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夫妻人生小记by陈财主
陈财主  发于:2025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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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后建立起来的世界格局体系,在这一年内,陆陆续续被打破,又重建,有持续和平的地方,也有恐慌和战火在持续的地方。
亚洲四小龙的经济达到一个新高峰,所有发展中国家都在学习他们的模式,国内沿海城市有脑子灵光的人,选择前赴后继到这几个临近国家务工,增加国家外汇的同时,给自己赚下人生的第一桶金,后来回国创业,留下一番姓名;亦或是彻底留在当地,再没有回来过。
国家新一代的领导人在这一年崭露头角,新旧权力逐步更替,经济改革步伐加快了步子,扩大了改革面。
上海浦东正式开发开放,同年,上海证券交易所宣布成立,来年7月深圳证券交易所正式开始运营。
北京承办了1990年的亚运会,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次举办如此大规模的国际性赛事,标志着我们再次打开国门欢迎外来客,刘欢和韦唯唱响《亚洲雄风》,国家当时不富裕,赛事资金筹措有困难,不少人还为这次盛会捐了小半个月的工资作为支持。
而同时,国营企业对于职工人员的安排进行持续性的劳动合同制改革,有人敏感嗅到其中的危险为自己准备后路,有人仍然沉浸在六七十年代国营企业的荣光中维持现状。
上一年年底播出的《公关小姐》电视剧,在新的一年传播更广,讨论度更为火爆,剧中的时装,引领并影响了未来几十年职场女性的衣着潮流——A字裙。
1990年,这是一个总结过去经验的年份,也是一个世界格局重新洗牌的年份,还是个文化蓬勃发展的年份。
日月换新天,万类霜天竞自由,苍茫大地之中,往后又是谁主浮沉?
今日的变化,又会使得人类走向哪一步?是文明,还是毁灭?
无论这些大方面的历史如何发生,如何了不起地发展着,也不论这些事件对往后几十年和一整个时代的进程,究竟产生了怎么样的影响,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这一年跟过往的一年没有太本质的分别,一万年太久,我们只争朝夕,最终时间的一分一秒,是落在了人与人的相处和穿衣吃饭过日子上。
该过的年要过,该放的烟花要放,该数得钱要数。
万云在年底的摆摊子中,赚了有一万三,这当然是纯粹的现金流,家庭纯利润勉强达到了七千,但万云的私房钱却几乎没有了,她又得开启新一轮的存款。
在1990年,七千块仍是十分值钱的,万云和周长城两人十分珍惜这笔款子,两人说好谁都不借,就自己留着,要是广州的朋友问,就说借给老家的人了,而老家的人问起,就说借给广州的朋友了。他们两个对去年借钱的事,真是借得心有余悸,再也不想重来一回了。
过年的时候,万雪和万云始终没有通电话,互道新禧,姐妹俩儿这次的别扭闹得太久了,已经有几个月没说话、没写信了,久到以至于孙家宁和周长城连襟两个说话都略显尴尬。
在大年三十的那个晚上,周长城先是给平水县的师父师娘去了个电话,问候两老好,又问他们是否收到万云前阵子寄出的年礼,又让他们不必邮寄回礼,自己一切都好。
如今不论是周远峰还是李红莲,对着周长城和万云都是越来越客气了,从前总挂在嘴边“半个儿子”的话,也很久没有再提起。刚到广州的那两年,两家人的信件还是挺密切的,但现在也几乎只剩年节一两个电话了,周长城有时候想想也挺惆怅,他曾经那么依赖师父师娘,过去的那些日子仿佛跟做梦似的,可是大多数时间,他冷静地想想,还是觉得这样的距离对大家来说都好。
等挂断了电话,电话响了,竟是孙家宁打来的。
孙家宁是在物资局楼下的报亭里拨出的电话,当时跨省打电话要等很久,报亭的老板也要收他更多的钱,不过要跟家人联系,再多的费用,他也愿意出。
“长城,新年好!恭喜发财!”孙家宁拿着电话,站在报亭边上,吹着平水县的山风,脚上踏着一层细雪,手和脸都是冷的,可大过年,看着满眼的新年红和在楼下玩耍的孩子,心里发热,又一年啦。
“姐夫,你也新年好,身体健康!”周长城接到孙家宁的电话,抬眼看了下万云,朝她招手,让她过来说话。
穿了新衣服,涂了新口红的万云扭扭捏捏,不情不愿地坐到周长城旁边:“姐夫,祝你新年好,工作顺利。”
“哈哈,阿云,姐夫也祝你新年快乐,今年生意日进斗金!”孙家宁在这些细节人情上,是很少落人口实的,他最大的缺陷就是那条腿,所以分外注重自己的其他方面。
“姐夫,事情成了吗?”万云始终记着孙家宁搞调动的事情。
其实这种调动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孙家宁在年前跑了至少十多趟市里,有潘仲维在中间斡旋,事情不能说十拿九稳,也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不过他还是谨慎地回答:“没到最后一步,就不算定下来。”
万云和周长城就知道,姐夫应该是有把握的,本想说恭喜,后面又想,等真正成了再说也不迟,就说再等他的消息。
说到这里,谁也没敢提万雪,周长城只好无可奈何先发问:“姐夫,大姐和甜甜呢?”
其实万雪就站在孙家宁的边上,耳朵贴在他话筒边,听着妹妹和妹夫说话,可孙家宁扯着她讲话,她又死活不开口,孙家宁只好说:“你姐带着甜甜在家属楼下的大坪上玩炮竹呢。”
“呀,甜甜年纪这么小,能玩炮竹吗?小心别炸着手了。”万云说起甜甜这个外甥女,心是软的,当小姨的就忍不住叮嘱一声,“我给她寄的新衣服和红皮鞋收到了吗?”
“放心吧,都给她那种划了就丢,声音不响的,她手快着呢,”说起女儿,孙家宁话就自然多了,“阿云,你寄来的裙子收到了,小妮子可臭美了,你姐刚洗好,就穿上往楼下跑着要显摆,刚到楼下,立即就摔了一跤,新裙子沾了泥,哭了一下午,现在洗好了,又穿着在楼下玩儿呢。等会儿,我让甜甜给你们拜年。”
接着周长城和万云就听到了孙家宁在边上教孩子说吉祥话的声音:“祝小姨和姨父新年好。”
“姨父,小姨妈,祝你们新年好,吃饭棒棒,长高高!越来越漂亮!学习进步!”甜甜自小就嘴甜,大人们又爱夸她,她就专门挑好听的来说,那些恭喜发财的四字词语,今天记住了,明天又忘了,只知道多吃饭长高长大是好的,因为大人们常常这么念叨自己,所以就一字一句搬过来直接对着姨妈和姨父也说了。
四个大人在电话旁都笑成一团,万云也听到万雪的笑声了,不过她姐克制着,没大声笑出来,她也不勉强一定要说话,知道大家好好的就行了。
这个拜年电话说了不到五分钟就挂断了,就这么点时间,孙家宁就要给报亭老板付一块钱,听着声声爆竹响,他拖着腿,坐在物资局家属楼楼下的花圃边上,看着甜甜和楼上楼下的小朋友们疯玩,万雪就坐在他旁边。
“你说你,干什么呢?梯子都搭到这儿了,你也不和阿云说说话,我看人家根本没怎么样。”孙家宁对着犯倔的万雪也是头疼,“都过年了,什么事情只要过了年就得翻篇儿,你还是当姐姐的,就不能主动给阿云打个电话吗?”
万雪只是抿着嘴唇不讲话,也拉不下自尊去给妹妹打电话,她就是觉得别扭,这种别扭中,是带着痛处被戳中的不痛快,到现在了,她还能不知道阿云当时说的是对的,那她就是根木头了,可她就不愿意开口,面对错误也是要有勇气的。
而万云这头呢,挂断了电话,也是抱怨她姐就在边上,怎么就不过来说声新年好。
周长城在旁边看着小云郁闷的脸色,也是懒得劝了,雪姐不说新年好,可你也没主动问,姐妹两个都是倔驴,幸好没有长期生活在一起,不然他和姐夫两人天天都犯愁。
哎,也不知道她们姐妹什么时候能和好?
想着,周长城把万云拉起来:“走吧,桂老师今晚和裘阿姨出去,应该不会回来了,我们别闷在家,也出去放烟花。今年好不容易攒了点儿钱呢,放炮庆祝一下。”
去年他们攒了一万六,都没有这七千这样珍视,果然是失去了,才能明白它的珍贵。
说到攒钱了,万云就高兴,抛开和万雪闹的不快,站起来和周长城出门去玩儿,存折上有钱了,他们的心又更安定了一点,对广州这个城市更有了一点归属感,对自己的人生掌控感又更强了一点。就是这么一点儿一点儿,积累起属于他们人生的厚度。
今年年三十,周长城万云夫妇还是跟桂春生和裘松龄一起过的,裘松龄照例拎着不少礼物上门,都是些他们平日在广州没有见过的巧克力和小玩意儿,为了身体健康的缘故,桂春生不怎么吃,全都便宜了周长城和万云两个小朋友。
前阵子,趁着裘松龄不在,万云悄悄问过桂春生:“桂老师,您和裘阿姨之间,到底谁更有钱?”在她眼中,两位都是属于有钱人,但是她分不出谁更胜一筹。
桂春生听罢哈哈大笑,问她何出此言?
万云有些别扭地把自己在裘松龄写字楼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周长城已经听过一回了,再听还是觉得跟天方夜谭似的,就一幅画居然要花几万美金?他在外资厂工作,对美金值钱的概念比万云更强,有时候他们为了几万美金的单子就得加班一个星期,可人家一幅画,轻轻松松就抵他们一整个订单,订单做完就做完了,这些画过几年还能翻倍涨价,跟谁说理去?
这是一个周长城不认识的世界,他和万云一样茫然。
除了姚劲成,裘松龄大概是他们生活中唯一能接触到的真正的有钱人,桂春生自然也不差,可跟裘松龄相比,他十分低调,走在路上,跟普通的知识分子没有什么区别,桂老师没有必须要穿高档西装和皮鞋的习惯,甚至车子卖了之后,他也没再重新买,衣食住行中,也就是对吃这一方面要求高一些,其他的行为,跟“有钱人”这三个字是不沾边的。
桂春生听完万云的转述,确实有点好笑,可跟万云和周长城去解释中间的门道,又实在太复杂了,他便说:“这世上,有人拿着钱千金买醉,有人拿着钱去资助贫困学子上学,也有人拿着钱买车起高楼,都是很个人的选择,钱是一个工具,使用它的是人本身。你认为什么东西值得你花时间花钱,那这个东西就值得。所以,在同好的人眼里,那幅画就值得那个价格。这跟每个人在不同的时间段的需求有关系。”还有那些个投资属性,桂春生就费事细说了。
刚从温饱线上挣扎出来的周长城和万云,还没有到达可以理解这些话的地步,在他们看来,有这钱不如买一大车好吃的,要不就回平水县盖一栋楼,或者在广州开个大餐馆,怎么也不会去买一幅不能吃不能用的画。
至于万云最开始提到的问题,桂春没有回答,而是说:“你裘阿姨是一个很有办法的女子,比许多男人都有办法,她的财富十分可观。”幽默地承认,“至少比我可观得多,”大概是听出了刚刚万云语气中的那种戒备,他又说,“松龄是个内心十分柔软的女子。”
他不要求两个小辈认可裘松龄,但一定要尊重她。
桂老师甚少有这种感性的时候,他是个君子,极少去评论他人长短,即使欣赏裘松龄,但在小辈面前端着长辈的态度,很少有喜形于色的时候。
而且,让万云更惊讶的时候,认识裘阿姨两年了,可从未觉得她是个柔软的人。
或许裘阿姨就是桂老师眼里的西施吧?男人对于喜欢的女子,她自然是什么样都好的。
桂春生看着万云那副“吃瘪”的表情,笑而不语,这是一种难以与外人言的感情,即使说给他们年轻一辈听,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理解的。
这次的年夜饭,依旧是万云下厨,周长城在旁边打下手,桂春生和裘松龄在二楼喝茶,等祭拜了土地公和灶神之后,才正式轮到他们吃团圆饭。
万云涂了裘松龄送的口红,却又没有扑粉,显得嘴唇过于红,脸色却有些发黄,裘松龄见状只觉得好笑,哪里来的乡下小妞?伸出手指去替她揩薄口红颜色,顺手抹了一点在万云两颊边,点点头,黑眉红唇中一张动人俏脸,这样看着就顺眼多了,又拉着她那两条小辫子:“过了年,长大一岁,也好换个新发型了。”
被裘阿姨香软的手指碰到时,万云有点羞赧,除了城哥和她姐,还没有人这样与自己亲密地触摸过,任由着裘阿姨替自己涂胭脂,又偷偷跑去照镜子,呀,裘阿姨的手指有魔力,她随便涂一涂,仿佛就变了一张脸,比她自己涂得轻俏多了。
吃过饭,裘松龄和桂春生出去玩了,他们两人向来节目多多,不凑在年轻人堆里的。
万云和周长城两人出去放完烟花回来,身上有点儿硝烟味,脱下新衣服,电视里的春晚已经接近尾声,《难忘今宵》的前奏一出,就知道旧的一年要过去,新的一年要来了。
“城哥,再过几分钟,就是你的本命年了。”万云依偎在周长城怀里。
“嗯,24岁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时候觉得自己比别人走多了好多路,每一段路都不知道对不对。”周长城搂着妻子,这是他今生最亲密的爱人,每到年节,再钝的人,也难免有两句嗟叹。
23和24岁,正是太阳升起的年纪,周长城和万云两人老成地感慨自己老了,若是桂春生和裘松龄在此,肯定要笑掉大牙,如今就敢判断自己年纪大了,等真的过了五十,那可还得了?不过人没有经过更大的风浪,是这样的,总觉得日子不过平凡地过着,人的年岁就渐渐流逝,这不是老,是什么呢?回头看,才知道这是真正的少年强说愁。
万云:“城哥,新年新气象。”
周长城把人搂得更紧了:“嗯,我们都新年顺利!”
万云那双不大的手,和周长城的大掌握在一起,两人凑到眼前,对视一眼,笑一笑,亲一口,又继续搂着,听着黑白电视机里的主持人在欢快倒数:“三,二,一,新年快乐!”
1990年,在烟火璀璨和万众期待下,正式来临。

第140章
过完年后,万云自然要重操旧业去卖盒饭,跟袁东海和林彩虹也联系上了,铁三角的供菜系统再次启动。现在林彩虹不挑菜去阿火那里了,改成她妹妹林彩霞挑去,又多了个能干的劳动力,可把万云和袁东海两个单打独斗,连个转手的人都没有的小老板给羡慕坏了。
盒饭刚卖了没两周,气温升高,人们纷纷脱下外套,甚至有人穿上短袖了,今年的木棉花开得比往年早,满树的火红,一夜风吹,落了满地,万云和冯丹燕一起去捡了不少花,拿回家洗净晒干,准备煲猪骨汤喝,她们两个是越来越融入当地了。
但过了一阵,忽然下了好多天的雨,一直断断续续的,刚放晴两日,阳光还未见到,又开始绵绵下个不停,这个春天,整个广州城都笼罩在一层湿漉漉、淅沥沥的水汽中,讨人厌的回南天又回来了,一来就二十多天,墙壁渗水,衣柜冒水,地面湿滑,衣服晒不干,每个人身上都要感觉要发霉了。
院子里的铁皮屋顶每晚都要“滴答滴答”地响,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刚开始烦躁,捂着耳朵睡过去,过几日又逐渐习惯,不论晚上多么辗转反侧,第二天还是要起来做事,该上的班一日也不能少,万云穿上黑色的大雨衣骑车去拉菜,在雨中忙碌,管它老天爷是否下雨,她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那一日清晨,万云一觉醒来,忽然发现右手的肩膀一阵阵痛传来,洗菜炒菜的时候、举起手拿东西的时候、甚至是端杯子喝茶的时候,不单只手臂痛,连带着整个腰背也酸痛,手指甚至发麻,若是人静止下来,不干活休息的时候倒是能好点儿,可稍微动一动就痛得龇牙咧嘴的,卖盒饭时,抬手给顾客拿饭盒,都觉得辛苦,但为了做生意也只能一直忍耐着。
晚上,周长城回来,找了桂春生常用的红花油过来给万云涂肩膀,整个房间充斥着一股浓郁火辣的药油味,桂春生一听万云的症状,拿了药膏过来,站在门口让周长城给她贴:“这是之前中医院给我开的,我用了感觉还不错,阿云哪里痛,你就给她贴哪里,减缓一下。”
等万云贴好膏药后,去桂老师房里看电视,桂春生忍不住又念叨她:“你就是成天劳动太强,一天到晚没闲过,弄得肌肉劳损,积劳成疾,现在天气一阴湿就发作出来了。”他从前下放的时候,肩头在周家庄冻了几年,所以现在一点不能着凉,不然那块地方又麻又痹,痛得无法入睡,所以日常总要保养,即使天气不冷,也要在肩上披件小毛衣,时不时揉一揉,又说,“过几天我要到医院去扎针,刚好这段时间下雨,你也别去卖盒饭了,跟我一起到医院去调养调养,别年纪轻轻的,就落下病根。广州春夏季本就雨多,你这样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成日苦干蛮干,迟早要得风湿,我跟你讲,风湿可治不好,发作的时候痛得你满床打滚。”
桂老师的话让万云惊讶,她满打满算才23岁,怎么会肌肉劳损呢?想老家的那些人,个个干农活,从小到老,也没听说过什么劳损的话,最多就是腰痛了去歇会儿,睡一觉,第二天就起来继续干活,难不成自己到广州来还变娇气了?
见万云一副不听劝的模样,桂春生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押着她跟自己去医院。
万云说:“桂老师,我觉得没那么严重,哪儿用看医生啊,贴副药膏,过两天就好了。”
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用,桂春生难得啰嗦,可万云没在意。
直到某日卖盒饭淋了雨,隔日万云的右手胳膊就痛得举不起来了,好在那天是周日,桂春生和周长城都在家,两人赶紧把她给送到医院去,看了桂老师常去看的一位骨科中医师。
那老中医的背后挂着数面锦旗,不外乎是赞他妙手回春,只见其面容慈祥,有悬壶济世的气质,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不乱,病人一下子心就定了,老医生伸手给万云把脉,又让她躺在病床上,把她的手臂抬起来,反复几次,摁了摁几个地方,痛得万云“嘶”地叫出声来,问她最近是否淋雨着凉了,万云一一作答。
随即,老中医在病历本上写下“痹症”二字,问:“小姑娘做什么工作的?是不是经常弯腰?怎么劳损得这么严重?你现在还没有到颈椎和脊椎突出的问题,不过肌肉过度使用,有拉伤,最好卧床休息一阵,减少劳动,千万不能着凉,别让风扇对着自己吹。”
神了,桂老师也这么说,真是久病成医了。
也多亏了年底赚了七千多,有个底子在,在桂春生和周长城的劝说下,所以这一阵,万云老老实实地停下摊子,跟着桂老师一趟一趟地出入医院,喝了半个月苦苦的中药,隔两日扎一回针,两个疗程下来,渐渐才感觉到右手臂和腰背酸痛的缓解。
桂老师一到春夏相交的季节,都要去中医科治疗自己的陈年旧疾,于是这一老一少,就互相提携进医院,两个人的屋子都是药油和药膏味,说起来,既可怜又好笑。
这个期间,裘松龄给他们找了个临时保姆帮忙做家务,也好在有裘阿姨帮忙,家中才不至于乱成一锅粥。
不过,这件事也给万云提了一个醒,她每一天的工作量确实是太大了,尤其是早上的时候,弯腰洗菜、切菜、炒菜,用的都是右手的力量,整个身体姿态和重心都不对,难怪丹燕嫂老说她把自己当牛做马用了。
前面几年刚开始卖盒饭,还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日积月累,机器和身体一样,都会受损,今年雨水霏霏,一淋雨,立马就发作了。
年底摆摊时,请了江曼过来,万云省却了很大的力气,如果还要继续卖盒饭的话,万云就想请个人过来帮自己做准备工作,她只需要去拿菜和炒菜就好了,中间的洗刷工作都由小工完成,就跟外头的餐馆似的。
说干就干,万云很快就把这个消息在珠贝村放出去了,珠贝村是外地人和本地人混住的村子,现在春天,有不少人在找工作的。
冯丹燕给介绍了一个刚到广州不久的女孩儿,但人家见万云只需要早上三个小时,给的工资不高,不包吃住,就不高兴,还埋怨了丹燕嫂这个中间人两句,转头就跟自己的小姐妹一起进工厂去了。
至于其他打零工的阿姨也有一两个想来的,可万云又觉得她们动作慢,跟不上自己早上的节奏,做事还马虎,青菜里的泥沙都洗不干净,做了两天,就打发人走了。
刚准备形成小作坊作业的万老板,立即就体会到了招工难。
不是说南下打工的人很多吗?怎么她就撞不上合适的?
今年以来,周长城在昌江精密明显感觉负担和压力比去年要重,应付同事和工作十分艰难,却又不得不硬顶着,回到家还要听万云絮絮叨叨说这些事儿,睡觉前听着还像模像样的,嗯嗯啊啊两声,再过几分钟,万云问他什么意见,他已经打着鼾睡着了。
得了,没办法,凡事还是得自己来。
江曼的妈妈郑阿婆,就是这时候找上门来了。
郑阿婆还不到五十岁,手脚利索,做事干净,人瞧着很是能干,就是老是在脑后盘一个发髻,套个黑褂子,穿双黑布鞋,打扮得跟个道婆似的,万云第一回 见她都觉得不可思议,曼姐都二十八了,郑阿婆除了打扮老气,人确实是精神得很!
江曼当时带着郑阿婆和葛澜去幼儿园,在村口遇见了骑着三轮车的万云,两家人停下打招呼,葛澜在经过妈妈和云阿姨的同意后,神气地爬上那辆三轮车,双手比成两根手枪,发起冲锋的号角,要去炸碉堡,要去攻打敌人!
万云就和江曼、郑阿婆说起客气话来,大家互相夸对方一顿如何有本事。
后来万云才知道郑阿婆不到十八岁就生孩子了,江曼还有个哥哥和弟弟,哥俩儿都娶了儿媳妇,儿媳妇容不下婆婆,日常相处总是磕磕碰碰,单单打打的,恰好江曼没人帮忙带孩子,郑阿婆就一直住在女儿家里帮忙,现在还跟着来广州了。
不过江曼的爸爸则还留在老家,老爷子是老一辈的思想,自己有儿子,不能跟着女儿走,不然老家的人要笑话自己家没有香火,儿子没本事,只能靠女儿,他情愿一个人独居老家,每日编些竹篮和竹筐去集市上换钱生活,也不和子女住在一起。
一家子就这样分成了好几块。
郑阿婆大概在珠贝村混熟了,不知听谁说万云想要找个洗菜切菜搞卫生的小工,现在葛澜一早去上幼儿园,江曼在工业区也找到了会计的工作,葛宝生一天到晚不着家,她闲着就想找点事情做,既然是洗菜搞卫生,这些有多难?她都会做呀!
万云当时在家里慢慢洗着菜,平日里她恨不得化身铁人,风风火火,一天炒它五十盒菜,但肩头痛了一月之后,立马收敛了许多,从前的四十盒又降到了二十五盒,钱重要,但自己的手臂也很重要!
拼命还是要拼命,不过得换一种拼法了。
郑阿婆说完来意后,万云打量她那双手,粗糙,骨节大,是干活的手,笑说:“郑阿姨,我这个工作其实不是特别费时间,早上八点半你到我这儿,十点半之前洗好菜、切好菜,等我做完饭,你再洗干净锅灶就可以回家了,不耽误你接葛澜回家,下午你也不用过来。”
郑阿婆听说后,拍手称快:“那好呀,我就怕耽误我们澜澜吃中午饭,这样看着也能顾着孩子。阿云,你看我什么时候能上工?”
万云看她一副兴致勃勃,挽起袖子就要上班的样子,立即说:“你今天能来,我就算你今天开工。不过,郑阿姨,我得先给你说好了,我这是小工,一天一块钱,每个月休息两天,但我给足你一个月三十,工资下个月一号当日结清,只包中午一顿饭,当天做什么,你就吃什么。请假的话,我是不发工资的。”
郑阿婆本来一听万云这儿招工,就起了兴头,要来给自己找活儿干,证明自己不是在女儿女婿家里白吃白住的,可一听万云说的工资,一天一块钱,上班二十八天才给三十块,在广州这个富得流油的地方来说,是不是太少了点儿?可毕竟是熟人,她又不好讲价,暗自撇嘴,只好说:“哎呀,阿云,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点儿事,得提前去接澜澜下课。今天怕是不能上工,等过两天,过两天我再过来找你。”
其实葛澜在珠贝村旁边的一个民办幼儿园上课,跟朱小妮一样,都是早上送过去,中午和晚上接回来,这么久了,万云可没听过丹燕嫂她们谁上课到一半去把孩子接走的,且看郑阿婆那样子,怕是觉得自己工资开低了,她也没挽留,还是客气地把人送走。
若是在珠贝村附近正规的小餐馆,请一个工作八小时的洗碗工或洗菜工,可以给到一百五或一百二的月工资,包吃住,但必须一天到晚弯着腰,双手泡在水里,甚至老板为了节约成本,上菜传菜收碗筷,都会把这些人叫出来,人尽其用,生怕员工有哪一刻是闲着的,加班更是常事,准点下班是痴人说梦。
既然郑阿姨看不上自己这座小庙,就让她在外头瞎游荡一会儿,万云瞧她那样也是闲不下来的人,本来一天按一块钱算,多出来的那两块,还是看在跟江曼的交情的份上给的。
果然,一个星期还没过完,春天仍挂着点儿尾巴,郑阿婆就回来了,说愿意在万云这儿当零工,问她还要不要人。
原来郑阿婆真跑到外头的餐馆去问了,人家是开了一百三一个月,包吃住,不过是男女混住在餐馆的楼上,老鼠蟑螂蚊虫混成一堆,厨房的油烟把楼上的房间窗户熏得发黑发臭发油,男男女女上下铺,乌烟瘴气的。郑阿婆也不好住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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