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野兽,不似人声。
洛洛抿紧了嘴唇,手指在?毛毯上攥出两只大漩涡。
她知?道,自己若要出去,大家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可是对上神宫,这里的人没有?一丝胜算。
洛洛不怕死,却怕连累别人。
“啪。”
肩膀上落下?一只手。
徐君竹环视四下?,朗声道:“诸位,宗规第七条是什么,都还记得?”
众人神色纷纷一振!
赵煜跳起来抢答:“一人有?难,大伙儿同当!”
徐君竹:“……”
虽然?九个字背错了八个,但大致意思没问题。
徐君兰早已摩拳擦掌:“见死不救者,逐出宗门?!”
徐君竹:“……”
这个更?离谱,居然?一个字也不对!
“大师兄打架,我等又?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青羽峰吃了十五个鸡屁股的师兄怒而拔剑,“管它什么神宫鬼宫的,大师兄是什么人咱能不清楚?走,跟他们拼了!”
“对,拼了!”
“拼了!”
放眼望去,庭院众人热血沸腾,竟无一人退缩。
“好!”徐君竹笑道,“我太玄宗人,自当有?如此气魄!徐君兰,你看护洛洛,其余诸人,随我打头阵!”
“是!”“好!”
一柄柄长剑铿锵出鞘,众人无视神宫警告,接连掠出庭院,越过红线。
徐君兰不情不愿推着洛洛出门?。
她撇嘴道:“要不是有?你这个拖油瓶,说不定我就?能第一个救下?大师兄,让他弃暗投明!”
洛洛默默抬起手指。
努力片刻,“呼嗡”一声轻响,明炽炽的火焰灵力在?她指尖跳跃。
洛洛:“看见没有?,我这个,才叫明。”
徐君兰气急败坏:“什么?!你元婴了!哼,会使道法有?什么了不起,像你这种着急忙慌结的婴,定是个破烂婴!”
洛洛很大方地抬起腕脉:“你自己摸摸。”
徐君兰一手把轮椅拎过门?槛,另一手捏她腕脉,荡入灵力。
半晌,愣愣吐出两个字。
“草啊!”
又?吐两个字。
“我恨!”
至于洛洛一言不合就?能把至关?重要的腕脉交到她手里这件事,她没提,她也没提。
出了门?,外间景象便撞入视野。
这一方阴府禁域并非建木,不知?是世间哪一座城。
远处依稀可见宫廷,近处是一排排横平竖直的坊道,百丈之内只剩残垣断壁。
金光法印像一只巨碗倒扣,巫谢主持阵法,神宫众人在?她两侧一字排开,口中不停地诵出光芒闪烁的符咒。
法印正中,李照夜浑身淌血,脊背佝偻,垂着双臂,口中发?出阵阵低吼。
金光“碗壁”上处处是血,显然?他已经撞了好多?次,却撞不破。
他的脚下?全?是散开的封印线,长天剑也躺在?他脚边。
“李照夜!”洛洛叫他。
李照夜没有?反应。
真图广袖微动,瞬移挡下?太玄宗众人。
这位圣女厉声呵斥道:“此刻回头,还可饶尔等一命!”
徐君竹踏前一步:“圣女,李照夜乃是我们太玄宗的大师兄,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可否停下?来说清楚?”
真图温声冷笑:“再?敢纠缠,只怕你们自身难保。”
徐君竹拱手坚持:“若是大师兄有?错,请神宫与宗门?长辈交涉才是。”
真图不耐烦:“再?不离去,休怪我无情。”
徐君竹:“即便是死……”
真图哈地笑出声:“蝼蚁之死,一文不值!”
她身形一闪,一掌拍中徐君竹胸口。
徐君竹吐血倒飞,上前接她的两位师姐也被撞得连接吐出血来。
修为差距太大,真图可以轻易杀死这里所有?的人。
洛洛只盯着李照夜。
她看出来了,此刻禁锢他的,不是封印。
相反,那些深深嵌入他血肉的封印已尽数散落脚下?。
神宫拆掉封印,释放出这具身体?里面的恶魔。
用祂来对付李照夜。
洛洛咬牙:“无……耻……”
真图转头望向她,视线相触,勾起唇角:“看出来了?”
洛洛一字一顿:“看出来了。”
解除封印之后,主宰这具身躯的,是祂。
那个毫无人性的神主。
再?过一会儿,祂恐怕会在?地上爬。
真图像挥赶苍蝇那样,极其轻蔑地挥了挥手:“所以立刻带这些人走,若叫他们也晓得这个秘密,那这里的人,每一个都得死。”
洛洛抿唇沉默片刻,哑声开口:“大师姐,你带他们离……”
一只手重重落上她的肩膀。
“来都来了!今日我等,必要讨还大师兄!”徐君竹抬袖抹掉唇角血渍,冷笑出声:“宗规最后一条是什么——若行正道,明知?不可为,可为之!”
洛洛心神微震。
大师姐果然?和她师父一样,像个宗规成精啊。
众人齐声喝道:“明知?不可为,可为之!”
真图不禁冷笑出声:“就?凭你们这些劣等的金丹元婴?我杀你们,轻而易举。”
“是么?”徐君竹沉声低喝,“诸君,听我号令!结阵——无衣!”
众人大笑:“来嘞!”
众人纷纷掐诀,将?魂血渡入阵心。
只闻长剑铿锵作响,顷刻间,寒光交错,灵脉流转。众多?弟子,浑然?一人。
一声清越剑鸣直入云层,战意炽沸九天。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无衣剑阵一出,阵中诸人灵力互通,伤痛同担,生死与共。
真图瞬移,一掌拍下?。
“轰!”
灵力如巨浪,轰然?砸中剑阵。
只听“嗡”一声震鸣,众人脸色齐齐一白,共同分担了这一击之力。然?后众人身躯后旋,环剑过肩,缓收,轰然?刺出!
“铮!”
一道庞大剑气凭空生成,直斩真图!
真图侧身避过,脸色微沉。
此阵一出,杀鸡儆猴已无可能,也做不到各个击破。
“轰!”
那道剑气斩在?了八卦金印上。
主持阵法的巫谢大怒:“真图你在?干什么!”
真图隐怒:“这些小儿,螳臂当车,愚不可及。”
洛洛吸了吸气,大声向巫谢喊话。
“巫谢!”她告诉她,“李照夜就?是你重孙,当年你把他放进神水河……”
巫谢淡淡瞥过来一眼:“你真的认为我有?那么在?意?”
她告诉洛洛,“你以为放进神水河是给他生路?错了。神水河下?,婴骨密布——神宫中每一个私通生下?的孽障,都会扔进神水河——不是放在?篮子里,只是扔进去罢了。”
洛洛愕然?:“可是李照夜活下?来了。”
巫谢浑不在?意点点头:“他确实命大。在?腹中时,便没有?被祂吃掉,呵。真是他父亲的好儿子!只不过,他的命,今日到头了。”
洛洛皱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那一边,真图连续荡出数道法力,轰隆隆击中无衣剑阵。
众人唇角不断溢血,整个阵形一寸寸向后移动,仿佛被推上沙滩的浪。
他们吐着血高声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秦风·无衣]
激昂歌声荡起,众人提步上前,狠狠撞上真图。
“噗!”
为首的徐君竹喷出一口潋滟心头血。
洛洛用力推动轮椅,靠近巫谢。
“你们给孕母下?胎蛊?!”她质问道,“帮助‘祂’吞噬掉婴孩本身的魂魄,是不是!”
巫谢眼皮不动。
洛洛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们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没有?神智,易于操纵的寄生虫!巫雅怀了双胎,‘祂’吃掉了李照夜兄弟的魂魄,却没能成功吃掉李照夜!”洛洛心脏在?胸腔里激烈颤抖,“我们李照夜好厉害!婴儿的时候就?那么厉害!”
巫谢嘴角终于动了下?,“那是一个失误。”
洛洛敏锐地察觉到,她说的不是李照夜,而是他父亲。
李照夜的父亲,是第一个没有?被“祂”彻底吞噬殆尽,仍然?顽强挣扎于世的魂魄。
巫雅的爱唤醒了他,遗憾的是他们终究败在?了神宫的手上。
今日,他们又?用同样的招术对付李照夜。
洛洛用力推动轮椅靠近。
金光法印之中,渐渐漫起了无边春色。
那是极其浓郁的欲浮生。
法阵四角各出现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身上只着薄纱,眼神逐渐迷离。
没有?神智的神主受欲浮生操纵,很快便会兽性大发?,凌-虐这些女子,将?世代相传的“诅咒”传承下?去,留下?一具可供献祭的躯壳。
“小师妹,千万别让她们得逞!”
无衣剑阵飞速运转,倾尽全?力阻止真图靠近洛洛。
真图大怒,反手祭出了本命法器。
“区区蝼蚁,以为当真可以阻拦本座?”
法器砸落的瞬间,灵力几乎将?整个阴府禁域照亮。剑阵无法躲避,只能硬撼。
“轰——轰!”
每一柄剑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弯折声。
众人身躯一震,喷出漫天血雾。
若不是性命共担,此刻已然?尸横遍地。
他们已直不起腰来,每一个人摁着同样的姿势,躬身扬剑,将?洛洛挡在?身后。
“除非……杀光……我们……每一个!”
洛洛并剑指,艰难召出秋水。
她气喘吁吁,浑身都在?战栗,只有?握剑的手依旧稳稳当当。
元婴在?丹田内轻颤,迫出每一缕火焰灵力,缓缓向着掌心汇聚。
巫谢主持阵法不敢乱动,怒道:“真图,速速解决她!”
真图扬起法器。
在?她身后,灵力凝成遮天蔽日的法器形状,光芒令人不敢逼视。
还未轰下?来,剑阵中众人已感觉到灭顶的威能。
‘死定了……’
心尖颤抖,一柄又?一柄剑也颤抖。
但它们仍然?直立了起来,以剑尖,对准那磅礴浩瀚,势不可挡的大道法。
“诛!”
“轰——嗡——”
仿佛一方天地向着剑阵砸落。
洛洛手中剑上,火焰一点点燃起。
快,快,快。
巫谢领教过她的剑,急道:“你坏了法阵又?能怎样!放祂出来,你们都要死!”
洛洛眉眼压低,一瞬不瞬盯着阵中那个人。
没有?人性,只有?兽性,眼看祂就?要勾下?腰去,在?地上乱爬,然?后受欲浮生驱使,撕碎或是强迫那几个精心为祂准备的孕母。
他的右手掌心里,稳稳抓着一个东西。
李照夜,他还在?。
身躯俯下?之时,只见赤红的蜘蛛幽女电光石火般探出口器,猛然?扎入他的额心。
“吼——吼!”
野兽般的神主发?出惊天怒吼。
洛洛眉眼一沉,蓦然?出剑!
她就?知?道,李照夜的字典里,永远没有?放弃二字。
她也一样!
庭院外的整处阴府禁域都被遮天蔽日的法器银光照亮。
圣女?真图的本命法器是?一只银色的法铃。
化神修士全力施为之下,灵力凝成了顶天立地的法铃虚影,轰然向着无衣剑阵砸落。
因其灵力浩瀚、虚影庞大,整处空间竟然隐隐震荡不稳,法铃降落的速度显出一种诡异的、很不真实的缓慢。
法影周围环绕着一层又一层薄雾般的纱衣,那是?被搅动、被撕裂的灵力漩涡。
“呜——嗡——”
威势惊人。
剑阵中,数把长剑立起,剑尖一致向外。
冲击波先一步来临,剑尖抵御之处,仿佛撑起一面雨幕。
万点?银光迸裂。
难以呼吸,目不能视。
在这片银光主?宰的灿烂地界之间,忽然荡起一抹红。
洛洛坐在轮椅中,手上的剑燃起灵焰。
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焰光如?流水,漫淌过剑身。
只闻“轰嗡”一声火焰轻响,秋水剑身竟在瞬间通体红炽,化作?一把流光之焰。
巫谢胸口?剑伤不禁隐隐作?痛。
上一回,洛洛只是?金丹期,剑也只是?一柄平平无奇的剑。
差点?就把她捅个?对穿。
而如?今,洛洛已经融会了元婴道法,手中之剑显然也不再是?凡剑。
这一剑倘若刺中,那还得了?
巫谢此刻正在主?持金光法印,根本腾不出手来防御。
转头一看,替自?己护法的真图仍在与那一群蝼蚁缠斗。
不容巫谢细想,洛洛手中的焰剑已轰然刺出!
巫谢瞳孔急遽收缩,电光石火间闪过一个?念头——我若伤重,阵也得破。
既然如?此……
巫谢当?机立断,撤了手中法诀,瞬移,消失在原地。
“噗!”
主?阵之人陡然抽身,左右两列神宫下属哪里承受得住突如?其来的庞大压力,当?即口?喷鲜血,身形委顿了下去。
八卦金印蓦然一暗!
洛洛等的便是?这一刻。她伤这么重,其实根本不可能再施展那伤人一剑,她虚张声势,正是?为了骗巫谢弃阵闪避。
她眉眼一凝,剑诀一换!
只见秋水长剑蓦地转了个?弯,直直射向八卦阵。
同一时间,巫谢在银光密布的半空中显出身形。
她眸光微变,唇角压低——居然被耍了!
巫谢寒声怒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斩破我神宫的大阵?愚不可及!”
说?话间,她便要倾身瞬移,将洛洛毙于掌下。
洛洛根本不理她。
剑身化为光焰的秋水霎时逼近八卦金阵,掉落在神主?脚下的长天也“嗡”一声掠起,向着阵外的秋水直掠而来。
只闻一声焰鸣,长天剑剑身微晃,竟是?燃起了同样的流焰。
“轰嗡!”
双剑掠向对方,剑尖直指。阵内阵外,宛如?镜像。
红灿灿的霞色哗地展开,铺天盖地,既艳且烈,顷刻染遍视野。
两道光焰迅速接近,空气蒸腾,扭曲出一道道炫丽夺目、层次分明的红彩——淡红、桃红、玫红、绯红、正红、深红、绛红。
洛洛大声唱:“秋水共长天一色~”
巫谢怔在原地:“……”
唱得好难听,下次别唱了。
她意识到,此刻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击杀洛洛也于事无补。
只能静待两件事情同时发生。
秋水长天合璧,刺中八卦金印。
法铃虚影落下,撞上无衣剑阵。
“轰——”
巨音之后,伴随而来的便是?尖锐的耳鸣。
洛洛感觉世界变成了大海,巨浪涌动,她的身体在其中浮浮沉沉,好像也变成了水流的一部分。
狂乱涌动的是?灵力。
磅礴浩瀚的、仿佛不要钱一样的灵力。
断剑声接连传来,剑阵迅速凋零,好似一把被暴雨风彻底撕碎、只余下破败伞骨的油纸伞。
一片白噪音耳鸣中,没听见有人吐血的声音——被这样的力量轰中,已经不需要吐血了。
闪动着魂血光芒的剑阵核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剑阵中人身躯如?同雕塑凝固。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代表着众人生命力的那一团魂光便要熄灭了。
洛洛蓦然回头!
视野摇摇晃晃扫过,一张张熟悉鲜活的面孔,此刻只余一片死灰。
欢声笑语犹在耳际,篝火的温度,烧鸡的焦香,一道道追逐打闹的身影,仍然历历在目。
他们结成弱不禁风的人墙,帮助她伸张正义。
他们拼上性命,用无衣剑阵替她挡住了圣女真图。
她刚体会到另一种新奇的情感,发现了一个?很像“家”的地方。
她明明已经学会珍惜了,为什么还是?要失去?
洛洛死死盯着即将熄灭的剑阵魂光,腮帮绷得疼痛,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做点?什么,洛洛,快,做点?什么!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她的身侧传来细微清脆的破碎声。
双剑合璧处,坚若金铁的八卦法印渐渐浮起一道道蛛网般的细痕。
这样的机会,战斗狂人李照夜绝对不会错过。
“李照夜!”她心下一
定,“你要快!”
双手重重一撑轮椅,她用尽全力飞掠了起来,合身扑入即将死去的剑阵。
掐诀,渡出魂血,扬手重重拍入阵心之中!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无衣剑阵,一人活,全员活。
洛洛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视野里漫起了一团又一团黑雾。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撑不了……太久……
添上她一条命,为众人,再续几息。
呼吸变得沉重,胸口?仿佛溺水一样痛。
头好晕。
她已经看不清李照夜的身影了。
她大笑着,唱出跑调的歌谣:“岂曰……无衣……”
嗓音沙哑破碎,一点?儿都不好听。
“啪。”
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了长天剑。
煞气和邪气曳在他身后,像一件暗黑的王袍。
他另一只手仍攥着幽女?,摁在自?己额间。只见它红腹鼓涨,数只复眼不住地往上翻卷,八条蛛足不断抽搐。
他的口?中发出一阵阵不似人声的咆哮,痛极怒极,戾气横生。
“祂”受困于这具躯壳,而这具躯壳竟然冷酷无情地对自?己痛下狠手。
没有神智的东西也会怕痛。
“祂”本能地瑟缩逃避,让渡出身躯的主?宰权。
握剑的手蓦然一震!
他反手掷开幽女?,五指成爪,虚空握紧。
散落在阵中的封印细线飞掠了回来,铿锵铮声不绝,竟是?一道接一道刺入他的血肉,绞紧五脏六腑,刻进四肢百骸。
他的脸上仍然残留着“祂”非人的表情。
只见他染血的嘴角几乎裂到耳根,纯黑的瞳仁在眶中震颤,狰狞狂笑着,一肘轰中了金光法印的破绽处!
“轰!”
气浪如?刀片般荡开。
巫谢救援不及,只见八卦阵轰然破碎,两列持阵的神宫中人毙命当?场。
“坏了!”
巫谢与真图对视一眼,眸底惊骇。
数不尽的岁月里,神宫始终牢牢掌控着神主?,从未有过意外。
轮到二人做圣女?,却频频出事,祸不单行。
巫谢冷声道:“今日若是?不能解决这里,你我二人恐怕要成为全天下的罪人,遗臭万年了。”
真图眼眸微垂:“无论如?何,目击者,必须死绝。”
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哪怕当?真放跑了神主?引发天下动乱,也绝不能叫世人知道是?她二人连串的失误导致这一切。
“尤其是?你,”真图道,“当?年若是?掐死小畜生,便无今日之祸!”
巫谢抿唇沉默。
她想过。
可是?那个?婴儿实在太健康,太有生命力,哭都哭得那么嚣张。
巫谢把他按进河水,他就像个?灵活的鱼,噌一下从她掌心溜走?,力气大得不像话。
她下意识施了个?法术击向他,却不慎击中了河底累累婴骨。
那些小胳膊小腿的骸骨翻涌上来,极其触目惊心,一瞬间令她脊背发寒,畏于冥冥中的因果,不敢再下死手。
就这么让那个?婴儿游走?了。
说?话间,二人联手攻向李照夜。
他仍咧着嘴,脑袋偏斜在一个?很不正常的角度,黑眸时而错乱,时而冷酷。
他盯着无衣剑阵,正往那走?。
“祂想救人!”
二人默契十?足,一左一右掠过去,不硬拼,只缠斗。
再有一两息功夫,剑阵里那些人便会死绝。
包括洛洛。
李照夜想要瞬移,但“祂”并不配合。动作?摆得利落,人却差点?原地绊了一大跤。
他一怒之下,抡起幽女?,扎入额心!
“啊嗷嗷嗷嗷——”
“祂”发出不似人声的痛叫,一道道黑气犹如?魔爪,轰然刺出身躯,扬在周身疯狂颤抖。
每一缕黑气都在尖啸。
重重叠叠,魔音灌耳。
两位圣女?也不敢直撄其锋芒,音啸袭来,双双侧身避过。
便见李照夜赤红着双眸,闪身,瞬移。
手里仍抓着幽女?,吸自?己脑子。
“嘤——”
一缕未曾收完的封印线卡在破碎的八卦法阵中,像风筝线拽紧,将他定在半空。
他面无表情径直向前,封印迸裂,大蓬鲜血洒落。
就这一瞬,无衣剑阵魂光彻底熄灭。
他定定转动眼珠,找到那个?人。
只见她靠坐在两个?师姐中间,仰着头,冲他笑。
这一刻,她的笑容特?别甜,甜过了头,令他唇舌发苦。
她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熄灭的魂光微动,执着地亮起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焰光。
那一星光芒烙入他的眼底时,她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躯微微佝偻,“祂”仍在反扑,将他拖在原地。两位神宫圣女?悄然围了上来。
李照夜唇角勾起了笑容。
“行,一起死吧。”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让两位圣女?毛骨悚然。
风停了。
周遭渐渐弥漫开的黑暗,尽是?冰凉危险的杀意。
割在脸上,钻心地疼。
战斗一触即发。
“噗通!”
那一处庭院的院墙上,忽然摔下来一个?小老?头。
像一滴水落入沸腾的油锅,数道杀机锁在了他的身上。
小老?头连滚带爬,几下蹿进了生机灰败的剑阵。
探出一条胳膊,撸起袖口?,割破腕脉,将带着星光的魂血挤入阵心。
左手迅速掐了个?诀。
他咧开缺牙的嘴,放声唱道:“岂曰无衣~岂曰无衣~”
那一团近乎消逝的魂光晃晃悠悠重新亮了起来。
小老?头稀疏灰白的头发一绺绺往下掉。
“淦!”他摸一把头,破口?大骂,“老?子辛苦养生千年,养了个?寂寞!”
巫谢认出了这个?人。
“观海道君。”她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体面,“你为何,也在此地?”
小老?头呲牙咧嘴:“老?子也很无奈啊!偷吃几口?肉,偷喝几碗酒,一觉醒来,撞到这档子破事!”
有他加入,阵中魂光渐渐茁壮明亮。
人群里发出一声虚弱至极的怒吼:“我就说?,鸡屁股怎么少了好几个?……”
巫谢头晕目眩:“你老?人家可以不要管这闲事。”
小老?头风观海:“那没办法,洛小友救过我儿性命,她要是?没在我面前死那倒好了,逢年过节给她烧点?元宝,也就凑合报答了。可她在我面前要死,我不救,念头就会不通达,我们正道修士,最忌念头不通达。”
巫谢闭目:“你怎会通晓太玄宗的剑阵?!”
风观海沉下脸:“发明这阵法的秦无衣是?我老?相好!哼,陈玄一那小子,要不是?运气好捡漏得了她衣钵……想晋级道君?下辈子吧他!”
小老?头嘀嘀咕咕地抱怨,“不就一小白脸,不就一小白脸,秦无衣什么眼光,简直眼瞎!”
洛洛刚醒转就听了一耳朵陈年八卦。
秦无衣是?太玄宗上一任道君,陈玄一的师姐,英年早逝,记录不多。
她望向半空的李照夜。
他眯了眯眼睛,周身浮起一股子懒洋洋的劲。
洛洛抿唇笑了笑,收回视线,偏头去看小老?头。
小老?头正好转过眼睛来瞪她,洛洛被他瞪得一阵心虚。
“哼!”小老?头气咻咻道,“欠你的命已经还清了啊,往后休得再问我讨要灵石!”
洛洛:“……”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老?头及时补充,“也休想让老?子帮你们对付这两个?老?妖婆!”
洛洛:“……”
她总算慢一拍反应过来了:“你是?风观海前辈?”
风白焰曾经说?过,救了姜灵,缺什么都可以问他家老?头子要。
所以……她给李照夜画的那个?“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灵石丹药”的饼,当?真就成了一个?饼。
风观海:“不错!”
他把手掌从阵心收回,灵力一抹,封住伤口?,一滴魂血也不多浪费。
徐君竹艰难起身,正色行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行了行了,”风观海摆手,“你这小辈,一身作?派真是?像极了泠雪,烦人!”
徐君竹:“……”
风观海轻哼一声:“走?了,你们继续打生
打死,我管不着。”
他果真摇摇晃晃起身,趿个?人字草鞋,准备瞬移离开。
脚下大地,忽然一颤。
“嗯……嗯?”
只见那倒扣在天地之间的金光八卦法印彻底破碎。
失去护阵者的操持,巨阵轰鸣着倾塌,磅礴灵力砸落地面,仿佛击穿一层薄脆的纸。
大地动荡,龟裂陷落。
“不好。”巫谢沉声道,“速速离开此地!”
真图皱眉:“可是?神主?还没……”
这一处阴府禁域本是?初赛之后的二试场地,由?一座大型法阵支撑。
后来封神殿出事,此地废弃,底层法阵还没来得及拆除。
金印沉落,击穿了阴府地表,也击穿了地底法阵。
洛洛惊奇地睁大双眼。
只见一幕幕光怪陆离的画面浮过眼前。
原本安排的一场心试,场景正是?取自?这座王城。重重宫阙殿宇掠过身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美人香风阵阵,公子掷果盈车。
好一副引人沉迷的盛世景象。
“轰!”
一天惊天动地的震响,周围的一切瞬间开始崩塌。
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此间所有人,仿佛身处一艘被巨浪砸碎的大船上,脚下便是?黑沉沉的万丈海渊。
这样的剧变已非人力可以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