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东海也是第一回 见万云气成这样,他没想到一向来心软好说话的朋友竟对他会有这么不客气的时候,可他是男人,跟万云不同,后面总得成家,想给自己留点现钱,也是可以理解的啊,他想再解释多几句,却又不知道从何下口,那双不大的眼睛,一眼一眼地看着万云,瞧着可怜兮兮的,可万云只觉得他从未这样可恨过!
“万云,不是的,我怎么会,怎么会是这种人呢?我袁东海,是讲义气的人!我…”袁东海还想劝万云别生气,可万云那双眼睛里迸出来的刀子,简直要杀人,又不敢继续说了。
开餐馆做生意这件事,是袁东海起的头,但现在真正要把真金白银拿出来的时候,他对未知的生意感到了恐惧,产生了懦弱,就要往回缩。
袁东海的人生,好几次都是这样,在面对一些大是大非的选择和大时机时,他会忽然之间临门一脚,选择退出或逃避,又或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敢面对主要矛盾,果子在眼前,再跨一步就能摘到,偏偏他就能从旁绕过。仿佛一个考生,在考场上完美错过了所有正确答案,最后糊里糊涂,交出一份并不好看的成绩单。
袁东海不想和万云吵架,他珍惜和万云林彩虹这些人的友谊,可他既想保住自己的钱,又想欺负朋友的善心。
这样的话,任谁也不会惯着他!
跟袁东海吵完架后,两人不欢而散,主要是万云单方面不欢散去,而袁东海还觉得自己挺有理由的,他盲目地相信朋友会理解他的苦楚,万云现在只是还没转过弯来而已,而且到时候万云要是把钱都花下去了,手上空了,那他不是还有钱,明年把六千一点点拿出来,如果她还想开的话,这不是也可以把餐馆继续开下去吗?
可袁东海心里隐隐却在担心怀疑,这个小餐馆能撑起来吗?能走那么久吗?广州多少餐厅开了关,关了开的,他们有这么幸运吗?
两人说话不在一个频道上,万云捏着那两份特意去打印店打印出来的合同,把它们撕了个稀烂,丢在路边的垃圾池里,气哄哄地回了珠贝村,想到袁东海那个混账东西就气得心肝疼!
可是现在家里没人,桂老师今晚不回家吃饭,城哥晚上要去上英语课,万云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逗了会儿池子里的鱼,无人诉说发泄,那口气怎么也顺不下去。
要不是打不过袁东海,万云真想动手锤他一顿!
不行,这个气不发出来,万云都怕自己今晚睡不着!
城哥说得对,朋友之间合伙做生意,太容易出问题了。这才开头呢,袁东海就给她掉链子!真到后面还得了!
可事情已经起了头,跟拉哥的租赁合同都签了,给了一个月的押金,剩下的在拿钥匙那天全部补齐。
对于万云要开店这件事,桂春生和裘松龄都是十分赞成的,年轻人有长进,肯长进,是好事,裘松龄甚至还问万云是否需要经济上的帮助,万云感谢她的好意之后,拒绝了,目前她还能撑得起来。
不过,在听到万云那十六平米的门面,还要再跟朋友合伙,两位长辈都不赞同,特别是桂老师,他看过太多为了钱,亲友反目的例子,于是尤为反对,但裘阿姨却顿了一下,拍了拍桂春生的手臂:“既然阿云决定了,就让她试一试,我们给了太多的意见,反而会影响她的判断。”
什么路,只有自己走过了,才知道好不好走。大概是想通了这点,桂春生再劝两句,后来才没说什么。
在万云气得半死的时候,忽然想到了林彩虹,林彩虹是他们共同的朋友,她肯定能理解自己的感受,于是又“噔噔噔”跑上楼去给彩虹打电话。
林彩虹今非昔比,她一日比一日进步,而且十分神速,谁也没想到种菜种花种果树也能走出一条赚钱的路来。说起来,也是她幸运,遇上了国家打造“菜篮子工程”大政策的时候,大棚菜技术的发展和普及,让她抓住了这个机会,从年初开始,建大棚,请工人,买肥料,她申请了不少政府补贴,减轻了自己的经营压力。
林彩虹的事业运很旺,原来供货给番禺两个酒楼,那酒楼在越秀开分店,顺理成章又再多了一个可供货的店,另外,在曾明朗的介绍下,她还再发展了番禺另一家中型的酒家作为客户,前两个月,甚至和阿火所在的运输公司签订了运菜协议,生意颇具小规模。
也真是难为她了,这样年轻,读书不多,又无多少生意经验,从弯腰种地,到直起来与人打交道,靠一口气硬扛着,竟也周转过来了。
所以,如今的她,比万云袁东海任何一个人,都更担得起林老板这个称呼。
林彩虹现在租了两栋两层小楼,一栋是和叔叔婶婶堂弟妹们住,一栋是给请来的员工们住,给员工住的那栋楼下空了一间房,她用来作办公室,招呼上门的客人。
因为生意跟上来,她还斥巨资拉了电话线,第一回 给万云打电话时候,还感慨:“阿云,我过去二十多年花在自己身上的钱,都不如这部电话贵。”
两个女孩子还一顿笑来着。
万云打电话过去时,林彩虹刚定下一批花苗的数量,今年的年花她没功夫去卖了,不过可以作为供货方,供给给那些摆年花摊的老板们。
“彩虹,你在忙吗?”万云没想到这么顺利能接通她的电话,还以为这个时间,彩虹会在大棚里呢。
“阿云,好久没见了,你怎么样?你和袁东海合伙开的餐馆,定开张日子了吗?我一定去捧场!”接到朋友的电话,显然林彩虹也是很高兴的,她放下手中的事情,专心和万云说起话来。
万云和袁东海开餐馆的事情,扬扬闹闹好一阵了,说好到时还是找林彩虹供货,林彩虹一口答应,还替他们介绍了个屠宰场的朋友,到时候肉菜一起解决。
万云一听到林彩虹的问候,又听她提起袁东海,那股本身就压不住的愤怒,就更为旺盛,一股脑儿地把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彩虹,我真是被他给气死了!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找门面的时候上蹿下跳,恨不得第一天就定下位置,一直怂恿我别卖盒饭,去开餐馆,现在我们把门面定下来,证件也快办好了,装修师傅我都找好了,也说好一人各出一半的钱,现在他居然跟我说,他只能拿出四千来!还想等生意稳定好了再投钱进来!”
林彩虹也没想到袁东海竟在这时候撂挑子,她和万云一样的思维:“胖子是不是最近跟着谁去赌博了?以至于把要用在正经事上的钱都浪费了?”
万云说:“我问过他了,他信誓旦旦跟我说没有,可我也不知道真假啊,钱毕竟在他手上,是吧?”
袁东海这人做事说话确实很容易惹人诟病,他们能做这么久的朋友,完全是因为相识得太早,又有一层同学间和外地人在广州共同奋斗的交情。
林彩虹有点为难,这两人都是自己的朋友,本来他们合伙做生意,她还羡慕来着,现在是一点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了。而且,林彩虹没忍心告诉万云,其实在两个月前,袁胖子还尝试着想把钱投入到她这个农贸公司里,说要一起在番禺种菜,但因为林彩虹家里人实在太多,她的叔叔婶婶左一句右一句地反对,就是不愿意袁东海投钱进来,其实她本人也不想外人对自己的现状横插一脚,就拒绝了。
对于自己的拒绝,袁东海也没有大的反应,平时见到面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所以林彩虹觉得,胖子其实就是有枣没枣搂一把,他手上就那么点钱,看到林彩虹那儿有赚头,就想占一点,万云风风火火把门店张罗起来了,他又想占一点,两头都要。
这种习惯确实不好,林彩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没说,她也知道万云脾气好,甚少这样生气,而且自己在中间不论说什么,都有搬弄和拱火的嫌疑,甚至火上浇油,说不定两个朋友都会得罪,都会失去,这是她不愿意遇到的局面。
听着万云发完火,林彩虹才说:“要我帮忙留意一下他最近在干什么吗?”必要的话,她可以去跟胖子谈一谈,看看他到底在顾虑什么。
万云此时哪里还能听到袁东海的消息,立即撇嘴:“不要,管他呢!他不来,我自己也能撑起来!不够钱的话,大不了就找人借一点!”
骂完了袁东海,林彩虹又和万云说起另一件事:“阿云,你那边要开餐厅,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万云问。
“我想把我妹妹彩霞委托给你。”林彩虹一开口,就说这么重磅的事情,“你那里肯定要请三两个员工的,就让她过去给你打工,你安排她做事,外面的餐馆给这样的工种开多少钱,你就给她开多少,”但姐姐始终疼妹妹,又加了一句,“不用多,但是也别少。”
请人是要请的,万云这阵子还为这事儿头疼。
“怎么要放到我这儿来?”万云疑惑,“她是你亲妹妹,跟着你不是更好吗?”
林彩虹在电话那头苦笑:“你可别提了,正因为是我亲妹妹,所以才要放到你那里去的。”
万云这才知道,林彩霞从老家出来后,一直跟着林彩虹,这两年彩虹把自己的小公司经营起来,妹妹就顺理成章给姐姐打工了。
老家的父母和林彩虹没了联系,可跟林彩霞还有联系的,听闻她开始在打工,每个月能拿到七十块钱的工资,立即就打起了这笔钱的主意,每个月都给林彩霞发电报,甚至偶尔还会打电话,让她把钱寄回老家,说她是未出嫁的女儿,家里还有弟弟,在外头挣的所有钱都是自己家里的。
要不是叔叔婶婶两个强势阻拦,老家的父母甚至还要林彩虹给钱。
林彩霞也不过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自小在乡下父母身边长大,对血亲之间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尽管在老家过得不如在广州好,可对父母淫威仍有恐惧,所以爹娘这么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还是学会了到邮局去往老家寄钱。
虽然林彩霞还留着点儿零花在手上,可林彩虹看不下去了,就想让林彩霞先离开自己这儿,不然的话,老家的父母每个月都要剥削她的劳动成果。
万云不解:“那你把她的钱收起来,不给她,不就好了吗?”
林彩虹又苦笑:“哪有这么简单!这是我妹妹,她和我叔婶一家都不亲,手里有点钱,还能约着附近的女孩子出去走走逛逛,要是手里没钱,她都不敢出门,我看到她傻兮兮的样子就心软,忍不住掏钱出去给她开心开心。”
其实还有个问题,就是林彩虹的农业公司在扩大,老家有几个人听说了,前来投靠她,帮她做事,反正在老家耕田也是耕田,不如到广州来,包吃住,每个月还有工资。可都是相邻人家,笃信血浓于水和打断骨头连着筋那一套,回头就跟还在乡下的人说,林彩虹现在是老板了,当姐姐的肯定不会亏待林彩霞眼前的这个妹妹。
所以林彩霞在她那里一日,一日就会被人惦记手上的钱。
“那你让她来我这里,你就放心了?她自己怎么想的嘛?”万云问。
林彩虹说:“我和她提过这件事,她不反对。而且我妹妹也知道,老家那里是无底洞。今天说她没出嫁要给老家寄钱,等哪日结婚了,又会对她说娘家弟弟立起来才是她的依靠,出嫁女也有帮扶娘家的义务。我把这些难听的话掰开了跟她讲,她也转过弯来,听进去了。可是我这里人多眼杂的,不少人是老家的亲戚同乡,嘴长在人家身上,很难控制他们回去会怎么说话。”
为了这个妹妹,林彩虹也是操大心了:“我还好,口头上已经过继给叔叔婶婶,亲生父母想找我要钱,我叔叔第一个就不同意。阿云,我妹妹不是脑子不开窍的人,和她讲道理,她会听进去的,所以我让她离开番禺,回头就对老家人说,她自己受不了种地的苦,跑出去打工,我也找不到人,至少让她和老家这边先断了联系。让她好好长两年再说。”
“彩霞同意你的做法和说法了?”万云心里坠坠的,女孩子们的生存境地真困难,就像她和万雪从前的日子,只有嫁人了,才摆脱了两个哥哥,可嫁人了,也要把娘家弟弟供完两年中专,盯着他找到工作,才安乐。
说到这个,林彩虹就叹气:“阿云,我以前听人说,虚心使人进步,但现在我想说,其实虚荣心也会使人进步。”这些话憋在心里有一段了,遇着朋友,她才说出来,“我担心彩霞不肯去你那里,所以就找了个机会带她到天河和越秀街去逛了几圈,我一个土老帽,手指缝里粘着泥,还带她去了舞厅。告诉她,你看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东西,漂亮的衣服,精彩的舞厅,如果她一直把钱往老家寄回去的话,那往后根本没机会再去这些地方。”
“说来惭愧,我自己也是农民出身,但居然和她说,往后如果她想留在这里生活,过得比老家那些一起长大的,至今还在田里拔不出来小姐妹要好,就得好好攒钱,想办法留在广州。何况,老家的生活和广州的生活,到底哪个更好?我让她好好分辨,以前老家的亲戚朋友是不是都特别羡慕她有机会走出来?”林彩虹自己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管着新成立的农贸公司,还得肩负教育妹妹的责任,这种责任心让她“无所不用其极”,贬低来处,只看得到繁华的城市,听起来很忘本,可她不管了,只要能劝住林彩霞就好。
林彩霞喜欢现代的广州,穿着林彩虹买的新衣裳和新皮鞋,还算转得过弯来,知道姐姐是为了自己好,默不作声,显然是认同了这个安排,她想留在广州,过靓丽的生活。
前几个月,老家的亲生父母知道林彩虹能赚钱了,跟她们的叔叔吵了一架,争林彩虹这个女儿归属权的问题,竟还想从老家来投奔,两家人闹得极度不愉快。
从前把林彩虹当皮球踢出去,如今见有利可图,又开始攀扯血缘关系,她夹在中间不胜其烦,就想赶紧给林彩霞安排其他出路。
“阿云,我把彩霞交给你,你替我多管管她,哪怕打骂也不要紧,只要别往歪路上走就好。她是比较单纯,但和她好好讲道理,她会听你的。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其他人我都不放心,只能拜托你。”林彩虹的声音小小的,干巴巴的,如今帮妹妹找退路,或许她也是在隔空拯救从前那个对现状和生活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彩虹这几年也是被家里的事逼得迅速成长了。
话说到这里,万云才理解了林彩虹的苦心,她不愿意妹妹跟她一样,被家里的这些人和事情给拖死,林彩虹现在有家有业,不能走,但是林彩霞还能再动一动,让她看看外头的世界,最好能意识到自己的瓶颈,去读几年书。
家庭里的事情,是很难分辨出完整准确的对错来的,林彩虹在解决这种矛盾中,或许也得到了一种被需要的快乐,可这么长期闹下去,对精气神也是极大的消耗。
万云想了想,说:“我现在不能完全答应你,但是我先跟你保证,如果要请人,我第一个时间会叫彩霞过来。”
林彩虹发自内心地笑:“好,多谢你,阿云!我会给彩霞开一个存折,到时候你给她发工资,就把工资存里面,我给她保管。说好了,等她结婚时再给回她,她也同意的。”说完又笑,“你不知道,她人小小的,还知道要存钱结婚,对象都没一个,却把结婚这件事看得极重,说到嫁人一点也不害羞,特别明白自己要嫁什么人。”
万云也跟着笑,女子认准嫁人这条路,何尝不是别样的清醒和追求?
挂断电话,万云被袁东海扰乱的心情平复不少,人世间的事情真难,真是每个人各有各的难处。
第157章
袁东海临时反水这件事,等周长城上完英语课回来,万云边给他做宵夜,边小嘴不停,叭叭叭地开始“告状”。
“那王八蛋,亏我还想着前面的事情都不要他去搞,等我忙完,把餐馆开起来,他只需要每天在店里头待着打打饭、收收钱就行了。没想到现在临了临了,说只肯出四千块!”万云张牙舞爪的,总觉得出师不利,“幸好江曼跑的证件还没真正去落实办理,要是经营人加了他的名字,他后头才说不出钱,我肯定肠子都要悔青了!”
周长城也没有想到,袁东海竟不靠谱到这个地步,前阵子大家一起去看门店的时候,他可是一直牛气哄哄,准备大干一场的,不由皱眉,甚至想骂他出口气。
可这段时间小云为了开餐馆花费成本这件事,一直辗转反侧,拿着本子写写画画,生怕落下一件事,她也惶恐,担心把家里的存款都丢进去,连个水响都听不到。夫妻两个攒钱不容易,要是真的一下子把所有钱都砸餐馆里,什么时候能把这笔钱赚回来呢?真是个未知数。
于是周长城安抚了一下万云,问她:“要我去问一问袁东海在考虑什么吗?”
男人之间说不定更好说话一些。
万云坚决地摇头:“算了,他这样突然给了我一棒,我自己也回过味来了,刚开始,总是觉得朋友之间,关系好,聊得来,可以一起合伙做生意。可忘了人的性格里还有些其他不能把控的因素,比如左右摇摆的人品。”
“城哥,老实说,如果是林彩虹,说不定我就真的放一百个心了,她心眼儿实在,做一件是一件,不会想其他的。袁东海那张嘴,经常让我觉得他嘴里真一句假一句,他的本质,还是不靠谱的人。要相信自己原本的直觉,不能够被交情给蒙蔽了双眼。”
周长城想了想说:“小云,我们自己做吧。反正跟拉哥的租赁合同那儿,也只是签了你一个人的名字,现在证件流程也捋清楚了,剩下就是进场装修和厨具的事,后头你自己也是要待在餐馆看生意的,实在不行就多请两个人,不少袁东海一个。”
万云也正有这个打算,就是还需要周长城口头上再推她一把。
第一次正儿八经开店做生意呢,难道她不怕吗?当然也是害怕风险的。
踏出去做改变这个决定很难,后头“守江山”这件事也很难。
“对了,拉哥上回说的那个二手厨具店,我下班时溜过去看了,全是光膀子的男人,你一个人别去,过两日是周日,我陪你去。”周长城想到这个,又叮嘱她。
“好。”万云看他吃完饺子,又给他装了碗香喷喷的板栗蘑菇鸡汤。
“哎,不过我们说起来,也还是有点同学情的,等餐厅开起来,五十米摊的那个位置,如果他要的话,就转给他,拉哥现在也还没租出去。”万云终究顾着一点情谊。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周长城喂她吃了个山板栗,这些都是万雪寄来的老家特产,“他年纪比你大,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
“城哥,你说我是不是小肚鸡肠?其实袁东海在签合同之前反悔,总好过进场装修反悔,可我就是觉得过不去这个坎儿,心里记恨他。”万云吞下炖得软绵绵的板栗,苦恼地用手敲自己的脑袋,“之前宝生哥带头把昌江弄得损失了十万,姚生都没有追究他的责任,放过了他,我就觉得这个大老板宰相肚里能撑船。可现在我只是遇到袁东海这一点变化关卡,就觉得整个脑子都要炸了,下午还跟林彩虹抱怨了一通。”又问,“我是不是不够大方?”
周长城好笑地把万云的手拿下来:“不许敲了。反省自己的同时,也看看别人做了什么事。别说你,就是刚刚我听到袁东海临阵脱逃,都想动手打他一顿。何况你跟他算是交情较好的朋友,对朋友有期待,就难免会有失望。人之常情,别太挂心。”
他现在整个人的心胸都很放开,许多事情可以不理解,但接受一切可能和已经发生的。
万云想想也是,其实就是因为中间有对朋友的倚赖和期望,所以这个失望扑面而来的时候,重量就显得更沉重。
“姚生那种情况,跟你又不同,而且他年纪大,见过的风浪比我们大,也是真有财富积累,十万在他眼里,是正常的企业经营损失,但不是不可弥补的,接个单子就赚回来了。”周长城慢慢地和万云说话,“不过我们确实也要学习一下他的大度量,不是放过他人,是放过自己。”
真烦人,店还没有开成,打击先来了。
两人洗碗洗漱,一起上楼看电视,今年很流行《外来妹》这部电视剧,剧情挺有意思,里面的女主角也叫小云,万云一集不落地追着看。
周长城更爱看战争片和历史剧,也跟着万云瞄了几眼,最后得出一句话:“哪个正经来广州赚钱的香港人跟江生一样,闲得做什么感情投资?看看我们厂,女工人数,十个手指都数得出来。姚生身家这么丰厚,一到广州就忙得跟狗一样,骂起人来谁都不敢多和他说话,只认得张美娟这个亲戚。”
万云被他的评价说得心口一堵,哼一声:“人家就是有不一样感情的!”
周长城不和万云争论这个,老实陪着老婆看电视。
片头是一群穿着朴素的女工在滚滚红尘中迎面走来,接着是陈小艺带着忧愁的秀丽脸庞出现在电视里,而官仔骨骨梳着背头的汤镇宗拿着大哥大在说话,偶尔闪过一些熟悉的广州建筑,杨钰莹清纯羞涩甜美的嗓音响起:“我不想说我很亲切,我不想说我很纯洁,可是我不能拒绝心中的感觉,看看可爱的天摸摸真实的脸,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一集看完,万云不舍把电视关掉,把抽屉拉开,拿出一封信:“对了,城哥,昨天收到我姐的来信了,她说已经选好文具店的地址,就在他们市委家属楼后面的一栋平房里,说是斜对着市二中。信寄过来要十天,估计也开业了。还给我了写了张一千五的欠条,连着前面的钱,说好后面她和姐夫会慢慢还给我们。”
周长城大略看了一眼那封信的内容,心里有数,姐姐姐夫不是那种光占便宜,不懂回报的人,这个亲戚是要好好地长久维护联系的,把信和欠条递给小云:“那她开店,我们要不要买点什么东西给她庆祝一下?”
万云摇头:“我现在实在没有精力管她开店的事情。她还给我发电报,写了一堆东西让我帮她去小商品市场进货,寄到市里去。可我最近哪有时间,就干脆把张承志的联系方式给了她,老张那儿开始做明星小卡片,正是学生们喜欢的东西,我也跟他打过招呼了,他跟我打包票说没问题,会给我姐介绍其他厂家的。”
“我姐也是第一回 自己张罗这些事,紧张肯定是紧张的,但总要自己走出来,去用这些信息和人脉。我总不能老跟在她屁股后头给她递纸。”
周长城捏着万云的脸,笑:“我看你被袁东海气得,说话都开始粗糙了。”
万云双手捂着脸,滚倒在床上,碰到刚刚跟信件一起拿出来的存折单,上头存着两万六千块钱,这是卖了两年年货,再加上平日里一点点积攒起来的身家。
袁东海不出钱,开餐馆的压力全都压在万云一人身上,要是没跟拉哥签合同还好说,可合同签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往下走。这两万六恐怕又要在今年底见底了。
天啊,他们两夫妻存点钱可真不容易!
每回突破万元大关,总会冒出事情来,存折上的数字总会因为各种原因清光,桂老师借的钱至今没有拿回来,葛宝生和万雪那两笔也还欠着。
前面三年,他们都是靠着年底去卖年货或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力挽狂澜攒钱,但今年万云肯定是没工夫去卖年货了。只能寄希望于明年,希望餐馆的生意能慢慢走上正轨。
周长城也觉得气郁,拿着那张存折单,和万云一起躺着,数着上面的数字:“本来以为自己家还挺富裕的,两万六的存款呢。”
万云只能和他一起哀嚎。
等嚎完,两人又互相开始鼓劲。
万云说:“不要紧,我们年轻肯干,工业园人又多,一定可以把生意做起来的!大不了我就住在餐馆了!”
“对,明年初我也争取把薪水再往上提一提,继续存钱!”周长城搂着她,亲一口。
“周组长,你现在升官儿了,还适应吗?”万云戏谑地称周长城的职称。
经过上回两人彻夜长聊之后,他们就说好,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互相说说自己的状态,发展深度交流,而不是一个当天聋,一个当地哑,过去的错误就不要再重复了。
“万老板,承让承让。”周长城压了一小半的重量在万云身上,又亲一下,清清嗓子说,“事情还是那些事情,于小山和郭泉两人依旧不怎么搭理我。”但这个他不在乎,而是说起另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姚生跟张美娟说,要给我找个助理!”
“哇,那你以后就有自己的直接下属了?”万云双眼冒着星星闪光,一个翻身,把存折丢在床头柜上,坐起来,摇着他的手臂,“城哥,你越来越厉害了!”
周长城的脸上总算有点这个年纪的意气风发了,扬扬眉毛,可还是谦虚地说:“只是个助理而已。”而且这个助理是协助他项目统筹类的工作,不是设计助理,他暂时还没有达到可以拥有设计助理的水平,所以严格来讲,他这个组长的位置其实是架空的。
“那你同组的那两个同事呢?他们怎么样?”万云嘟着嘴问。
“我管不了他们,还是梁工在管,只是大家在文件和称呼上有上下级之分而已,平时还是各做各的事情。”周长城稍稍解释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你们厂里也挺复杂的。”万云不由感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周长城把她拉过来,坏坏地压住她,不让她跑:“没事,他们复杂他们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了。”
万云笑嘻嘻地推着周长城的胸口:“那你英语课呢?上得还顺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