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云从兜里掏出刚买的一个水晶发夹递过去,哪个女孩儿不喜欢闪亮亮的小玩意儿,林彩霞一见,立马就喜欢了,伸出手,隔着一排金桔去拿,等手伸到一半了,这才忐忑地回头看自己姐姐,眼里的笑变成了无措,不知自己有没有做错事。
“说谢谢云姐啊,别愣着,醒目点。”林彩虹又推林彩霞的后背。
林彩霞从万云手上接过那个发夹,心爱地攥住,紧张微笑,大概是紧张,有点结巴:“多..多谢云姐。”
“哎,你们这样,弄得我这个海哥怪没意思的,我就没东西送给妹妹了。等着,海哥请你吃糖葫芦。”袁东海的话刚落音,立马就跑到另一个街口去买了四串糖葫芦,还有四瓶玻璃装的维他奶。
等袁东海和万云走后,林彩霞还在吃着那一串鲜红的糖葫芦,手上握着维他奶,嘴唇红红,跟自己的姐姐说:“姐,你的朋友好像都是好人。”
“那当然啦,这是我在广州最好的两个朋友啦。”林彩虹摆弄着自己的年桔,往上面挂小红包,转头又对妹妹说,“那个巧克力,你在这里吃就好了,别拿回去,不然就轮不到你吃了。”
“嗯,我知道了,姐。”林彩霞个子小小的,声音也小小的。
因为这次租的摊位有点大,万云必须要找个人来帮忙一起看,城哥今年虽然不忙,但在必须上班到年二十五才放假,他是来不的,想着,万云便去找丹燕嫂。
然而丹燕嫂到这时候了,还在骑车卖她的面条儿。
因为朱哥今年有一个工地的活儿,一直拖到年底,那几栋楼的老板要求他们在年底赶工,想在明年春天之前封顶,可到了这个时候,哪儿找得到那么多人给老板干活,没办法,工程拖期的话,结款也拖期,朱哥只能哄着十来个兄弟先留下,自己也挽起袖子一起上。
刚好现在是寒假,朱文朱武两个调皮鬼放假了,成日在珠贝村东跑西窜的,玩得无法无天,施婆婆根本看不住,年底拐子多,朱哥和丹燕嫂夫妻担心朱文朱武被拐跑,就压着这兄弟俩儿到工地捡两小时砖头,重活儿不让他们干,等中午冯丹燕到工地门口卖面条的时候,再让他们兄弟出来卖馒头,体验体验生活,卖馒头的钱归他们兄弟,这一下就激起了文武二将的赚钱欲,每日比自己爸妈还要积极出门上班。
冯丹燕喜欢热闹又爱说话,她倒是想和万云凑在一起,可实在放心不下朱哥和两个孩子:“小妮儿乖巧,又有她奶奶看着,我还放心些。可生儿子,真是上辈子欠了老天爷的债!”
她有两个,还是两笔债。
万云被丹燕嫂的话逗得笑出来,也只好作罢,还是要想个其他办法。
看摊档这种事情,不能随意找人,分分钟钱来钱往的,除了钱,还有货,所以找的这个人一定要有基本的人品保证。
看摊档的人没找到,但是货品要先拉回家里来,这一次是万云和周长城两人亲自到白云去拿的货,照旧是找彭鹏在中间牵线。
糖果饼干那些东西,还是找去年的那个厂子进货,因为已经交过一回手,万云和周长城就直接上门了,今年的摊档大,万云就挑了贵的和便宜的两种,看着他们的工人手脚麻利地装箱,帮忙送到车站。
至于另外的春联和灯笼这些,彭鹏也帮忙找了个专门做手工的厂子,那日亲自带他们夫妻过去拿货,因为万云今年的钱不趁手,那老板见是彭鹏的朋友,才答应让万云赊款,但是年三十之前一定要把钱汇过来,不然他们就上门去找彭鹏要钱了。
彭鹏拍胸口保证:“老张,你还信不过我的朋友!放心放心!”
丹燕嫂当初说得真对,出门在外靠朋友,到了白云靠彭鹏。
光是进货就花了六千余块钱,货款欠债一半,做生意以来,这还是周长城万云夫妇第一回 赊账。
到了晚上,货的事情弄完了,周长城和万云到彭鹏家里去吃饭。
彭鹏和彭颖结婚后,就搬出了那个小作坊,在外头租了一套平房,小两口的日子过得有模有样的。
彭颖怀孕八个月,正是要紧的时候,说是过了年就要生了,可到了这个月份,她也还是高高瘦瘦的,只是肚子凸起来了一些,不到正面,看不出她是个孕妇。
见到万云和周长城,彭颖脸上都是笑,拉着万云不停说话,她的表情里有着藏也藏不住的幸福,跟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冷淡少女,已经相隔甚远了,这是一个活得有滋有味的小女人。
以前过年,彭鹏都会找时间去珠贝村找朱哥丹燕嫂夫妻聚餐的,但是今年因为彭颖怀孕不方便坐车,今次过年怕是见不上了,丹燕嫂暂时又走不开,就托了万云把礼物送过来。
万云和丹燕嫂一起买了两套小婴儿的衣帽和鞋子送给彭颖:“祝你一切顺当,到时候让彭鹏跟我们打电话报喜!”
“嗯,一定的!”彭颖接过万云的衣服,婴儿的衣服布料软软的,如同她结婚后的这颗心。
吃这顿饭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彭鹏对彭颖有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真是连个酱油瓶倒了都不让人扶,而彭颖显然也是很依赖彭鹏,恩爱夫妻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吃完饭就得从白云回海珠,不然再晚一点就没车了。
出门时,万云拉着彭颖的手说:“当时你一声不响地辞职,从海珠跑到这儿来,那个杨卫星大哥还问过你来着。等下回见到他,我就可以跟他讲,你这个小老乡现在过得是蜜罐子里的生活。”
彭颖腼腆地笑笑,摸摸自己的肚子,大概是因为婚姻幸福,彭鹏能赚钱养家,她手头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总担心每月没钱寄回去给寡母,再加上肚子里的孩子又要出生了,所以彭颖整个人都沐浴在祥和平静的光辉下,嫁对了人,改变了她的生存和生活环境:“多谢他记挂了,有机会要请他吃饭的。”
“彭鹏,这次也多谢你了!等你和彭颖的孩子出生了,我和万云给你们包个大红包!”周长城和彭鹏握手,不无感慨,这朋友确实值得交啊。
“行啊,长城叔叔,还有云阿姨,我可替我家孩子记下了!”彭鹏豪爽大笑,“满月酒时,你们可得多喝几杯!”
两对夫妻在门口站着告别时,来了几个人敲门,天色有点黑,等走近了才看得清人脸。
“彭老板,有客人呢?”来的有几个人,似乎派了个人出来打头说话,瞧着有些探头探脑的。
“阿苟,这么早,吃饭了吗?”彭鹏回头一看,笑,“我朋友过来吃顿饭。”
“那不打扰你们了?”那个叫阿苟的这么问话,却没走开,又问,“摸两圈去吗?”
“刚吃饱饭,肚子还撑着,等会儿。”彭鹏摆手,那阿苟就走出去了。
走了没两步,阿苟再回头,这回是对着周长城问的:“老板做什么生意的?也在白云吗?”
周长城以为这阿苟跟彭鹏一样,是个爱交朋友的人,就摆手:“我哪儿是什么老板,打工仔一个。”
阿苟顿时就没了什么兴趣,跟彭鹏打个招呼,和门口的几个人走了。
万云和彭颖站在更里面一些,看不清情况,只听到那几句对话,问:“都是什么人啊?”
“彭鹏的朋友,有时候来家里找他出去玩儿。”彭颖扫一眼,不是很在意。
“噢,行。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年后等你们好消息!”万云和周长城没让彭鹏送,而是自己找了辆摩的去车站。
货都送到了车站,有人帮忙看着,周长城和万云付了两块钱费用,请人帮忙搬上车。
等坐到车上的时候,周长城还在感慨:“现在彭鹏生意是真做大了,除了之前那栋做小作坊的农民楼,他还租了一间两百平的厂房,在做洗洁精和洗头水那些东西,今天看他行头都不同了,还跟我说争取明年底买车。”
“爱情事业双丰收啊。”万云靠在周长城肩膀上,笑说,“看来彭颖和没出生的孩子还是很旺家的,彭鹏得对老婆更好点儿才对。”
周长城捏了捏万云的手:“我们也很好。”
“嗯,我们也越来越好。”万云同意。
除了两人兜里都光着,其他的都很好,这回把钱全借出去,万云把自己老底的私房钱都拿出来进货了,两人现在穷得只剩下车厢里的那批货了。
汽车到了海珠,光是卸货,周长城和万云就弄了五六分钟,幸好现在夜晚,车上人少,没人抱怨他们事儿多,就是司机都是懒洋洋的。
两人一下车,就见葛宝生坐在他们的三轮车上等着,见车来了,他赶紧站起来帮忙:“回来了?这么多货啊,都有二十箱了!”
“宝生哥,硬糖果放下面,饰品轻,放上面,饼干也小心别压坏了。”周长城搬着纸箱,小心地指挥着,这些可都是他和小云的血汗钱呢。
货多,小三轮不够装,跑了三趟才搬回珠贝村的小院儿里。
虽然心里实在是气万雪,可真正拿到糖饼这些东西的时候,万云还是不声不响地寄了三大箱回平水县,让万雪收货,她还是操心,姐夫要花钱搞调动,姐姐今年没钱过年,可寄了东西,万云不发电报,也不打电话。
只是寄出地址是广州,谁人不知这是妹妹寄过来的呢?
周长城看着万云这样忙活也是无奈,只好悄悄先给姐夫通了个气,姐妹两个这样,不问不答,最难做的还是他们连襟两个。
接到周长城的电话,孙家宁很是感激,说道:“长城,真是麻烦你和阿云了,这阵子我也实在抽不开身,明天还要跑一趟市里。你替我和阿云说一声谢谢,等我忙完了,一定写信给你们好好表示感谢。也请她不要记恨她姐,姐妹间没有隔夜仇的。阿雪其实也很后悔当时跟阿云吵架,后面哭了好几晚,就是拉不下脸去合好,再给你姐一点时间,她会转过来的。”
这些话不论是真是假,但是作为万云的丈夫,作为借钱的一方,周长城听着心中就舒畅,他客气地说:“姐夫,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先好好忙自己的,反正糖饼这些东西已经寄回去了,叫雪姐去邮局拿就好了,价格跟去年的一样,让她自己安排。”
“好,我知道了,等会儿下了班,我就回去和她说。”孙家宁没口子答应道。
第135章
这一次的年货饰品,是万云自己去挑的,在桂老师和裘阿姨的耳提面命下,又在广州五光十色的城市浸染中,她也慢慢有自己的一套品位,尽管还是土土的,可商品是这些,大众审美就不算高雅,但总得来说,是比前几年好多了,至少分辨得出好坏了。
货拉回来后的第二天,她在家里点货,顺手挑了几样小巧可爱的挂件出来,自己家里留着用,又拿了一串年年有余和小金元宝,请桂春生拿给裘松龄:“桂老师,我看这两个还挺有趣的,您帮忙拿给裘阿姨,让她在车上挂着吧,看着也喜庆些。”
桂春生笑眯眯地笑纳:“好,你有心了。”
裘松龄见到这两个艳俗的小挂件,倒是没有拒绝,可也没有挂在车上,而是放到办公室了,隔天去珠贝村接桂春生吃饭,见到万云时,问她:“阿云,那个年年有余的挂件你还有多少?还有其他的吗?拿出来我看看。”
万云刚把摊子的雏形给架出来,忙了一天回到家,喝口水,又转身去给裘阿姨找挂件:“年年有余这个应该有三百来件,还有这些香包福字,小灯笼,您还要吗?都拿一些去吧。”
裘松龄叫她都拿出来,看了一下,最后点着年年有余挂件和紫色的香包福字说:“这两样,你给我各找五百件,送到我办公室去。”
“五百件!”万云震惊,一天的疲累都消失了,“裘阿姨,您要这么多干什么呀?”
“你个傻瓜,有生意都不做吗?”裘松龄笑问,说“你现在要想的是,我是你的熟人,你要以一个什么合适的价格卖给我,而又不让我觉得你在我这里赚到了很多钱。”
“这…”这些小玩意儿的进货价其实不贵,三毛五毛的,厂家也是薄利多销,万云是准备卖一块五一个的,要是有人讲价,最低可以降到一块二,所有人都能原谅过年的物价贵,但是裘阿姨要的数量大,她快速划拉了一下自己的小账本,立即报了个数,“裘阿姨,您要一千件的话,那就算给您一块二一个,要是在摊位上,我是卖一块五的。”
她预备了要是裘松龄压价,就再适当降低一点。
可裘松龄仍是笑笑的模样,恐怕还在等她的下文,万云又紧接着说:“裘阿姨,我再送您两个质量特别好的绒花灯笼,明年是马年,上面还有两匹奔腾的小马,您挂在办公室门口,明年一定马到成功,恭喜发财!”
裘松龄这才算是满意点了点头:“这就对了,要让对方有占到便宜的心理,就算自己血赚也不能表现出来。小姑娘,在实践中好好学习。”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简洁的名片,名片上有她的签字,“尽快送到我办公室去,当场结钱。”
万云惊喜连连,没想到在家里也能做成一笔这样大的单子,满脸幸福地接过裘阿姨的字条,她的字像是斜体,甚至有些扶风弱柳的意味,大概是因为早年间成日写英文字的缘故,她的人和性格却完全不是这样柔弱的。
“裘阿姨,您要这么多干什么呀?”万云还是没明白。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生意的?这些小东西,糊弄一些没见识的外国人,绰绰有余。”裘松龄的态度淡淡的,她是要买来做随手送的小礼品的。
时下虽然改革开放有十年了,可大家对外国人有一种模糊的认知,既好奇,又防备,可听说欧美国家经济比我们发达,文化比我们自由,也会有些憧憬和崇敬的微妙心理,裘松龄丝毫没有这种媚外的态度,她总是像一颗松树,骨头硬气,优雅中立,自信骄傲。
用桂春生的话来说,金钱、学识、经历维护着她的清高。
万云悄悄地看向裘阿姨那张略带冷淡的面孔,把她放在了自己今生今世学习名单的第一位。
过了会儿,等裘松龄和桂春生携手离去,万云上楼去给白云礼品厂的厂长打电话:“张厂长,我这里要年年有余和福字香包各五百个,你明天叫人帮我送到这个地址,记得千万别有线头啊!”
那张厂长扯着嗓门喊道:“万老板,你前两天在我这儿拿的货还没有结清款,我没办法再给你出货了啊!要不你先把前面的款给我付一半,我这心里也安定一点嘛。”
因着彭鹏的面子,万云一个新客,在张厂长这儿赊了至少有两千五的账,说好最晚年三十之前结的,现在又要这么多货,他肯定就不干了。
“哎呀,张厂长,我这么说,那肯定不能亏了你咯!”万云卷着电话线,面前放着一本账单,她算过了,裘阿姨给她结一千二百块钱,她当场就能还掉前面一大半的赊款,至于这新欠款,那就先记着嘛,“你找人帮我送过来,当场我就给你结款。而且是现款!决不食言!”
那张厂长犹豫了一下,对现款两个字很是心动,于是再问清楚地址,终究是答应了:“行行行,万老板,我看你是实在人才答应你的啊,你可不能糊弄我们这种老实人。”
所有赚钱生意人都说自己是老实人、实在人。
万云眉开眼笑:“张厂长,你得叫人送过来啊,我真是没空去拿货了。”
“还要送过去这么麻烦,”张承志就不太乐意了,白云距离海珠还挺远的,费钱又费人,于是他说,“我跟车站的一个司机挺熟的,我让他帮我带过去,你自己去接一下。”
万云简直搞不懂他的脑回路:“张厂长,那现款给谁?也给那个司机?一千两百块呢!”
张承志一噎:“你这…就几箱货,还要我送过去,万老板,也太为难人了。”
“这么有什么为难的呀?张厂长,你成日待在白云,再好的风景也看腻了吧?不如趁着送货,进城一趟,现在越秀、海珠、天河好多地方都在卖年货呢,又热闹又漂亮,你不给家人买新衣服过年啊?”万云理直气壮地建议和要求。
张厂长被万云的振振有词给说得笑出声来:“你这个万老板,年纪小小,道理怎么这么多?行,我带人给你送,也进城去开开眼!不过明天不行,我要出去一趟。后天吧,后头中午十一点左右到你说的这地方,说好了,你得请我吃饭啊!”
“行行行,请你吃肉!”万云答应,只要这大哥肯把货给送过来就行!
“好,就这么说定了”张承志笑着摇头,把电话挂断了。
等挂了电话,周长城也回来了,万云伸个懒腰,把账本合起来,什么搭摊子的疲惫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有钱进口袋是此时一切毛病的灵丹妙药,财迷的她快乐得要飞起来,乐滋滋地哼着过年时大街小巷都在放的歌:“祝福你,在每一天里,永远多彩多姿…”
周长城在楼下,万云风一样跑下去,叽叽呱呱说着裘阿姨找她要了一千个挂件的事,嘻嘻笑说:“城哥,我们这个就叫开门红!”
周长城捏她的笑脸,四下无人,亲了小云一口,甜甜的,真可爱。
“不过,我现在还没找到跟我一起看摊子的人。”万云刚高兴不过十分钟,又开始发愁,都来广州这么久了,竟找不出一个信得过的人,也是有点悲哀,这时候她就特别想万雪,要是她姐在,万云把钱箱子交给她姐都行,唉!
周长城在厨房找吃的,下了一碗竹升面,再丢几颗虾肉云吞,万云则在旁边给他洗青菜。
“要不我请假,跟你一起去摆摊子?”反正现在年底,昌江精密不算太忙,日日点卯,周长城手头没工作的时候,都是在看以前的一些订单案例。
“现在才开始,头几日肯定没有那么多顾客的,我一个人还看得过来,就是怕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去年卖糖果的时候,万云就抓到几个,可是也不能怎么样,只能语言恐吓,把人赶跑,要是报警处理,那就太耽误生意了。
小两口正商量着怎么办才好,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都快八点了,谁呀?”周长城放下吃了一半的云吞面,站起来,“我去看看。”
万云跟在他身后,一起去开门,门一开,竟然是江曼,而葛宝生不在她旁边。
“江曼嫂子,你怎么大晚上的过来了?”万云见是江曼,便走前了一步,惊讶问道。
难不成是他们家又怎么了?可见江曼的脸色并无焦灼,大概就不是什么急事儿。
“长城,阿云,打扰你们了吗?”江曼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不打扰,快进来吧。”周长城把门打开了一些。
江曼踏进门,却又不进去喝茶,瞧着似乎有话说的样子,周长城把门关上,立即说:“你们先聊着,我的面还没吃完,有事儿叫我一声。”
等周长城进吃饭间后,江曼又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院儿,夜灯下,一片朦胧,也看不出什么来,但也知道是宽敞的,不像他们那儿,两室一厅够用,可四周都是租客,不是打牌就是喝酒,吵闹不堪,她不敢放葛澜一人出去玩,不由得有一阵羡慕,甚至是苦涩。
万云等了一阵,见江曼不讲话,自己先问了:“嫂子,怎么了?是和宝生哥闹别扭了吗?”
江曼听万云这么问,笑一声,摇摇头:“没有,我是来找你的。”
“有什么事吗?”万云问。
“阿云,我听宝生说,你最近是不是在找人帮忙看摊子?”江曼来之前做了不少心理准备,她年纪比万云大五岁,又是才认识不久的朋友,丈夫还欠着人家丈夫的钱,就是性子再泼再虎,她也实在是有点自惭,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你看嫂子我可以吗?”
万云想了一下,她是想找丹燕嫂和袁东海这种,有过自己摆摊经验的人,这样的人跟客人打交道会有自己的一套,不用她操心太多,这江曼嫂子不是内向的人,普通话过关,可没有经验,就要培训,不过她现在也没什么更多选择,只好将就用着,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可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
万云听了她的毛遂自荐,笑问:“嫂子以前在老家是做什么的呀?之前都忘了问你。”
江曼看万云说话总是带着三分笑,那点忐忑也下去了不少,说到自己能做的事情,就有了点信心:“我是83年毕业的中专生,以前跟宝生在一个厂,是做会计的,有时候也会做做出纳的事儿。”
“那嫂子对钱肯定算得清楚。”万云微微惊讶,倒是没想到江曼嫂子也算得上是“专门性人才”了,要不是老家的厂子绩效不好,恐怕她也不会停薪留职跑到广州来。
“反正你让我记账,我肯定是给你记得清清楚楚的,绝不含糊。而且,阿云,我的口算能力很好的。”江曼急急地推销自己,“以前我们厂和其他厂比赛记账,我们办公室还拿过二等奖的。”
万云心里有了底,人多手杂时,江曼收错钱的概率就比较小,还是笑着说话:“行啊,嫂子,我给你开十块钱一天,包一顿中午饭,”这个价格是参考了林彩虹之前那个卖年花老板给的工价,有些老板一天只给到五块八块,还不包午餐的,可江曼毕竟是熟人,她继续说道,“苦是苦了点,早八晚九,从早到晚都没得休息,从明天开始,一直到年三十那天。工资到年三十才结,做多少天给多少天。”
总有人做了一半就嫌这嫌那不肯做下去的,不管这人做了多少天,老板大多都会选择月结,拉长账期,免得中间没人做事,减少自己的风险,而工人为了那份工钱,只要不是太受不了,大多都会坚持到月底再拿钱走人的。
这是一个小小的心理拉锯战。
江曼一算,按着这个工价,到了年三十,她能拿到四百多块,相当于她在老家三个多月的工资,乖乖,这万云出手好大方啊!广州这么好赚钱吗?
“好啊,万老板,我告诉我几点到,到什么地方,我明天一早就去!”江曼激动得开始该称呼了,阿云都不叫了,“要带什么东西吗?”
雇佣关系一旦开始成立,角色高低就开始显现出来了。
万云说:“明早八点要出发,就在珠贝村牌坊边上的那个公交站上等,第一天,我带你过去。东西的话,就带个喝水的杯子,吃饭的饭盒筷子,其他就没什么。”
“好咧!”江曼得了万云的确定,立即激昂起来,没有了刚敲门时的落寞,真是没想到万老板这么好讲话。
不过,万云问:“嫂子,你来帮我看摊子,那孩子怎么办?宝生哥知道吗?”
“孩子有我妈带着呢,亲妈做事,我还是很放心的。”但是说到丈夫,江曼的笑容就有些落了下去,语气有些干巴巴的,“宝生也知道的,他让我和你多交往接触。”
万云没有去接江曼后面的话,而是不无羡慕地说:“还是自己亲妈好。”
“就是说呀。”江曼显然是和妈妈的关系很紧密的,“宝生不在家的那几年,真是好在有我妈在,不然真是不知道怎么把孩子带大。”
“对了,嫂子,你们的暂住证都办好了吧?”万云不得不问,不然治安队突袭查摊子,她可不想丢下生意,又花钱去赎人。
说到这个,江曼就有些脸红,那一晚上被治安队抓走,几乎是她心中的一条大裂缝,哭了半夜,恨了半夜,第二天还把行李收拾好了,想回四川,可面对着儿子说喜欢广州,不想回去的话,江曼又只好忍了下来,是啊,好不容易才到广州来,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往日同事问起来,要怎么说?她拉不下这个面子,何况回去也没工作了,只能含着恨留下,点头:“办了办了,第二天就去办了,我现在都随身带着,放心吧。”
“那就好,证件很重要。”万云丝毫没有嘲笑她的意思,而是真诚建议,“我们抗拒不这些规矩,那就接受它们。”
“是,你说得对。”江曼也稍稍缓了点,又说,“阿云,你适应得真好,粤语说得这么溜,人家不说,我都以为你就是广州人。”
万云笑笑,黑暗中掩盖了一些她的怅惘,刚到广州的那种茫然,至今想起,她都心悸,可人人都觉得她做得很好,或许吧,毕竟谁也不曾看过她在中间的抗争,只说:“嫂子,刚开始都有困难,往后你也会适应得很好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江曼就告辞了:“老板,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好,嫂子慢走,明天见。”万云把她送到门口。
周长城这时候才走出来,他零星听了一耳朵:“江曼嫂子要来看摊子吗?”
“对。”万云把刚刚的话说了,又讲,“刚开始见到她,多意气风发,仿佛要把整个广州城踩在脚底下,才过了几天,士气就低落了。”
周长城想了想说:“估计来到这儿,发现现实和想象有出入吧。”
周长城说得没错,江曼就是发现了现实和想象的巨大鸿沟。
在老家的时候,她自己有工资,每个月能收到葛宝生的汇款,这个汇款是她收入的两倍多,因此江曼觉得广州是个遍地黄金,走路都能捡钱的地方。
等丈夫满心激情要开始创业,甚至把宏图描绘得巨大,作为妻子,她相信葛宝生一定能成,报纸上也写着发财到广东,人人都能在这儿淘到金,大学毕业的丈夫肯定也能成,往后他们夫妻携手同心一起打理工厂,一起赚钱,给孩子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过上人人称羡的小康生活。
可夫妻沟通中,信息是有落差的,葛宝生在广州待了四年,每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回去待十多天,夫妻俩儿日常是靠信件、电报和电话联系的,中间缺乏许多细节磋磨。丈夫说什么,妻子在老家就听什么,没有实地看过,没有见过具体的真实,就不知道现实情况和困境。
现在到了广州,看到了丈夫的宏图伟业如同过家家似的,人家洪金良的那个小厂子跟他几乎没关系,都半年了,还在花老本,只拉了一个订单回来,分了不到一千块的利润,还借了一大笔钱,这对刚还完家庭欠款的江曼来说,实在是太有心理压力了,她个性再虎,也只是一个收入不高的职工,过高的欠债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