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张美娟如实过来汇报:“葛经理底下的两个徒弟有点怨言,说是他教东西不认真,心思也比较散,好几回一些数据错误,还是他们两个徒弟指出来的。梅副厂长也知道这件事,问过葛经理,是否有其他厂的人想挖他过去,但葛经理否认了。”
“他家里有什么变动吗?”姚劲成是很看好葛宝生的,因此爱将犯基本错误造成的损失,对他来说更不可饶恕,又不可思议。
张美娟摇头:“没有听说。厂里有个叫周长城的跟他挺熟的,可以问问他。”
周长城?姚劲成有点印象:“你喊他来我办公室一趟。”
等周长城站在姚生办公室面前时,已经过了五分钟,他刚在机台上下来,手套上还沾了机油,对姚生问好:“姚生,您找我?”
“坐下吧,最近工作辛苦了。”为了修正日本这个车企客户的项目,全厂人都在加班加点,姚劲成自然也是知道的。
周长城摘下手套,坐下,只是笑:“都是应该做的工作。”
姚劲成想起他和葛宝生在办公室学工模设计的事,问他学得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周长城就兴奋:“我去年报了一个技术学校的班,七月初就要拿到毕业证了!”看到这么大的老板丝毫没有架子与自己说话,他又有点不好意思,收回一点兴奋,“姚生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姚劲成欣赏年轻人的上进,去年就听说他准备报班,没想到一眨眼,毕业证都要拿了,对这种员工,他向来是愿意给机会的,便顺口问:“等拿了毕业证,让你调到设计部门去怎么样?不过一切要从头开始学起,给你半年时间,若是做得不好,还是倒回现在的岗位,怎么样?”
“真的吗?”周长城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多谢姚生提拔!”
姚劲成就笑,诈他:“你调过去,就要跟着葛经理了,他怎么样?有人说他家里有困难,你知道吗?”
周长城疑惑:“葛经理吗?挺好的,没听说什么问题啊。”
姚劲成看他的脸上不似作伪,又问他跟金良回收的人认不认识,周长城摇头,话谈到这里,也知道姚生可能是打听什么,因此后面的话都尽量小心回答。
最近日本这个成车厂的订单闹成这样,全厂的人都知道,管理层犯了愚蠢的错误,而宝生哥在里头充当着很让人恼火的角色,就是周长城跟他关系交好,都知道姚生估计不会轻易算数,秋后算账的概率很大。
不过姚劲成没有和周长城再说什么,两人鸿沟太大,说不到一起的,想了想,让他把葛宝生喊进来,对着其他人旁交侧击,不如与本人当面对质。
葛宝生和姚劲成的一番谈话下来,两人都颇为疲惫。
让姚劲成感到无言的时,葛宝生真不是在中间故意捣乱,或是犯专业错误,他跟金良回收的人也没什么大的交集,就是单纯的雀友,这次拿错图纸,纯粹就因为是粗心和没有再次检查,提前生产也是为了赶后面一个订单,同时,厂里除了梅副厂长,并无人能在职责上制约他。
葛宝生心中极度羞愧,为了自己在中间的表现,这绝对是职业生涯的重大失误。十万,把他的皮扒了都没办法补上这笔钱,若是在老家国企,定然是要背处分,被通报,甚至是被贴大字报,上台做检讨的。就是姚生,也完全可以把他开除,或是报警调查,要他赔钱,可姚生并没有把他赶上一条不可回头的路,连让他走的话都没说。
三日后,葛宝生向姚生提出辞职,姚劲成同意了,离职手续办得很快,这件事的责任,在明面上,仿佛就由葛宝生一人承担了。
离职的时候,葛宝生再次去见了姚劲成,握住他的手说:“姚生,我真的很抱歉,往后要是有用得上我葛某人的地方,请随时打招呼,我义不容辞。”
失去一个倚重的员工,姚劲成难道不心疼吗?
“在珠三角,我们这行的圈子很小的,要是去了其他公司,有人问起,我会让人说你是自己辞职的。葛宝生,吃一堑,长一智,我不挽留你了,我们以后山水有相逢!”姚劲成果然是个大度的老板,他认下了这个亏。
周长城是在葛宝生离职后,被正式调入设计组的,原本想成立设计部门,还是改建成了组,只有他和另外两个徒弟,梁志聪被姚劲成认命作为主管上司,每月至少到广州出差两周。
后来又学日本企业的管理,特意设置了一个项目部门,暂由梅长发担任临时主管,后头再招人补充,或提拔本司的员工,单独跟进大项目。
而生产和出货的情况,又多了几个审核关卡,超过某个额度的必须要姚生亲自审批过后才能开机器。
这些都是为了更好发展和制衡的长久功夫,暂且不提。
葛宝生辞职,周长城是后头才知道的,当然是不舍,也知道没办法留住他。
哥俩儿约了在外头吃散伙饭。
一碗叉烧饭吃下来,葛宝生打着饱嗝,很乐观地劝他:“长城,你也知道这半年,我不是跑东莞就是在附近找地方,想自己做个小厂子,哪怕是小作坊,总想自己创业当老板。一根蜡烛两头烧,昌江精密的本职工作没做好,自己的创业想法也没实现,现在好了,我整个人是自由的,家里的债务还清了,我还有一点小存款,可以去做一番事业了!”
本来昌江精密给的薪水高,葛宝生年初刚升职,他就拖拖拉拉的,一直没下决断是否要辞职出去创业,如今时机到了眼前,就算是命运逼着,事情推着,自己也可以往前踏一步。
周长城本想劝葛宝生再考虑清楚,创业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这种回款周期长的企业,宝生哥现在只有一点存款,大概率是花费不起的,不过他也不好开口,仿佛阻人发财,事情实在不成,大不了就回头打工嘛,只说:“宝生哥,我们要保持联系。”
“那是当然的!除了你,忠良哥,腾飞,咱们都要保持联系!等我安定下来,咱们再约吃饭。”葛宝生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你到设计组要好好干,那个梁志聪眼睛长在头顶上,但是个有头脑的人,他之前是在加拿大的名校留学回来的,跟着他也能学到很多东西,你要争气!”
说起来葛宝生和周长城也能算“师徒”一场,周长城的设计入门就是他带的,自然要给他以鼓舞。
“知道了,宝生哥。”周长城的声调中,充满了不舍之情。
第129章
葛宝生自己辞职后,便是一心就想着去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要当老板,要办厂,要发财,要以实业振兴经济!
很有雄心壮志,很理想化,也很有冲劲!
他辞职的这件事已经被老婆知道了,夫妻俩儿对着公共电话亭里的话筒对骂,主要是葛宝生在挨骂,骂他辞职不和家里商量,不管家庭支出,不负责任,不是个好爸爸!
葛宝生号称自己是耙耳朵,往常都是听老婆的,但这回却是铁了心,不再回到任何的公司上班,一定要创业,一定要自己做一番事业出来!
四川和广州隔了那么远,葛宝生的老婆也没办法管到他,只好先任由他一意孤行。
不过,过了一阵,他老婆说现在老家国营厂的收益没那么好了,厂里的领导一直劝大家各自找出路去,她也想跟其他同事那样开个“停薪留职”的单子,带着孩子到广州来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一家人总不能这样长期异地分离,不然夫妻感情很容易出问题的。
她的理由也是现成的,葛宝生现在要创业,没办法立即见到收益,还不如她当妻子的到广州的工厂找个活儿,这样的话,至少家里不至于断粮。
听了妻子这些为家庭顾虑的话,葛宝生心中愧疚难当,但还是答应了老婆的建议,说在广州等她和孩子过来。
从昌江精密辞职的原因,葛宝生一直都没有跟妻子讲,犯了这么大的错,几乎是被逐出门的,尽管姚生并没有做这个动作,但他也要脸,所以留在四川的老婆是不知道的真实原因的,只以为他牛心古怪,脑子发疯,非要一心扎进创业这个事情里头。
但是,既然丈夫肯上进,她当妻子也不能拖他后腿,现在家里的债都还清了,孩子也到了上幼儿园的时候,把自己的妈妈一起带到广州,有人顾着家,没有后顾之忧,夫妻正是奋斗的年纪,同心同力创造幸福生活。
直到老婆说已经把“停薪留职”这道手续办好,已经在处理厂宿舍的流程之后,葛宝生才意识到妻儿和家人是真的要到广州来了,此时他真正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巨大的压力来,挠头搔首,兜里的烟费得更多了,心中那种迫切想要出头的心气更为急切了。
周长城最近一次见他,是在回家的路上碰着了。
葛宝生离开昌江精密后,舍不得离开海珠,便在珠贝村周边租了一间房,现在妻子要带孩子和岳母来了,又换了套两居室的,小院儿是舒服,但是太贵了。
当时葛宝生行色匆匆,似乎赶着去哪里,跟周长城打过招呼,说好等他家里人来了广州,就把王忠良、李腾飞一起叫出来认识认识。
自从葛宝生辞职后,他们四人原先有些渐行渐远的关系,忽而又开始好起来,又回到了刚开始认识时那样随和的状态,似乎更加开得起玩笑,有什么事情也更愿意互相帮忙。
毕竟是国企出来的四兄弟,说到底,大家没有大的冲突,只是观念上有些不合,当朋友是没问题的。
周长城回到家后,和万云说起葛宝生辞职的这件事,挑拣着重要的点说了。
万云惊讶得双眼瞪圆了很久,才发悸说道:“天啊!十万块钱就这样报废了?你们姚生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周长城也是无奈,这人是与他交好的宝生哥,可也没办法在这事儿上回护他太多,只说:“日企车厂的这件事,是丑事,本来大家都应该瞒着的。可因为动静太大了,整个厂子的人都知道了,还有不少当笑话看的,也是为了以敬后效,姚生就让人把中间所有节点可能会犯的错,编写成了教材,给香港和我们广州的员工进行了两天的流程培训。我还记了不少笔记,老实说,警示很强,这个教训,真让人不敢轻易忘记。”
吃了亏,没计较,还要大家一起从教训中学习,姚劲成当真是理性的、见过风浪的老板,就事论事,勇于面对,绝不逃避。这何尝不是员工的幸运?
万云还是摇头:“要是谁害我没了十万块,你看我跟不跟对方拼命!?他跑到天涯海角,逃到美国我都要找到他!”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姚生是大老板,而万云只能是小老板的原因了吧?
“对了,小云,宝生哥现在不是住在珠贝村边上吗?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他,他说嫂子也辞职了,会带孩子到广州一起生活,等他家里人来了,到时候咱们请他们一家人吃个饭吧?往后也好当邻居和朋友走动。”周长城问万云的意见。
万云现在带入了姚劲成的角色,有些不能原谅葛宝生,工作怎么能这样粗心大意呢?只勉强说道:“行吧。不过还是不要到家里来,就去外头的餐馆吧。别去酒楼,酒楼贵。”
周长城想想也是,要是把人叫来家里,又不知道宝生哥的老婆和孩子是什么样的人,要是跟李腾飞老婆吴秀丽那种拎不清的性子似的,恐怕多少会打扰到桂老师。
说完了周长城厂里的事,万云也有事要和丈夫讲,是她娘家的事情。
如今日子过到了七月底,万风的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确实如万雪说的那样,考得不好,比去年孙家欢的分数要少了至少二十多分。
成绩一出来,就少不了孙家宁到市里是去给他找个中专技术学校,而万雪去年考虑得很周到,因为阿风的农村户口,分数又不高,所以在学校选择方面不如去年的孙家欢。
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是万风不如孙家欢聪明,而是城乡教育资源分布的不均就是这么残酷,县里的不如市里的,镇上的和县里的又差了一大截,万风自小的基础打得差,到了高中,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不说其他的,前几年,英语这门外语被纳入高考必考科目,万风所在的镇联合高中,连个正经的英语老师都没有,那二十四个字母都是用拼音的发音去读的。
只是再争执这些没有用,再给阿风一次机会,明年他也不见得就能进步到哪里去,干脆早早地替他选择下一步的学校,免得他整个人游游荡荡的,最后什么也没学好,反而成了社会上的不稳定因素成员。
万风落榜后,爹娘想不出其他办法,在万家寨就想给万风一点耕地,让他回家种田,两对哥嫂竟然吵架到要闹分家,万家寨山多地少,自己吃都不够,他们两家都不想分田地给这个小叔子。
万雪每回一趟娘家,对着两个哥哥嫂子都烦,这次她直接就不回去了,等高考成绩出来后几天,就把万风喊到了县里来,不让他回寨子里了。
万风自己也知道,他现在十九岁,什么都不会,偏偏又多读了三年书,好像还有点儿小小的见识,知道一切只有依靠两个姐姐姐夫,大体上都很听万雪和孙家宁的话。
幸好孙家宁没有推搪这件事,去年给妹妹跑学校他已经有过经验,今年再给妻弟跑一番,不过是费一些功夫而已。
万雪跟万云提的时候说:“阿云,也不知道市里的中专现在是什么情况,要到现场去问。我们还是按着一千块钱来准备这个数,跟之前说好的那样,一人一半。”
平水县的行政管辖权是归属于定安市的,不论在县里还是市里,一千块都是笔数得着的钱,可用在一个学生找学校这种重要的事情上,也只是刚刚好而已,至少去年孙家欢就花了这个价格。
万云对弟弟找学校读书要花钱的事没有异议:“姐,我明天就到邮局去给你汇钱。”还在电话里对孙家宁说了谢谢,谢谢姐夫对她娘家弟弟的帮忙。
孙家宁是当姐夫的人,他的兄弟姐妹不多,阿雪的娘家好,对他的助力就好,往后就是甜甜也能多一个长辈可依靠,所以并没有什么不情愿的,还怪阿云客气,跟他这个姐夫生疏了。
万雪告诉万云,现在他们住的物资局筒子楼楼下,有人开了个报亭,报亭里拉了电话:“你要是临时要找我,就打电话到这个号码来,”给妹妹报了一个号码,说,“这报亭的店主就会喊我下来,我一次给他两毛钱。”
万云拿着纸笔记下,心里寻思着,现在的联系方式可是越来越方便了,哪天她姐家里装电话了,那姐妹俩儿想什么时候打电话,就什么时候打电话,再也不用挑时间了。
给万风找学校的这笔钱,万云是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拿出来的,没有动用家里的存款,想着自己比在县里的姐姐来钱的方法要多些,就多寄了一百,说是给万风当伙食费。
再过多一个星期,万雪又到了孙家宁的办公室,一大早接听万云打来的电话,说万风的学校已经定下来了,是市里一家新成立的公立技术学校,暂时还没那么多家长和学生知道,所以万风一去报名,当时就被录取了,成了第一届的学生,她们姐妹准备的一千块钱倒是没用上。
万云好奇地问:“他这个学校读几年?”
“两年半,最后半年学校帮忙推荐实习。”万雪和孙家宁都贪图这点好处。
“那好呀,如果阿风表现好,说不定那实习单位就把人留下了。”万云清早的那点困意,随着这个好消息也散开了。
万雪也笑:“我也说是呢,阿风也是撞上好运了。对了,你给的六百块,花了一百多,还有五百,我等会儿寄回去给你。”
万云看着还在被窝里的周长城,压低声音说:“算了,给他交学费吧,要是有多的就给他零花。”
万雪在电话那头笑出来,对旁边的万风说:“听见没有?你二姐给你发零花钱了。还不过来谢谢她。”
“多谢二姐!”万风顿时从万雪边上凑过来,对着话筒和万云说话。
万云许久没听到弟弟的声音,切切对着叮嘱了不少,无非是一定要听大姐和姐夫的话,好好学习,有困难要提出来,不要和爹娘大哥二哥他们起冲突,要有志气走出万家寨,外头的世界还很大之类的。
等把话筒给回大姐时,万风捂住传音的那头,跟万雪说:“二姐现在变得真能说话,大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万雪敲他脑袋:“你二姐不是为了你好啊?也就是看你是我们弟弟,如果是别人,你看她还操心不操心?”
万风闪开万雪的魔爪,不跟两个姐姐说话,一个箭步跑出去玩了,清晨的办公室哪里能关得住一个正青春年少的活泼男孩儿。
看着弟弟跑走了,万雪摇摇头,看林业局上班时间还没到,又不无担忧地和万云说:“阿云,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怎么了?”
“本来,阿风选技术专业这件事,你姐夫说建议他跟阿城一样,选机械类的,出来可能立马就有工作了;我觉得他跟你一样,学个厨师类的专业也好。这些专业,论起来都有个一技之长嘛。”万雪是真的费心思了,“但是阿风跟着你姐夫到市里跑了一圈,又在学校里看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坚持想学摩托车修理专业,因为他听老师说,后面的课程还有汽车修理。”
“可能是在市里见到了几辆小轿车,他就有些上头,来了兴趣,跟头牛似的硬要报这个修理专业,死活不肯听我和你姐夫提议的那两个。”
当时孙家宁也没办法,因为要快速把万风的学校定下来,不然等过阵子那些落榜生的家长们反应过来,这间学校恐怕也要挤着报名了,只能是先依了万风的想法,先占个学位,要是后悔的话,到时走走关系,说不定还能换个专业。
万云倒是没有觉得特别反对,广州的汽车多,汽修店也有不少,阿风要是学好的话,肯定是不愁没有出路的。
万雪着急啊,阿云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嗓门都变大了:“阿云,定安市不是广州,整个市里也没有几辆汽车,摩托车都少,最多的还是自行车。什么汽修店,找遍全市也找不出两家,那门面小得看都看不见,人家肯定是自己在开店做事,哪里轮得到他一个毛头小子去?”
“那不是说学校会安排实习吗?”万云还是不懂万雪的焦虑在哪里。
“是这么说,万一等他毕业时,政策变了,不给安排了,那可怎么好?”万雪的话有些患得患失。
万云就更不懂了:“那就让他来广州,只要有真本事,总是能找一口饭吃的。”
万雪不跟万云绕弯弯了,快言快语道:“阿云,我不想让阿风去大城市!”
“怎么了?这又是唱哪出?去年不是还说广州哪儿哪儿都好吗?”万云一头雾水,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以至于都听不懂万雪的话了。
“阿风的性格跟他的名字一样,做事总是三分钟热度,风一样乱窜,要有人看着、管着。这两年看着他,我就想让他在市里安安分分地当个读书学生,等毕业后就在市里工作安家,或是回县里也行。大城市是好,机会也多,可总有好多不能预测的事情,外头哪里有家好呢?”万雪有些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这么想,她想甜甜往后也要离开家去读书,她这个当妈妈的,恐怕都会想跟着去。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本来万风今年还想跟着大姐和大姐夫一起去广州看二姐的,但是因为路霸和投枪拐骗的事情,万雪和孙家宁都取消了这次的暑假出行,更不愿意让他一人坐这么久的火车出门去。
“我把他的证件都扣起来了,等他开学的时候再还他。”万雪絮絮叨叨的,没有介绍信,万风就寸步难行,为了这个,姐弟俩儿还吵了几句嘴。
可万风哪里能拗得过万雪呢?现在只能老实在县里待着,拿着大姐给的零花钱,和同学上山下河地瞎玩一通,等九月份市里的开学。
万云被万雪的话弄得心里发堵,甚至有了丝丝恼怒,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因为姐姐字字句句都是占理的话,最后只能硬邦邦地说:“广州挺好的,我在这儿没见着什么危险,外面也没有野兽要吃人。”
万雪沉默了一瞬,知道妹妹有种细微有不可言说的介意,这才说起去年他们一家三口坐火车回平水县的事。
“去年,在火车上,我去上厕所,你姐夫抱着甜甜坐在座位上。你也知道,甜甜这种爱热闹的性子,哪里是能坐得住的人,没两下就扭着要下来玩,你姐夫腿不好,又有点中暑发晕,只是两眼没看住,就发现甜甜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万雪说起这个还心有余悸,缓了一会儿才开口,“刚好我从厕所出来,往回走,跟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姐撞上了,这大姐长得慈眉善目的,一点也不像坏人,我担心你姐夫,急着回座位上找他,就没来得及看她手上的孩子,还是甜甜见到我,喊我妈妈,我才看到这大姐抱着的竟然是甜甜!”
万云本来还莫名其妙,说着阿风,怎么又提起去年坐火车回家的事,可听到这儿,她心都提起来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赶紧把孩子从这人手上抢回来!”万雪说到这件事,手在发抖,孙佳宁在旁边,握紧妻子的掌心,给她一点力量,“阿云,甜甜当时的衣服都被换了,头发也被绞短了!要不是甜甜忽然叫了声妈妈,恐怕我们母女今生就要分开了!”
“后来我跟你姐夫只好抱着甜甜躲到餐车车厢去,这车厢一整天都有乘务员,生怕这人贩子团伙作案,有后手在等着我们,还报了乘警,一直到车到站,我们一家人都不敢从餐车车厢出去。”
万云在房间里,听得悚然丧胆,怪不得今年她姐和姐夫没有提起要再来广州,只是给万云寄了两张照片,照片是甜甜在楼下玩耍时记录下来的。
小姑娘个头长高了,笑起来像她的名字,甜甜的,还拿着万云去年给她买的猴子小娃娃,可谁能想到,这样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差点就被人贩子给抱走了!
“甜甜有吓着吗?”万云赶紧问。
“万幸的是,这人贩子还没来得及给甜甜喝什么睡觉的东西,我们就撞上了。后来我问甜甜怎么能让陌生人抱呢?甜甜说那个婆婆笑眯眯的,要带她去找妈妈买糖果,所以就让人给抱着走了,倒是没有受惊吓。”万雪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虚弱,仿佛说起这件事都需要巨大的勇气支撑。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万云忍不住念佛,抹了抹眼角的两滴泪,又抱怨她姐和姐夫,“当时怎么没有告诉我和城哥呢?”
万雪苦笑:“我跟你姐夫每次想起这件事,都觉得魂飞魄散,真真是后怕不已,有时候做噩梦,我都梦到在火车里不停地找甜甜。你和阿城在广州讨生活本来压力就大,还把这些事跟你们讲,让你们也跟着瞎操心,我跟你姐夫也是不忍心,就没说了。”
这个就跟万云对她姐报喜不报忧的心态是一样的。
“所以阿云,你也别怪我和你姐夫,不带阿风去广州看你们。”万雪喝着孙家宁递过来的温水,安定了一下,接着说,“今年实在也有些邪门,我看似乎到处都不太平的样子,走马行船三分险,路途人又多,谁脑门儿上也没有刻着忠奸二字。”
“阿风要是被人哄着,跟人跑了,被拐到哪里挖煤做苦力,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和爹娘他们交代。我当大姐的要是把他带出门,总得全须全尾地把人给带回来。”
“阿云,你也坐过火车,知道车上是什么情况。所以在甜甜小学毕业之前,我们是不会再带她出远门的了,就让孩子在我们眼前好好长大。”万雪小心地叹口气,“阿风现在多少有点叛逆期,我跟你姐夫想提醒他几句什么话,他总是不耐烦,有时候也顶嘴,总有话头和借口等着我们。你是不知道,十九岁的小孩儿,很难搞。”
万云也随着万雪的语调逐渐平静下来,不敢再细想甜甜被陌生人抱走的事,顺着她姐的话往下说:“不要紧,反正现在打电话写信都很方便,咱们常寄照片,也是一样的。等有空了,我就和城哥回县里看你们。”
“哎,好,阿云,你能理解就好。”万雪看看墙上的钟,“那我不跟你讲了,等会儿你姐夫的同事们要来上班了。”
万云:“好,姐,姐夫,再见,下回再聊。”
关于借钱这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
不过嘛,借钱难,难如挑水上青天,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像是桂春生,若是在他认可圈子内的人借钱,他二话不说,要多少给多少,对方不再还钱也行,可要是出了他认可的那个圈子,那么对不起,他从不怕与人断交,一分都没有。
当借钱这件事,落到了周长城和万云小两口的身上,可真是给他们出了个大难题。
先头,葛宝生辞职后,便一心想开创自己的事业,他的目标是十年内超过姚劲成,要实现这个伟大的宏愿,那就必须从办厂开公司开始,等他兴致勃勃开始做这件事了,才发觉到其中所需要的资金有多大,把整个摊子支撑起来会遇到多少麻烦的事情。
跟旧同事吃散伙饭的时候,昌江精密的梅长发指点他,让他先找几个小厂合作,拉到单子,把单子交给厂里,然后自己从中拿自己的那份钱,现在是市场经济,人脉不可少,客户要握在自己手上,创业不是不行,只是方法要更灵活一些,姚生就是这么起家的。
周长城当时也在这桌散伙饭上,见宝生哥一脸谦虚,不停点头,像块海绵一样吸收每个人给的大大小小的建议,他心里就稍稍“咯噔”了一下,千头万绪,宝生哥似乎并没有做好准备。
也真是没想到,过了几日,葛宝生竟然跟那个洪金良凑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