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啊。”周长城叹息道,双手交叠在脑后,双眼看着蚊帐顶,他真舍不得。
“肯定不借五千,三千就撑死了,”万云心中也不是没有火气的,谁让她姐自己不存钱,“我也不想一次性给完她,就分开三次寄给她,一次汇一千,一月汇一次,钱要是不够,她和姐夫也有同事朋友,可以借钱周转。而且她在信里不是说写借条吗?就让她写!要是不还钱,我就打电话催!”
小云对着大姨姐,难得有强势的时候,竟让周长城有种亲近感,他知道妻子虽然记挂着姐姐姐夫,可毕竟心和胳膊肘都是向着自己家里拐的,若是那种盲目帮扶娘家的,周长城才要头痛。
“你认为这样好,那我们就这么办。雪姐和姐夫从未对我们有过要求,从前在县里也帮了我们很多,有两条腊肉都给我们留一条,如今张口借钱,估计也是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周长城也是个很讲人情的人,还记得之前和罗师傅一家闹成那样时,姐姐姐夫给他们奔忙的样子,“他们要是问怎么只借了三千,你就把理由推给我,说是我不同意的。”
周长城的话,让万云心里软塌塌的,她贴在丈夫的胸口:“胡说!怎么能让你做坏人?咱们做亲戚的,你和姐夫他们,往后还要不要见面了?我就说没那么多钱就行了。何况很快到年底了,我也想留点钱,再去去年的那条年货街摆摊子。去年只要了十平米的,今年我就想再加大一点,除了卖糖饼,再卖点儿其他的东西,现在至少得把本钱留着,不然到了年底慌里慌张的,咱们上哪里张罗钱去?”
“嗯,你说得对,是要未雨绸缪,咱们手上要留一点。”周长城低头亲了亲万云的额头,对于姐姐姐夫借钱这件事,暂时就这么定了,多说无益。
不过,万云也问周长城:“那宝生哥那边怎么办?你和他关系这么好,也不好完全拒绝他吧?”
现在大家都还在海珠呢,这地方就这么大,总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谁又能真的完全和亲朋断开关系啊?
“我也想过了,三千是没有的,他一下子就要买这么贵的设备,方法也是死板了一些,而且太过激进了。”周长城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可对着小云,也没什么不好讲的,“现在我看报纸,报道上到处都有人说谁谁谁置换了什么东西,发了财,赚了大钱,我心里就很不安稳。小云,我大概一辈子都是老实打工的命,不敢冒险,对着宝生哥这种积极得如同脑子充血的状态,反而更是警惕。”
“不过他要借钱创业,总归是上进的,我就想借出一千块给他,往后他还了,我们还是朋友,他要是不还,那我们就当是认清楚了这个人,保持泛泛之交就好了。”周长城的心态向来都是保守的,葛宝生人品再好,谁也不敢跟谁打包票,天时地利这种运气一定会与谁站在一起。
“好,明天我就去邮储拿钱。”万云想想就明白了,城哥也难做人呢,前头受了人家的帮助,到了感情考验金钱的时候了。
借钱,借钱,真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照妖镜,一切妖形怪状的挣扎都照在里头了。
周长城和万云两口子往外借钱这件事。
目前的情况是,葛宝生那边拿到了周长城的一千元现金,欠条他倒是写得很爽快,承诺三年内还清,周长城拿着欠条,有点无奈,广州这个人来人往的大都市,三年之内也不知道会发生多少事情,可跟宝生哥关系这么好,他也没好再说些什么,毕竟不是一切关系都能用钱去衡量的。
而万云给万雪孙家宁借钱这头,情况就要麻烦多了。
万云和万雪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吵得姐妹俩儿差点都摔了话筒,最后只能由着双方丈夫出来抚平这些不快,尽力挽留两家人的关系。
在周长城给葛宝生拿了一千块之后,万云当天也给万雪寄了一千块,与之一起的还有一张电报,上头写着手头不便,暂寄一千,而隔两日,万雪也很快回了电报,姐妹俩儿又约好在休息日时打电话。
五千的借款不是小事,定然是要来回几次,才能定下来的。
在另外一个休息日的早晨,万云早起给万雪打电话,先是说她和周长城两人手头上也没钱,只准备给他们借三千,分三次汇款,随后万云又提了一下周长城给同事借钱,同事给他写了借条的事,其实就是在点她姐,别忘了借条。
万雪自然是听出来了,皱着眉,可嗓子里还要带着点欢欣和嗔怪说:“阿云,你放心,这个借条我肯定是会写给你们的,写完后,今天我就夹在信里,给你寄出去。”
“不过,阿云,为什么只借三千啊?如果你们现在松快的话,就帮帮姐姐姐夫,我们肯定记你和阿城的好。”
昨晚熬夜看小说了,睡得半醒半不醒,万云脸色有点白,听着万雪的话,她心想,自己也记姐姐姐夫的好,但是她不会张口就找她们借五千块,因此就沉默了几秒钟。
大概是孙家宁在万雪旁边说了一下,过了一阵,万云又听到万雪略微勉强的声音说:“好吧,三千就三千。但是,阿云,能不能麻烦你把剩下的钱一次性寄过来呢?再过一个月,你姐夫的调动就到了很关键的时候,最近他都在往市里跑,花费确实很大。”
万雪的这个要求,一下子就点起了万云的心头火,她也不顾周长城还在旁边的床上睡觉,声音就往上抬:“没有!我手上哪有这么多钱?之前就跟你们讲过,一定要多存钱过日子,你自己在信里还说好好好,可是一转眼就全都花光!还全都花在穿衣打扮上!一点都不实用!你们买的那些西装裙子皮鞋,在县里又不能穿,这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听着万云在电话那头的指责,万雪浑身都发起热来了,似乎有人在拿着烧热的烙铁在烫她的心,自来都是她这个当姐姐的去训诫妹妹,哪里有妹妹倒反天罡来训斥姐姐?万雪当下就不高兴了,感觉到万云冒犯了她这个当姐姐的尊严。
借钱是一件很容易改变关系的事情,在万雪张口与万云借钱的时候,其实她们的关系就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高低转化,强弱转化。
为了借到钱,万雪还是咬牙忍下了万云的这些话,本来开口求人就是削弱自尊的事,况且万雪本来对之前没控制好自己,胡乱花费这件事就感到后悔,心里一直想着往后可不能再这样胡天胡地了,可妹妹还要来给自己上这一节课,是嫌自己还不够狼狈吗?
姐姐和妹妹两个都是结了婚的人,她们都有自己的小家庭。两人虽然互相关心,互相在乎彼此,但有了枕边人,怎么样都会以自己的小家庭为重的。
万云要顾着和周长城的这段婚姻,还要顾及自己这个小家未来在广州的生存。
万雪顾着孙家宁的前途和甜甜以后读书的打算。
于是,姐妹俩儿的私心就出来了,自然不像处理其他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一切好商量,而变得你退我进,你试探我闪躲起来。
万云心里的火大概是憋狠了,听到万雪一深一浅的呼吸声,也是有点发泄的意思:“你总说要为了甜甜考虑,可我看你们做事根本就没有计划,花钱没有节制!往后甜甜真去市里上学了,或者要买贵重的东西,你们要从哪里弄钱?也要朝人伸手借吗?”
“我们隔壁的邻居丹燕嫂,你也是见过的,人家就知道要为她的女儿朱小妮攒下钱来,将来为她读书结婚做打算。你也是当妈妈的,怎么就不能认真想一想?”
这话就说得过分了!
指责万雪花钱没计划可以,但是指责万雪对孩子不上心,那就触了她的逆鳞。
而且万云从未有过这么强硬,说话这样难听的时候。
万雪也是急了,立即嚷着嗓门说:“我们做这个决定就是为了让你姐夫往市里搞调动,也是为了让甜甜有更好的上学环境,怎么就不是为了甜甜?”
“阿云,你现在说了我才知道,你就是介意我找你借钱。但是找你借钱是我愿意的吗?如果我和你姐夫手上宽裕,那就不会麻烦到高贵的你!”
“你要是介意,你倒是早说啊!何必用这些话来戳我心窝子?”
万云听着万雪这一通抱怨的话,气了个半死,好好好,她好心借钱还借出错来了,于是说话也不客气:“就是看在甜甜的份上,姐夫现在想提前去市里打基础,我才愿意掏这个钱的!如果不是为了甜甜,我也不操这个心!”
“阿云,你也不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现在不是说让你掏这个钱,而是你姐我没本事,开口找你借钱!如果你不愿意借,那你就早早跟我讲,说你不借,哪怕随便找个理由搪塞我也好!而不是趁着借这笔钱的机会,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万云也是气冲上头了,质问她姐:“耀武扬威?我哪里耀武扬威了?我不过是抱怨了两句你们不把钱当钱看而已,我哪里说错你们了?难道你不知道,这两年物价波动,所有的东西价格变来变去的,结果不到一年你就花了几千块?你们一年的工资加起来才多少?就敢这样有今天没来日地花钱?”
万雪真是气得要死,头顶都要冒烟了,万云不在她眼前,却像是指着她的鼻子在骂她,再开口,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好,我花钱了!我买那些不实用的东西了!我错了,你对了!那怎么样?你现在是要当法官来审判我吗?你要因为我多花了钱,手头没有积蓄,找妹妹借钱,就要给我这个亲姐姐判刑吗?万云,你有什么资格来判断我该不该花这个钱?”
“今天你经济好,做生意赚到了钱,是我万雪落魄了,要找你借钱,你要是不愿意,你现在就吱一声,我马上就把钱给你寄回去!”
话说到这里,万雪的嗓子也是有些哽住了,可她还在死死握住话筒,不让孙家宁抢过去:“我再怎么样,也是你亲姐,你有什么事,我仗义给你出头,现在我家里有事情,请你帮帮我,你就这么推三阻四的?还要教训我怎么花钱怎么养家!你是帮我寄货回来卖,可哪一回我没有给你抽成?”
万云被万雪的这种东拉西扯和强词夺理给弄得头脑发胀,可是心中也确实是难受,火气和恼怒充斥着她,眼中有几滴泪淌出,握着话筒,哭了也要反驳万雪:“每次跟你讲东,你就跟我扯西。我现在是不愿意借钱吗?现在是你的态度有问题!”
得了,态度出来了。
话已经被万雪和万云姐妹说到这样顶心顶肺的地步了,孙家宁立马把话筒抢过来,他真怕万雪再说出什么万劫不复的话来,也是真不明白,这姐妹俩儿平日里看着亲亲热热的,怎么每回吵架都能吵成这样?
以前在县里也是,什么油盐放多了放少了,一件衣服长短,也能吵得面红耳赤。
一个在广州,一个是县里,隔了这么远,也能这么吵。
孙家宁和万云毕竟是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如果不是万雪,他们之间就是没有交集的陌生人,所以互相在中间的距离拿捏得尺度,都相对比较稳,他抢过妻子的话筒,又去擦万雪脸上的泪,拍拍她的肩,把她搂在自己怀里,放低了声音:“阿云,我是姐夫。你姐说话从来都是心直口快,有口无心的,姐夫请你别放在心里。”
万云本来还想和万雪吵两句,可是姐夫那头开口示弱了,她的气焰就下去了一些,虽然她也觉得姐夫在这件事中不靠谱,都三十出头的人了,又是在机关单位中生存的人,做事竟然也没点规划,可姐妹俩儿吵架是姐妹俩儿的事儿,于万云来说,姐夫也是个变相的“外人”,就不想把他也牵扯进来这个旋涡里来,只是她也实在不想跟这两口子说话,便轻哼了一声。
孙家宁也是觉得没脸面了,刚刚小姨子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清了清嗓子,说:“阿云,要是觉得不方便,就当姐姐姐夫没有提过借钱的事。”
可万云的本意不是不想借钱啊,被姐夫这么一说,又轮到她支支吾吾的了。
好在这时候周长城把话筒拿过来了,他也是刚刚被万云那激昂的嗓门给吵醒的,想着这姐妹俩儿又隔空干上了,不是已经说好借钱的事了吗,怎么又能吵起来了?
周长城担心万云和万雪吵架吃亏,赶紧滑下床,坐在她旁边,搂着她的腰,小小地打个哈欠,听下文,可半天了,才听了姐夫这一句,他不敢让万云开口,以免覆水难收,也是迅速拿过话筒,笑说:“姐夫,我是长城。”
连襟两个对上了线。
“姐夫,你和大姐吃早饭了吗?”周长城还没洗漱,哑着嗓子问。
打电话时为了讲久一点的话,万雪和万云通常都是约好周日早上通话,电话由万云打出到孙家宁的办公室,所以可能姐姐姐夫一大早就出门了,顾不上吃东西。
“长城啊,你好。”孙家宁一听是周长城的声音,心里都定了一些,“还没有,等会儿回去做早饭吃。你们周末怎么休息啊?”
周长城和姐夫两个就扯起闲篇儿来了,丝毫不提刚刚姐妹俩儿吵架的事情。
万雪哭完了,也不想再和万云讲话,站起来要走,被孙家宁死死地拉住了,让她安心坐在椅子上,朝她摇头,真是头痛,次次都要他和长城出来打圆场。
“咳,阿城啊,刚刚你姐说话可能大声了点,你让阿云别介意。”孙家宁的话刚落音,万雪那头估计又有不服气的话要说,但周长城只听到一片沙沙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响声传过来,想来是姐夫把传音话筒的一边给捂住了。
周长城想,他们姐妹两个吵架,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于是也说了两句软话:“刚刚我听阿云说话也是太大声了,请大姐也不要放在心上,我们都是很关心姐姐姐夫的。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说的呢?”
万云听着周长城这话,横了他一眼,就你会做好人?
就是在平水县林业局办公室里坐着的万雪,也是瞪了丈夫一眼,要你给我道歉?
若不是了解这姐妹俩儿,孙家宁和周长城连襟两个也不至于每次都这么为难,当好人不对,要是不调节,那就更是大错特错,怎么都不对。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姐夫,首先要恭喜你有机会调动到市里,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啊!”周长城换了个语调和孙家宁讲话,随即又说,“至于三千块,是我和小云协商过后决定的。不瞒你和大姐说,年底了我们手头也是比较紧张的,最近我们那卖盒饭的摊子还要交两百块办经营和卫生许可证,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然后便是感慨了一下物价的不稳定,到了年底,所有东西都在涨价,生活不易之类的。
孙家宁在电话那头点头:“是的,是的,如今大家都不容易,我和你姐都知道的,县里也有不太平的地方。”
周长城看姐夫已经把话递过来了,就说:“姐夫,前两日阿云只汇了一千块,因为我们手头只有这么多,等过两日,我们把剩下的两千凑够了,就一次性给你汇过去。”
“姐夫,你要是去到了市委,那我和小云面上也有光,那我们在老家也是有靠山的人。往后我们夫妻俩儿要是在广州混不下去了,就回老家投靠姐姐姐夫去。”
孙家宁哈哈大笑起来,心中十分熨帖:“阿城,你可真会说话,这八字都没一撇呢!咱们尽人事听天命,但是姐夫也承你吉言了!多谢你跟阿云对我和你们大姐的帮助,就是甜甜也会记得小姨和姨父的好。”
话终于转圜开了,两家还是好亲戚。
挂电话之前,孙家宁说:“阿城,过阵子等收了山货,我给你们寄过去,你们和桂老师慢慢吃,想吃什么就告诉我和你大姐,别和我们客气。”
“噢,对了,借钱的事情,我们今天立马就写好借条,寄出去给你们。”
周长城一听“借条”这两个字,笑了一下,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而是说:“姐夫,那就祝您马到成功,青云直上了!有好消息,要记得告诉我和小云一声,让我们也欢喜欢喜。”
电话挂断后,不论是万雪和万云,都是臭着一张脸的,当丈夫的,不论是孙家宁还是周长城,都只能去哄自己的老婆。
孙家宁和万雪说:“你说你脾气总是这么大干什么?现在我们张嘴向人借钱,处于下风,阿云脾气本来就很好的,她做生意来钱不容易,自然珍惜手上的钱,念叨我们两句,我们听着就是,你又何必说那些话呢?何况我们自己也知道前阵子花钱太过了,她让我们生活有规划,也是关心我们。”
万雪始终是不服气:“她是对的,那又怎么样呢?就必须要把道理逼到我脸上来吗?我就该竖起耳朵听她教训吗?我们是找她借钱,又不是不还!”
她可是阿云的亲姐姐呢,有妹妹这么对姐姐说话的吗?
孙家宁叹一声气,实在不知要说什么好,怪谁?怪自己没做好准备呗。
通过这次借钱的事,自己家里和阿城阿云那个小家,关系其实已经有微妙的高下之分了,恐怕后头得有好几年,才能慢慢抹平这种差距。
不过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对人生的这种高低起伏,接受度比万雪和万云都要高。
人生在世,难免有求求别人、被他人靠一靠、笑笑别人、也被别人笑笑的时候,事情其实远远没有万雪和万云吵得那么严重。
不过,这姐妹俩儿恐怕又要花一阵时间才能和好了。
而周长城和万云这一头,也没有平静下去。
周长城也是尽量宽抚万云:“小云,人生在世,总是需要亲朋帮衬的时候,以前我们依赖姐姐姐夫,现在我们生活好一点,让姐姐姐夫依赖一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嘛。对不对?”
如果姐妹两个现在坐在对面的话,就会发现,两人的脸色都一样难看。
万云实在不爽,她姐为什么就不听自己的,还振振有词?
周长城笑着问她:“那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大姐那么介意阿风不听她的建议去选专业了吗?我看你们姐妹都一样,都要对方听自己的话才开心。”
万云被周长城的话问得梗了一下:“那怎么能一样?这是两码事!”
周长城却说:“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一码事,你们姐妹两个经常吵嘴,都是想要对方听自己的,只要对方不听,那对方就做错了。”
万云瞪了丈夫一眼:“把钱花得乱七八糟的,难道你觉得姐姐和姐夫还做对了不成?反正是我,我就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哎,对了嘛,你看,你也说你是你,可大姐是大姐啊。你们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啊。”周长城摸摸小云的脑袋,“大姐和姐夫有权选择怎么花钱,我们也有权选择怎么攒钱。我们互相都管不了对方。”
越说越乱,越说越累,万云不想讲了。
大家各执一词,各说各话,各有各的道理,家里的事情,一旦涉及到钱和感情,混在一起后,就一定是乱糟糟的。
亲人之间,想分个对错?难。
今天,裘松龄刚好打包了白天鹅的十来个早点过来吃早餐,她来得早,一般都是由万云开门的,可这日早上他们小两口在房间里打电话,还是桂春生听到敲门声才下楼的。
等放好了点心和粥,两位长辈上楼,就听到了万云在屋里很大声地说话,房间和房门没有很好地隔音,虽然阿云讲的是家乡话,桂春生和裘松龄听不懂,但她语气里含着的怒气是怎么也忽视不了的。
等里头安静了,桂春生和裘松龄二人早上的第一壶清茶也喝完了。
桂春生过去敲门,声线温和地说:“阿城,阿云,裘阿姨来了,下来吃早餐。”
等四个人都整理完毕,便集合在一楼的吃饭间。
万云把裘松龄带来的两大袋子早点拿出来,又转身去拿碗筷,脸色恹恹,不想讲话。
周长城边摆盒子,边笑说:“裘阿姨,真丰盛!好久没吃过早茶点心了。”
“今天我起得早,在江边走了一圈,心情很不错,就想跟你们一同吃早餐,热闹些。”裘松龄的声音淡淡的,散散的,伸手把一个未开的饭盒递过去,“阿云喜欢吃的蛋挞在这儿,拿过去吧。”
“多谢裘阿姨。”万云低着头,接过裘松龄手上的盒子,打开,里头有四个,给桌上每人都分了一个。
桂春生碰了碰裘松龄的手背,示意她去问问怎么回事,是不是小两口吵架了?
裘松龄刚开了个头,万云就跟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把她姐和姐夫借钱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她的那把心头火啊,压都压不住,控诉她姐把生活过得乱糟糟的,又说万雪这回张嘴借钱打扰到她了。
可“打扰”这些话刚落音,万云自己都吓了一跳,悚然一惊,原来自己介意的不是她姐乱花钱,或者万雪借多少的事,她介意的是亲近的人打断了自己有规律的生活和计划。
指责他人很容易,反观自己是很难的。
不过,显然裘松龄有另外的看法,听完万云说完来龙去脉后,笑了一下,有一阵扑面而来的松弛感:“就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呢?刚刚还在想是不是你们两个小朋友吵架了,我和桂老师都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劝架了。”
周长城嘴里叼着块香芋排骨,赶紧摇手,他可不敢招惹这时候的小云。
桂春生呵呵笑出声来,事关阿云的亲姐姐,他不好说什么话。
听完裘松龄的话,万云皱着鼻子,搅动着碗里的皮蛋瘦肉粥,心想裘阿姨你是富贵闲人,家大业大的,肯定不把我等小市民的三五千块放在眼里,虽然她没开腔,但脸上的表情谁瞧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呢?
周长城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一下她的脚,让她收敛一些,裘阿姨可没得罪她。
裘松龄吃完桂春生给自己夹的一块点心后才说:“借钱这种事,就跟谈恋爱一样,都是你情我愿的。你姐跟你提了,她就该做好准备,你会拒绝她。你想拒绝,却又拒绝得不干脆,把自己对她另外的不满算在了里头。其实她那句话倒是没有说错,你不该跟法官一样去审判她如何用自己的钱。”
万云放下筷子,一点胃口都没有了,怎么她关心姐姐的积蓄,借钱给姐姐,还有错了?他们有本事花钱,就要有本事不找人借钱才是!
裘松龄又说:“但这些,在我看来都不是很要紧。要紧的是阿云你的态度,既然你已经想好了借钱给别人,手头也充裕,你就该清清爽爽、干干脆脆地把钱汇给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分开一笔又一笔钱,就像凌迟一样,让找你借钱的人每个月都必须挨上一刀。”
万云呆愣住了,裘阿姨是什么意思啊?她气姐姐的对自己规划的打扰,暗地里出口气还不行吗?让姐姐感受一下她的火气也不行吗?她就该当个受气包?
裘松龄见万云这样,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说,若这两人不是阿桂看中的后辈,她是真不想费口舌:“阿姨说这些,不是站在你姐姐的角度指责你。只是希望你能够明白,亲戚朋友跟合作伙伴之间,金钱往来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既然答应了借钱,那就不需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救世主的角色,因为你不是,而对方也不需要。”
“你自己想一想,在这次借钱的事情中,你对着你姐姐姐夫一家,是否有一种施恩者的态度在里面?”
这话让万云如遭雷劈,她嘴巴嚅嚅动了几下,最后又抿紧,败下阵来,裘阿姨把她心中那点隐秘给说出来了,她就是有一种暗爽的感觉,亏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阿云,你还很年轻,又是个爱动脑子、有韧劲的人,裘阿姨在这里说一句,你的生意会越做越好,越做越大,你和他人的金钱关系会越来越多,在这条路上,要学会做好人。做好人是一门学问,圆融而不滑头,四两拨千斤,中间的分寸,是几百本书也写不完的。”
“像这次,你明明可以在姐姐姐夫面前当个大方的好人,收取他们对你的恩义,可你却选择了既要帮忙,还要态度恶劣地抱怨。这件事情到了这里,你和长城不高兴,你姐姐和姐夫也不满意。往后你的亲戚记起你的好来,也是带着屈辱感的。好好的事,不就办砸了吗?”
万云对裘松龄的话既懂又不懂,但是如今脑子一团浆糊的她也不想去弄清楚,她抱着脑袋,哀嚎一句:“做人好难啊!”
大家都笑出来,不认为吵架如何不体面,只觉得她可爱。
“是挺难的。先吃块腐皮卷吧。”桂春生难得伸手拍拍她的脑袋,慈爱地给她夹菜。
其实裘松龄说得都对,只是万云把感情和事情都混为一谈了,可这也没办法,她和万雪两人之间这二十年来的姐妹情感纠葛,实在是太深、太厚了,她们在一起做任何事,必定是由感情起头的,而这份感情又会反过来影响她们姐妹对事情的认知和决定。
那一日,裘松龄和桂春生吃完早饭,携手出去,秋高日爽,他们想要到天河公园走走,问周长城和万云要不要一起。
小两口拒绝了,桂老师和裘阿姨通常都要在外头待一整天,晚上在外头吃了饭才回的,而他们下午还约了人吃饭。
葛宝生的老婆孩子和丈母娘前几日到了,大家约好要认识认识。
等出了门,裘松龄把车子倒出来,桂春生上车,见他系好安全带,这才说:“你看,这就是我不愿意在办公室招三十岁以下年轻人的原因。”
桂春生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轻抚她的手背:“小孩子,走的路少,就需要大人引导。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亏我还和阿云说要保持耐心,我自己也做不到。她说得对,做人好难。”裘松龄转着方向盘,载着桂春生往目的地开去,很快把家里两个小辈给放到脑后了。
第13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