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恩说完,立刻意识到了关键。“您问这个问题,是发现沃尔在三年前有异常举动吗?”
莫伦:“1869年,沃尔在纽约出差。他没提过参与股票买卖,但在斧头巷劫案当夜,他佩戴了忍冬花图案的袖扣。”
“忍冬。”
范恩了解今年初菲斯克在美国国会听证会上的模糊回答。
那句「忍冬盘踞之处」成为一个谜团,代表大笔黄金操纵案的收益款去向不明。
喜欢忍冬,佩戴与它相关的图案,原本是寻常举动。
放到沃尔身上,与他做的事先后对证,这个行为就有异样了含义。
范恩:“确实可疑。也许,1869年他注意到了瓦莱丽的高收益,在心里埋下了一颗掠夺财富的种子。忍冬被他选做了幸运花。”
弄清前因,不是无关紧要的步骤。
把完整的事发过程呈现在法庭上,能让法官与陪审团更直观认识到沃尔的人性之恶,对于裁决结果必有影响。
范恩主动揽下调查,“我会向纽约的朋友发电报,尽快查证三年前沃尔是否参与过华尔街的黄金操纵活动。不一定与古尔德等人有直接关联,他可能就是借着风头炒股赢了的小虾米。”
然后提起斧头巷抢劫案与乔纳森毒杀案。
“今夜刚到伦敦,我没能详细了解沃尔的具体涉案情况,但听说他明天将被保释。我的建议是绝不能放他出来! ”
范恩连夜匆匆赶来,是希望获得莫伦的委托授权。
“我希望我的团队能成为您的律师团,介入这一起系列案件。这也是我的私人请求,以朋友的身份,我不能容忍瓦莱丽的遗产被沃尔那样的恶人算计!”
莫伦没有立刻同意。
这两天,她尽可能地了解目前英国刑事案件的庭审流程。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英国的刑事案件并非公诉,而是私诉。即,被害人一方自己去找律师,对加害者提出诉讼。
进入19世纪后,随着苏格兰场1829年建立,警察制度逐步完善。警察部门开始对刑事案件发起公诉,成了刑事诉讼的主体。
不过,如今仍然保留了被害人的私诉权力。
一般情况下,被害人因为缺乏侦查经验,还是需要外力的帮助,比如求助于警方。
雷斯垂德是有想的警员,却是苏格兰场的异类少数。
指望伦敦警察局请一位经验老到的律师把沃尔送到牢里,还不如指望伦敦六月飞雪。
莫伦的原计划是借力。
将一名律师控告成谋杀犯送进监狱,混日子的苏格兰场不愿意做,但花心思找一找总能说动某个动追名逐利的律师。打赢这场官司,诉讼律师也能一举爆红。
现在情势有变。
她看得出范恩与瓦莱丽不只是律师与委托人的关系。“恕我冒昧,您与瓦莱丽女士认识很久了吗?”
范恩:“整整十七年了,瓦莱丽救过我一家人的命。当年,她的游船路过加勒比海,为我们打走了海盗。那天风高浪急,海盗们穷凶极恶,救我们要冒极大的风险,但她还是救了。”
“确实让人敬佩。”
莫伦却不会仅因欣赏就答应全权委托。
“范恩先生,您常驻纽约,而沃尔的案件在伦敦开庭。地域差异对于案件审存在很大的影响,您确定能接管此案?”
范恩:“您问得很好,我的团队里有常年与伦敦方面打交道的大律师。我已经征得他们的同意,全力合作参与此事。”
莫伦:“请原谅我的谨慎,我想先看一看您的诚意。既然您听说明天沃尔将被取保候审,那就请您不管用哪一种手段阻止这种荒唐的发生,可以吗?”
“好。”
范恩同意了,“我会阻止这次保释。其实我更希望萨米沃尔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外面的阳光,但……”
范恩却又面露犹疑。
莫伦:“有什么话,您直说就好。”
范恩陈述利弊,“这场庭审要是把沃尔逼上绝路,对您未来的生活也会产生影响。报纸不会放过判决律师死刑的大新闻,您继承大额遗产的事也就瞒不住了,很可能会被动告别低调的生活。”
随之而来是另一种麻烦。
范恩:“钱财诱惑人心。也许您还会遭遇类似第二、第三个沃尔的算计。”
莫伦笑了,“人想达成目标,必须付出代价。您说的麻烦是我愿意支付的代价,所以一定让沃尔去见死神。”
这是震慑,用沃尔的血去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贪心人。
也是完成她在万圣夜借尸还魂时的承诺——查明原主之死,血债必要血偿。
范恩认同:“有时让其他人感到恐惧,也未尝不好。”
说到这里,准备告辞。
“请您抽时间看完文件箱里的继承相关文件,然后逐一签署各份文件。我先去准备明天的事,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是有一件小事,耽误您几分钟。”
莫伦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合同,“请帮我看一看有没有坑人的条约。”
沃恩扫了一眼,愣住了。
这是一份平平无奇的劳务合同,甲方是「查尔斯电报公司」,乙方还没签字。
在今天登门之前,他已经调查了莫伦海勒及其病逝双亲的大致情况,也知道莫伦目前是一名电报员,刚刚转正没几天。
“您要签这份合同?”
范恩不确定地问。是他少见多怪了吗?九万英镑的资产要到手了,还要继续一份年薪不超三十五英镑的工作?
莫伦点头,“是的,明天是最后的递交日期。”
“好的,我来看一下。”
范恩维持住了淡定的表情。律师的职业素养之一,懂得无视雇主的各类奇怪嗜好。
“总体来说没有大问题。假设您想提前辞职,在签字前要与公司负责人商议清楚这三个地方。”
范恩具体解说了一番。
莫伦仔细听着,这与她挤出时间翻查劳务合同坑人案例的注意点一致,甚至更为详细。
这是顺口请教,也是一种测试。
虽然看了范恩的证件、遗产相关文件,还观察他的神情语态,但谨慎起见仍需突击测试他的业务能力。
莫伦很清楚凭自己对当下法条的了解,不具备评判律师业务水平的资格。
临场检测却仍有必要,范恩的微表情与应对方式,多少能反映出他的专业水平虚实。
测试结果:合格了。
接下去就是对萨米沃尔的诉讼战。
1873年,1月10日,周五。
夏洛克结束了大一的冬季假期,离开约克郡的福尔摩斯老宅。
下周一,他将开始大一下半学期的课程,但没有直接返回剑桥。今天绕道伦敦哥哥麦考夫家,捎来父母充满关怀的礼物。
老福尔摩斯夫妇的退休生活很闲适,时不时手作肉罐头、自酿酒与果酱等美味,特意让夏洛克捎一些去馋哭麦考夫。
吃了晚餐,兄弟俩在起居室阅读书刊。
夏洛克随手拿起一张报纸。
圣诞与元旦刚刚过去,伦敦的开年新闻却与新年展望无关,也与庆祝伦敦第一条地铁建成十周年无关。各大报纸争相报道“被判绞刑的律师”案。
标题一个比一个敢起:
《上万遗产引起的温柔陷阱》,《石膏小姐的杀手情人》,《我爱你,我装的,我爱你的钱》,《和律师谈感情,你的钱包怕了吗?》,《染血的遗产》,《呼吁改革,婚姻法的弊端》……
在历时两个月,针对萨米沃尔的刑事诉讼案终于落下帷幕。
“法官与陪审团坚持维护司法的公正性,判定被告萨米沃尔为谋夺巨额财产买凶制造抢劫案,以及对劫匪杀人灭口的事实成立。
此案影响极其恶劣,沃尔身为律师本该维护法律正义,却危害他人性命。1873年1月8日,伦敦新门,对萨米沃尔执行绞刑。”
两天前,沃尔已被处死。
夏洛克念出沃尔案的相关报道。
他发现虽有很多新闻提及这件案子,但对侦破细节的描述很少,对庭审过程也描述得不够详细。
比如凭哪些线索查到乔纳森基尔是被雇佣的劫匪?
比如苏格兰场的警探是怎么当场逮住萨米沃尔的?
比如具体的庭审控辩双方是怎么你来我往的?
这都是什么行文习惯!
一到关键步骤,报纸只字不提。
夏洛克看向坐在对面的麦考夫,“亲爱的哥哥,你有没有内部消息?”
四年前,麦考夫从牛津毕业,成为一名英国外交部的公务员。
如果往前倒退十年,大不列颠的外交部只是电报公司的普通客户。
1869年,到了麦考夫入职时,外交部却已开通电报专线。部分政务官在伦敦市内与郊外的府邸也纷纷加装专线,随时掌控世界局势发展。
麦考夫的日常工作之一是收发电报。
夏洛克:“沃尔案的原告是「查尔斯电报公司」的电报员。据我所知,你们电报圈内部自成一套交流体系,是不是会聚众线上匿名聊天?”
麦考夫头也不抬地看书,随口一答:“不了解,我对那些事不感兴趣。”
夏洛克看向被哥哥认真阅读的书籍封面。
今天麦考夫看的不是《物前沿新论》或《数学期刊》之类的学术书,而是陶冶情操的《99个养金鱼的注意事项养鱼指南进阶版》。
夏洛克:“看出来了,你对如何养活金鱼更感兴趣。这些年屡战屡败,你还没放弃吗?”
麦考夫终于将视线从养金鱼指南上移开。
对弟弟微笑:“夏利,请精准用词。我不是屡战屡败,而是屡败屡战。”
八年前,麦考夫去牛津大学读书。试图培养兴趣爱好,在赛艇与赛马中,选择了养金鱼。
动植物学的教授们都说他的饲养步骤标准,但每一年养的金鱼总会通过各种离谱方式回归死神怀抱。
大一愚人节,新手入坑。买到了一批病鱼,没养一个月,五条全部死亡。
大二复活节,宿舍被四只野猫组团打开窗户偷袭,室内金鱼无一幸免。
大三万圣夜,住在楼上的同学点燃特制版南瓜灯。
引发南瓜灯爆破事故引起火灾,连带烧了附近的几间寝室,金鱼再次遇难。
到了最后一年,大四眼看要把金鱼养到一起毕业离校。有事请假三天,找人帮忙喂鱼,回校时就是面对鱼群的尸体。
在他离镇的三天,牛津镇遇上毒饲料的食品安全问题。死了鱼的不只他,整个学校的养鱼人都遭殃了。
四年前,从牛津毕业。
他带着空鱼缸搬进伦敦蓓尔美尔街的新住处。没再立刻养活鱼,等掌握更多饲养技巧再动手。
现在玻璃缸却没空着,放入四条陶瓷小金鱼。
陶瓷金鱼是夏洛克设计烧制,庆祝哥哥入职白厅与乔迁伦敦的礼物。
烛火照耀陶瓷鱼。
与其说栩栩如生,更贴切地说是诙谐有趣——看表情就不是正经鱼。
麦考夫:“我确实没有放弃。早晚有一天,你能看到一缸金鱼在我的喂养下常年活蹦乱跳。这种挑战比围观电报线上的胡说八道有趣太多。另外,纠正一下你的认知。”
夏洛克挑眉,“什么?”
麦考夫:“白厅多部门与从事商业活动的电报公司没有直接相连的电报线路。工作时间,也不可能进行线上闲聊。”
夏洛克也笑了,“真的?这么多条电报线路经过伦敦,白厅不会不小心地听到一些额外内容吗?”
“夏利,政府监听是不存在的。”
麦考夫一本正经地否认,随后以自己举例。
“至少我没接触过。谁会喜欢听那些滴滴答答的声音,吵得人脑壳疼。”
夏洛克只听到一句真话,是最后那句,充满了麦考夫真情实感的怨念。
看来哥哥真的厌烦了这个职位,工作环境与他喜欢的安静氛围完全相悖。
不仅有“吵闹”这个缺点,还有“忙碌”这个缺点。
瞧瞧麦考夫的身形,工作四年比读大学时瘦了一大圈,充分证明这份工作还附加隐形的体力活,需要跑来跑去。
白厅政务官在私人住宅装了专线,便于随时与外界联络。
这让收发电报的事务官们需要多掌握一门隐形技能,要懂得如何排查线路上的各类问题,而不是只会耐心地再耐心地更耐心地等待维修人员前来检测。
夏洛克为喜静不喜动的哥哥默哀三秒,祭奠他身上逝去的懒肉。
麦考夫不想继续聊烦人的电报话题,如果一定要说点什么,不如聊养金鱼。
“《指南》上提到给金鱼增加一些情感关怀,有利于它们健康地生活。我认为很有道,不如在鱼缸边放一个摆件陪伴金鱼。”
麦考夫:“定制一只猫玩偶,瞪大好奇的眼珠。让它时常关注缸内金鱼,帮助鱼类积极健身。你觉得怎么样?”
“来自猫的凝视可能不够有威严。”
夏洛克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报纸,“不如尝试定制类似这个造型的『金鱼陪伴者』。”
麦考夫注意到弟弟的动作细节。
这张报纸显然与那些被他随手阅览的报刊不同,登载的内容一定深得他的喜爱,才会被放入口袋准备收藏。
摊开报纸,是最新一期《伦敦趣谈》的中间页,标题《雪茄论之康涅狄格州篇》。
全篇图文并茂,讲述古巴烟草种子在美国康尼狄格州的生长情况、制成雪茄的现状,以及如何挑选与它相配的饮品。
末尾是笔名:『揭开我的头盖骨』
在笔名之后,还添了形象的印章图案。古怪骷髅一手拿刀,另一只手揭开了自己的颅骨。
麦考夫承认这篇文章的专业性与阅读性都极强,让他看了都有试一试的想法。
夏洛克指了指签名图案,“不如在鱼缸边放一只特别的骷髅,那比猫更能督促鱼类游来游去,强健身体。”
麦考夫思忖几秒,严肃地表示赞同。“有点意思,可以一试。”
后天休息就去定做微缩版骷髅模型,陪伴陶瓷金鱼。真不错,他的养鱼技能又提升了一步。
福尔摩斯兄弟俩煞有介事地讨论着。
或许,最值得庆幸的是玻璃缸里没养活鱼,陶瓷金鱼经得起折腾。
不等话题向更诡异的方向发展,男仆敲响了起居室的门,通传鲍勃约翰逊先生来访。
麦考夫眼底闪过无奈,现在是夜间七点半。
什么叫做19:30?是指下班时间。
同事鲍勃应该在音乐厅约会,他来找自己是为什么?
『加班』。
这个加粗的答案在脑中滚动播放,让麦考夫找不到心情明媚的由。
夏洛克投以同情眼神,“不打扰你们聊工作,我去书房。”
麦考夫露出标准微笑迎接鲍勃约翰逊。
鲍勃下意识退后一步。
“嘿!福尔摩斯,你不要这样笑。我会产生错觉,你有把我喂鱼的冲动。说实话,我也不想出现在这里,比起见你,我当然愿意去见心爱的姑娘。”
麦考夫和善地摇头。“约翰逊,你总是会多想。现在是晚上,我更愿意好好休息,而不是去厨房制作鱼饲料。”
见鬼地制作鱼饲料!
鲍勃脑补起饲料的食材来源,比如杀人分尸剁下的肉。
他后怕地耸肩,立刻转移注意力,进入正题。
“我只是跑腿的,来通知你一声。克莱长官让电报相关职员,尽快回办公室集合。”
麦考夫:“为什么?”
鲍勃:“一个半小时前,大概17:55左右,大不列颠心脏的心脏——白厅,其中外交部办公楼的一条电报线路‘轰’地炸了。”
鲍勃一边说一边挥动双手,手动增强音效。
“把我们全部召回,迅速调查事故原因,尤其点名让你到场。你对所有的排线一清二楚,能最快发现问题的关键所在。”
“爆、炸?”
麦考夫暗道麻烦来了。
安装电报以来,是第一次在英国政府办公楼里发生爆炸事故。
炸了=麻烦=无限期加班,真是令人不悦的等式。
等一等!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只需巧妙运作,就能让薪资不变、工作量骤减、离家依旧很近的岗位向他走来。
麦考夫默默咽下那句炸得好!
他冠冕堂皇地回答鲍勃:“作为一名称职的事务官,我随时为政府与民众效劳。稍等十分钟,我换件衣服就去办公室。”
夜晚八点,一辆马车驶向罗伯特街44号。
莫伦今夜刚回伦敦,基本完成了对所继承遗产的清点。
从去年十一月提起对萨米沃尔的控诉后,她一直处于忙到飞起的状态。
最初希望在「查尔斯电报公司」再做一段时间的兼职,利用电报线路快速了解社会动态,计划却很难被实行。
瓦莱丽的遗产除了现金、珠宝、古董,还有不同的公司股份与不同地区的不动产。
莫伦无法做到只动动笔签字,她必须弄清楚自己都接手了什么。
辞去电报员兼职,然后开始四处跑,去盘点接手了哪些资产。
比如坐船横渡大西洋跑一个来回,到纽约与瓦莱丽身前的合作伙伴认识一番。
顺道去了纽约「D」牌雪茄专卖店,拿到萨米沃尔是带辫款雪茄购买者的凭证。
忙到无聊时用『揭开我的头盖骨』投几篇文章,也不在意是否被报刊选中。
话说回来,控告萨米沃尔的过程很不容易,历经两个月的控辩交锋。
最初,沃尔拒不承认是为金钱接近莫伦,坚持他的痴情说。
即便纽约方面传来沃尔在1869年黄金恐慌中的华尔街交易记录,还有接下来几年陆陆续续的股市买卖单据。
那证明他曾经在黄金事件中获得暴利,而这些钱在后续投资里陆续亏损,说明他有动机在婚后挪用妻子继承的大额遗产去做高杠杆投机操作。
即便露娜伊迪出庭作证,质疑沃尔故意挑唆让她在工作中为难莫伦。
沃尔全都予以否定,也拒绝承认是别有用心。
面对「D」牌雪茄店的证词,证明沃尔是雪茄购买者,与乔纳森租屋搜出的半支雪茄对上。
沃尔也当庭推翻曾在苏格兰场受审时的证词。
曾经面对雷斯垂德的询问,他表示不认识乔纳森租屋里的半支雪茄。
到法庭上,又说自己之前记错了。其实遗失了一支雪茄,辩称是乔纳森偷窃了雪茄,而不是他为买凶支付给乔纳森的酬金。
接二连三地否认,更改不了沃尔杀死乔纳森的事实。
法官与陪审团更倾向于范恩律师提出的谋财说,整条逻辑链有充分的证据支持。
直到终审,沃尔不得不认清大势已去,无法再死撑。
最终承认是为谋求巨额财产而蓄意接近莫伦,暗中雇佣乔纳森犯下抢劫案,又为灭口将其杀死。
他用认罪换取一个要求。
如今,死刑犯的尸首是合法的解剖尸源。
沃尔请求在处死他后,给他留全尸入葬,不能把他的尸体送去解剖。
莫伦对不能物尽其用稍有遗憾,但也接受了得来不易的审判结果。
这次,范恩的律师团队起到了很大作用,很能把控庭审的节奏。
比如针对法官们的保守性格,从头到尾没有提出指纹痕迹检测的新概念,而是用了雪茄专卖店的证词证明乔纳森与沃尔的关联。
仅从科学角度,指纹检测更具不可推翻的客观性。
庭审却是人的行为,显然范恩团队更懂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把沃尔送上绞刑架。
一旦把指纹痕检概念搬上法庭,会给对方律师抓到无限拖延判案的机会。
因为控方要先去证明这种未在英国出现过的鉴定手段是有效的、不会出错的,那需要庞大的数据支持,更要改变很多人的念。
在现阶段,以最快速度让沃尔得到应有惩罚是最大的目标,而普及指纹检测概念会导致迟则生变。必须有所取舍,懂得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官司打得不容易,初审到终审经历了两个月,但莫伦隐隐有种感觉,这起案子的某些部分很“顺利”。
不是指她找到线索的速度,而是沃尔的作案过程中像是得到了某种好运加成。
根据沃尔交代,他在1869年留意到了瓦莱丽女士在黄金操纵事件中赚取大笔财富,想过那一大笔钱要是自己的就好了。
想与做是两回事。真正出现实现梦想的机会,是1872年春天去西非出差,窥听到瓦莱丽病重且准备立遗嘱。
沃尔利用律师的职务之便,辗转调查到瓦莱丽的遗产继承人是她远在伦敦的侄女。
同年八月中,他回到伦敦,开始接近仍不知道即将接收大额遗产的准继承人。
期间,沃尔的运气不错。发现旧友乔治史蒂文的女友露娜伊迪与目标猎物在同一家电报公司上班。
在了解乔治与露娜的脾气与情侣相处模式后,他暗中故意挑唆,期待露娜将来会在工作上针对莫伦施压。
又在观察露娜伊迪的时候,发现了住在她家附近的烟囱清工乔纳森基尔适合作为斧头巷的抢劫犯。
沃尔企图让莫伦在短期内陷入黑暗低谷,他伸出援手给出全方位支持,营造出非常可靠、人品极佳的形象。
当莫伦一夜暴富,像是范恩这些瓦莱丽生前的友人提出建议时,也会支持患难见真心的沃尔成为莫伦的伴侣首选,而不是名利场里的权贵们。
攻心陷阱的设想不错,100分的完成度做到99分。
莫伦心里清楚,沃尔致命的失败是让原主意外死了。
回头再看沃尔的整个操作过程,效率未免高了些。
他本人认为是好运曾经站在他的一边。就像去黑市,第一次就顺利买到了氰化物的毒液注射器,没有遇到缺货等情况。
好运吗?
莫伦并非完全不信运气加持的可能性,但或许是天性多疑,总觉得沃尔的“好运”没他自认为的那么简单。
马车停下,罗伯特街44号到了。
莫伦下车后不着急敲门,先习惯性地观察四周街道。
距离大门三米远的街边立着一盏路灯。
她的目光扫过灯柱时,忽然停下。
灯柱表面接近人行道的位置,添了几道划痕。
莫伦走进细看,一共三道划痕,图像潦草但能概括大致形状「S → →」。
她非常确定,一个月前离开伦敦时,灯柱上没有这些符号。
瞬间有了猜测——有人在悄悄地做标记。
第12章
罗伯特街少说有二三十年没发生过入室劫案。这里的房型近似小型联排别墅,每隔两栋小楼装一盏路灯。
住户们经济水平相近,多是公司文员、牧师、医生家庭。
直到冒出了一位大额遗产继承人,莫伦以一己之力拉高了整条街的财富平均线。
沃尔案被大肆报道,莫伦与范恩律师团队尽力淡化舆论,比如模糊案件侦查细节与她的个人信息,但罗伯特街44号的居住地址或多或少会被泄露出去。
这让灯柱上的符号变得可疑起来。
上辈子,莫伦见过盗贼作案前踩点,在住户门口留下不同含义的标记。
现在是不是她的一夜暴富引起盗贼的窥觊?
莫伦沿街走了一个来回。
这条街共有三十二盏路灯,有且仅有距离44号最近的灯柱上留有标记。
基本确定潦草的符号不是谁随手一划,而是带着某种目的留下的。
是小偷留的吗?
「S → →」代表什么意思?
其实,莫伦早有了搬家预案。不仅担忧安全隐患,更因为44号的空间有限。
她想改建一间健身拳击室、一间书房与两间实验室。
只要有的选,不想推倒老海勒夫妇与原主的房屋布局结构,不如索性换一栋房子。
接手的遗产中包括伦敦的三处房地产。
做了大致规划。伦敦最大的那块地皮外加两万英镑,捐给某一所或几所英格兰大学。
捐款,是打入某一圈层的敲门砖之一。
这种行为会被视作是暴发户,但也是必要的“入会费”去结识一些人。既然无法悄悄继承遗产,那就主动选择与某些团体交换利益。
莫伦清楚这次砸钱砸得有点多,当然有所求,希望这块敲门砖加速砸开女性正式进入高校的大门。
近期抽空对高等教育的现状做了更详细地调查,获知更多原主没有关注到的信息。
目前英格兰地区的大学几乎未向女性敞开校门,说是“几乎”也就留有一丝余地。
在四年前,1869年伦敦大学举办“女子综合考试”。考试内容难度与男性参加的大学入学考试相近。大概包括数、化、地、植物、英语、拉丁语、自然哲学与两门外语。
第一年,九人参考,六人通过。
这些女大学生毕业时却无法获得学位证书,而是获得“熟练程度证书”。
既然高校敞开了一丝门缝,不如趁势哐哐哐地把这扇门给彻底撞开。
莫伦不惜以地皮、现金甚至也能考虑公司股份置换,推动高校不限定学科地开放女性学位课程。比如医学院要招生女性,也要对女性毕业生颁发一视同仁的学位证。
详细操作要一步步来。
就是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也会去“捐楼”。
这种颠倒的滋味很新奇,从前多是校方为聘请她,而赠给她一栋楼。
不问从前,只说现在。
伦敦的另两套住处,一套出租,另一套自住。
一个半月前,开始对自住的「花园街6号」进行简易改建施工。
材料不要用贵的,要用对的。比如号称自然绿的含砷墙纸,不能因为它绿得优美,就把砒霜成分的墙纸铺满屋。
加钱再加钱的鼓励下,改装只用一个月就高质量地完成了。
莫伦原计划等勘察一圈回到伦敦,让改装的房子多通风两个月,挑个好日子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