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大礼,新娘更换婚纱,中午十二点在花园里举行了一个西式的婚礼。
这个西式婚礼当初是王君瑶和族中帮忙办事的人一起商量着定下来的,想着赵之敖的朋友都是新式人,就不想搞得那么严肃古板,反正不信教,西式婚礼可以轻松点。
本来王君瑶想学别家请外国牧师和唱诗班来助兴,结果被赵之敖以“既然不信教就不要搞这些噱头”为由,全都给砍掉了。
简化环节后,就只剩下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和证婚人发言。
证婚人是当局一个重要的人物白委员,白委员身居高位,但发言接地气之余还幽默风趣,逗得宾客捧腹大笑。
婚礼过后,便是正常的中式婚宴酒席。
前后花园连着一楼客厅,坐了三十多桌的宾客,林遇梵跟林家女眷在一楼的房间里用餐,不时有宾客来往,鞭炮声不断。
原计划下午还在长安大饭店安排了舞会,但因季师长葬礼也定在了今天下午,赵之敖要去参加葬礼,舞会便取消了。
林遇梵是送完娘家宾客才知道赵之敖参加追悼会去了,为此王君瑶也很无奈,只小声嘀咕。
“现在的年轻人啊,都这样,我们办喜事,他们办白事,一点都不避讳的。”
林遇梵心想,赵之敖做事肯定有他的原因。
季师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林遇梵之前见赵之敖跟季师长关系过密,以为赵之敖也不是个东西,如今看来,看人看事还是不能浮于表面。
下午林遇梵和桂香在婚房收拾东西,婚房有独立卫浴,这是让林遇梵最惊喜的。
傍晚吃饭家里还开了五桌,不过赵之敖没回来,赵立翔也被他带走了没回,家里吃晚饭的都是来帮忙的亲戚。
一切都跟林遇梵想象中的不一样,忙乱而又真实。
新婆婆也好相处,什么都按照她喜欢的安排。
王君瑶不是赵之敖亲妈,她以后要依傍着赵之敖生活,这个家迟早要交给赵之敖老婆的,她当然想跟林遇梵处好关系。
晚上洗完澡,就林遇梵一人呆在卧室里,她才算安定下来。
桂香把床上的花生桂圆枣子都收起来了,她躺在软软的床铺上,整个人陷进香软的被窝里,昨晚就睡了三个小时,现在已经累的睁不开眼。
二婚也有二婚的好处,不用担心洞房,心里不会七上八下的想很多无谓的东西。
既然她和赵之敖已经成为夫妻,那接下来就是顺其自然。
反正她没有期许,有过两年婚姻生活,多少是有些经验的,那件事无趣且不舒服,所幸以后有三个姨太太分担,她不会太辛苦。
林遇梵心里想得最多的,还是什么时候过户房产的问题。
她也知道自己现实,但身处乱世,她若不现实那就对不起重生的自己。
虽说是新环境,但这屋子很凉快,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门只轻轻响动,她就机警地睁开眼。
赵之敖回来了。
林遇梵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去给他放洗澡水,免得他去叫丫鬟进来,传出去不好听。
想了想,还是算了,她不想起来。
她赶紧闭上眼装睡。
就在这当口,听见“哒”的一声,林遇梵闭着眼都感觉到,是灯灭了。
随即听见盥洗间传来关门的声音,听动静,他没叫下人进来伺候,自己放水洗澡去了。
周围一片寂静,她睁开眼,窗帘只拉了一半,外面花园里的灯光透过树影照进来,影影绰绰间,风婆婆在那儿把窗帘吹得鼓鼓囊囊。
等了几分钟也没听见盥洗室的声响,林遇梵怀疑他会不会在浴缸里睡着了,她转了个身坐起来,却看见盥洗室门口站着个影子,吓得她差点三魂不见七魄。
灯忽然亮了。
赵之敖还一身正装站在那里,尚未沐浴。
所以,他刚才一直在屋子里做什么?
就在暗处盯着她吗?
“等很久了?”他问。
什么意思?
林遇梵睡眼迷蒙的,脑子反应还算快,他以为她在等着?
她没有。
但新婚之夜她没等对方直接睡了,如果照实说好像又很不给新郎官面子。
她抿了抿唇,委婉道:“眯了会儿。”
赵之敖看着妻子微微蓬松的头发,白皙而柔润的肌肤,那刚被她舔过的水光潋滟的红唇……
小火苗兀地升起。
目光快速划过,他说:“你再眯会儿,我先洗个澡。”
林遇梵:“……”
他的意思很明确,新婚之夜,风雨兼程。
窝在被子里的林遇梵哪里睡得着,整个人都没办法松弛下来。
她扣着指甲,默默听着周遭的一切动静。
楼下有汽车开出去,不久铁闸门落锁。
隔壁房间隐隐约约传来音乐声,一开始音量很小,似有鼓点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大,透过窗户传进来,犹如耳畔在嗡鸣。
听清了是几年前很盛行的歌曲《假正经》。
王君瑶住另外一头,离他们婚房有点距离,够胆这么晚放歌的,估摸着隔壁住的十有八九是赵立翔。
因为林遇梵本就睡不着,所以她也不觉得呱噪,有音乐听着,时间反而过得快一些。
一首《假正经》唱完,原以为会放别的歌曲,谁知空了一会儿,传来的依然是《假正经》。
林遇梵正纳闷,忽感床垫往下陷,她下意识往里挪动了一下。
“冷?”赵之敖的声音离得很近。
不冷,微热。
林遇梵也没办法装睡,只好回答:“还好。”
房间里还亮着灯,他似乎没有关灯的意思。
床垫轻轻往上浮起,向里躺着的林遇梵看见赵之敖穿着睡袍走向窗边,把窗帘拉起来。
拉上窗帘,隔壁的音乐声却好像更吵嚷了。
“假正经,假正经,你的眼睛早已经,溜过来又溜过去,在偷偷的看个不停……”
歌声还在耳膜里回响,微凉的手把她的思绪扯了回来,脚踝被捏住,痒痒的濡湿的温热传来,她想往回缩,却被稳稳固定动弹不得。
林遇梵颤了一下,这是什么癖好?
她不懂。
她前夫赵昀杰是个规规矩矩的传统男人,加上他身体不好,晚上多少有点力不从心,最多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安稳睡觉。
可现在这位从脚开始,她属实没见过这种世面……
再一想,他姨太太都有三位,平日里说不准花活多着呢,她哪里经历过这些?
歇息之前她还自诩是过来人,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着实有些慌了。
但转念一想,她不是他在外面招蜂引蝶的蜜儿,她也不想用什么手段笼络住他,他想怎样都随他,晚上她偷点懒,他也不能拿她怎么办吧?
刚想着要偷懒,只觉得微微一凉,有风在吹。
林遇梵一伸手就摸到了他的头发,如刺猬挠人,触电般她又收回手。
穿睡袍的好处就是,可以毫不费劲地散开。
大片的雪白如凝脂寒玉,她不是那种丰乳肥臀的美人,恰恰相反,她胸也就盈盈一握,臀不翘,但曲线近乎完美。她是那种穿旗袍恰到好处的身材。
窗帘拉上了,但玻璃窗户并没有关,外面有风吹来,把窗帘吹得鼓了起来。
如果换做平时,林遇梵是会怕的。怕鬼更怕人。
但现在身边有赵之敖,她哪里还顾得上害怕。掌心在研磨,啃噬如吸髓,吃得有点急,这让林遇梵不由得怀疑他晚上在外面是不是没吃饱,现在饿的都有点饥不择食,吃不到肚子里,能过个嘴瘾也是好的。
他是过了嘴瘾,可怜她心里的那根弦被撩拨着忽上忽下的,电流不时窜向潺潺溪水边,想控制也控制不住。这让她呼吸都跟着紧了,只轻轻咬着唇,脸上渐渐染上绯色飞霞,衬得她整个比白天穿着婚纱时还要娇艳欲滴。
她又想起赵昀杰,刚新婚的时候他也曾伸手揉揉,后来因知道那里是开关,揉了又没能力解决问题,赵昀杰也就渐渐放弃了。
指甲紧紧掐进他手臂,她想让他停下来。可他哪里听她指挥,他想往哪边游走就往哪边游走,他不止游走,还要留下印记,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路向下,终于,他停住了。
低头细看,她发现赵之敖只冷眼看着,不知道是在拿她跟别的女人比较还是在想什么,但呼吸喷过来,痒意如蚁咬般让人难受。
她想让他关灯,可他完全不理会。他不止不理会,似乎还嫌弃瓦数不够大不够亮。
赵之敖脑子里闪过昨晚酒局上,那秃头调戏淸倌儿的荤话。
【阿拉给侬舔。】
就简单几个字,来回乱窜,最后也就只有一个字在脑海中越放越大。
他忽然凑上去,吓得她想往后躲,但躲又躲不开。
隔壁房间的音乐声更大了,依然还是那首《假正经》。
“红着脸,跳着心,你的灵魂早已经飘过来又飘过去,飘个不停……”
林遇梵什么都没干,额头竟然沁出一层细汗,她也摸不透他是太过熟练还是不屑于遵循故旧,他完全不按章法来,倒是让她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受,颤栗着差点把他头给绞了。这不能怪她。她甚至怀疑,他是故意让她出丑的。因为彼时,他还完完整整地穿着睡袍,一丝不苟。
循环了十几遍的《假正经》终于停歇。赵之敖也停歇了。可由始至终,他连衣服都没脱,两人别说做什么事,基本的亲吻拥抱都没有。
赵之敖看着他女人那红润得差点失神的眼睛,娇嫩欲滴的肌肤在水光潋滟中分外勾魂,小火苗在腹腔熊熊燃烧着,连带着眼神都变得猩红,仿佛下一刻就会把人吃掉。
林遇梵避开他的眼神,她没办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不能说享受,但若说难受也不是真的难受,就是有些丢人。
强大的抑制力最终还是把他拽了下来,他离开床铺,去了洗手间。
林遇梵晃了会儿神,她想不明白,都这样了,他为什么……
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他不行。
想想他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姨太太,竟生出了些许的同情。图什么呢?每天轮流伺候累得够呛,他自己不能享受,还必须要维护作为男人的颜面,真是可怜可叹。
洗手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至少十多分钟后,他才出来。
灯灭了。
可怜可叹的男人此时躺在她旁边,安安静静的,他在想什么,她猜不透。
一夜无话,林遇梵窝在里面,倒是睡得安稳。
朦朦胧胧中,听见楼下大门打开的声音,她睁开眼,光线从窗帘缝隙里照进来,太阳已经升起。
摸过手表,看了好几遍她才看清,是七点半。
“时间还早,不再睡会儿?”赵之敖的声音还微微有些嘶哑。
林遇梵转身看见他已然换好衣服,正在戴手表。
七点半时间不早了。
往日这个点在老二房她都跟老太太请过安,准备吃早餐了。
他又说:“累的话,就再睡会儿,这个家,我就是规矩,除了听我的话,其他人说什么你都可以不用理会。”
林遇梵:“……”
一个不行的男人,在老婆面前往往会有些自卑,而自卑的人往往又自大。
当然,他有钱有势,他有自大的本钱。
他让她不用理会别人,但林遇梵作为这个家的新媳妇,她哪里能什么都不理会。
“我睡醒了。”林遇梵掀开薄被准备起来,才猛然发现,睡袍带子散开了,露出白茫茫一片,她有些窘迫地赶紧拢好。
赵之敖虽然是第二次看,但俨然是一副熟视无睹的模样:“我今天有事出去,要晚上才回来。”
林遇梵穿好鞋站起身,其实她并不关心他什么时候回来,但还是要装出贤惠的底色:“回来吃饭吗?”
“不一定。不用等我。”说完,他开门出去了。
林遇梵忽然想起,房产过户的事还没机会说。
之前王君瑶虽然答应的很好,但她还是想跟赵之敖当面说清楚,先小人后君子。
她在盥洗室洗漱,桂香提着热水瓶进来,给林遇梵泡红枣茶。
而家里的一个小丫头则去收拾床铺被褥。
昨晚弄脏的一块小毯子被扔在角落,小丫头识趣地拿出去洗。
洗漱完,林遇梵解睡袍换衣服,猛然发现脖子下面有两处明显的青瘀……
伺候她穿衣服的桂香也看见了,桂香直愣愣看着,眼眶瞬间红了,随即杀气腾腾地压着声音问:“小姐……姑爷欺负你了?”
林遇梵:“……”
她快速扣上纽扣,“没有的事。”
“那你这里怎么青了?”
林遇梵找了个背锅的:“昨晚不知道谁放歌吵得我睡不着,我起来关窗户不小心磕到的。”
这个理由听着倒挺真,桂香转怒为喜,她马上小声跟林遇梵闲聊:“我也听见了,唱了一晚上《假正经》,她们说是因为二少爷跟大少爷置气,故意放的。大太太都不敢管。”
林遇梵好奇:“他们兄弟两个置什么气?”
“她们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我去找点药油来给你揉揉。”
林遇梵马上制止:“不用了,这种淤青过两天就好了。用力去揉,好得还慢。”
桂香不解:“为什么?”
“以前听西医说的,为什么我也记不住了。”林遇梵敷衍完,坐下来化妆。
等简单化好妆,接过桂香递来的红枣茶,林遇梵喝了一口,才出门去。
老五房这边的人似乎并不怎么守旧,新媳妇进门第一天,也没人张罗着让她去给婆母敬茶。
她犹豫着要不要去王君瑶屋里请安。
正思索着,刚好在楼梯口遇到王君瑶下楼准备吃早饭。
王君瑶忙碌了这么多天,今天终于睡了个懒觉。
林遇梵先打招呼:“妈,早啊。”
“早啊。”王君瑶热情地回应她,看样子是压根没想过要给儿媳妇立规矩的事,“怎么样,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才问完,王君瑶想起她那不成器的儿子昨晚放歌扰民的事,马上又转移话题,“之敖一大早就出去了?”
林遇梵微微有些含糊地应了声:“是吧。”
她扶着王君瑶下楼。
王君瑶以为林遇梵才新婚就被冷落正闷闷不乐,她忙开解:“之敖就是事情太多太忙了,他回海城这段时间,都没在家完完整整休息过一天的。不过也没办法,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想帮忙也帮不上。遇梵你就多担待,等我们去了港城就好了,那边帮他做事的人多。”
林遇梵知道王君瑶误会了,她笑着解释:“他事情多,我努力不拖后腿,家里有什么事情要做的,妈你尽管吩咐我来做。”
“家里也没什么事,就是忙完你们的婚事,接下来要准备去港城的东西,这一去的,恐怕以后也难回来一趟,我们是能带的都带上,没办法带上的,就都处理掉。”
到了一楼餐厅,就她们婆媳二人吃早饭,赵立翔昨晚闹腾了半宿,估计没那么早起来。
这个家人口简单,人际关系不复杂,这倒是林遇梵最喜欢的一点,不像老二房挤挤攘攘一大家子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吃了早饭,她在花园里走了几圈,之后便回房收拾东西,听见隔壁的门响,她才拿了份早就准备好的报纸也打开了房门。
果然一开房门就看见了赵立翔。
赵立翔看见她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也没叫她大嫂,只说:“早。”
林遇梵笑道:“十点了,还早啊,你们报社不用上班吗?快去吃早饭吧。”
“我中午才上班。”赵立翔有些不好意思,他先下楼去了,林遇梵则跟在后面。
他去吃早饭,她则在客厅看报纸。
赵立翔也就吃了半个米糕,便走过来,见她在看他们的报纸,“我昨天请假了,今天报纸上没有我的稿子。”
林遇梵:“你们报纸的社论都不错。”
“你喜欢看谁的社论?”
“秦海还有苏一白,我都喜欢。”
据林遇梵了解,《光明日报》就这两个主编在负责,而且两个主编关系并不好。
不过她主要是想了解秦海的信息。
没想等她还细问,赵立翔主动说:“这两个人文笔是都不错,但都不是好东西。”
“他们怎么不是好东西了?”
“表面上都是好人,实际一个个都是伪君子。”赵立翔就把这两人为了上位,为了坐上报务主任,暗地里互相倾轧的事跟林遇梵细细说了一遍。
林遇梵带着普通读者的好奇,跟赵立翔闲聊,她合上报纸,轻声问:“那你觉得他们两个谁能上位?”
“秦海更阴险一点,他跟社长关系比较好,不过他三哥在抗日时期当过汉奸,他虽然明面上没有,但没少捞好处,我更讨厌他。苏一白这人虽然风流又小气,但起码没有卖国求荣。”
又聊了会儿,林遇梵想了解的信息基本上都了解到了,她正想着结束话题,电话铃声适时响起。
女佣接了电话,“大少奶奶,找你的。”
林遇梵起身去接电话,是孙敬喜打来的,问她下午要不要一起出去喝茶。
以前孙敬喜不轻易打电话找她,因为老二房的电话机在大爷屋里,她不方便去听,不像现在这样,随时有什么事直接电话就可以沟通,不用丫鬟们去跑腿传话。
林遇梵想在家写点文章,便拒绝了喜姑,只说:“下午婆婆这边好像还有事要忙,改天吧,改天我约你。”
孙敬喜本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给她介绍个港城的朋友,她问:“你还习惯吧?之敖在家吗?”
“他一早出去了。”
“他明天就回港城?”
“应该是。”赵之敖没跟她提起回港城的事,都是王君瑶说的。
孙敬喜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她:“你们才新婚他就离开,你就多顺着他的意,让他回去港城也忘不了,天天惦记着你。”
林遇梵被逗笑了,她也不好跟喜姑说他不行。
周围也没其他人,赵立翔又上楼去了,她才说:“他只要把承诺的房子给我就行,我没其他要求,也不劳他惦记。”
“就这点志气。”
姑侄俩聊了会儿才匆匆挂了。
中午补了一觉,林遇梵起床后便把之前写的文章拿出来修改誊抄。
她是左撇子,不过小的时候被长辈硬逼着用右手使筷子和写字,所以她现在是左右两只手都能写。
今天特意用左手写,主要是避免被认出字迹。
才抄完就听见楼下有女孩清脆的声音,她透过窗户,看见李二奶奶拉着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在花园里说话。
那中年妇女是赵之敖的二婶刘芳,少女是刘芳的女儿赵景秀。
林遇梵把誊抄好的稿子塞进信封里,信件寄到光明报社,收件人秦海。
她这封信跟举报无关,里面只是一篇她写的抗日题材短篇纪实文章,只署了笔名“四木”,没留地址。
没留地址就是表示作者放弃稿费,这会大大增高文章被刊用的几率。
这是林遇梵上一世在出版社工作时知道的潜规则。
当然,这笔稿费报社并不能省下来,一般情况下都是被主编或者编辑私吞了。
她之所以选择寄给秦海,是因为她相信,秦海目前急于摆脱自己涉嫌汉奸的形象,他肯定会愿意发表这类抗日文章。
而且秦海跟大奶奶秦娥是亲戚关系,后面还能一石二鸟。
只要第一篇顺利发表,后续就好办了。
林遇梵把信封交给桂香:“你让铁龙偷偷出去寄,不要投附近的邮筒,投公共租界那边的,顺便去凤荷斋买两盒核桃酥回来。”
桂香把信封塞进衣服里,“我这就去。”
知道家里来了客人,林遇梵不好在屋里多呆,她下楼去。
王君瑶和李二奶奶、刘芳等人在客厅喝茶闲聊,旁边赵景秀在逗一条小狗。
堂妹赵景秀看见林遇梵,甜甜笑道:“大嫂。”
林遇梵笑着点了点头,走过去跟长辈打招呼:“二婶,李二奶奶,你们来了。”
“诶。”二婶刘芳只微微笑着应了一声,她不太擅长言语,三四十岁的人了,脸上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腼腆。
李二奶奶站起来满脸都是谄媚的笑:“我家的狗生了一窝小崽,景秀想要一只,我给她送来,刚好在你们家这门口遇见她们,我就跟着她们进来打扰了。”
今时不同往日,林遇梵现在是赵之敖的妻子,早不是老二房那个躲在二楼小屋里的不祥寡妇。
李二奶奶心底多少有些忐忑,早知如此,她当初不应该来传林遇梵是扫把星的话。
哪天赵之敖要是跟林遇梵说起这事,那她就成了戏台上的丑角了。
王君瑶让林遇梵坐到她旁边来,“我在说服你二婶跟我们一起去港城。你二叔在港城帮之敖做事,夫妻长久这么分开并不好。”
这种话,放在以前,王君瑶是不会说的。
王君瑶被丈夫抛弃,长期抬不起头做人,这次大儿子娶儿媳,办的这么风光,多少政经要人来参加,她有种抛去过往,重新做人的扬眉吐气。
李二奶奶也劝刘芳:“是啊,你要是有个儿子那倒都还好说,景秀眼看都十五岁了,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男人八十都还可以生,女人上了四十就难说了。”
刘芳不是不想去,她也想抓住丈夫的心。
可她出身不好,家里父亲是水务局的小职员,母亲是普通人家的家庭主妇,要不是老五房出了个赵庆晖拖了全家后腿,她根本嫁不进赵家。
而且刘芳长相一般,性子弱,又没主见,嫁过来十六年也只生得一个女儿,丈夫去了港城几年,完全没有接她过去的打算,她心里也很急。
可是,单单她急有什么用?
“他没让我过去。”刘芳声音比其他人都要小。
王君瑶:“那你更要去。彦晖不叫你去没关系,都推在我身上,就说是我硬要拉上你的。吃喝用不着他花钱。”
李二奶奶顺着王君瑶的意思道:“哎哟,有人给你撑腰,你怕什么?我要是有这么好的嫂子,瘦十斤我都愿意。”
刘芳犹犹豫豫的下不了决心,她不敢忤逆丈夫擅自跑去碍人家的眼,但王君瑶那么着急让她去港城,会不会是大嫂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难道她男人在港城有人了?
她不敢想这些,就算是真的,她觉得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
见劝不动刘芳,王君瑶拉着林遇梵的手,说:“你二婶啊,就是这个性子,我们在一旁干着急,她自己反倒没事人一样,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遇梵你也帮忙劝劝。”
作为晚辈和新媳妇,林遇梵坐在边上不了解情况,本不好插话,王君瑶把话头抛过来,她不能不接:“二婶跟我们一起出发吧,坐船去,我们路上也有伴。”
刘芳不好再三拒绝:“再看看吧,我们都走了,老五房谁看家啊?”
王君瑶:“有老佣人在,用不着你看家。”
“再看看吧。”刘芳又喃喃重复了一遍。
赵景秀在旁边听着大人说话,她虽然才十五岁,但极为聪慧,也比她母亲有主见。
“我去给我爸发电报,就说我想我爸了,看他怎么说。”
刘芳赶紧制止:“你别胡来。”
她担心女儿弄巧反拙,赵彦晖肯定会以为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在背地里怂恿女儿打的这封电报。
王君瑶看向林遇梵,“不如让之敖来拿这个主意,他是一家之主,如果他定下来给他二婶和妹妹订船票,他二叔也不会有话说。”
李二奶奶忙附和:“那让你们大少奶奶跟之敖说一声,不就行了?”
众人看向林遇梵,王君瑶心想新婚蜜月期,女人提什么,男人都不会轻易说不。
“要不遇梵你跟之敖说说?”
林遇梵没想到这个包袱最后会抛给自己。
看着刘芳和赵景秀那殷切的目光,林遇梵不好直接拒绝,但自己跟赵之敖还不熟呢,让她去说这些事,合适?
不合适。
而且老五房这边的情况她都没摸熟悉,她不想蹚这趟浑水。
“妈你跟他说吧,您是长辈,他听你的。”
王君瑶没想到林遇梵把皮球踢回来,她如果再踢,又显得她这个做婆婆和大嫂的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她不是不能说,她说了,赵之敖大概也会听,她就是怕赵彦晖埋怨她这个大嫂多管闲事,万一他们夫妻失和,她就成罪魁祸首了。
“也不知道之敖今天多早晚回来,明天他又得出发了,忙忙乱乱就怕没有机会说这些话。”
刘芳知道王君瑶是既想她去作伴又不怕揽事上身:“大嫂你们先去,我们以后再说。景秀也还要上学。”
赵景秀:“我还有一年就中学毕业了,去港城又不是不能读。”
外面有汽车声响,王君瑶往门口看去,这个点是赵之敖回来了?
她朝蕙兰看了一眼,蕙兰赶紧往门口走去。
林遇梵看出了王君瑶的为难,心想二叔赵彦晖定是个难缠的人,不然王君瑶不至于不好张这个口。
蕙兰很快回来了,“太太,是大少爷回来了。”
皮球终究还是落在王君瑶身上,这下她没有借口推脱。
李二奶奶不明就里地笑道:“一说曹操,曹操就到。哎哟,这时间不早,家里叫了老师傅来打耳环和戒指,我得回去盯着。”
她留在这里只会提醒赵之敖,之前她嚼了他老婆的是非。
之前赵之敖让王君瑶少跟李二奶奶来往的,王君瑶也就没留她。
刘芳站起身让赵景秀再次感谢李二奶奶送的狗子。
李二奶奶从侧门刚灰溜溜离开。
赵之敖匆匆进来,他过来打了声招呼,只看了林遇梵一眼,也没跟她说话,之后便匆忙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