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树影,落她满身。
洛洛低头,忽一愣。
她发现?树的?影子不仅仅是斑驳而已。每一片叶子上都有细小的?剑痕,略一细看,她都能脑补出画面?——
李照夜没事就在这里?拎着长天戳叶子玩。
都这么闷、这么无聊了?,还要赖在她的?流光阁不走。
每天就在树上抓知?了?、戳叶片。
她偷偷抿唇笑,抬眼悄悄瞪他,忽一怔。
他生得极好,侧脸嚣张漂亮。视线落上去,舍不得移走。
心脏一紧,难言的?疼痛侵袭了?她。
她仿佛能够预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他从梨树上跳下来,抱着剑,表情嚣张,大?喇喇问她:“哎哎哎,你?是看上我了?吧?”
她偷看被抓包,窘到不行。
没等她想好怎么解释,他大?声笑:“巧了?,我也看上你?了?!”
就这样,她稀里?糊涂被他拉着结了?契……】
她记起了?左边手腕的?刺痛。
那种痛刻入魂魄,手痛,心更痛。
脑海仿佛里?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视线微颤,下意识落向他腰间的?剑,怔住。
李照夜,他在装睡。
他垂在腰间的?手指,竟然在一下一下不自觉地轻叩长天剑柄。
——她差一点就忽略掉了?这个细节。
凭借对他的?了?解,洛洛敏锐地察觉到,他此刻有一点心虚。
为什么心虚?
就在这时,他睁开了?眼睛。
他果然从树上跳下来,微挑着眉尾走向他,俯身,盯她眼睛,“哎哎哎——”
洛洛对自己的?抵抗力很有数。
她根本不敢听他说?完后面?的?话,飞快地截住话头:“哎,那天,师父和你?说?什么了??”
话一出口,便觉窘迫。
师父特意叫他到照夜阁去说?,那便是不想给她听,她却非把他们留下来。
关?于这件事,她后来就没有半点印象了?。
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在意。
李照夜此刻的?表现?也很怪。
他定在原地,大?半天一动不动。就像那天夜里?,她强留他和师父在流光阁,他们两个一直坐在窗边,也不说?话,像两座雕塑。
气?氛凝固时,长天剑忽然动了?下。
李照夜眉尾微挑,哦一声,告诉她:“老头子让我换个剑。”
长天在剑鞘里?乱蹦乱跳:“铮嗡!铮嗡!”
李照夜摁住它?,冲洛洛扬了?扬下巴,“就后山那个太仪神剑知?道吧。”
洛洛呆呆眨了?下眼睛。
思绪很乱,她下意识道:“我看太仪剑也不如长天。”
长天:“铮!”
李照夜黑眸微亮,忽地俯身,盯她,神色愉悦,“那是——我给老头子拒了?!”
洛洛下意识追问:“那你?心虚什么?”
李照夜被她问得一僵,片刻,缓缓转了?转眼珠:“天下第一神剑在手,媳妇出门?那不是更有面?子么,我给拒了?,怕你?不高兴……”
洛洛心跳漏了?一拍。
她呆呆看着他。
他察觉失言,嘴角微微一抽——心里?话怎么就说?出来了?,她还不是他媳妇呢!
洛洛恍惚时,光阴再?一次像流水逝去。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洛洛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师父了?。当然,这老头子总是神出鬼没,从前也并不常常能见到。
她的?心情莫名焦灼。
这段日子,就像在做梦。
她和李照夜结了?心缘契,但日常相处还是和往日一模一样。
两个人好像就要这样走到天荒地老。
李照夜偏偏头,招呼她:“走,烤鸡!”
洛洛:“……”
他边说?边大?步踏上山道:“这次出门?得挺久,吃一只,带一只。”
洛洛心跳加速。
她感觉很不好,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短暂愣神时,李照夜已经走远,她只好摁住思绪追上他。
青羽峰有一段山路特别黑,枝树繁茂,遮住全部月光。
李照夜忽地绊了?下脚,手一勾,死沉的?胳膊搭住她肩膀,把她压得微微一矮。
“哎,”他偏头笑,“老头子说?,我是天命之子,注定要成大?事!你?说?呢?”
他说?话时,身体摇摇晃晃凑过来,撞她一下。
洛洛听他得意吹嘘,不知?为什么,心口又疼痛了?起来。
但她从来不会?败他的?兴:“当然了?!”
他笑:“老头子说?,杀了?黑渊海那妖魔,可以随便找他提要求。”
听到“黑渊海”三个字,洛洛立刻心跳加速,脑袋晕眩。
不对……不对……不行……不行……不要……不要……
“我想好了?。”他轻飘飘道,“等我回来,就让老头子掏钱办大?婚仪典,摆它?八十八桌酒席——等你?攒钱,我怕下辈子不够。”
洛洛呆住。
他原来,说?了?这个。
他的?气?息侵略性太强,害她晕乎乎的?,居然都没反应过来。
黑暗中,他几次倾身靠近,鼻尖几乎碰到她。
后来说?话也时不时卡壳。
所以……他是一直在等她回应吗?
‘洛洛你?是不是个大?笨蛋?’她谴责自己,‘他都说?办婚典了?,怎么没有反应过来!’
她僵成个鹌鹑,于是这个告别夜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烤鸡夜。
挥手道别的?那一刻,她的?心脏突然疼得像是要裂开。
不等她开口,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山道。
“李照夜……李照夜!”
她追不上他,也找不到他了?。
洛洛呼吸急促,心头的?焦灼催促着她,飞身前往师父的?问心殿。
她没找到师父。
师父弄了?个草木傀人替他闭关?,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洛洛心中莫名浮起了?答案——黑渊海。
照理?说?,师父和李照夜在一起,根本轮不到她担心。
但她还是带上秋水,出门?,前往黑渊海。
“师父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
洛洛抿住唇。
老头子肯定会?吐槽她千里?追夫。
她想笑一笑,唇角却有千斤重,怎么提也提不起来。
海岸线狭长。
洛洛不知?奔袭了?多久,终于抵达一个黄昏。
夕阳的?光线照亮海面?,放眼海天一色,尽是血红。
洛洛浑身发冷。
秋水剑在她脚下轻颤,她御剑破开海风,奔赴既定的?命途。
“铮——”
那一剑的?灿烂,照见了?天地。
洛洛停在那片血色沙滩,看见骨骼尽断、经脉尽碎的?血人李照夜手握长天,将它?捅进了?师父的?身体。
她用力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啊,”她听见师父轻声叹息,“这一剑,可真是太好了?。”
他的?神色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他抬起手,握住了?插在自己身上的?长天剑。
扬眉,和濒死的?李照夜对上视线。
李照夜挣了?挣,遍身断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都这样了?,他仍不肯倒下。
“好了?好了?,你?放心死吧。”清虚道,“我没必要杀她。”
洛洛的?视野只余一片模糊血色,她的?身躯仿佛被整片天地摁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只能看着……
一直这样看着……
她看见李照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主动把剑从清虚身上抽了?出来。
对一个马上要死的?人,清虚很有几分耐心,他微垂着头,看染血长剑一寸一寸刮过自己血肉和骨头,从体内抽离。
就在长天即将彻底脱出的?瞬间。
李照夜忽然大?笑一声,手中长剑狠狠一震!
“铮铮铮——铮!”
他将自己仅剩的?全部灵力与意志,悉数灌入长天剑。只见长剑轰然碎裂,万千碎片如雨,疾射清虚!
清虚骂了?个脏字。
他抽身瞬移,碎剑飞出数丈,失去力道,一片一片落向沙滩。
李照夜也倒了?下去。
砰一声,血色沙粒溅起又落下。
他没有闭上双眼,一只手至死指着太玄宗方?向。
清虚走回来。
“还好听你?说?过这小子阴。”他收走了?李照夜的?尸体,不知?在对谁说?话。
洛洛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巨大?的?痛苦和悲伤从天而降,像一只重逾万钧的?手掌,轻而易举将她压倒在地。
清虚走了?,只留下这片冰冷的?血色海滩。
好奇怪,她并没有感觉意外。
她只是……只是……
只是以为师徒三人在一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到天荒地老。
她甚至都没有好好珍惜过,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没有认真看一看,想一想,师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她再?聪明一点,再?观察仔细一点,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好遗憾……好遗憾……
她伏在海滩,心口剧痛,浑身脱力。
好冷……
身躯仿佛冻僵,周围的?空气?越来越阴寒。
忽然,一道神念落入她的?脑海。
“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洛洛茫然抬头。
她分辨不出男女?老幼,只觉得这道神念的?主人很严厉也很温和。
神念拂过她,她身体一轻,摇晃着借力站了?起来。
她愣怔开口:“师父他,杀了?李照夜。”
神念道:“清虚蓄谋已久,无论?你?如何做,也是于事无补。”
“你?是……?”
神念沉默片刻,并没有回答。
它?只道:“去吧,别再?难过,别再?自责。你?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洛洛愣神时,感觉那只手在身后推了?自己一把。
恍惚间,时光在眼前飞速倒流。
她的?身体渐渐缩小,眼前的?画面?不断变幻。
她从一个血色黄昏,回到另一个血色黄昏。
这个黄昏,她失去了?爹娘。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责怪自己睡太久。
如果不那么贪睡,是不是有机会?救下爹娘?
时光在眼前倒流,洛洛看见了?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幕——
她其实醒过一次了?。
从窗户望出去,她看见爹爹挥着锄头,勇敢地挡在那只妖魔面?前。
他对娘说?:“快,把洛洛藏起来,别发声音!”
说?话的?时候,妖魔伸出利爪,一爪子扎进了?他的?身体。
他痛得嘴唇发白,却硬生生忍着没有出声,生怕吵醒洛洛,引到妖魔。
七岁的?洛洛睡得迷糊,回不过神。
娘跑进来了?。
娘急忙冲到床边,抱住她,紧张地嘘了?一声。
然后这位赤脚医生颤抖着手,摁住她脖子边上的?脉。
洛洛迷迷糊糊晕在了?娘的?怀里?。
洛洛全都想起来了?。
她醒时,发现?自己整个裹在被褥里?面?,被褥上还歪歪斜斜堆了?些茅草,把她整个盖住。
原来她不是贪睡,是被爹娘藏起来啦。
时光继续倒流。
小小的?孩童睁大?双眼,将自己和爹娘相处的?一点一滴都牢牢记进了?心里?。
她来不及做太多的?事情。
只挥动自己笨笨的?小手指,给爹编了?一双草鞋,给娘做了?个药袋。
她知?道他们不会?舍得用。
但是看着爹娘脸上惊奇的?表情和笑容,她心脏发暖,再?不感到空洞阴寒。
洛洛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李照夜的?怀里?。
他盯着她,脸色很不好看。
“李照夜,”洛洛冲他笑,“我看到了?爹娘,我好想他们啊。”
她的?眼角挂着小小的?泪花。
李照夜没吱声。
洛洛小声道:“我也看到你?啦。”
——我也好想你?啊。
李照夜盯着她。
他说?过,再?理?她,他是狗。
嗯,没错。
狗才理?她。
他恨恨盯她片刻,面?无表情,冷酷至极:“汪。”
洛洛:“……”
她更想问一问这是怎么回事——整个沉黑的殿廊都在?隐隐震颤,身后?大殿里传出?妖魔的嘶吼,好像有人在?里面打斗。
谁落里面了?!
“没?事。”李照夜安慰道,“是巫谢。”
洛洛放下心来,点点头。
李照夜很不?高兴:“她们神宫的人,掉下来,讨祸。”
顺嘴问候了一遍老妖婆十八代祖宗。
洛洛:“……”
她面露为难,想了想,还?是选择委婉地提醒他?:“巫谢是你亲戚。”
李照夜顿时不?答应了:“什么玩意都能?是我亲戚?”
蜘蛛是他?亲戚,狗是他?亲戚,老妖婆也……嗯?
不?对,老妖婆好像真是他?亲戚。
按辈份讲,巫谢本?人,就是他?“祖宗十八代”之一。
李照夜:“……”
他?低头瞪她,见她窝在?他?怀里偷笑。
李照夜:啧。
他?眯了眯眸,对她做了个凶狠的表情。
洛洛不?敢再笑,绷住脸,严肃地跟他?说事:“师父杀你之后?,对着空气?说了句怪话——‘
还?好听你说过?这小子阴’。”
“他?是对谁说呢?”她问。
洛洛能?感觉到,这个“你”,指的不?是她。
李照夜摆手:“管他?是谁。无所谓。都杀掉。”
洛洛:“……”
差点儿忘了,他?现在?是一位非常凶残的神主。
她点点头,望望周围,见大伙都好好的,一个比一个精神。
她松了口?气?,愣了下,后?知后?觉:“假如?一百进五十比的是这个试心阵,那我岂不?是垫底啦!”
李照夜笑:“可不?就是。”
洛洛好一阵恍惚:“如?果不?是那道神念帮了我,我还?没?那么快出?来。”
幸好青云大会没?比这个,要不?然全天下都得围观她这个初赛第一睡大觉。一边睡一边哭,丢死个人。
“神念?”耳后?突然冒出?个声音,“你阵里能?遇到什么神念,除非是鬼。”
洛洛转头,只见风观海蹲在?后?面,侧着耳朵,不?知偷听了多久。
她急道:“你一个老人家,怎么偷听别人说话?”
“老人怎么了,老人就没?点好奇心?”风观海翻个白眼,“说说,你遇到个什么鬼?”
洛洛生气?:“不?是鬼,是一位很好的长辈!”
她能?感觉得到。
神念的主人严厉温和,对她满怀善意。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传来。
只见一只寒光凛凛的利爪撞进殿廊,轰隆一声砸在?铜墙铁壁上。
“嗡——嗡——”
整条廊道响彻金属回声。
巫谢身形一晃,从妖魔巨大的鳌足下穿出?,落到众人面前。
她脸色苍白,表情难看:“引到了,快,撤!”
话音未落,两只硕大的魔眼探了进来,居高临下扫过?廊道。
血盆巨口?一张,发出?极其刺耳的嘶吼。
腥风扑面,涎水滴答。
轰隆一声剧震,它忽然向前扑倒,庞大的身躯被身后?冲挤上来的妖魔掀翻、踩踏在?了脚下。
妖魔吃痛,恐怖的怪叫声几乎轰破耳膜。
“快走!”
十几名弟子相互拉扯掩护,迅速退向廊道另一侧。
那一边的大殿也有妖魔活动的声音,但此刻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闯。
巫谢白着脸,望向风观海:“前辈,我失误了!”
她希望风观海能?够出?手替她善后?。
风观海才不?。
他?踢踏着人字草鞋,挤到了太玄宗弟子里面,“快走快走!”
他?没?反手甩巫谢一巴掌已经很仁慈了好吧?还?能?给她擦屁股?
巫谢咬一咬牙,反手荡出?一道金色符印,旋转变大,“铛轰”一声封住廊道。
妖魔引颈嘶吼,胡乱冲撞,符印金光一下一下震颤。
“撑不?了多久。”巫谢的脸色更加惨白,“走!”
回头一看,太玄宗一行人已经溜着墙根跑得只剩个影子。
“前辈。”徐君竹虚心向身旁的风观海请教,“封神殿中的妖魔竟然强悍如?斯,化神修士也不?可挡?”
风观海勾着脑袋摇头:“养蛊啊养蛊。这巫婆拼上老命也就杀个十来只了,她要愿意自爆的话,运气?好说不?定能?冲一冲二十?”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在?那殿中也不?敢细看,但粗略一扫,百来座巨像总是有的。
赵煜惊叫:“要这么说,世间所有大佬就算全部交待在这里,也就只能?清理一座大殿!”他?掰着手指,“十二封神殿,可是有整整十二座!”
风观海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好心告诉他?:“不?哦。”
他指了指前后示意赵煜看。
这些由廊道相连的、同一制式的殿,都只能算一座。十二封神殿不是十二座大殿,而是十二层宫殿群。
众人不?禁神情恍惚,脊背发凉。
如?今三?道上古真息已失其二,这封神殿若是塌了,妖魔跑出?去,谁能?拦?
恐怕整个世间都得完!
徐君竹踌躇片刻,轻声问:“若是道君出?手呢?”
这世间,可还?有一线生机?
风观海叹了口?气?:“为什么每一代道君都不?爱动手呢?你以为是不?想吗?”
徐君竹不?解:“那是为何?”
风观海摇头不?答。
“嘿你这老头子,”一旁的徐君兰忍不?住动手拽了他?一下,“吊人胃口?呢?反正都要死了,说出?来能?怎么你?”
风观海瞪眼:“嘿你这小辈!”
徐君兰回瞪他?:“嗯?”
风观海悻悻:“哼!”
他?不?情不?愿地嘀咕道,“你们动手要用灵力,我动手要用命。懂?”
灵力没?了还?能?修,命没?了就是没?了。
真图正扶着巫谢掠过?,闻言,很不?满地投过?一眼:“道君,没?有必要跟他?们说这些吧?”
小老头跳脚:“你管我!哼!”
廊道中的金光法印在?妖魔的冲撞下越来越黯淡。
再往前,便要闯进下一座大殿。
李照夜打横抱着洛洛,目视前方,微微偏头对她说:“抱紧我。”
洛洛:“好。”
她抬起手,想了想,抓住他?肩膀上的布料。
他?没?低头看她,嘴里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啧。”
洛洛:“……”
她也知道这样不?算“抱紧”。
咬咬牙,胳膊伸长,搂他?脖子。
这样一来,她整个身体几乎都紧贴在?了他?的身上。
‘这里很危险,洛洛,’她告诉自己,‘不?是你害羞的时候!不?可以脸红!’
李照夜似是笑了下,劲瘦结实的身躯轻微一震。
他?大步踏入下一间黑殿。
情况居然不?算太坏。
掉落到这边的尸体大概只有一两具,顷刻就被吞食殆尽,没?有引动太多妖魔。
李照夜偏了偏头,众人立刻随他?潜入大殿,挨着墙根,屏住呼吸,迅速往前移动。
不?远处便是几只缓缓游荡的妖魔。
行动总会有风,风在?密闭的大殿里流动,嵌壁间的长明灯投下忽明忽暗的影,仿佛妖魔投下凝视。
气?氛极其令人窒息。
‘快、快、快……’
廊道里的金印撑不?了太久,一旦后?面的妖魔扑过?来,必会引动这间大殿里沉寂的妖魔——那样可就要被前后?包饺子了。
焦灼、恐惧、压抑,沉重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心跳撞痛喉咙。
空气?里仿佛有一根紧绷的弦。
“嘤——”
拉到极致,再拉长。
忽地,远处传来了破碎的轻响。
巫谢脸色一变:“快!”
妖魔山峦般的阴影下,一行人无声疾走,像穿行山间的蚁。
“砰!”
第一只妖魔顺着廊道冲进了这间大殿。
两道爪足刺入地面,它俯身,仰首嘶鸣:“吼嗡嗡嗡——”
魔音荡过?之处,沉寂的雕塑一只接一只苏醒过?来。
苏醒的妖魔引动更多妖魔。
咔咔声不?断,仿佛阳光照过?薄冰,所经之处,冰雪消融。
“快跑啊!”
此刻当真是在?与死亡的阴影赛跑了。
众人撒腿狂奔,抢在?妖魔彻底动起来之前,及时从它们身下一掠而过?。
地砖隐隐闷颤,越来越多的妖魔顺着殿廊涌入,轰隆隆席卷一切,仿佛灭顶的海啸追在?身后?。
殿中一只正在?复苏的妖魔缓缓转动身躯,“铛”一声轰响,利爪斩了下来,差点劈到柏毅。
他?惊道:“这要是赵师弟,已经给切成两半了!”
赵煜怒目,一矮身,闪电般从刀锋般的利爪底下穿过?:“我胖可我灵活!”
“轰——嗡——”
前方又一道利爪横扫而过?。
李照夜甩出?封印线,众人纷纷抓住它。
他?手腕一抖,封印线铮一声扬起,身上带伤的众人也借力腾空掠起。
“唰——轰!”
爪刃险之又险地从众人脚下斩过?,轰在?了殿壁上。
“好、好像跳皮筋似的……”徐君兰喃喃。
砰一声落地,继续狼狈狂奔。
近了……近了……
身后?妖魔大潮滚滚而来,利爪抓挠
,一下一下刮擦过?坚若金铁的地砖,发出?一串串令人牙酸的声音。
魔影幢幢,摇晃在?殿壁上。
李照夜脚步忽然一顿。
殿壁已在?眼前。
可是墙壁边上,并无侧廊。
“嘶——”风观海示意他?往大殿底部看,“有门。”
通往下一处的,是两扇顶天立地的巨大石门,而非左右廊道。
石门敞开,遥遥可以看见门后?一列列沉寂不?动的妖魔,密密麻麻,不?计其数,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若是惊动了它们,我们全都得死。”巫谢倒吸一口?凉气?,“不?能?再带着这些妖魔往前了!”
真图皱眉:“那怎么办?”
“别看我!”风观海瞪眼,“我可顶不?住!”
巫谢哑声开口?:“得要有人留在?这里,把妖魔牵制住,往后?引走。”
她抬手指向前方,“其余的人,穿过?这道门,关上它。”
这样暂时就安全了。
李照夜笑:“所以谁做这个倒霉鬼?”
巫谢:“我。”
众人颇为惊奇。
毕竟这位圣女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咳咳!
此刻没?有时间废话。
巫谢眉目不?动,转过?身,祭出?本?命法器,飞身迎向妖魔大潮。
真图动了动唇,叹息道:“没?想到,你最?终还?是舍不?下无用的情感。罢!”
这位同僚,早在?当年发生巫雅那件事的时候,便屡屡打破原则。
今日竟然又为了保护无聊的血脉,甘愿去死。
真是愚不?可及。
那一边,巫谢撞进了妖魔群中,只一个照面便险象环生。
真图厉声道:“她撑不?了几时,快走!”
“哦哦!”
众人恍然回神,一个接一个从两扇厚重石门底下穿过?。
风观海已经在?动手关门了:“不?错不?错,这门没?声儿!”
人在?门下,小得就像蚂蚁。
徐君竹唇角紧抿:“关上门之前,若是圣女来得及赶回,那便皆大欢喜。”
风观海摇头:“甩不?掉的。”
只片刻,巫谢便陷在?了妖魔之中,仿佛身陷泥沼。
她引着妖魔往后?靠,远离这一处石门。
“嗡——”
巨门渐渐合拢,发出?轻微响动。
巫谢受伤了。
她被一道不?知道什么妖魔探出?来的细爪穿透了身体,高高举向半空。
只见她额心处,缓缓浮起一枚八卦金印。
“糟糕!”真图低呼,“宫主印!”
眼见巫谢便要被无数利爪撕碎。
她自己也惊骇地吸了一口?气?:“宫主印!”
宫主印在?手,方可启动神宫大阵,调遣神宫中人,左右天下大势。
事发突然,都没?来得及想这一茬。
等到反应过?来,巫谢已重伤濒死,身陷妖魔群中。
“真图……”巫谢在?半空无力挣扎,“快,来取宫主印,我自爆,掩护你逃走……”
真图咬唇,只迟疑了一个闪眸的功夫,立刻化作?流光掠了过?去。
此刻所有妖魔的注意力都在?巫谢身上,取宫主印只需要一瞬间,即去即回就好。
白袍一闪,真图瞬移出?现在?巫谢身旁。
“来!”
巫谢用力伸出?手,探向真图。
真图一面防备周围妖魔,一面向巫谢敞开灵脉。
“噗!”
真图瞳仁骤然一颤,怔怔低头,只见巫谢将一枚蓄满了灵力的法印轰进了自己的胸口?。
顷刻间,胸前血肉模糊一片。
鲜血喷涌,剧痛侵袭。
“你……”
巫谢微笑。
此刻已无时间叙话,她倾身一闪,从那道“细爪”上脱离——真图此刻才注意到那不?是什么细爪,而是巫谢自己布下的一件荆棘法器。
“你……”
巫谢反手把遭遇重创的真图挂了上去。
荆棘环绕,锁死。
手一扬,真图惨叫出?声,化神修士蕴满灵力的魂血洒向四面八方,吸引住所有妖魔的视线。
巫谢转身,瞬移。
真图看懂了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眼神——自爆吧,死得痛快点。
石门彻底阖拢的刹那,巫谢闪身掠过?。
“轰。”
一切动静消失在?巨门之后?。
风观海嘶道:“哇!好一个毒妇!你就这么哄她去死?”
巫谢面无表情瞥过?一眼:“不?然你死?”
风观海挠头笑:“呵呵。她死,她死。”
巫谢提步向前,她行过?之处,众人齐齐噤声。
经过?徐君竹身旁,巫谢侧眸,淡淡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