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夫妻人生小记by陈财主
陈财主  发于:2025年01月16日

关灯
护眼

每到傍晚下班时候,武厂长和其他几个厂领导的家属房门口一堆人蹲着,想让他们开个口子,匀个岗位出来。
周长城从十五岁开始,就跟着周远峰在厂里进出当学徒,武厂长是知道的,半大小子当个劳动力用,以前厂里活儿多,忙的时候三班倒,人手不够用,周远峰就做主把他叫来干活,不用发工资,但管三顿饭。
况且武厂长是老派人,按他的意思,周师傅自己手头的技术,他愿意教给谁就教给谁。
到了周长城十八岁的时候,周远峰和李红莲二人带着周长城去武厂长家里磨了好几个月,多年老情分,这才让他松口,让周长城进厂子当个临时工,粮油票和工资都比正式工要低,不能跟正式工一样评级涨工资,且不一定能转正,但好歹是弄进去了。
尽管是临时工,可周长城没有怨言,这都是师父给他找的活路,不然凭他一穷二白,恐怕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进电机厂,更别说每个月还有固定工资和粮油票领。
万云也听姐姐说过周长城和他师父师娘的关系,虽然不是正经的公婆,但也是他最亲近的人了,往后是要当一门近亲来走的。
陆师哥租的房子有二十个平米,是长条形的,木门上挂着一把小铁锁,开了锁,推门进去,一条一人侧身过的过道,里头只勉强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吃饭的小桌子,凳子是没有的。
最里面有个巴掌大的窗户,竖着几根光棱棱的木条子,窗外是一条人来人往的路,再往前就是一条满是生活污水的小河。
没有窗帘,魏嫂子就拿纸皮挡住了外头的视线。
床特意做得很高,陆师哥夫妻的行李和日常用具全堆挤在床底下,发黄的空墙上粘着一面塑料壳裹着的小圆镜,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屋里看着倒是整洁。
好在是县里,有电灯,灯绳一拉,幽暗昏黄的灯光从顶上的灯泡泄下来,笼罩在周长城和万云的身上。
大概是想着借给周长城做新房,魏嫂子还体贴地在床上铺了一床洗得发白的被单,闻起来有草木清香味。
周长城中午时把万云的行李从师娘那儿拿了过来,现在就放在桌上。
她从娘家带出来的行李就一个布袋,拎着轻飘飘的,衣服都没几件。
“别弄脏师哥和嫂子的被单了,用我的吧?”还没摸准他的脾气,万云轻声和周长城商量。
因着还不适应和人成为夫妻,你的、我的,也分得清清楚楚。
周长城挠头,他从周家庄出来后,最开始睡在师父家饭厅角落的小板床上,后来又和刘师哥一起睡在电机厂的大通铺里,还没有睡过独门独户的一间房,更别提对床单被套的讲究,能用就行。
“都行。”周长城本来觉得不用那么麻烦,但想想这是他们第一回 在一起住,还是听她的好,看看外头的天,已经黑了,说,“我去叫人给你烧水洗澡,不然八点过后,他们的澡房就没灯了。”
等周长城交了钱回来,万云已经把魏嫂子的被单叠好放在一角,换上自己带的新床单,这是她唯一的陪嫁,娘和两个嫂子收了寨里的粗布给她缝的,这种土布摸起来糙,多洗几次就能软和了,就是质量不好,容易破,要经常补。
洗澡房离他们住的房间不远,走两分钟就到了。
周长城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红色塑料桶,又在自己的行李袋里找出两条新毛巾,递了一条给万云。
万云想说她有,但没说,接了过来。
这个公共洗澡房是坝子街管理处弄起来的,一到下午就有人负责烧热水,来要热水洗澡的话,一人交一毛钱就行,澡房隔了十多个小间,左右分了男女,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要排队。
“你先去。”周长城提了一桶热水出来,让万云先进去,“我就在这儿等你。”
如果是他,在厂里的水房周边随便找个角落,提一桶冷水,冲一冲就好了,但这是万云,他不能让她也随便冲一冲。
师娘和魏嫂子都说要疼媳妇,周长城也不知道怎么疼媳妇,但想着,把好处尽量让她先占了,应该就是疼了。
洗澡间有点暗,热水烘得澡房里都是白色的雾气,地上湿漉漉脏兮兮的,顶上那盏又黄又晃的灯泡裹了一层黑灰,看着比他们两个年纪还大。
这是公共洗澡间,从前还有耍流氓的人偷看女人洗澡的事发生,周长城担心她害怕,又补一句:“别怕,我就站在这儿,你一出来就能看到。”
万云抿嘴笑了一下,她不怕,乡下澡房没有灯她也不怕的,何况这里还能看见一点亮。
周长城看到她笑,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跟着笑,坚持站在门口等她出来。
两人轮流冲了澡,用桶装着换下来的衣服回去。
“在哪儿洗衣服?明天你上班,我把衣服洗好,晾门口可以吧?”万云跟在提着木桶的周长城身边,她看周围住的人都在门廊顶上悬了钢丝,衣服晾在上头。
“后头有口井,我看嫂子在那儿洗的。”黑灯瞎火的,周长城万云指了个方向,“你不知道的话,中午等我回来洗。”
万云就着别处传来的微弱亮光仰头看了周长城一眼,他长得高,但身材偏瘦,常年和钢材打交道,搬搬抬抬的,四肢有一层肌肉,好像能举起很重的东西。
万家寨没有几个男人会洗衣服,要是男的提着木盆下河,会被人嘲笑是软脚虾。
远的不说,就说他们家,万云的爹和兄弟都是甩手掌柜,家务全是女人在干,这还是她第一回 听说有男的愿意洗衣服,万云对他有了一点新认识。
“没事,我明天去问问就行。”结婚第一天,万云怀着小心,不想让新婚丈夫觉得自己懒。
周长城则没想那么多,他当学徒、当工人,讲究的就是手脚勤快,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洗自己的衣服,习惯了,再多万云两件,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两人说着一些早晚洗漱和吃早饭的细碎事情进了屋。
进屋一关门,男女共处一室,屋里空气突然就变得稀薄起来,躁动的夏天似乎提前来到这个小屋子里。
陆师哥这里没有什么消遣的地方,他们在的时候,夜里会和邻居串串门打打牌磕牙花,但周长城和万云只是借住,跟周围的人不相熟,就谈不上交际了。
周长城刚洗了个凉水澡,身上和额头上都开始冒汗,破了个小洞的工兵背心后头一片潮湿,大男人坐在床沿上,屋里多了个不如他高的女人,他手脚不知怎么放。
万云则有点羞,她还没和哪个男的这样单独在一个密闭的地方待过,这人虽然是她丈夫,但毕竟才见了几次面,装作收拾东西,翻来覆去地叠一条裤子,心里也在敲鼓。
咚咚咚,咚咚咚。
他们两个都二十多了,卫生所时不时普及生孩子的知识,对新婚夫妻该做的事都知道。
男女结婚,阴阳交合,躺在一张床上,是要盖着被子睡觉的。
万云背对着周长城,摸了摸布袋子里的一个小铁盒,掂掂重量,放下心来,拿两件衣服把盒子裹住,塞到最里头,把布袋放到床尾,磨磨蹭蹭的,不敢回头和他对视。
不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铃声,是电机厂宿舍楼催熄灯的铃。
还是周长城先假装咳了一声,嗓子似乎有点哑:“九点了,关灯吧,明天还要上班。”
“好。”万云低声应着,灯下的她长发披肩,看着更是小巧动人。
如果周长城读多两年书,就知道这个境况该叫“灯下观美人”,可害羞的他只悄悄看了眼,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手心出汗,不敢再多看,趿拉着拖鞋去拉灯。
“哒”!那盏不怎么亮的灯泡熄灭,屋里一片漆黑,偶尔有阵微风从窗户缝隙吹进来,翻滚着空气中的燥热。
“你睡里面。我明天上班起得早,别吵醒你了。”周长城摸到床边,站着,看着眼前一个黑色模糊的影子。
万云坐在床边,小小声地“嗯”了一句,脱下今天姐姐给她新买的塑料拖鞋,睡到靠墙的那边。
过了一会儿,万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旁边的木床动了一下,躺下一个热腾腾的男人,她揪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单,要来了吗?
等了好一会儿,却什么都没发生,只感觉到被单被牵起,又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过了好一阵,睡在旁边的周长城都没有动她,他的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连呼吸都像在克制,不敢大声,像是怕吓着她,也怕吓着自己。
万云自然也不敢去招惹他,她一个姑娘家,好好躺着就行了。
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妻,躺在床上,竟然一夜无话,先后紧张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周长城先醒来的。
四月底,太阳早早升起,窗子有条缝,落了一丝阳光在床边,空气中灰尘飞舞,新的一天开始了。
周长城跟着电机厂上班的作息,准时准点地醒来,艰难地转转身子,身体上忠实的表现,让他很是尴尬。
等稍稍缓过来一些,他才红着脸,转头看一眼万云。
万云侧身睡着,面对周长城,初夏的天气有些热,女孩儿额头睡出了汗,红扑扑的脸色,头发散落在背后,手握拳垫着颊边,孩子似的。
周长城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尽量不发出一点响声,拿着牙膏牙刷和毛巾去公共洗手台洗漱,走路的时候两脚朝外,走得又慢又拐,背后看,姿势透着一股古怪。
等洗漱完,那鼓起来的地方才逐渐消下去,那种不可言说感散了一半,周长城松了口气,随即又叹口气,看了看睡着万云的那个小屋子,这可是他们的新婚夜呢......
甩甩头,不再多想,周长城拿着铝制饭盒到坝子街尽头的生记早点铺买了一盒当地的蒸米粉和四个包子。
也不知道她平常都吃些什么,几点起来?周长城手里掂着包子往回走,他对万云的一切生活细节都有点好奇,好奇得连给七毛早餐钱都忘了心疼。
万云没过多久也醒了,刚醒来时她还有些没适应,等睁开眼四处看这陌生的房间,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结婚了,跟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却什么都没做。
别人的新婚也是这样陌生的吗?万云脸上有点不自在起来。
只是他人呢?
正想着,周长城回来了,只把门推开一半,怕路过的人看到她,人进来,见她醒了,脸上不自觉扬起笑,很精神的样子:“起来了?去刷牙!回来吃早饭。”
万云在家还没睡过懒觉,没想到结婚第一天倒比男人还晚起。
周长城却说:“你困就再睡会儿,包子给你放这儿。我等会儿就要去厂里上班,中午回来和你一起吃饭。”
“你中午不是在厂里吃吗?”万云当然不好意思再睡,坐起来,从包里拿了把红色塑料梳子来梳头发,快速绑了个辫子,垂在胸前。
本来是准备在厂里吃的,饭堂的大师傅还能给他多打一点,但看万云的小脸一眼,周长城生生改了主意,她比他还小一岁,才到县里呢,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做饭吃呢?
“厂子离这儿不远。我还能回来睡个午觉。”周长城含糊地说道,划了一半米粉出来,再三两口吃掉两个包子,穿了鞋子准备出门,又倒回头,从兜里掏出两块钱放在桌上,“你要是没吃饱,就去街头的那个早点铺吃碗肉丸汤。”
万云眨眨眼睛,看看周长城,又看看桌上叠起来的两块钱,脸色红彤彤的,说出来的话也软软的:“你昨天给的五块钱还在呢。”
周长城其实也心疼钱,都是一分一分赚来的,但看着万云小小一个姑娘家,结了婚,就离开万家寨,跟着他到县里,总想起早些年刚到县里,兜比脸干净的自己,老觉得要多照顾她,嗓音就多了两分柔和:“拿着吧,往外面走有个小卖部,有个酸甜的梅子糖也好吃的。”
师父十岁的女儿小梅就爱吃。
这是把她当孩子哄了。
万云抿着唇,耳垂有点热,点点头:“中午你几回来?我做好饭等你。”
“十二点过会儿我就能出来,我走路快,很快就到。”周长城也觉得今天热得厉害,夏天要来了,“水房旁边有个公共灶台,嫂子交过钱的,牌子在桌子下面,你去看看。太多人排队做饭的话,我们还去吃昨晚的米粉。”
“好,我知道了。”万云收好钱,想着等会儿要问问去哪里买菜,总得先熟悉四周的环境。
周长城出门上班后,万云去洗漱,路上遇到不用上班的大娘和大嫂都朝着她笑,跟她搭话。
“新邻居啊?”
“刚住进来的吗?”
有个带孩子的大娘问:“我记得那里住着电机厂的陆国强和秋华两口子,怎么换人了?”
万云和大娘搭话:“那是我...我爱人的师哥,我们过来借住一阵儿。”
“我爱人”三个字一说出口,万云觉得自己都要咬着舌头,脸上一阵发热。
大娘背上背着个小孙子,脸上的皱纹一条条数不尽,半弯着腰哄孙子睡觉:“那你们是刚到县里啊?办暂住证了吗?街道办会抽查的。”
现在农村人口大量往城镇拥进来,为了更好管理,都要求办暂住证。
小县城管理得不严格,但还是要办的,不然被抓到要罚款。
万云一下子忘了这茬儿,周长城的户口一直在周家庄,但他在电机厂上班,厂里有专门的人处理这些事儿,不用他操心,匆匆结婚,倒是忘了她的。
“昨天刚到,今天就去。”万云想,还是得早点把这件事给办好。
那热心的大娘又给她指了去街道办的路,听说她刚结婚,还说要丈夫和她一起去更好。
万云谢过大娘,回了陆师哥的屋子,锁上门,又把窗户上的纸皮也挡上,拿了昨晚悄悄掂过的小铁罐出来。
铁罐边上的漆掉了不少,是个用了很久的饼干罐子,万云撬开盖子,掏出好几沓钱票,点了又点,数了又数,她一个没有正经收入的农村姑娘,这么几年竟悄咪咪地攒下四百二十三块钱。
加上他娘返的六十八块彩礼钱,这两天周长城给的七块,她姐昨天给的二十,还有弟弟万风硬塞给她的两块,就有四百五了。
怎么说都是一笔小巨款。
也不知道办暂住证要多少钱?
万云想了一会儿,把身上的钱和两张结婚证都放进铁罐里,找了个角落藏好,再随意盖了块破布,这样看着就更不显眼了。
揣上周长城给的七块钱,万云带着万家寨村委给她开的个人身份证明纸,去水房看了做饭的地方,还算干净,中午人不算多,找人问菜市场的方位,跟在人后头学着怎么买菜。
万云头二十年生活在万家寨,鲜少在城镇生活的经验,但她年轻机灵,脑子活泛,万雪耳提面命她,在外头嘴要甜,深吸一口气,遇到不明白的,鼓起勇气,左一个大姐右一个大哥地问,甜笑,礼貌讨人喜欢,很快就摸清菜市场买菜的小门道,那就是无论买啥都要杀杀价。
青菜一毛钱一斤,不讲价可以送两棵葱。
今天没有肉供应,有也买不到,要肉票,而她没有。
万云买了一斤叶子菜和半斤刚拔出来的鲜马蹄,花了三毛钱,还磨了两根葱。
万云读书的时候不是班里顶顶聪明的人,也不像周长城有一门技术傍身,但她有个厉害的地方,那就是吃过的东西,她试一试就能做出来,味道差九不离十。
原来有万家寨的人结婚,请不起村里掌勺的酒席厨师,就会叫她过去帮帮忙,炒几个小菜。其实也轮不到她一个年轻女孩做什么大菜,她就在旁边看人做,无论是冷盘热盘,或是荤菜素菜,她不用多学,看一会儿就会,就连拿木桶蒸的米饭都比旁人蒸得软糯好吃。
这也是一种天分,只是没人告诉她,她也不知道。
万云去了周长城说的街头小卖部,里头有米粉卖,不要票,她掂量着周长城的食量,买了一小袋,够他们吃几顿了,这就花了一块五,又买了四个鸡蛋,再出去四毛。
钱真是不经花啊,万云肉痛,又想着得做点什么事才能有收入,人闲着不干活就是坐吃山空的。
从乡下出来的她可太明白这个道理了。
回到他们的落脚地,万云看着角落的那个铁盒子没被人动过,再掂了一下重量,放了心。
等时间差不多了,就跟人一起到公共灶台去煮了汤米粉。
这也是坝子街管理处弄的公共灶台,烧柴火,每个月要交三块钱,得排队用,魏嫂子已经交过钱了,万云拿着牌子去就行。
周长城中午下班匆忙赶回来的时候,万云刚好把两个煎蛋做好,铺在粉面上,洒了小葱花,金黄配葱绿,底下的冒着热气的米粉,看着很有食欲。
分开了一上午的两人看到对方都笑了一下,在外头有人,打了照面也没怎么说话,周长城端着米粉往房间里走去,万云拿着洗好的筷子,和用过的砧板菜刀跟在后面进门,放好东西,又从袋子里拿了一瓶自己在老家做的生辣椒酱出来。
“闻起来好香。”周长城拿毛巾擦擦汗,洗了手,坐在一条长凳上,看着站在一边的万云,拍拍床沿,“坐下来吃饭吧。”
“好。”万云把筷子递给周长城,坐在他旁边,两人靠得很近,却又没贴上。
“好吃!”周长城好久没在中午吃过这么烫的米粉,呼呼哧哧的,伴着红红的生辣椒,像是要把舌头都吞下去,何况万云做得很香,比师娘的手艺要好!
“慢点吃,烫。”万云见他喜欢,笑了起来,说,“拿几个马蹄和旁边的大姐换了一小勺猪油。”
“我就说!闻起来就不一样。”米粉虽然烫嘴,但周长城吃得很快,天气热,吃得一身汗,想脱衣服,在万云面前又不好意思,有点扭捏。
若是在厂子的饭堂里,他早就开始光膀子了。
不到十分钟,两人就把米粉吃完了。
周长城去洗碗筷,万云则是找出魏嫂子的小刀来削马蹄,削了一小碗,等周长城回来时就可以吃了。
“我什么时候要去办一下暂住证吧?”等周长城拿着两个干净的碗筷回来,万云把那碗清甜多汁的马蹄放到周长城面前。
她还是不太习惯男人愿意做家务的事,抬眼看周长城一下,见他只盯着马蹄,没有其他不满的神色,又垂下眼皮,把那碗马蹄往他面前再推了一下。
周长城捻起一个吃,爽脆的口感,汁水清甜,掀起衣服擦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点头应是:“是要办的,现在街道办的人下班回家吃饭了,等下午他们上班就去。”
说着,再捏住一个马蹄,站起来看看外头的太阳,周长城又说:“我去找工友帮我说一声下午晚点到厂里,等会儿就回来。”
等周长城去找人帮忙请了假回来,小夫妻睡了会儿午觉,周长城尽量不碰到万云的手臂,光天白日的,他怕自己在万云面前“露馅儿”。
万云则也是一动不敢动地躺着,不敢和周长城有肢体接触。
在初夏的午后阳光中,两人各自怀揣矜持,迷迷糊糊眯了过去,等听到外面有响动了,这才起来,拿了证件去办了暂住证。
街道办的人叫小光,跟周长城一起打过篮球,都认识,见他带着媳妇过来,看了眼万云。
万云也对着那个叫小光的年轻人腼腆地笑了一下。
小光打趣周长城福气不浅,收了他两块钱工本费,对了万云证明上的姓名和籍贯,盖个红章,很快就把暂住证给办好了。
万云跟着周长城认了人,又拿出一把喜糖来递给帮忙□□的小光,看着那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暂住证,小心收好,一颗心落在了肚子里。
周长城趁着人不注意,看了万云一眼,她笑起来有种不一样的娇俏婉丽,心里也有几分得意,这可是他的新娘子呢!当然有福气!
从街道办出来后,周长城要回去上班,他担心万云无聊,和她说了好几个可以消遣的地方,坝子街尽头的早点铺旁边有个供销社,里面有台黑白电视,下午三点就会开始放《大侠霍元甲》,好多不上班的人都聚在那儿看电视。
“你去买一包梅子,跟他们一起看。早上的钱还有吗?”周长城问她。
“有呢。”万云和他站在电机厂的一条街上,烈日当空,两人头上都有汗,“快去上班吧,我到处走走,熟悉熟悉。”
“行,有事你就去找师娘。”周长城叮嘱好万云。
“哎,知道了。”
听得万云答话后,他才抬脚往厂里走去。
看着周长城匆匆的步伐,万云心里有点甜,还没人这样记挂过她呢。
万云当然舍不得花钱去买小吃,她又不是小孩儿。
下午时,她在县里大概走了一圈,仔仔细细认了方向。
从前在万家寨没有的东西,她见到了都上前去看一看,问一问价钱和票,心里咋舌,县里怎么连喝口水都要钱啊?
平水县是山城,四围都是高高低低的山,出门见山,抬头见山,群山之下,有一大片平地,田地广阔,大小河流纵横交错,是小型盆地地形。就是再多山,也比万家寨好,万家寨是真正的山寨地方,连块平地都难找。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平水县工业不发达,县里的人大多以种田捞鱼虾为生,吃的也以山货居多,到了冬天时寒气湿气重,还有十多天的雪期,当地人就吃辣椒驱寒,所以每家都种有辣椒树。
从前在万家寨一捞就是一簸箕的小鱼小虾,晒干了,用盐和着细姜丝辣椒一炒,干香好吃,不值什么钱,但到了县里居然要卖五毛一斤。
万云走了一圈,心中情感蓬勃,她再也不用干家里怎么都做不完的家务农活儿,也不必担心手上的钱被爹娘和两个哥嫂看到,现在只有她和周长城两个人,且这两日相处来看,周长城也不是那种懒汉性格,新生活值得期待!
但再走一会儿,很快她又发起愁来,得找点事情做。
从前在万家寨,她瞒着家里人,甚至连万雪都瞒下了,和另外两个女孩儿一起在山上拔了席草,在无人到访已经荒废的土地庙里织席子,晒山货,到了集日时,再背着这些东西,翻山越岭大半天,到县里西郊的大杂货店去卖掉。
她铁罐子里的那点钱,就是这样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县里的工作哪有那么好找,恐怕往后还是要继续织席子卖才行。
若是万雪知道了她的想法,恐怕要笑话她一番,周长城不是好好地在电机厂干活儿吗,还怕他养不起老婆不成?竟还要万云急巴巴地想办法谋生。
万云年纪是小,可心里也有成算,她从来没想过结了婚就要靠着男人过活儿,做姑娘的时候,她在家里就靠不上谁,那四百块钱还是她积了四五年才存下来的,得瞒着藏着。
自己的钱,在家里拿着反而跟做贼似的。
在万云没有察觉到的地方,不论是对着家里人,还是对周长城,她对人的底线是有强烈的警惕的。
何况乡下打老婆,吃着老婆种的粮食还回家充大爷的男人不在少数。周长城也只是这两日看着挺好,可往后,谁知道呢,她手里不得有点私房钱?
手里有钱,心里就有底气。周长城要是敢对她不好,她揣着钱就敢跑!跑到外面那些有高楼有工厂的大城市去打工!
反正真把她逼到那一日,她肯定敢往外跑的!
万云默默给自己打气。
从县里的物价,想到万家寨的日子,再想到自己手里的钱,又想到和周长城的这场婚事,万云的心思拐了十八个弯,比平水县的山路还要绕。
这么绕着心思,和一个大娘压价买了把青菜,万云看看橘黄一片的天色,太阳落在远处的两山中间,慢慢地往坝子街走去。

晚上,周长城下了班回来,万云还是做的米粉。
一来是不好意思用陆师哥的粮食,二来是万云买了两天的米粉,花了钱的东西,加上又是粮食,经历过寒暑抢收的她,一点都不想浪费。
平水县有个米粉厂,用的是本地的籼米,出产的米粉便宜好吃,因是本地产,在供销社也不用票,有的人去人家家里做客,都会提一袋子当礼品。
见周长城洗手,万云在公共灶台招呼他过来端碗。
周长城在身上擦擦水,两只粗糙的大手端起烫手的粉,跟察觉不到温度似的,往屋里走去。
万云依旧拿着筷子跟在后头。
吃饭前,周长城有些犹豫,说了个不好的消息:“陆师哥和嫂子下午发电报回来,说要提早十天回来。”
陆国强带着老婆到临县去帮一个私人小厂调老式机器,再帮忙带人打磨些小零件,这两日有人举报那个小厂的钢料来源不正,有人到厂里来调查,不得不停下手上的活儿,关门整顿。
陆国强夫妻本就是出来做私活的,担心他们这里的整顿影响到自己在平水县的正职,赶紧收拾东西,连夜从那个私人小厂里出来,到旅馆住两日,观察一下情况。
第二日发现那厂子的负责人被派出所带走问话了,一夜没回来,陆国强夫妇心里打鼓,拜托一个熟人,说自己要先回去,等负责人出来再说。
回去之前,魏秋华特意到邮局去发了个电报给周长城,说两人坐夜车,大后天早上就能回到平水县。
“啊?”万云手上拿着筷子,眼睛微微瞪大,有点空落落的,“那我们明天就得找房子了?”
两人刚领证,还没安定两日,又要动起来了。
原本他们是打算住几天,熟悉熟悉之后,再开始找房子的。
周长城也有点发愁,放下筷子,手上的汤米粉都不香了:“嫂子倒是没让我们走,但是...”
后头的话不用说也知道,但是人家特意发个电报回来,不就是提醒自己吗?何况师哥和嫂子愿意借房子给他们住,总不能一直占人家便宜,难不成要拖到他们回来再想办法吗?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