不思蜀,有一个晚上,戴佳给她打了电话,但她没听到。
等她看到未接来电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她马上回电问戴佳有什么事,戴佳说没事,只是想约她看电影。
是这样吗?
那个时候,戴佳是怎么好起来的。
一个人躲着哭,是不是很难受。
她心里闷闷的,她好像是个很粗心的朋友,竟然都没发现戴佳遇到过这么糟糕的事。
本来很伤感的氛围,不知道是谁饿得肚子开始咕咕叫。
咕咕咕——
根本分不清是谁的肚子在叫,或者都在叫,太饿了。
她们对视一眼,戴佳破涕而笑。
不管发生多么难受的事,身体也会发出提醒跟警示,要好好吃饭,要好好照顾自己。
校园里呼啸寒风拍打着树枝,也飘起了细雪,两个女生走在路上都没有说话,食堂的师傅基本上都下班了,她们只好退而求其次来了超市,外面也有椅子,章韵宜双手捧着泡面桶在取暖,小心地喝了口热汤,顿觉满足,她侧过头看向戴佳,目光柔软,“我以前有个朋友也是。”
“嗯?”戴佳不明所以,她眼睛还是红肿的。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章韵宜笑,“她那时候应该也很难过,找不到人说话,但她挺过来了。”
“会好起来吗?”戴佳很轻地问,是问章韵宜,也是问自己。
“会的。”章韵宜笃定,“你跟她一样,你们都一样,非常厉害。”
戴佳也学着她,喝了口热汤,原本好像漏着风的胸口也暖了些,勉强一笑:“那我比她要幸运。”
章韵宜垂下眼睫,闷闷地应了,用叉子戳中卤蛋,跟谁泄愤似的,咬了一大口。
正在她吃泡面时,羽绒服口袋里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她险些噎住,将泡面放一边,掏出手机,见是陈阔的来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摁了接听键,“喂?”
陈阔拿着把伞走出教学楼。
晚上气温本来就低,再加上开始飘雪,落在他的头发上,很快融化成水珠,“是我。下雪了,你们回宿舍了吗?”
“还没有。”
章韵宜顺便用口型告诉戴佳是班长的来电,“不过快了。”
“在哪?”他问。
如果是别的班委,章韵宜肯定会敷衍过去,比如已经到了宿舍楼下,但电话那头的人是陈阔,那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她坦白回道:“在超市这边吃泡面,吃完了就回去的,不要担心啦。”
“行,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后,章韵宜跟戴佳开玩笑,“班长要过来,他该不会是怀疑我们干坏事去了吧,比如一时愤怒关学校电闸什么的哈哈哈。”
这话是她今天返校时听到的。
那几个男生还在商量这样操作的可行性。
戴佳抿了抿唇,吃泡面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有些心不在焉,她心里很抗拒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
章韵宜过去不懂,现在却懂了。后来的那些年里,戴佳一次都没有提起过那个人,她是想彻彻底底地斩断,把所有的痕迹全部清理干净。
“放心,”她一脸正色,“这件事我谁都不会说,我要是说了,就让我这辈子再也抓不到一个娃娃。”
戴佳想起昨天她被娃娃机气得跳脚的模样,眉眼带笑,打趣道:“这个……会不会太毒了?”
“非常毒,所以我只对你做这种保证。”
路上都没什么人,远远地,章韵宜就看到了朝着超市这边奔来的陈阔,她也不想他看到戴佳眼睛红肿的模样,干脆放下泡面,冒着细雪迎了过去。
陈阔从收到她的短信开始就紧绷着的神经,此时此刻终于得以放松。
章韵宜看他拿伞却不撑,顿时恍然大悟,猜到他是特意来送伞,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不远处的戴佳吃了半桶泡面后又没了胃口,抱着派大星看向这边,路灯下,男生急急忙忙地撑开了伞,保持着距离,伞都是朝女生倾斜。
“没事吧?”
陈阔犹豫再三,还是抵抗不住对她的好奇心,低声问道。
到了高三,请假的同学并不多,她上一次体育课请假也是因为身体不舒服,那么这一次呢?
他的视线克制地在她脸上游移,除了鼻子有些红,别的都还好,应该没有生病。
“没事。”
不过章韵宜还是觉得她应该给一个像样的理由,这次两个人同时请假,陈阔之所以没有问太多就批,也是看在他们关系还不错的份上,她停顿几秒,支支吾吾地,“期末考试要到了,我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佳姐她也是看我不开心,就想陪我聊聊天,嗯……就这一次,下次不会了。”
陈阔愣住,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担心弄巧成拙令她更不开心,于是也只能沉默。
“我们吃完泡面就会回宿舍的,好冷。”
章韵宜抬起手,将羽绒服的帽子戴上,边上还有一圈白色的绒毛,她仰脸看他,轻笑,“班长,你快回去吧,伞也不用的,我们有帽子,回去后用吹风机吹一吹就好。”
陈阔嗯了声,却还是坚持将伞给她。
两人你推过来我推过去,她实在没办法了,不再拒绝,只好握住伞柄。
陈阔见她确实没事,转身要往教学楼走,现在还没下课,他不能出来太久,然而走出几步后,他又停下,在她困惑的目光中,他大步重新回到她面前,微微俯身,认真道:“不开心不是错,可以有下一次。”
第55章
章韵宜愣怔, 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陈阔又匆匆走了,挺拔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这夜色之中,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慢半拍地听懂他那句话的意思,扑哧笑了起来,模样生动。
班长人可真好啊。
在他走后,她又回到了戴佳身旁, 把泡面汤都喝完了, 这才共撑一把伞结伴往宿舍楼走去。
宿管阿姨看了她们可能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坐在取暖器前, 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又低头翻阅报纸, 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章韵宜一路回来时酝酿的借口也派不上用场, 亏她都准备使出毕生演技当一个病人呢。
她悄悄地冲着戴佳眨眨眼, 以气息音说:“好险!”
戴佳勉强一笑。
她觉得抱歉极了,怎么可以因为自己这么点事,让那样努力的朋友陪着自己翘掉晚自习呢。
“没事的。”一口气爬上六楼后,章韵宜也喘着气,她从书包里找钥匙,依然安慰戴佳,“实不相瞒,我今天也一点都不想上晚自习,啊啊啊, 我好讨厌高三!”
整层楼都很安静,宿舍也只有她们两个人。
在外面都被夹杂着细雪的寒风吹麻了,章韵宜赶紧换上毛绒绒的睡衣, 又帮戴佳想办法取暖,忙忙碌碌。
“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过了片刻,戴佳艰难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锁,在只有她一个人可见的相册里,全都是过往的回忆,“我想把跟他有关的东西都删了,但好像舍不得,又下不了决心。”
章韵宜接过了她递来的手机,低下眼眸,手机屏幕上闪着微弱的光,是一张男生的照片。
她错愕不已,觉得这个死渣男很眼熟,再次回想,对方很英俊,因此很轻易地就记起来了,她见过他,只有一面之缘。是在戴佳跟周锐结婚的前一天,那时候戴佳带她们几个朋友唱歌吃夜宵,有个男人找了过来,戴佳出去了一趟。
那会儿她走出包厢接电话,在光影迷乱的廊道,戴佳跟男人在说话,隔着一段距离,ktv太吵,她也听不清楚他们聊了什么。
男人似乎有些激动,戴佳很平静。
那天凌晨时分,她们躺在一张床上,她好奇地问戴佳那个男人是谁。
戴佳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一个不是很熟的老同学。”
戴佳听到很轻的笑声,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章韵宜,只见手机的光照着对方那带着笑意的脸。
一开始章韵宜还能忍住,憋了一会儿,把手机还给戴佳后伏在她肩上低声闷笑。
“怎么了?”戴佳有些不知所措。
章韵宜摇了摇头,怎么也不肯说。
只是看着戴佳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觉得她的佳姐真的很棒。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后,四个室友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第一个当然是周安琪,她抖落衣服上的雪抱怨,“最讨厌下雪了!对了,你俩今天怎么没上晚自习呢?”
戴佳脸上挤出来的笑容微微凝滞。
章韵宜抢先回道:“我学习压力大,不开心,让佳姐陪陪我。”
周安琪拧开瓶盖喝了口热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们两个人,不说话的人眼睛是肿的,说自己不开心的人反而脸上毫无阴霾,拙劣,太拙劣了,章韵宜以为她能骗得到谁啊?只有傻瓜才会上她的当!
“不开心啊?”周安琪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行,佳姐,你是寝室长,你一声令下,咱们602今晚必须嗨起来!”
戴佳呆了,“嗨?”
其他几个回来的室友也纷纷响应。
大家以最快的速度洗漱,脸上红扑扑的,裹着厚实的睡衣,兴奋不已,将自己珍藏的零食小吃全都拿了出来,不一会儿,摆满了整张桌子,肉松面包,泡椒凤爪,话梅糖,巧克力……
六个女生围坐在一起,吃零食,聊闲天,气氛都是暖洋洋的。
“章韵宜你为什么不开心啊?”周安琪忽然问道。
“谁看了我的成绩单都不会高兴吧?”章韵宜将话梅糖咬得嘎嘣响,“或者琪宝,我跟你换换,我就会很开心啦。”
“你长得美已经够了,不准想得美!”
另一个室友也猜得到应该是戴佳遇到了不高兴的事,但很默契地装作不知道,“其实没什么的,我妈跟我说,我们现在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大事,明年,不,几个月后再想起来,那都不算什么个事。”
戴佳默默地听着,低头,这个泡椒凤爪太辣了,辣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完了!”
有个室友捂着嘴巴,哀嚎,“又要刷牙啦!”
像是某种魔法,这话一出,灯也熄了,六个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静默数秒后大笑起来,打着手电筒,挤在水池前刷牙。
“不要用错牙刷啊,那是间接接吻!”
“哈哈哈哈~”
刷完牙她们也没有马上回床上睡觉,都站在阳台上,仰头看着这深夜的一场雪,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我没开玩笑,等我考上哈工大了,明年冬天你们来找我玩好不好?那边的雪很白,很厚。”
“好啊!”
“就这么说定了,谁要是敢放我鸽子,哼哼。”
站在楼上往下看,能看到树上有着一层薄薄的积雪,章韵宜困倦地伸懒腰的时候,戴佳也醒了,打着呵欠尽量放轻动作起床,两人洗漱,被冷水冰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昨天睡得还好吗?”
下楼时,章韵宜仔细端量戴佳的气色,关心问道。
昨天戴佳敷过眼睛,除了眼皮有些肿,和平常也没有太大区别,不会很惹人注意。
“睡得特别好。”戴佳说了个谎,她睡得早,不踏实,梦醒过好几次,心里都空落落的,又酸又涩,但她不想让朋友再为自己担心,便故作轻松,“好久没睡这么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但章韵宜说她一定会好起来的,她相信章韵宜。
戴佳脸上的神情,章韵宜都看在眼里,并不拆穿她,扬唇笑道:“那就好!”
但她还是要痛骂那个狗东西!
谁家好人在高三这个阶段撩拨人啊?
她俩挽着胳膊走出宿舍楼,被冷风冻得缩了缩脖子,章韵宜更是将半边脸都埋在了围巾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不清楚,但她知道钢铁是谁炼成的,是她章韵宜。
她小心翼翼地迈下台阶,短短十几级台阶,实在是惊心动魄。
“咦——”
不经意地扫一眼,她竟然在小花坛上看到了一个小雪人,赶忙拉着戴佳凑过去,这个雪人很小,巴掌那么大,毕竟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也不大,到这个时候地面也仅仅只有一层雪。
“好可爱!”章韵宜惊喜地用手指轻戳,“佳姐,你看,它胸前是不是一个纽扣?”
戴佳也笑了起来,“好像是哎。”
“谁做的啊?”
“不知道……”戴佳想了想,猜测,“可能是宿管阿姨?反正肯定是起得很早的人。”
高三本就枯燥乏味,这么个小小雪人好像都能带来一丝趣味,两人便不急着去食堂,蹲在花坛前嘀嘀咕咕。
“你们在看什么?”冷不丁的,伴随着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声响,身后也传来一道熟悉而清晰的男声。
章韵宜都不用回头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谁。
戴佳反而倍感意外,客气喊了声:“班长。”
“我们在看……”章韵宜往边上挪了挪,让出位置,指着雪人示意陈阔过来看,“它,它是不是超可爱?”
陈阔好像兴致不高,平淡地看了眼便收回视线,“还行吧。”
倒是她,开心了没有?
这个小雪人实在太可爱。
章韵宜想到它会融化有点舍不得, 心念一动,拿出手机雀跃地拍照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