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一族枝繁叶茂,族中又?出了一位合道道君坐镇,一时之间风头?极盛。
可?惜好景不长。
修真者都有几分傲骨。拜入宗门,敬重?师长友爱同?门,那是理所应当。
投身世家做门客却又?不同?,总觉得给?人当狗。世家给?的待遇越丰厚,出了门越是感觉低人一等?。
长此以往,有碍道心。
于是那些崭露头?角的天?之骄子们往往都会选择拜入各大宗门,绕路世家。
月氏一族只?依靠血脉繁衍,不过几代便隐有后力不继之兆。
那位道君有所察觉,当即不顾一众晚辈反对?,废世家,立宗门,自身也改了道号,从此便是天?道门的藏月道君,而非月家老祖。
到如今三宗并立。
这一代掌门是个无功无过的老好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无垢,另一个叫染尘。
一个天?纵英才,另一个风流纨绔。
带队执法的那一位,正是李照夜横空出世之前这世间最醒目的天?骄,月无垢。
此刻他巡过道场,踏上天?廊,准备前往另一处。
远远望去,此人一身清灵皎洁,好似月上仙,不像红尘人。
“他的境界仿佛又?进一层?”徐君竹微叹。
“那可?不?”月染尘笑道,“少了情?情?爱爱的拖累,他当然一飞冲天?咯。呀,你们李照夜是不是也找了个拖油瓶?”
道侣双方若是修为差距过大,双修便不是锦上添花,而是修为高的人单方面灌注灵力。
月染尘叹气:“我那嫂嫂在世时,都快把我哥吸成?人干了!”
徐君竹秀眉紧蹙,还未开口,顾梦便跳了出来。
“你不要胡说八道啊!”顾梦俏脸通红,“我与李大哥清清白白的,我顾梦,才不是那种靠着双修涨修为的人!”
徐君竹余光瞥见自家妹妹又?在后面撇着眼睛扭着屁股学顾梦说话。
徐君竹:“……”
“哟,是么,让我瞧瞧,”月染尘嘻笑上前,作势用?折扇去虚挑顾梦下颌,“不错,不错,还真是个黄花大姑……”
眼见徐君竹已然暴怒,他急忙反手撤回扇子,装模作样长揖下去,“失礼啦!在下这厢给?顾姑娘赔个不是,莫怪,莫怪!顾姑娘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月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人生得风流,不要钱的漂亮话张嘴就来。
“哼!”顾梦含怒嗔他一眼,“谁信你啊!”
这一来一回间,“李照夜”脸都发绿。
“够了。”徐君竹无比心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日我宗承办青云大会,尔等?就不担心姓名不保么?”
“我无所谓啊,不用?等?下次,这次就可?以。”月染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笑脸,“不然李兄把我名字拿去用??”
他偏头?示意身后掌管报名纂石的门人,“给?他记上——月、染、尘。”
徐君竹急道:“不可!”
月染尘耸肩:“外头?不知?道多少人排队想做我爹的儿子呢,既瞧不上我爹,那你们自己另取一个,硬要重名也不是不行——先说好,记分都按名字来的,重?了名,回头?但凡出点什么差池,可?千万不要怨天尤人。”
谁都知?道洛洛是在故意报复李照夜,天?道门自然乐意顺水推舟。
僵持不下,人群之外忽然遥遥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陈玄一!”
众人一震,齐齐回眸。
只?见一名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子大步穿过人潮。
看惯了不觉得她?美,但冷不丁换个造型,突然一照面,当真是惊艳人眼。
洛洛悄悄喘匀了一口气——呼,总算到了!
神主说得没?错,越是到了人多的地方,神宫的追击便越是束手束脚,自从抵达翡梦泽地域,有了天?道门的阵法和眼线,神宫的追兵顾忌颇多,竟是直接退走了。
只?是这一路是真的挤!
建木禁止御剑,硬闯过来,挤出满头?包。
幸好及时赶到。
她?在远处便听了满耳朵八卦,说她?洛洛是个奇女子,竟用?大量欲浮生把神主睡服,然后离开神宫,还找了个小白脸当替身,参加青云大会来气李照夜。
总之大差不差。(?)
洛洛大步走近,视线一扫,全?是熟人。
徐君兰第一个愣愣开口:“你真没?死啊!”
洛洛:“……我没?死你高兴什么。”
徐君兰跳脚:“谁高兴了?见着你没?死,谁高兴了!我要是高兴我,我我我,我死全?家!”
洛洛实在懒得理这孤儿,随手把她?拨到一边,顶着密密麻麻的目光走上前,屈起手指,敲了敲那块报名纂石。
“给?他记,陈玄一。”
她?侧眸,挑衅地盯向陈玄一。
众人交头?接耳。
陈玄一?怎么听着很耳熟,一时间又?想不起?
普通人只?知?道大佬们的道号,就好比清虚和泠雪,没?几个人晓得他们究竟姓什么。
乍然连名带姓听到,一下子还真反应不过来。
陈玄一与洛洛视线相对?。
她?挑挑眉:敢?
他盯着她?,缓缓笑开:“好啊。陈年往事,玄因前缘,一笔勾销。正好沾一沾玄一道君的光,就陈玄一。”
洛洛:“……”
他还真能编。
陈玄一微笑着步步靠近,盯着她?,抬手覆向报名纂石。
他在挑衅她?。洛洛若收手,气势上便弱了他三分。若不收,要被他扣住手指。
洛洛皱眉,既不想认输,也不想被恶心到。
“啪。”
她?肩上突然挨了一爪子。
只?见“病弱小白脸李照夜”艰难挤出人潮,微偏着头?,捏住她?肩膀,把她?拨到他身后。
他顶在了陈玄一面前。
这一身嚣张气势,让她?心跳几乎停滞。
“陈玄一是吧。”他抬眸,一字一顿,漫不经心,“如雷贯耳,久仰大名。”
陈玄一:“……阁下是?”
他笑:“李照夜。”
众人哗然。
原来这就是洛洛找来气李照夜的那个“李照夜”。长得倒是真有那么点像,就是病秧秧的,一看就不扛揍。
不过当替身的,只?要刺激到了正主,便可?以功成?身退。身子骨行不行的,倒也不太要紧。
旁人八卦看戏,身为主角的陈玄一却只?觉荒诞。
简直是太荒诞了!
他嗤道:“你以为用?了这个名字就能是魁首?”
病弱小白脸微笑:“反正你不能是了。”
陈玄一沉下脸:“青云大会死生自负,你可?要当心。”
小白脸猖狂到不行:“就你?来,练练。”
夕阳沉降,一道金红的光束掠过铜色树影,恰好落在二人之间。
洛洛眼前渐渐漫开黄昏的血色。
李照夜。陈玄一。
月染尘上前隔开二人:“哎——别别别,这里禁止打架,要打等?到大会开始了再打!有得打有得打!”
“行。”小白脸指指点点,“给?他面子,放你一马。”
手指快要戳到陈玄一鼻子。
陈玄一:“……”
他还想上前,胳膊肘被顾梦一把拽住。
她?眼眶红得像个兔子,憋屈道:“别人都在误会你们抢女人了。”
陈玄一皱眉。
顾梦道:“到了赛场上公?平一战不好么?”
察觉到她?的怨恨和杀意,陈玄一微笑起来。
“好。”他退开一步,盯向洛洛和小白脸,“期待赛场相见,千万不要被别人淘汰。”
洛洛像个小秤砣一样把小白脸拽了回来。
她?抿着唇,绷着小脸,神色正经到不行。
心声却震耳欲聋:他说练练!练练!练练练练练练……
他:“……”
练练怎么了,练练有什么问题。
真是个小神金。
他偏头?盯她?,见她?认真严肃到不行,实在没?忍住,抬起手,搓了一把她?的头?。
李照夜搓过两次她的头?。
第一次是在她七岁时。她站在小河边,手里挥着一根树枝,脑海里不停地回忆她用?烧火棍刺中那只妖魔的样子。
复仇的快意支撑着她活了下来?。
她实在太疼了,疼到分不清是心里疼,还?是全身骨头?血肉疼。
夜里疼到睡不着,她只能?不停地挥动这根树枝,学?着那个少年的样子,“唰、唰、唰”刺出一下又一下。
累过头?了,就能?躺倒在小河边上睡一会儿。
这样白天才有力气。
她用?了好几天时间,在自己家的田地边上刨了个大土坑,把爹娘用?被子包好,埋到了里面。
土填得很结实。
她还?拆了半片床板,端端正正插在坟头?,当墓碑。
送走爹娘,家里剩下的口粮也全部吃完了。
阿爹挂在屋梁上的腊肉干巴、阿娘存在灶窝底下的烤面饼、还?有出事?之?前熬的一大锅杂粮粥,洛洛一点也没舍得浪费,全吃得干干净净,哪怕她一点也不饿。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做完啦。
小河又到了丰水期,清澈温柔的浪花涌过鹅卵石,“洛洛,洛洛”,好像在呼唤她一样。
天上好大一个月亮,河里也有好大一个月亮。
粼粼的水面,好像村里一张张熟悉的笑脸。
“洛洛,洛洛。”
水声潺潺。
“我们都在这里呀!”“太累了,就回家吧!”
整条小河都在叫她的名字。
“洛洛,洛洛,洛洛啊。”
就在这时,仙人乘月而来?,落到她面前。
清虚真君仙风道骨的假象只维持了不到一息时间。
他见鬼一样大叫:“哇,李照夜你快看,她竟然学?会了太仪剑第一式!你看看她,舞得这般有模有样——本宗独门绝技岂能?外泄,不行我必须把她干掉!”
洛洛顺着清虚真君目光望过去?,看见了那天救她的剑修少年。
李、照、夜。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这个人叫李照夜。
李照夜抱着剑,很拽地撩了下眼皮,挪开两步,跟这丢人现?眼的老头?子保持距离。
“小娃儿!”清虚真君唰一下跳到洛洛跟前,吊起眉眼吓唬她,“你偷学?了我宗不传之?秘,自己说,怎么办吧!”
洛洛怎么知?道怎么办。
她又疼又累,送走了爹娘,吃完了口粮,心里空空荡荡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她睁大眼睛,和清虚真君大眼瞪小眼。不吭声。
半晌,清虚真君再次跳脚:“嘿我说,你这个丫头?是不是傻,太仪剑法?,只有本宗弟子才能?学?,懂?!懂?!”
洛洛:“哦。”
清虚真君跳得更高?:“哦?什么叫哦?哦是什么鬼!”
李照夜在旁边叹了一口糟心的气。
他抱着剑溜达过来?,不情不愿地腾出一只手,搓了一把她傻乎乎的头?,摁着她后脑壳,把她往前推。
“拜师啊。”
洛洛:“……哦。”
少年手上有茧,手很大,像个小大人一样。
他推她的力道不重?不轻,她的脑袋记住了他指骨的硬度和温度。
少年狂上天:“师兄我带你杀尽天下妖魔!”
就这样,她找到了新的归
李照夜第二次搓她头?,是在很多年以后。
梨花树下,她稀里糊涂就跟他“互相看上”,被他拽着去?了姻缘石,在整株通红的月老树旁结下心缘契。
她的样子大概是比平日还?要呆。
那时阳光穿透树影,落了两个人满身,红灿灿的,好像洞房花烛。
他走近一步,微偏着脸,冲她的脑袋抬起手。
俯身,凑近。
洛洛在话本上见过这个!扣住后脑勺!按在树上亲!
她慌到不行,心尖乱颤,睁大双眼盯着他,气也不敢喘。
他的大手悬停在她耳侧,指骨动了动。
盯她片刻,最终,他把手落到她脑袋上,摁住,很重?地搓了她一把。
“愣什么,走了!”
“……哦。”
此刻沐在建木夕阳下,熟悉的手,落上她的头?。
熟悉的指骨,熟悉的搓澡一样的动作。
随后,病弱小白脸收获了一只很呆的洛洛。
她眼神直勾勾,心声杂乱无章:练练,头?,住头?哦不,住脑,住脑!我杀陈玄一!我杀陈玄一!我杀陈玄一!
小白脸:“……”
行吧,好歹还?知?道要杀陈玄一。
他略微修正了心里对她的评价——从迷糊的神金,修改为清醒的神金。
他把她拎到身后。
走上前,从天道门弟子手里接过两个人的青云令。
青云令是特制的玉牌,既是参赛者的身份标识,能?够实时记录绩点,同时又兼任住所钥匙、饭票菜票、伤后治疗凭证等等诸多功能?,非常实用?。
青灿灿的灵玉牌,正面浮着姓名,背面是流动的祥云。
领过令牌,徐君竹走上前教训洛洛:“小师妹,你这样做,实不应该。第一,不该找人冒名顶替,占用?大师兄的名字。第二……”
“行了行了!”徐君兰一脸受不了,大步把姐姐拖开,“名字反正都改不了了,你说她有个屁用?!你且让她歇饱歇足,回头?我好跟她算账!”
“哎你!”徐君竹被拽走,“我话还?没说完——”
徐君兰:“别说了!”
拽走拽走。
徐君竹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总之?——都是自己人,有事?可以来?找我——”
洛洛木偶人微笑抬起手,冲她们轻轻挥了下。
穿过雕工精致的铜质天廊长?梯,洛洛捧着两块青云令,跟随小白脸前往歇息处。
他伤没好就已经闲不住了,一会儿探手摇晃人家的通天软梯,一会儿去?揪人家过路飞鸾的五彩羽毛。
“啾!”飞鸾生气回头?。
正好给了他机会,抬手拔它漂亮的顶翎。
飞鸾怒骂脏话:“啾!啾啾啾!”
洛洛:“……”
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可恶的人了。
她无奈低头?,目光落到手中的青云令上,忽一僵,眼睛和手指都像是被烫了下。
她捏在指尖上的,赫然是三?个大字。
‘李照夜!’
热意顺着手指漫上耳廓,洛洛一时不察,在心里念出了青云令上的名字。
抓飞鸾的家伙动作一顿,阴恻恻转过头?,危险眯眸:“你叫我什么?”
真拿他当替身了是吧?
想死,好啊,他成全她!
等到看清她的动作,他凶神恶煞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僵——原来?她在看青云令上的名字。
凶都凶了,也不能?承认自己凶错,他于是指着她鼻子警告:“再敢把我当那小白脸,你要死!”
洛洛:“哦。”
她心说:你比小白脸还?要小白脸。
陡然惊醒,抬手捂嘴……不对,捂哪里都不管用?了。
她被他捏住后脖子,往天廊边上摁。
洛洛老老实实被他摁在了雕花扶栏上,心脏怦怦跳。
“嗯?”他微眯长?眸,凑近,忽然问道,“你脸红什么?”
洛洛:“……”
她硬着头?皮瞎扯:“太阳,晒的。”
他哈哈大笑:“你好像个煮熟的螃蟹!”
洛洛悲愤欲绝。
站在道场,可以清晰看见那两个人在天廊上“打情骂俏”。
陈玄一定定盯着那边,目光幽微地闪。
顾梦拽了他好几下衣袖,他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她委屈愤懑道:“别人都在笑话你了!还?看!”
陈玄一饶有兴致地盯了她片刻。
“你厌恶洛洛。”他忽地开口,用?的不是疑问句。
猝不及防间,顾梦露出几分狼狈的神色。
她强笑:“你说什么呢?”
“为什么?”陈玄一问,“是因为吃醋么?”
“不是!”顾梦声线立刻绷紧,嗓音显出些尖锐,“我没有!”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方才你看她的眼神,好像要杀了她一样。”
“怎么可能?!你错看我了!”顾梦恼怒跺脚,“我只是见不得她这样的行为罢了!一个女子,丝毫也不懂得自尊自爱,定要死缠烂打——我就永远不会像她这样,当初说走便走,从不曾想过赖着谁!”
她的愤怒和鄙夷真情实感,陈玄一轻啊一声,露出点啼笑皆非的神色。
顾梦越说越气:“她勾三?搭四,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好让你嫉妒,你难道连这点伎俩也看不明?白吗?”
陈玄一张了张口,失笑:“原来?如?此。”
所以面对月染尘那种人,顾梦含嗔带怨,眉来?眼去?,敢情是想证明?魅力让自己嫉妒。
他低低笑出声。
一个人啊,以己度人,殊不知?正是把自己暴露得一干二净。
陈玄一对顾梦鄙夷之?余,心下倒是不自觉地舒了一口长?气——他与她,绝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
当初只是被幻梦迷了心窍,才会做出同样愚蠢的举动。
杀掉洛洛,心魔自消。
洛洛用?青云令刷开了一间位于“枝头?”的院子。
黄墙青瓦,流云在庭院上方来?来?去?去?,一推门便看见好大一株赤霞花树,映得整个院子红彤彤。
她回头?:“哎——”
那人已单手撑着院墙翻了进去?,砰一下落在庭院正中。
洛洛:“……”
熟练的姿势害她眼角一跳。
她盯着他大步走向主屋的背影,一时不察,脑海里飞速浮过一个念头?。
“有没有机会捅他腰子弄点魂血……”
他动作一顿,踏过门槛的左脚收了回来?,转过身,立在院阶上方,难以置信地瞪她:“怎么,又活腻了?”
不是,他不给她当替身,她居然想要废了他?
年轻轻轻,疯成这样,不知?死活!
洛洛:“……”
她生无可恋,关上门,从他身边路过,一脸装死。
他下意识往后闪了闪,离疯子远点。
洛洛:“……”
“明?日初赛,我要睡了!”她无心观察环境,游进里间,噌噌爬上床,脸朝着墙,自闭成一朵蘑菇。
留他独自坐在窗榻,怀疑人生。
是本神提不动刀了吗?
夜半时分。
他再一次听到了熟悉的动静。
回过头?,果然看见洛洛爬下床榻,赤着脚,闭着眼,向他凑过来?,在他周围游荡。
嘴角抽了抽,他抱住胳膊,看女鬼夜游。
洛洛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白天控制着自己不敢胡思乱想,入了夜,那些深藏的思绪排山倒海一般涌出来?,将她卷进一场繁花梦。
月老树整株都是红色,赤色的弯曲树干,浅绯的叶片,晚霞般的花朵一团一团坠在枝头?。
树下懒懒倚着一个人。
他生着一张自己都嫌弃小白脸的小白脸,好看得咄咄逼人。
洛洛没敢上前抱他。
就算知?道是做梦,她也只敢抱死的李照夜。
疑似活的……她不敢。
她在他附近打转转,假装认真想剑招,并着剑指比划过来?比划过去?,时不时偷偷用?余光看他一下。
他忽然开口:“你在干什么?”
洛洛吓了小小一跳。
她转身看他,树影下,他被洒了满身红光,就像那天结契,两个人站在月老树下一样。
梦中情绪不受控制,又是悲,又是喜。
她很小心地问:“你是李照夜,是吗?”
他的表情仿佛
见了鬼。
这大半夜的,还?记得兢兢业业找替身。
他心下冷笑,正在犹豫是把她踹到院子里,还?是踹出院子外,视线落到她脸上,忽一怔。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染上了院中赤霞花的颜色。
她的脸却苍白。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好像一只易碎的蜗牛。
一不小心就要缩回去?,再不敢出来?了。
谁家好人能?摆着世?间最可怜的表情,干着这世?间最猖狂的事??
这个替身是非做不可吗?
他凶恶地盯着她。
半晌,他面无表情,像个死人一样张开嘴:“啊是是是。”
摆烂了,但没有完全摆烂。
他?竖起左手,警惕地挡在身前——她若是胆敢对他?这个?“替身”无礼,他?会把她从?万丈高空扔下去。
他?可不会忘记,这个?家伙梦游的时候曾经对他?动手动脚,又亲又抱,又哭又蹭,还求他?吃她。
这一下她得?偿所愿,不知道还能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他?盯着她,十分戒备。
半晌,见?她苍白的脸颊慢吞吞浮起一抹红晕。
很快耳朵也红了。
她轻轻哦一声,掉头,慢悠悠游走,回到床榻,爬上去躺好,躺得?端端正正老老实实。
走了?居然走了?就这么走了?
他?:“……”
他?蓦地盯向她,见?她双手很规矩地叠在小腹处,直挺挺躺尸。
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一动也不动。
等了半天,看她完全没有重?新爬起来?骚扰他?的意思,他?终于放心地眯了眯黑眸,抱手仰靠在窗框上,哼笑?:“算你命大!”
扬起头,盯着红树影中移动的月亮看了一会儿,渐渐感觉百无聊赖。
起身,移瞬,出现在床边。
这是一张铜制的床榻,她在脑子里捅了他?腰子之后,就像个?游神一样躺了上去,连被褥都没铺。此刻梦游,更是不会记得?被褥这回事。
他?用指尖叩了叩铜榻。
梆硬,冰凉。怎么不把她硌死。
视线危险地落向她,在脖颈处略微一停。这根细脖子,他?在欲浮生幻梦里弄断过好多次。
再往上便是嘴。
这张嘴很软,像两片饱满的花瓣,轻轻一掐一咬就会破。
血都香甜。
他?盯着她,骨头有点发痒,身体深处翻涌着深黑的暗火。
他?的身后渐渐浮起庞大的阴影,遮住窗外的赤云,一丝一丝,一缕一缕,顺着铜榻向她爬去。
进入……她!占满……她!撕碎……她!
脑中有万千叠声在叫嚣,藏在易容物下的赤红刻痕兴奋颤动,几乎要沁出血来?。
他?蓦地抬手,重?重?掐住眼底。
撕裂般的剧痛陡然袭来?,脑子里仿佛挤了一万只?挣扎嘶吼的凶兽挣扎,那一道道阴寒尖锐的利爪疯狂刮抓他?的头盖骨,狂暴的痛楚和尖啸的噪音要将人活活逼疯。
他?的眼珠收得?极紧,在睁大的眼眶里微微地颤。
双耳淅沥沥淌出血来?。
阴寒刺骨的戾气和煞气在他?躯体内呼啸泛滥。
死啊……死啊……死啊!
离开神山大封印太远,他?重?伤虚弱,要压不住藏在身体里的“东西”了。
铺天盖地的剧痛和混乱冲击他?摇摇欲坠的神智。
忽然间,他?感受到了一抹存在感很强的气息。
炽烈的,勇猛的,好像小小的少女扛着大大的刀剑,虽然微弱,却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他?轻轻闻了下。
神魂撕裂般的痛楚仍在持续,心却迅速静下来?。
他?眸光一定,默念法诀。
顷刻间,体内近乎失控的狂暴戾气被尽数镇压,曳在他?身后那些魔爪般的黑影一寸寸龟缩回到封印之下。
他?缓缓放开掐住眼底的手,抬眸,望向刚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的洛洛。
他?的目光颇有几分惊奇。
此前只?是觉着她身上的气味很熟悉,不曾想,竟然还有奇效,能够助他?平静。
低头盯着她,越看越值钱。
值钱的洛洛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
她用右手紧紧攥住左边手腕,魂印刺疼,心也疼。
魂血好久没有散过了。
她焦急在梦中挣扎,却始终醒不过来?。
‘李照夜……李照夜……’
他?烦恼地搓了搓眉心。痛感消退,周身泛懒,他?甚至提不起劲来?跟她计较。
于是他?宽容地倾身靠向她,抬起手,拍拍她手背。
“李照夜来?找你了。”他?很敷衍地说。
正在梦魇中用力挣扎的洛洛仿佛被点了穴,突然不动了。
片刻后,他?气息拂过的颈侧和腮边缓缓浮起了一层好看的绯色。
他?盯着那抹颜色,眨了下眼。
又过一会儿,她熟睡过去,花瓣般昳丽的红晕也一点点褪去。
他?恶劣地弯起笑?眼,凑近。
“李照夜又来?找你了。”
这一次,他?的嘴唇几乎要碰到她耳朵。
只?见?那白皙的耳廓反应了片刻,然后唰一下变得?通红。
他笑到前仰后合地拍膝。
好容易等到她耳朵和脸都恢复到白生生的颜色,他?又坏笑?着凑上去。
“李照夜又又来找你了!”
“李照夜又又又来?找你了!”
“噗哈哈哈哈!”
反复玩了小半宿,忽一瞬间,醍醐灌顶。
“不是,我一个?替身,到底在这里乐呵些什么?”
他?气急败坏,拎起她那只?带有魂印的手。
拿到近处,眯眼看了看,危险地轻嗅她骨血深处的味道,张嘴,一口咬下去。
洛洛恰好醒来?。
四目相?对时,他?的薄唇和牙齿刚好碰到她皮肤。
洛洛呆若木鸡。
他?反应奇快,瞪她:“你怎么叫不醒呢。”
洛洛小心地问:“怎么了?”
他?大言不惭地鬼扯:“就你这睡法,梦里被人砍了也不知道——外面有动静。”
他?握着她手腕,顺手就把她拖起来?,大步往外走。
洛洛果然被他?拽得?一愣一愣,成功忘记质问他?,叫她起床为什么要咬手?
踏出庭院,带有铜香的夜风迎面扑个?满怀。
他?惊奇地发现,外面还真?有事儿。
洛洛惊叹:“你好厉害,隔着静默法阵也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她是真?的一点都听不见?。
他?微笑?:“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