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一声没说话。
二姑奶奶也不敢帮腔了。
三奶奶想要说话,被她男人给戳了戳背脊,出口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一家子,就欺负我一个寡妇么!还让我以后把这里当娘家?有这样亏心的娘家吗?”林遇梵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她凄烈地喊了一声:“妈……”
老太太被她喊得心里一颤,眉头皱的更紧了。
“您不给我做主,难道让我娘家哥嫂来做主吗?家里办大喜事呢!”
她这是提醒,也是要挟。
林遇梵哥嫂虽然不是亲的,但林家再怎么落魄也是曾经的大族。
各名门望族之间,彼此关系千丝万缕,真闹起来,谁脸上都无光。
老太太看了眼赵礼杰,不得不说:“老大,妈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现在闹到这一步,你到底给个准信。”
赵礼杰面向母亲,恭敬道:“这几天忙,等办完喜事,我不会少她的,妈你放心。”
大奶奶继续劝:“四弟妹,又不是不还你,也不急于一时吧?等家里办完喜事,还要给你重新挑选人家,在你改嫁之前,肯定一并给回你的。”
林遇梵知道这夫妻俩不过是拖延战术,她不能答应。
“汇德银行离家里就两条街,我们去一趟,来回花不了半小时。为什么一定要拖到办完喜事?”
赵礼杰没想到林遇梵会咬的这么死,他都低头答应归还了,她竟还不作罢!
他恼羞成怒:“都说了我这几天事情多,忙得焦头烂额的,你何必逼的那么紧?莫不是还没改嫁呢,你的心就不在我们家了?”
大奶奶跟她男人打着配合:“四弟妹,你就算是改嫁,按照老赵家规矩,肉是烂在锅里头的,你再怎么样,始终还是要改嫁给老赵家的人。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总有需要求我们的时候,事情不要做得太绝了。”
林遇梵刮了他们一眼:“我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我要回自己的东西,怎么就做得太绝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你们都抽不出来吗?大哥大嫂,你们在这里跟我掰扯的时间,都不止半小时,再继续这么纠缠下去,我们都能去银行把东西取回来了。说来说去,你们不过是想拖延时间,拖着拖着,有些东西,可能就变了。”
“你什么意思?”被戳中心事的赵礼杰忽然站起身,心虚地音量都提高了几分,“你说什么东西变了?简直无理取闹!”
“我说什么了?我要回自己的东西怎么就无理取闹了?”
林遇梵泪眼婆娑地抽泣着。
二姑奶奶见不得美人落泪,她赶紧护着,小声劝道:“都是一家人,有话都好好说。”
老太太脑壳疼,她都怀疑她儿子是不是把保险箱的东西给贪了,没了!
“遇梵你先回房,我跟你大哥有事商量,你的事情,今天务必给你回话。”老太太在这个家里说话还是能一言九鼎的。
“谢谢妈为我主持公道。还有我的三根小黄鱼……”林遇梵见大奶奶想驳斥她,她加快语速,盖住对方说话的声音:“大嫂你不用着急反驳我,我知道家里现在用钱的地方多,你们难,谁不难?一日推一日,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借了我表姑的钱,也是要还的。不能因为我愿意拿出私房钱借给公账上周转,最后就变成我吃亏吧?当初我就是信得过家里人,才会拿出钱来。任谁都不应该糟践了这份信任。不要把老实人逼急了!”
林遇梵一番话进退得宜,已经很给他们面子。
今天她拿不回钱物,明天她可是真会叫上林家人大闹婚礼的。
在场的人都知道,林家有这么一两个难缠的疯子,还有她表姑,都不是好惹的角色,一旦惹上了,恐怕要花更多的钱收场。
从老太太房间出来,桂香已经在门口等着,下人们消息传的快。
这边刚开始闹,下边马上传开了。
桂香满眼都是心疼,她上前搀着林遇梵,回到房间,关上门,才轻声安慰:“小姐,你别难过,命格相冲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还年轻,改嫁以后,自己生一个,多好呀。”
何必养别人的孩子。
甩掉东哥儿,林遇梵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她可不难过。
今天进展比想象中快,家里唯一的电话在大爷屋里,她想打电话并不方便。
林遇梵拿出钱给桂香:“你借口去外面买生煎包,然后坐黄包车去我表姑家,请喜姑中午之前务必来一趟。如果喜姑不在家,你就把我五哥叫来。”
桂香见自家小姐抹掉眼泪后,整个人神采奕奕,昳丽婷婷,没有半点颓靡的样子,瞬间放心多了。
她知道小姐要跟大爷拿回东西,这个时候必须要请人来帮忙虚张声势,让赵家人有所顾忌。
桂香先去厨房走了一圈,端回来豆浆和葱油饼,不久提着食物盒子出了门。
别人问,她就说,四奶奶想吃生煎包。
表姑孙敬喜,是林遇梵父亲的姑表妹,今年快四十了。
是除了母亲外,这个世界最疼爱林遇梵的人。
上一世,孙敬喜留在海城,1950年出意外落水身亡,林遇梵是过了大半年才知道的消息。
当时她偷偷哭了一夜。
见喜姑进来,那熟悉的身段逆光站在门口,恍恍惚惚的,仿佛在梦中她从天堂来看她。
隔世之感第一次强烈地冲击而来,林遇梵忍不住抱着孙敬喜大哭。
“喜姑!”
孙敬喜以为表侄女是受了委屈,被婆家人逼的,赶紧安抚:“别哭别哭,天塌下来,有我们撑着。喜姑没别的本事,就是脸皮厚,赵家那些不要脸的,我来对付。”
说着她心痛地帮林遇梵揩擦眼泪,林遇梵有点不好意思得别了别头发。
她是高兴。
喜姑还活着。这一世,她要想办法把喜姑带走。
坐下后,桂香端了茶和果脯进来。
孙敬喜吩咐桂香:“去你们老太太屋里说一声,就说我等会儿给她老人家请安。”
“诶!”桂香出去把门也关上了。
孙敬喜也没喝茶,她要先谈正事:“早上桂香详细跟我说了,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乱,我给你理一下,现在是两件事。”
“第一件事,把你陪嫁的物件和小黄鱼从赵礼杰那里要回来。”
“第二件事,过继儿子这条道走不通那更好,你才23岁,还年轻,我之前就不赞同你守寡。你也不一定非要嫁赵家的男人,但现在他们强势,先顺他们意思,看看都有什么人可选,如果不合适,那就不选,都民国多少年了,大海城又不是什么乡下地方,赵家的老规矩早就该破了,大不了跟他们打官司。你放心,我跟你表姑父肯定都会支持你,以后我们再给你介绍个好的。”
喜姑说的都在理,目前最要紧的,还是钱。
林遇梵:“今天中午,家里要请贵客吃饭,他们肯定也怕我们把事情闹大……”
她话没说完,孙敬喜就听懂了。
“这事你看我的,我去跟你们老太太交涉,我就说赵昀杰欠了我钱。对了,中午请谁吃饭?”
“赵之敖,还有他的启蒙老师和以前军队的师长。”林遇梵把自己知道的都简单跟喜姑说了。
孙敬喜听到是要相亲的,那她把握更大了,“赵礼杰真是个老狐狸,谁富贵他高攀谁。我今天,一定帮你把东西都要回来。”
没多聊,孙敬喜看了眼挂钟,快十点半了,她现在去找老太太时间刚刚好。
林遇梵在屋里等消息,老太太早上答应,今天务必给回话,可都这个点了,也没人来给她回话。
幸好她没有坐以待毙。
如果喜姑拿不下,她还得出别的策略。
她手上有赵氏兄弟的把柄,她原本计划离开老二房后再收拾他们的。
外面传来汽车声响,林遇梵走到窗前,刚好看到大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小轿车。
有人从副驾出来,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后排下来一个男子,笔挺的深色西裤,白衬衫外穿着深灰色马甲,一看就是富贵名流。
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男子刀削般线条利落的下颌和高挺的鼻尖。
是赵之敖。
她曾经在港城报纸上看见过他的照片。
老二房初到港城时,赵礼杰兄弟找过赵之敖打秋风,但不知因为什么事得罪了对方,赵之敖从此断绝了跟老二房的联系。
所以,林遇梵跟赵之敖几乎没有交集。
与此同时,车门另外一侧下来一个更年轻的男子。
那年轻男子才下车,就抬起头,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他看见林遇梵,白净阳光的脸上瞬间惊喜地扬起。
林遇梵没想到赵立翔会来。
上一世的今天,她除了帮欢姐儿化妆外,就在房间里呆着,哪里都没去,她压根不知道赵之敖的弟弟赵立翔也来了。
赵立翔跟她丈夫赵昀杰是兄弟,更是同学,赵昀杰在生时,赵立翔经常来找他下棋。
每次下棋都是一整天,中午赵立翔就留在他们屋里吃饭。
他跟林遇梵很熟,而且对她很尊重。
在港城,赵立翔离世之前,对林遇梵算是非常照顾的。
可惜好人不长命。
多年不见,林遇梵也有些激动地立马回之于微笑。
赵立翔见林遇梵热情对他笑,他喜出望外,忍不住高兴地朝她挥手,阴霾的天,似乎有阳光照过来。
前面的赵之敖瞥见弟弟笑得不要钱的模样,敏锐抬起头。
只见二楼窗边站着个美妇人,肌肤凝白如脂,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
她跟他眼神才相触,美人脸上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
赵之敖脸色也随之往下一沉,他回头给了弟弟一个眼刀,似乎在骂:不知廉耻的家伙!
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电车声。
林遇梵没想到赵之敖会抬起头来,她知道自己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容是有些唐突了,但那是下意识的防备,她也不是故意的。
毕竟赵之敖今天是来跟欢姐儿相亲的,她不想招惹麻烦,便往里避开。
很快,她听到赵礼杰兄弟的声音,林遇梵再微微往外张望,大爷三爷已经迎出去,态度谦卑又恭敬,完全看不出,他们才是兄长。
后面又来了一辆汽车,应该是其他贵客到了。
林遇梵拉上窗帘,坐回摇椅上休息。
又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脚步声,喜姑急匆匆进来,身后跟着老太太身边的老佣人冯妈。
原来孙敬喜帮她把小黄鱼讨要回来了,冯妈亲自送来,换走了林遇梵手上的欠条。
等冯妈离开,喜姑这才轻声道:“你们老太太有私房钱。”
林遇梵知道老太太有私房钱,她收起三根金条,笑着恭维道:“还是喜姑你厉害。”
“我脸皮厚,就是不走,他们听见楼下客人马上到,也怕我把事情闹大。还有保险柜的东西,赵礼杰答应下午抽空去取。”
下午抽空?
万一客人走后,赵礼杰找借口拖延呢?
只要拖过了明天婚礼,后面他又可以耍赖了。
孙敬喜明白林遇梵的担忧,她看了眼挂钟,道:“我得赶紧回家去,很不巧,你姑父中午也请客吃饭。午饭后我尽快赶过来。下午我跟你们一起去银行。”
林遇梵担心如果借不了中午这帮贵客的势,下午喜姑来了也白忙,她想了想,说:“喜姑,你家有客人,下午你不用着急过来。既然你已经跟他们谈好了,接下来,我去找赵礼杰就行。”
“你一个人能行吗?”
“可以的。不过喜姑你回去之前再帮我个忙。”
孙敬喜始终有些不放心,“什么事,你快说。”
“赵立翔你认识吗?”
“赵之敖的弟弟?我知道的呀,以前韵杰还在的时候,他时常来你这儿下棋的,他不是在北京读大学吗?”
“他今天也来了。”
孙敬喜瞬间明白过来,“哦,我知道了。”
赵立翔百无聊赖地坐在他大哥旁边,看着餐桌上的人虚与委蛇地觥筹交错,他只闷头吃一盘满满都是小刺骨的葱烧鲥鱼。
席间,他大哥叫上他一起进里屋给老太太敬酒。
表面看来,赵立翔看着像是个不通晓世事的公子哥,但他不笨。
从里屋出来,他就在赵之敖耳边小声问:“他们给你保媒?那应该把妈叫来啊。”
赵之敖瞪他一眼:“吃你的鱼!”
赵立翔偏不:“大哥,你要娶一个怎样的大嫂回来,才能镇得住你在港城的那三位姨太太啊……我看屋里的那位太乖了,恐怕不行。”
这里人多,赵之敖面带微笑极力忍着,他声音不大,只有他们兄弟两个能听见,“再不闭嘴,我就把你扔西伯利亚去。”
“我吃鱼。”赵立翔嘻嘻一笑,扶起筷子继续吃鱼。
他可不敢真的得罪他大哥。
堂屋这一桌坐的都是男人,赵礼杰赵明杰兄弟作陪,他们暗中观察着赵之敖的神色,大概能看出,他对自家外甥女没兴趣。
吃完午饭,大奶奶陪着赵之敖师母董太太从里屋出来。
董太太笑问:“接下来你们怎么安排?”
董先生知道太太还不放弃,想要继续撮合,他道:“客随主便。”
大奶奶笑着张罗:“今天没下雨,也不晒,可以去路口的中心花园逛逛,逛累了,正好在那边喝茶打牌。”
赵礼杰清楚季师长这种高官不方便去外面花园里逛,他又想跟对方多接触交流,拉近关系,便说:“我们在家里打牌,等女眷们中午先休息好,下午再一起出去喝茶。”
那就先打牌。
季师长确实爱打麻将,赵之敖也难得乐意奉陪。
董老师早有耳闻他们打牌玩的很大,他怕输钱被老婆骂,不敢轻易打,只推脱:“刚喝了点酒,我眯一会儿。”
打麻将三缺一,赵礼杰忙叫住他三弟:“明杰,你来。”
平时爱打牌的赵明杰,今天却也不想打:“我等会儿还要去花园口订位置,立翔来!”
赵立翔摇头表示不掺和:“我不会。”
最后没办法,赵明杰还是被硬扯着上桌打牌了。
楼下还在热闹,桂香终于端了午饭进来。
“这帮子势利眼,准备了三桌酒菜,竟没给小姐你留一点。我去了,催了好几遍,那孙厨子才不紧不慢给做了个香葱炒蛋,配了点甜姜,就没其他的了。”
战时能吃到鸡蛋算不错了,桂香主要是不高兴底下那些人的态度。
“他们就是欺负小姐你没有依傍,欺负你是寡妇。要不是今天有外客,我就把厨房掀了。”
林遇梵心思都在楼下,“他们在打麻将吗?”
“嗯,都打的很大,大爷三爷陪着,好像输了不少钱,三爷想遛,但没人替他。”
林遇梵知道桂香也还没吃,炒鸡蛋她只吃了一半,剩下的留给她。
吃了饭,林遇梵画了个淡妆,又换了一身素净点的旗袍,头上一件装饰的发卡都没有,看着很是低调。
她半躺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等了一个小时左右,挂钟敲了两下,楼下麻将声停了,她睁开眼,起身站在镜子前整理妆容。
桂香快步闪进来:“小姐,他们准备去花园口了。”
麻将桌上,赵之敖一家赢三家,他今天一直在想别的事,赢的这些小钱丝毫激不起他心中的波澜。
但赵礼杰赵明杰兄弟两个肉痛地想死的心都有了,一个中午输了上百美金。
他们还不敢表现出来,依然是满脸的笑容。
赵之敖要是没做成他们外甥女的夫婿,那今天真是亏大了。
季师长下午有公务,两点准时散场。
赵氏兄弟都暗暗松了口气。
董先生董太太拉着赵之敖一起去花园口,赵家兄弟还有女眷们也一起去。
他们还是想给赵之敖和欢姐儿创造独处的机会。
二姑奶奶三奶奶陪着欢姐儿下楼来,欢姐儿害羞地一直低着头,她不敢看赵之敖,含胸驼背的,人就显得怯懦上不了台面。
急得大奶奶想跺脚又不敢跺,只能轻声提醒:“站直一点儿。”
随从在收拾牌桌上的东西和钱,赵之敖则和师长耳语说了几句什么,他才推辞:“我等会儿还有事,就不去了。”
众人错愕不及,很显然,赵之敖是完全没相看上欢姐儿,不想浪费时间敷衍他们。
赵明杰比他哥脑子活泛,他赶紧转移目标:“那我们和董先生董太太,还有立翔一起去。”
赵立翔是大学生,有他大哥罩着,以后肯定会有一番作为。
而且他年纪跟欢姐儿更般配。
赵之敖看向弟弟,这种无谓的应酬,他倒想看看弟弟会怎么应对!
本来歪在椅子上的赵立翔站起身:“礼杰大哥不是要去汇德银行吗?我跟他去银行。”
赵礼杰微微愣住,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这几天家里有喜事请假了,不上班。”
赵立翔嘻嘻一笑:“不是上班。刚才喜姑……就是贺太太她有事回去了,她委托我陪四奶奶跟礼杰大哥去银行保险柜取东西。”
赵礼杰:“!”
这不可能是林遇梵那小寡妇的主意。
肯定是孙敬喜!
赵礼杰没想到孙敬喜会来这么一招,硬逼着他去银行开保险柜。
实在阴险狡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特别是在季师长和赵之敖面前,赵礼杰不好说没有这事,免得别人问起事情缘由,徒增误会,丢自家颜面。
他尴尬笑道:“我原本打算先陪大家去花园口,再去银行的。”
“别了吧。我晚点也有事。”赵立翔刚好看见桂香在楼梯口探头出来,忙大声喊:“桂香,请四奶奶下楼来,准备去银行了。”
“好勒!知道了。”桂香脆生生地应着。
董太太一看希望全无,顿时没了兴趣:“哎哟,花园口什么时候都能去,你们家里明天还要办喜事,手上事情肯定也多,我们改天再去吧。”
大奶奶看了眼失望的二姑奶奶和把头低到泥土里的欢姐儿,心中多少有些嫌弃,她挤出满脸的笑意:“改天也行啊,改天我们再约。”
三奶奶见机会难得,这是拿回自己东西的好时机,她赶紧说:“既然不去花园口,那我和四弟妹一起去银行。”
吃了瘪的赵礼杰也不好拒绝。
大家都站在正屋门口的院子里等外面备车,董太太看向西屋二楼,笑问:“我刚才听贺太太说,你们四奶奶决定改嫁了?”
三奶奶轻声解释:“本来她是不愿意的,她想过继我们东哥儿,但我们找人算了,东哥儿和她八字不合。”
站在一旁和季师长说话的赵之敖听见了,不由回头看向赵立翔,果然,赵立翔听见林遇梵即将改嫁的消息,整个人都精神了!
正想交待弟弟今天不要多事,却发现向来沉稳的季师长,眼神变了!
赵之敖抬起头,看见一女子,身穿深蓝白格子旗袍,罩着一件针织外搭,齐肩秀发,看上去斯文得体。
只是那凹凸有致、婷婷袅袅的身段,那白皙透亮的肌肤,那隽秀柔美的脸蛋,实在诱人。
林遇梵眼底扫了一圈院子里的人,跟谁都没有眼神接触,有种目无下尘的淡然。
是那个刚才在二楼跟他弟弟打招呼的美妇人!
赵之敖轻轻咳嗽了一声,被提醒后,回过神来的季师长假装不经意地收回目光。
院中其他人都看出了季师长的失态,大家互相眼神交流着,没说话。
刚好,季师长的副手走进来回禀,说车已经在门口等候。
季师长问赵立翔:“立翔你们要去汇德银行是吗?坐我车吧。我刚好顺路。”
赵立翔可不傻,很显然,季师长醉翁之意不在酒,师长邀请的不是他,而是一同去汇德银行的林遇梵。
赵立翔不明白他大哥为什么会跟季师长这种人来往。
在他印象中,大哥以前对这位师长多有意见,自从大哥退伍去港城经商之后,他跟季师长的关系,反倒比以前好了。
赵立翔也不敢得罪位高权重的季师长,只笑着婉拒:“不用劳烦了,师长。我坐我哥的车。”
赵礼杰明白季师长的意图,这是个拍马屁的绝佳机会,“这样,三奶奶不是也要一起去吗?三奶奶和四奶奶坐季师长的车,我和立翔坐之敖的车。”
挺会安排!
把赵之敖的车都安排上了。
赵之敖刚想说话,结果他弟弟憋不住立马反对:“这不合适吧?”
赵礼杰:“有什么不合适的?季师长也不是外人。”
季师长没想到赵礼杰这么懂得察言观色,他笑着点头:“是啊,都是自己人,不用拘束。”
众人看向林遇梵。
刚才林遇梵从楼梯下来,就觉察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光头男子盯着自己打量,原来这光头男子就是季师长。
如果她没记错,季师长今晚就会被炸死在回乡下的路上,她现在去坐他的车,那就等于坐在火药桶上。
就算火药不会提前炸,万一到时候怀疑到她身上,那就是惹祸上身。
再说,她也不愿意和陌生男人呆在私密空间里。
她正要回拒,赵立翔提出了自己的方案:“我和礼杰大哥坐师长的车,三奶奶四奶奶坐我哥的车。”
赵之敖瞪了弟弟一眼:“你老老实实坐我的车。”
其他人怎么坐,他不管。
林遇梵谁的车都不想坐,她笑道:“不用劳烦了,我要先去喜姑家一趟,桂香已经叫好黄包车。”
三奶奶也不想坐季师长的车,“我陪四弟妹坐黄包车就好。”
坐黄包车比坐季师长的车安全,赵立翔闭嘴不说话了。
气氛似乎有点不对,赵礼杰生怕得罪季师长,他又不好说两个弟媳妇,没办法只好自己上。
“我坐季师长的车吧,车上我刚好可以跟季师长聊聊兑换券的事。”
众人都不好说话,季师长也不能强人所难。
赵之敖则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只低声跟董先生道别。
“那走吧。”季师长又瞥了眼林遇梵,走在了前面。
老二房的人出去送客。
欢姐儿站在角落,二姑奶奶想拉她去送一送,欢姐儿置气不愿意,就只站着不动,二姑奶奶也没辙。
赵立翔终于找到机会跟林遇梵说话,他满脸都是笑,“我等会儿在汇德银行大堂等你。”
林遇梵笑着致谢:“今天实在是麻烦你。”
“我乐意效劳的。”赵立翔说着又笑了。
赵立翔是圆脸,虽然他年纪比她大一岁,但看上去像个阳光灿烂的大男孩。
林遇梵正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海城的,还没问,就听见有人喊:“赵立翔,你快点。”
连名带姓的,非常不客气。
一听就知道是赵之敖在催。
林遇梵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赵之敖对于他弟弟多管闲事帮她的忙,很是不高兴。
刚才赵之敖看她的目光就特别冷淡,甚至带了点审视。
她哪里惹他不满了呢?
还是他单纯就是摆兄长威风,不愿意弟弟跟寡妇多接触?
她懒得多想,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林遇梵终于顺利从保险柜里拿回了属于她的一把玉如意和一幅明朝的《山静日藏图》,以及三四个陶瓷瓶。
她特意把山水画打开来验过真伪后,才放下心。
并在赵立翔和孙敬喜的陪同下,换到另外一家银行的保险柜里保存。
办完事,经过一家俄国人开的咖啡馆,林遇梵请他们喝下午茶,并买了一大盘新出炉的罗宋面包,送给喜姑家的表弟表妹们吃。
本来只是简单喝个咖啡致谢,没想到中途发生了一件小意外。
咖啡店客人不少,他们来得晚,只能坐在靠近卫生间门的角落。
赵立翔以前是个比较腼腆的少年,三年不见,变得如春日暖阳般,既热情,又爽朗大方。
林遇梵与他,就像多年同窗,很是聊得来。
正聊着,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感觉旁边有人经过,没多久,林遇梵对面的椅子被拉开,一个人坐了下来。
是一个戴着毡帽的男子。
“求你们帮帮忙,不要出声。”
声音有点不对。
只见那人把帽子取下,露出清丽的面容,头发高高盘起,原来是个女子。
正喝着咖啡的三人都愣住了。
耳边传来警哨声,外面有人在追赶着什么。
孙敬喜想要质问对面女子,被林遇梵给按住。
正值国共内战,说不定眼前躲避追铺的女子是共产党。
林遇梵快速扫了眼周围的客人,幸好没人往他们这边看。
而那女子坐在柱子后面,就算有人回过头来,也看不到她。
这肯定是对方特意选择的位置。
女子快速把外套脱了,里面穿的是女式衬衫,她把帽子和外套一卷,塞进了一个针织手提包里。
“谢谢。”女子起身往外走。
孙敬喜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喃喃问:“什么人啊?”
赵立翔轻声说:“可能是共产党。”
孙敬喜听说被逮捕的共产党,结局都很惨,她替这个女孩子担忧道:“希望她能安全离开。”
喜姑话音刚落,林遇梵看见那个女子又折回来了。
原来大门口已经被包围,她出不去。
庆幸的是,女子不知道把手提包扔哪儿了,她是空手回来的。
女子还是坐在了林遇梵的对面,赵立翔的旁边。
“能不能跟你们搭个台,我叫梁月,梁山伯的梁,月亮的月,苏城人。”
大门口已经有警察进来,店员和客人都好奇地往门口张望。
赵立翔很机灵,他马上编织剧情:“我叫赵立翔,是你北京的同学。”
说着他把孙庆喜面前的咖啡杯端到了梁月面前,“喜姑,就说你不喜欢喝咖啡。”
中年妇女不爱喝咖啡,比较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