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霏举着香槟,面带一股惯常的傲气,微笑道:“岳竟城,你跟我喝一杯,愿不愿意?”
岳竟城很少在工作饭局之外的地方喝酒,但不是完全杜绝,他端起桌上的红酒,站起来,高大的男人略带一股压迫性的漫不经心,垂眼注视着眼前的人。
这给了庄霏一种被珍视的错觉,但她又切实地知道他并没有太当一回事。
岳竟城没开腔,态度上没有丝毫怠慢,内心却不以为意,打算敷衍一下就过去。
结果庄霏不是个好打发的,说:“干喝多没意思啊,这里是婚礼现场,咱们应个景,来个交杯酒,怎么样?”
桌上又起哄,还有人吹口哨。
岳竟城一听,有些没劲了,搁下酒杯说:“喝不了。”
庄霏脸色微变,觉得有些没面子,但仍然硬撑,“怎么喝不了?玩个游戏而已,你玩不起啊?”
岳竟城笑了声,“不想惹麻烦。”
庄霏脸色稍霁,大胆地有来有往,“怕什么?我又不麻烦。”
岳竟城看着她,说:“我嫌麻烦。”
庄霏这下彻底黑了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自己座位。
一帮小姐妹又忙着安慰她。
婚宴即将结束,朝简终于找到一个喘口气的机会,裙子仍是有点紧,刚才饭桌上她也不敢多吃,她忙了一天,饿得前胸贴后背,趁着宾客离场的时间,她跑到休息室吃了点水果垫垫肚子。
正岳竟城过来拿放在这里的西装,推开门就看见,优雅如她,在啃西瓜。
岳竟城从茶几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
朝简接过来捂住嘴巴,又克制着延续几声咳嗽,咳完了说:“你怎么还没回去?”
岳竟城说:“你屁股压我衣服上了。”
朝简低头一看,果然坐到了他的西装。她赶紧抬一下腰,“对不起。”
岳竟城把西装拿起来,抖了两下,对折挂在小臂上,转身就走。
“等一下。”朝简喊住他。
“还有事?”他停步,转过来。
朝简说:“你今天怎么没把眠眠带过来?”她问完又想他肯定得挤兑她两句,于是立即摆摆手,“算了,当我没问。”
出乎意料的是,岳竟城居然认真回答了她,“我妈把她接出去玩两天。”
朝简点点头,脑海中浮现一位优雅又乐观的老太太。
岳竟城看了她半晌,说:“没事走了。”
朝简赶紧又说:“你喝了酒,能开车?”这话显得自己没话找话,她立马改口:“我西瓜吃多了,撑得慌,你不用理我。”
岳竟城挑着眉看她,以俯视的角度,很直观地一眼丈量到她从头到脚生得纤细的骨量,皮肤也白,像摊开的薄雪。
他道:“有话就说。”
朝简犹疑不定,试探道:“以后能不能……偶尔让我见一见孩子?”她已经能预感到答案,所以不抱希望。
但岳竟城没有直接拒绝她,而是问:“以什么身份?”
这下把朝简问住了,她半天答不上来。
岳竟城说:“你自己想清楚。”
他这回直接走人。
朝简一头雾水,兀自琢磨半天,什么叫她自己想清楚?想清楚了能怎么样?
“肯定在这,这里找不着就不等她了。”
朝莉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门一开,老两口一起出现。
朝莉真看见朝简在沙发坐着,面前几块西瓜皮,顿时没好气,“打你半天电话一个不接,我跟你爸跟俩个傻子似的满场转,就为找你!”
段巍不乐意了,“你骂自己别带上我呀。”
朝莉真瞪了他一眼。
段巍识相地闭嘴。
朝简觉得好笑,说:“我包包在里面的休息间里,手机也在那,没听见响。”
朝莉真有点愤愤地吸一口气,“一天到晚馋的你!行了别吃了,我跟你爸要回去,你跟不跟我们一起?”
朝简赶紧收拾了西瓜皮,说:“我把衣服换了,很快。”
不多时,朝简换回自己的衣服,拎着购物袋出来,“妈,我跟桑聆说一声。”
朝莉真说:“不用了,早我已经跟她打过招呼,知道你跟我们一起回的。”
如此,朝简就跟着老两口一起走出宴厅,直接搭电梯去了负一层的停车场,老两口今晚都喝了酒,所以只能由朝简开车。
朝莉真坐在后车座,拿手机翻今晚的照片,翻到其中一张,她笑道:“老谢家的孙子长得挺不错,才三四岁,这小模样真俊。”
说着又提到了段楚则,“可惜咱们阿则才24,还不到催婚的年纪,否则我也想抱孙子了。”
段巍闻言,特意看一眼前面开车的朝简。
朝简也正好在瞄后视镜,两人的目光凑到一起,无声地交流。
正好朝莉真也抬起眼,和后视镜里朝简的目光对个正着,她忽然状作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朝简一愣,说:“什么意思啊?怎么到我这就开始叹气了啊?妈,你是觉得我找不到男朋友么?”
朝莉真边叹边说:二十八九了,也没个动静,随缘吧。”
朝简点头,“妈,您能看开了最好。”
朝莉真听得两道眉毛一竖,“别逼我在人家大喜的日子里揍你啊!”
段巍赶紧劝道:“好了好了,小简各方面都优秀,只有她不要,没有不要她的,把心搁回肚子里。”
到了家,几人一进门就看见客厅沙发上躺着个人,黑色的薄款冲锋衣盖住了脑袋,露出的手脚皆修长。
“阿则回来了?”朝莉真小声说。
“臭小子怎么睡在这?”段巍嘀咕一句,
朝简过去直接掀开段楚则脑袋上的冲锋衣。
原本睡着的人被灯光一刺激,皱起墨撇似的眉峰,抬手遮挡,微微睁开眼,看清上头的人是谁后,问:“有事?”
朝简说:“我怕你窒息。”
段楚则抢回自己的衣服,重新把脸盖住,嗓子带着懒懒的倦意,“边儿待着去。”
朝简立马回头告状,“妈,你看他!”
朝莉真走过来说:“行了行了,有什么好吵的。”
一屋子人,段楚则也睡不下去了,掀开脑袋上的衣服坐起来,揉了揉酸疼的后颈,“妈。”
朝莉真笑了笑,“什么时候回来的?吃了没有?我给你做?”说完一转眼对上朝简略显凉薄的目光,她讪讪道:“你吃不吃宵夜?”
朝简似笑非笑,“可不敢沾光。”
朝莉真说:“皮痒了?平时我缺你哪一顿了?”
这时段巍从厨房里探出脑袋,说:“行了都歇着吧,宵夜我来做。”
朝简准备休息,回房间之前阴阳怪气留下一句,“人间自有真情在。”又冲厨房喊:“爸,不用算我的,我减肥。”
朝莉真瞧了瞧她的身板,说:“你减什么肥?看看你风一吹就倒的身子。”
朝简想起今天差点把礼裙拉链给崩坏的场景,顿时一言难尽。
段楚则从沙发起身,拎着外套准备回屋,淡声说:“开始注意形象,一般是有情况了。”
朝简紧急公关,“我不是,我没有!”转身就找段楚则算账,“你少杜撰我的感情生活,没大没小,再造谣等着收我的律师函吧!”
段巍煮完了面出来,只看见沙发上坐着自己老婆,问:“姐弟俩呢?”
朝莉真说:“一个洗完澡准备睡觉,一个正在洗澡也准备睡觉。”
朝简花了两天时间,依然没想明白岳竟城那句“你自己想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
岳竟城这人有个毛病,他高兴的时候非常愿意打直球,不乐意的时候一句半句只让你猜。
朝简心想凭什么让她猜?不惯他臭毛病!于是把事情丢一边置之不理。
这晚岳竟城回了九号大院,临江的那一排都是二层高的小独栋,岳竟城让司机把车开进47号,直接停进车库。
进屋后,保姆阿姨跟他汇报了一下今天岳风眠的情况,“跟老太太出门玩了一天,挺乖的,回来的路上睡了一会,到家后我把她叫醒,给她洗了个澡,老太太哄到她睡着了以后才走的。”
岳竟城把西装挂在玄关,顺便洗了个手,再上二楼去了女儿房间。他拧着门把轻轻一推,看见个小团子坐在床上,抱着个小鸡布偶自言自语。
他敲了敲门板。
小家伙扭头望过来,立马冲下床,直接扑到爸爸怀里。
岳竟城单手将她抱起,又回到床上,想放她下来,她俩爪子稳稳攥住他的衬衫后衣领,脑袋深埋着,一直也不说话。
岳竟城这才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小声问:“今天玩得开心么?”
眠眠闷声闷气,“奶奶要给我找妈妈啦。”
岳竟城一顿,拍着她的后背问:“眠眠不想要妈妈?”
眠眠抬起头来,说:“眠眠想要妈妈,但是不要夏夏阿姨当我妈妈。”
“夏夏阿姨?”岳竟城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眠眠继续说:“今天夏夏阿姨也跟我们一起,奶奶说,以后爸爸要跟夏夏阿姨一起照顾我,问我高不高兴?”
岳竟城问:“那你怎么回答?”
她乌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我说,眠眠要回去跟爸爸认真商量一下才行哦~”
岳竟城听得好笑,“眠眠为什么不愿意夏夏阿姨当妈妈?”
眠眠安静了很久,没有答案。
岳竟城将她横抱着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不早了,先睡觉。”
小家伙忽然抓着他的手,口齿不清但神态认真,说:“爸爸,你千万不要为难寄几~”
岳竟城一时没懂。
她苦口婆心,很是善解人意,“眠眠现在有一个爸爸就可以了,不着急找妈妈……等眠眠长大了,寄几会找妈妈,爸爸不忙~”
这小丫头一天到晚替爸爸操老心了。
不止,她在幼儿园也替很多小朋友操过心。
岳竟城拿掌心盖住她的眼睛,“睡觉,再说话会吵到小鸡宝宝休息。”
眠眠眼皮刷一下合上,睡得很认真。
周六,朝简睡到上午九点起,桌上给她留了早饭,她坐下喝了口豆浆,旁边还有一碟段巍做的葱油饼,她用手抓着吃,咬一口外酥里嫩,口齿咸香。
整整一碟吃完,她在椅子上歇了会儿,心想体重又要压秤了。
上午10点多钟,朝莉真从外边回来,敲开女儿的房门,看见她对着电脑敲敲打打,问:“你这论文都琢磨一个多月了,还没发表呢?”
朝简抬起头,“妈,我们搞科研的一般把这个叫做慢工出细活。”
朝莉真难得没刺挠她两句,拉了把凳子坐她边上,说:“简简,你还记不记得妈跳广场舞认识的那个小姐妹?”
朝简边忙边回:“记得,怎么了?”
朝莉真:“她呢,有个远方表亲。”
朝简说:“找亲戚建议上寻亲节目,比较快。”
朝莉真顿了顿,继续,“听说开了家电子公司,又在公司附近开了几家餐厅。”
朝简停下来,“员工从他那里领了薪水,转头就去他家餐厅消费,钱出来兜了一圈又回他口袋去了,太狠了。”
朝莉真忍了忍,仍继续,“挺年轻的,手底下还有好几个工厂,你要不要见见?”
朝简回头看她,“咋呢?知道我是研究芯片的,他想聘我去他厂里焊电路板?”
朝莉真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戾声道:“马上把他的微信加上!今天就聊!”
说完怒气腾腾地出去了。
朝简:“……”
朝简打开微信,发现对方早在15分钟前就发来了好友申请,她点了通过,对方及时主动打了声招呼,朝简只好暂时放下工作,陪他有的没的聊了一阵子。
对方幽默风趣,有彬彬有礼,聊下来朝简发现脾气挺对胃口,所以在对方约她今晚共进晚餐时,她也没有多犹豫。
总之是生是死,总得见一面再说。
晚上朝简出门。
朝莉真又不放心叮嘱两句:“就当是跟朋友吃顿饭,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见个面而已,也没有一定要怎么样,别紧张,啊。”
段巍放下报纸,也跟到门口,“要是时间晚了不方便打车,你就给爸打电话,爸开车去接你。”
朝简一点也不紧张,反倒是老两位一点也不敢放松。
对方订的餐厅在熙和路,朝简打车过去。
原本微信里,他提出开车去接朝简的,但是朝简没答应,她不是那么轻易打开心扉的人,会下意识防备,所以连着推辞了两次,对方也就不好再坚持。
朝简到了地方,推开餐厅的门进去,找到桌号时,对方已经早她十几分钟抵达,她笑着打声招呼。
吴恒立即起身,替她拉开对面的椅子。
朝简的位置是面朝着餐厅大门方向的,所以当岳竟城从门口那扇屏风拐进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她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岳竟城就不经意往她这里扫了一眼,微愣,很快就注意到她对面的男人。
岳竟城面无表情,从他身边经过。
“阿城,你等我一下。”
朝简闻声往前面看过去,发现岳竟城身后还跟着个女人,妆发精致,身上穿了条miumiu的纯白小皮裙,优雅不失俏皮。
岳竟城立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前面的人,觉得自己刚才把人撇身后有点失礼,道:“抱歉,找个位置坐吧。”
夏苇苇指了一下,“就这里吧,冷气稍微小点,我有点冷。”
这个位置的旁边就是朝简他们,两桌之间隔着条不大不小的过道。
两人入座后,岳竟城把点餐的平板递给对面,“你看看,想吃什么。”
他百无聊赖坐着,一眼发现旁边一张椅子放着个玩具电话,估计是上一波客人留下的,他拿过来,打量了两眼。
隔壁桌,吴恒和微信里一样健谈,兀自侃侃而谈了半天,朝简时不时应两句。没有发表太多意见,更多的是旁听的态度。
吴恒忽然看着朝简,笑着说:“你和我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朝简好奇,“那你想象中,我是怎样的?”
“2222像鸭子,嘎嘎嘎,嘎嘎嘎——”
朝简:“……”
隔壁传来的电子女音,岳竟城若无其事松开按键,继续把玩手里的玩具电话。
吴恒没有注意那边的动静,说:“我没想象过,但是据介绍的人对你工作的描述,我以为你是个比较严肃的人。”
朝简笑说:“是木讷无趣吧?很多人对一些职业有刻板印象,你会这么想也正常。”
吴恒加深笑容,“跟你聊过天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
朝简想了想,说:“小的时候,我趁着我妈上班的时候,跑到她床底下玩火,把她蚊帐给烧了,这算不算……”
“6666吹牛皮,吹上了天——”
朝简:“……”
岳竟城玩够了,把玩具电话放回原位,跟对面的人说:“这顿饭,就当是我替眠眠跟你道个歉,她从小被我惯坏了,偶尔会任性一点。”
今天老太太又领着夏苇苇去家里,接孩子出来玩,想让孩子跟夏苇苇多接触接触,培养一下感情,没想到眠眠这回不听话了,自己跑回房间里,把门给锁了。
弄得夏苇苇有些尴尬。
这事说起来,也是因为老太太擅作主张才导致的,怎么样岳竟城都该跟人表个态。
夏苇苇垂着眼笑着说:“没关系的,小孩子有点小脾气才可爱,我不会跟个孩子计较的。”
岳竟城端起杯子,咽下一口温水,若有所思地措词,“还有我妈,她对我过于操心,所以总是麻烦夏小姐,希望夏小姐不要放在心上,回头我也会跟她说清楚的。
夏微微笑容一僵,许久没有开口。
岳竟城没有理会,看了眼腕表,算着这顿饭应该结束的时间。
朝简这一桌比岳竟城结束得早,两人出了餐厅,吴恒提议去看电影,朝简让人请了一顿,也不好意思直接走人,干脆请人看场电影,别到时候欠下人情,于是点头答应了。
到了电影院,购票前吴恒让她选择什么题材的电影,朝简选了一部最新上映的励志搞笑电影。
看电影的时候朝简倒是感觉轻松了不少,起码不用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一个半生不熟的陌生人,再加个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拿着玩具电话对她冷嘲热讽的岳竟城。
一场电影结束,吴恒对这场约会意犹未尽,提出送朝简回家。
这个点也确实不好打车,出于安全考虑,朝简答应了。
到了家楼下,对方忽然递了个礼盒过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选了一瓶女用香水,希望你不要嫌弃。”
朝简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谢谢。”
脑子里想的是,找个机会回个礼。
其实这场约会对朝简来说体验不算坏,但整场下来,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让她没有太多想要和对方继续尝试的意愿。
所以礼物拿在手里,她觉得沉甸甸的。
等车子开走,朝简准备转身上楼,没想到前面一辆车的前车灯闪了一下,朝简往那边仔细一瞧,主驾驶有人下来,甩上车门,远远地朝这边看。
朝简惊愣半晌,自己走上前,问:“你怎么来了?”
岳竟城靠着车头,他早脱了西装,身上一件淡蓝色衬衫,整洁又干净,他说:“你想了一个星期,就给了我这个答案?”
朝简早忘了那件事,有点懵,“什么答案?”
第10章
岳竟城一双眼认真审视了她一番,最后发现她不是装模作样,确实忘得很彻底,他表情的变化微乎其微,但后槽牙几乎咬碎。
朝简对他情绪波动的感知向来敏锐,一下子就受到了干扰,她心里警铃大作,迅速思索近期和他相关的事宜,可惜她的脑内雷达已经死机,检测无果。
岳警城发出一声轻呵,“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没事我走了,以后少联系。”
朝简一听就不得了,以后少联系,那将意味着她和女儿的距离又一次拉开,电光火石之间,相关的片段闪过脑海,她灵台一片清明,立时握住岳竟城的手臂。
“别走,我想起来了!”
手腕传来一阵紧束的力道,岳竟城回头,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朝简说:“不就是桑聆婚礼那天,你问我的问题嘛。”
岳竟城转过身,又靠着车头,“所以你想清楚了?今天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我答案?”
朝简没有接洽上他的逻辑,但她自己却条理分明,“我今天的实际行动,跟我以什么身份见眠眠有什么关系?我见自己女儿的同时,我也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啊。”
岳竟城很是赞同:“说得没错,祝你幸福。”他神情诚恳,然而语气里一股恨不得呼你脸上的言不由衷。
朝简道:“行吧行吧,那你说怎么办?你说了算。”
这会儿岳竟城倒是从善如流,接受了她的意见,抓住机会说:“第一件事,跟那男的断了,立刻。”
朝简怔住,问:“你说的是吴恒?”
岳竟城不语,光听这两个字都觉得像是一种精神污染。
朝简答应:“好。”
本来她也觉得差点意思,打算找个时间跟对方说清楚的,就是这个礼物有点棘手,得想办法回个礼,如果刚才拒绝,又会闹得彼此尴尬。
所以人活得这么束手束脚,全是被自己搞出来的“人情社会”给拖累的。
岳竟城说:“第二件事。”
他起了个头,又停顿在半道,眼里前所未有的深沉,注视着她。
朝简不自觉挺直了腰板,直觉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他低声说:“跟我结婚。”
朝简的反应处于无限延迟的状态,因为这四个字,远远超出了她对当前情状的所有估料,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你说什么?”
岳竟城很干脆,一字一句重复:“跟我结婚。”
这回朝简听清了,字正腔圆又简洁利落的咬字,但她还是反应茫然,这件事不在她的预想里,而且以她对岳竟城的了解,他怎么可能吃回头草?
朝简慢慢收起呆愣的表情,狐疑道:“为什么?”
岳竟城安静半会,才回答她,“眠眠三岁了,我不能一直让她生活在缺失母爱的状态里。”
一旦提到孩子,朝简的心里就会产生莫大的触动,这个理由足够说服她,但她沉默一会,又问:“真的,只是因为孩子?”
岳竟城端详着她,反问:“否则你还想因为什么?”
朝简没有回答,只是说:“我考虑考虑,毕竟这种事不是儿戏。”
岳竟城说:“考虑多久?给我个明确的时间。”
朝简慢吞吞回答:“快则两三天,慢则……”
岳竟城打断,“只有三天。”
朝简请求:“都是老熟人了,多宽限几天?”
岳竟城不容商量:“过时不候。”
最后四个字给了朝简略微的紧迫感,她回到楼上,还处于失神的状态,她想过岳竟城会在她见女儿这件事上面提各种限制条件。
没想到他为了女儿,可以做到和她冰释前嫌……
家里老两口还在客厅看电视,朝莉真见朝简回来了,放下遥控器问:“怎么样?”
朝简一脸迟钝,恍恍惚惚才反应过来,说:“妈,我感觉差点意思,以后再说吧。”然后借口自己累了,溜回房间。
沙发上,段巍瞅了她房门口半天,回头问:“怎么不劝她两句?就这么着了?不太像你。”
朝莉真语重心长,“小简说了差点意思,说白了就是对人没感觉呗,我总不能把他俩硬凑成一对?这种事,哪怕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那也得找个合心意的,日子才过得下去,这事以前我都没将就过,更何况是我女儿?”
这两日朝简有些惆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大概是那晚岳竟城的提议太过突然,她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导致她心里有点乱。
他轻描淡写扔出一颗炸弹,炸得她地动山摇,七零八落。
心烦意乱。
“我看你是心猿意。”
桑聆举着手机拍桌面的甜品,一边说:“听说前几天阿姨给你介绍了个男的,条件不错,又是开公司又是开餐厅的?自从那天过后,你就魂不守舍了。”
她放下手机,“可你不是跟岳竟城打得火热嘛?怎么转头就跟别人约会去了?不过你这个做法我很欣赏。”
朝简一口蛋糕差点噎在喉咙里,赶紧喝几口果汁救了自己一命。
桑聆撑着下巴自顾自地说:“单论岳竟城这个人,确实打着灯笼也遍寻不着,但他身边带个女儿,在多选题里面,他可不是首选,你愿意给人当后妈?”
朝简没吱声,恨不得把脸埋进果汁里。
桑聆继续,“虽然他吧,又高又帅又会赚钱,顾家,专情,洁身自好,不出去乱搞,无不良嗜好,成熟,稳重,会疼人,偶尔还有点冷幽默,有点小嘚瑟,有点情趣,脾气是有的,但他一向大度,有教养,有礼貌,风度翩翩……不如你就嫁给他吧。”
朝简:“……你倒是把自己给说服了。”
桑聆捂着脑袋不敢置信,“对不起,我无法忽视事实,欺骗自己。”她抬起头认真道:“我看他身材不错,脱了衣服肯定迷死人,他常年健身,体力肯定不错,就是没怎么交过女朋友,技术八成是不太娴熟。”
朝简沉吟,“当年你的毕业论文要是有这个深入浅出的效果,也不至于拖到最后,让老师为难到想给点人情分都觉得棘手。”
桑聆引以为荣,“好汉不提当年勇。”
三天期限很快到。
朝简想起岳竟城那句“过时不候”,一下子紧迫感又上来了,当晚她就给岳竟城打电话,说自己考虑好了。
岳竟城开口,“见面再说,你在哪?”
“在家。”
“我过去。”
岳竟城来得很快,车停在楼下就给朝简打电话让她下楼。
朝简不知道他特地来一趟要干什么,深秋的夜里雾重,她抓了件外套披上就下楼,远远看见岳竟城的车停在树道旁,拢在一片疏淡的月色下,她走过去。
两人隔着挡风玻璃遥遥对视一眼。
岳竟城神色平静,示意她上车。
朝简打开副驾驶的门,上去了,一上来就被一股淡淡的车载香水的气息包围,很清冽,像揉碎的藤枝,掺了点柑橘皮的苦涩,混合着一点干净清冷的皂感。
这气味感染力强,平时岳竟城的身上也有。
朝简深吸一口气,说:“我考虑清楚了,我接受你的提议。”
她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前面那颗树。
所以当岳竟城拉起她的手时,她冷不防吓一跳,立即扭头一看,不知道他从哪摸出来的一颗钻戒,正往她手上戴。
朝简一晃神,急忙蜷起手指,说:“等一下。”
岳竟城下意识攥紧她的手,但戴戒指的动作停顿了,冷声说:“临时反悔了?”
朝简一愣,赶紧说:“不是。”
岳竟城没理她,擅自把她的无名指单独拨出来,先把戒指戴上去再说,然后就这么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
朝简就这么支着手,任由他打量。
片刻过去,岳竟城才慢慢松开,“想说什么?”
朝简把手举到自己面前,正面反面也打量了好几眼,这感觉怪陌生的,但对象如果是他,又好像没有那么忐忑不安了。
她沉着一口气,说:“关于眠眠的事,我还没想好怎么跟我爸妈交代。”
岳竟城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自己想办法。”
自己想办法就自己想办法,她最会想办法了。朝简回他一句:“放心,不麻烦你。”她推门下车。
岳竟城手臂一伸,捉住她的手腕。
朝简受到阻力,回头问:“又要干嘛?”
岳竟城开口说:“眠眠的事暂时放一边,是不是先让我见一见叔叔阿姨?”
朝简说:“最近忙,我安排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