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by福宝
福宝  发于:2025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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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少卿听她言语戚戚,心有所感,不知如何安慰,也只垂眸提笔写信。
容少卿这边帮高氏写完,那边芸香已把早先写好的信给了高氏之子,母子俩向容少卿谢过,高氏之子给了容少卿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缠着老娘离去。
芸香上前帮着容少卿收拾笔墨纸砚,叹说:“不知怎么,我才听她落泪说的那两句话,忽然觉得,其实她心里未必不知道,许也有明白的时候,只是自己不想清醒罢了……”
容少卿看向芸香。
芸香道:“或许因为我也是做娘的吧,多少能体会些……她即便是真糊涂着,忘了儿子不在的事,这么左一封信右一封信地催着,也不见人回来,做娘的心也早乱了。高大哥托爷写的那封信……其实……能骗得过,也未必不是她想被骗下去……”
容少卿慢了手上的动作,思及高氏刚刚的神情言语,应了一声,“或许吧。”
芸香抬眸看向他,借机试探着开口:“一会儿咱们去点心铺买点儿桂花核桃酥吧,太太爱吃……”
容少卿垂着头没应,把一叠信纸胡乱地理了理,塞到布袋子里。
“ 爷这出来也有些日子了,太太也惦记你…… ”芸香顿了顿,见容少卿仍不答话,犹豫了一下,复又开口,“爷不回去……是跟大爷赌气,还是跟太太赌气?”
容少卿依旧不理,从芸香手里拿过毛笔和砚台,甚至也不及洗笔,直接扔进布口袋里,墨汁染了布袋里的信纸,连着布口袋也脏了一串墨点。
“爷是气大爷把你从家里赶出来,气太太不拦着护着你?还是气太太当初做主换大爷从狱里出来,让你在大狱里待了这几年?”
容少卿滞了一瞬,忽地抬手把布口袋重重地往石桌上一摔,砚台从里面甩出来,磕着石桌的边角,碎在地上,石桌边缘和地面被墨脏了一大片。
芸香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没得出声。
容少卿没看她,只是凝着地上那一大片墨迹,涨红着脸喘了几声粗气,转身走了。
芸香鲜少看见容少卿真的恼怒发火,一时没敢跟上去。有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后悔说出这戳人心窝子的话。可这话若是她不说,别人不说,大家都不说,就只能系在所有人的心坎儿上,越系越紧,到最后想解都解不开。
终归,还是有个人要点破,撕开这疮疤,清了脓血。
她不是他什么人,就算因此戳了他的痛楚,撕了他的脸面,以致他从此往后远了她,也总好过他和家里人长久地存着隔阂。

第二十七章
容少卿是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人,莫说陈氏夫妇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即便像容嘉言这样懂得些察言观色的孩子,也能看出他是从外面带着气回来的。他和芸香一同出门,回来却是一前一后,虽然不知内情,也大抵能猜到在和谁生气。
鉴于二人之前也有过小小的冷战,家里人倒也没太在意。直到晚饭后,容少卿没像往常那样带着两个孩子在院里院外的玩儿,而是从陈张氏那儿接了碗碟,自己扎进灶房里去洗碗,家里人才觉得他今天似乎有点儿不对劲儿,这是连强颜欢笑的心思也提不起了。
容嘉言跟进灶房里帮忙,容少卿说不用他,让他出去玩儿。容嘉言执意留下,容少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容嘉言所有小心翼翼的聊天,他都答得心不在焉。
陈张氏看在眼里,投给芸香一个探究的眼神,芸香对她微微摇头:没事儿。
陈张氏看出芸香想单独和容少卿说话,便唤得容嘉言出来,叫他一起进屋玩儿竹牌。容嘉言有些踟蹰,是觉得爹爹心情不好,自己该在旁边陪着,又怕他和“姑姑”闹了什么别扭,有他在旁边看着,两人也肯定不会吵起来。
芸香明白容嘉言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去吧,玩儿去吧。”
容嘉言这才跟着陈张氏进屋,只是即便嬉戏起来,心中却还是惦记,总要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盼着爹爹和“姑姑”早些和好。
十来个碗碟,容少卿在灶房洗了一晚上。芸香在柴房打扫收拾,为得是抬眼就能看到灶房里容少卿的一举一动,能得机会和他说上话。见他磨磨蹭蹭地不出来,知道他是故意找事做,不想闲下来与人说话。自己这会儿即便进去,也是自讨没趣,又怕他还带着气,真弄出什么动静来,惊着老人孩子,倒不如让他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她索性回跨院自己房中做了会儿针线。再出来,容少卿已经不在了。
天色已晚,院子里只有爹娘住的正房点着灯,隐隐传出老两口儿和两个孩子的说话声。容少卿父子的西厢暗着,芸香悄声走到门口往里望了望,没见人。
她猜得容少卿该是躲出去了,只不知今晚会在外待多久。她想了想,从容少卿房间的柜子里翻出件冬衣,出了院子。她以为他还会像上次一样远远地走去街上的某个角落独自坐着,没想才一推门,便见他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
芸香没立时把衣服递上去,或是帮容少卿披上,只是抱着那件冬衣,坐到他旁边。
容少卿垂头坐着,没看她。
芸香柔声试探:“我今儿说错话了,给爷赔个不是。”
冷静了这一晚上,容少卿已没了初时的怒气冲冲,只沉声回了一句:“说自己的心里话,没什么对错,用不着赔不是。”
芸香一时无言以对,见他好歹愿意同她说话,心下便松了口气。
“也不是你一个人这么想,所有人怕也都这么想。”容少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垂头看着看着眼前的地面。
“那……”芸香看着他,“爷心里是怎么想的?”
容少卿沉默了半晌,回说:“没什么可怨的,那种情况,能救得一个是一个,我们两兄弟中,任谁都知道该怎么取舍……即便让我来选,他是我哥,至亲骨肉,别说是坐几年牢,就是当时得出条人命,我也愿抢着把头伸出去……我只恨没能替他受那重刑,替他跛了那条腿……”
容少卿说这些的时候,始终没看芸香。
芸香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转回头喃喃道:“我那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容少卿这才转头看她。
“被我爹娘卖出来的时候……”芸香搂了搂怀里的冬衣,“那时候两个姐姐都到了能出嫁的年纪,弟弟妹妹又年岁小,怎么看也是我和四妹妹选一个送出去。我那时心里想,即便爹娘打算卖弟妹,我也要主动劝她们送我走,好歹我年岁大些,能挨得苦……人家来领人那天,问我爹娘要送那个,见我爹娘没甚犹豫地指了我和四妹妹,我心里也没什么委屈。若说是有些难受,也全是为我四妹妹,她才五岁,就和嘉言现在差不多大……我也是恨不得能把自己分成两个,多出那一个替了她去……”
芸香滞了滞,片刻的出神过后,深深吸了口气呼出去,压下心底的酸楚,“只是后来这许多年,自己实实在在地吃了苦,挨过难处,却又委屈起来……想着自己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当中间儿的一个女孩儿,在爹娘心理大抵也是可有可无……最难受的时候,也会在脑子里搜刮幼时的细枝末节,想得都是爹娘责我怨我的那些事,把夜壶碰倒了啊,把灶火看熄了啊,没看好弟弟让他磕破了头啊……也会反复回想我爹抬手指向我时的那一幕……”
芸香顿了半晌,看向容少卿,“我这些,和爷的经历未必能比,只是多少也能体会些……道理谁都能说得明白,父母的辛苦难处也全能理解,为了自己的至亲骨肉,谁都甘愿挺身在前……只不过,情愿归情愿,委屈还是会委屈……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受的那些苦楚,也只有自己最清楚,一刀一刀生生剜在自己身上的疼,旁人心疼也好,愧疚也好,终归平不了那些切肤之痛……”
“其实……若真是可怨可恨或许还能舒服些,偏生就是知道怨不得恨不得,苦涩委屈只能吞在肚子里,上来又按下去,再上来再按下去,凭它在自己肚子里这么反反复复地折磨人……”
芸香没再说下去,容少卿也未应一句,目光始终落在前方黑漆漆的地面。
夜色渐深,院中冬儿连唤了几声娘,被陈张氏说了什么话哄了回去。
芸香回头向院子里望了一眼,“我先带孩子睡觉去了,爷想坐就再坐会儿吧,今儿个让嘉言在我那屋睡,跟冬儿两个一被窝儿,俩人肯定乐意。”
芸香起身,似是才想起手中那件冬衣,俯身帮容少卿披上,“天寒,爷别冻着,这件冬衣是前两日我去时带回来的,还是太太亲手缝制的……听沈姑姑说,爷在里面那几年,家里给爷送进去所有的衣裳被褥,都是她陪着太太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尤其是冬日御寒的棉衣棉被,总要多絮两层棉……”
容少卿垂着头没言语。
芸香也未再多言,转身离开。待进院中,又慢了脚步,转头看过去,见容少卿像尊石像一般坐在那儿,始终未动分毫。

第二十八章 归家
数日后,容少请独自等在火神庙前的大树下。因上次受托帮着写了一封假信,高氏长子说今日就不来了,但容少卿还是怕事有万一,是以还是在往常的时辰等在这儿。
差不多的时候,果然见着高氏从远处走来,只是这次只她一人,未见她儿子跟着。容少卿连忙迎上去扶她。
“怎得您一个人来了,大哥呢?”容少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高家大哥万不会让老母亲一人步履蹒跚地过来,老太太这次多半又是背着家人来的,至于为什么背着家人,怕是与那封信有关,是露陷儿了?她这是来兴师问罪?
高氏倒也不瞒,“我没告诉他们,他们不知道我来。”
容少卿扶着高氏坐下,“大哥他们不让您一个人来也是关心您,您不该一个人过来,家里人找不见您该担心了。”
高氏没应什么,只是急切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容少卿,“你给我念念。”
容少卿接过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信封,“这是谁的信啊?”
“我家那臭小子来的。找人给看了,说是信上写他过年不回来了,我信不过他们,找你给念念。”
“哦……”容少卿从信封里把信抽出来,逐字逐句地念起来,边念边悄悄审视对方的神情,见高氏随着信的内容或点头,或蹙眉,不似起疑试探他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待到通篇信念完,容少卿安慰道,“看来他是事忙回不来了,不过忙些是好事,也是为了挣下家业来,接您过去享福。”
高氏没理他这话,伸手点着最后一页信纸,让容少卿再给她念一遍。容少卿依她又念了一遍。高氏听完,怔怔地出神,眉头倒比来时拧得更紧些。容少卿再看了看自己写的这页,无非也是按照高家大哥的嘱托,再应对他之前帮着写得那些信,装作小儿子的语气,说自己在程川忙得分不开身,过年无法回来团聚,相看媳妇儿的事儿不急,待做出些样子来,衣锦还乡才好娶妻生子。
高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接过信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最后那页,半晌,竟是红了眼眶。
容少卿想她是思子心切,连忙安慰,她却只不言不语地折信,每叠一下,都要用布满皱纹和褐斑的手抚上两下。她越是这般不声不响,容少卿越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说:“城外的路不好走,我送您回去吧。”
是时,有人从远处唤了一声,容少卿抬眼看去,正是高氏长子找了来,身边还跟这个少年,多半是跟着一起出来找人的自家子侄。两人快步走来,高氏长子不无埋怨地对老娘道:“您怎得又跑出来了,不是已经收着信了……”
那少年上来搀扶,高氏也不似对儿子似地推开,对孙子到底慈爱温柔些,只是好似自语似地对儿子道,“你说,他不回来,是不是还怨着我呢……”
这话大儿子似是听得多了,脸上带了些无奈地敷衍,“怎么会,您想哪儿去了。”
“是我上回写信说给她相看媳妇儿的事儿,他不乐意了,所以诚心不回来……”
“没这话……”高氏之子冲少年使了个手势,让他搀着老人走,自己向容少卿说话,“麻烦先生了,我这是一眼没看住,人就自己跑来了……”
容少卿答说:“不妨事。”
父子俩一起馋老人往回走,老人没似往常那般与容少卿道别,只神情恍惚地呢喃着:“他就是怨着我,要不怎么还特意说一下讨媳妇儿的事儿……这就是怨我的意思……若是当初我应了他和那丫头的事儿,他也就不出去了……”
送走三人,容少卿垂眸收敛桌上的东西,只是老妇走时的喃喃自语,却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他兀自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家,路过点心铺子,便又想起芸香说这儿有卖桂花核桃酥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站在门口犹豫起来。
若是早先大嫂生了孩子的时候就听芸香的话回去看看,到也算是有个借口,如今过了这些日子,没头没脑地回去……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转身就走,只走了几步又停下。自己家,想回去看看,还要什么借口……不过,他是被“逐出家门”的,什么也没做成,臊着脸回去说什么呢……
容少卿在点心铺前徘徊,被店里人望见,热情地招呼他进来看看。他不好转头就走,只好走了进去。在铺子里看了看,在伙计热情的招呼下,到底买了些桂花核桃酥。
既然东西已经买了,这一双脚便也自然地回了东街容府。只是人虽然到了大门口,心里却还别扭着,踌躇着站了一会儿,只把包好的糕点放在了石阶上,转身走了。
走出去没多远,步子又慢了下来。心想若是家里人见了门口的点心,多半也能猜到是他。人来了,却不进去……他娘岂不是更要多心……要么就直接进去,要么糕点也不留,这样算什么……
容少卿心下啧了一声,转身才要回去,忽见容府大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人来。他不及多想,下意识地闪身躲了起来,怕被人看见,也没敢探头去看。藏身片刻,再出去,人与糕点都不见了。怕一会儿有人追出来,被撞见更尴尬,容少卿未再多留,趁着没人看见,悄声走了。
虽然没人看见是他,但容少卿还是从第二日便笑盈盈地来“串门子”的腊梅的眉宇间看付出些端倪。他假装没看见腊梅和芸香窃窃私语时,两人一起向他投过来的目光。腊梅走后,芸香也没向他问起或提及什么,只是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他总觉得,她和他说话时,眉梢眼角的笑容都比往日温柔几分。
那之后,容少卿也没再得借口回去,直到等得一个再名正言顺不过的归家日子,大年三十。
三十清早,因过年能和爹爹一起回家,容嘉言显得异常兴奋。两相比较,就显得容少卿有些不太上心,一早上都在芸香和容嘉言的催促下磨蹭,不像是回自己家团聚过年,倒是想是不情不愿地被家人催着去串亲戚。只是他身上穿的那件母亲亲手缝制的冬衣,还是让芸香看了穿了他的心思,自然,她也只是看破不说破。
早许多天,芸香就给父子俩准备了回家要带的东西,容少卿却是看不上,说回趟家,又不是走亲戚,用不得拿什么东西。芸香怕劝多了惹他不高兴,便也由他。
将父子俩到门口,芸香不放心地把容嘉言的棉帽子向下拉了拉,遮好耳朵和脑门儿。抬头看向容少卿,也下意识地抬手帮她抚了抚肩膀,尽管他的肩头本就平整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或灰尘。
她抚了抚他的左肩,又轻轻抚了抚他的右肩。
容少卿站定凭她帮着整理,垂眸看着她认真仔细的模样,不由得笑说:“不过几条街,不知道的,还当我们要出远门儿呢。”
芸香抬眸看他,“爷这么许久没回家,自然要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
容少卿调侃:“怎的,你还怕他们怪你把我养脏了不成?”
芸香啧了一声:“别说笑话了,快走吧,磨蹭这一清早,老太天、太太可等急了。”
容少卿拉了容嘉言的手,“走了。”
容嘉言和芸香道别,拉着父亲的手走了。芸香站在原处一直望着父子俩的背影,向拐出巷子前转回头来和她挥手的容嘉言摆了摆手。
即便没有沈姑姑当日的嘱托,自容少卿父子住进来,她也盼着有一日容少卿能和家里解了心结。虽说这次回去是因着过年,但到底是往前迈了一步,她也跟着舒心些。只是,看着容少卿头也不回地拉着嘉言消失在巷口,心里却又有些空落落的。
只说容少卿父子回了容府,容府大门敞开,早有下人等在那儿,远远地望见父子俩,一路小跑儿地迎上来,“爷怎么才回来,再不来,我就叫人套车接您去了。”说着又招呼里面人进去报信。
虽说容家不复当年之盛,下人遣散了大半,但容少卿父子还是很快便被下人们簇拥上来,一路走进了容老夫人院中。时全家人都在,容大奶奶笑盈盈地迎上来,拉了容嘉言领到容老夫人跟前儿。容老夫人心肝儿肉地唤着,把容嘉言搂到怀里。容嘉言在容老夫人怀里腻了腻,便退了几步,按着长幼之序,给长辈们逐一磕头拜年。待容嘉言起身,再次被容老夫人拉倒身边,连着容家大爷家的闺女,一左一右地搂到怀里。
容少卿这会儿才上前,跪在堂中给容老夫人磕头。
容夫人见了儿子,恨不得立时拉到自己身边好好看看,只用力握手忍着,才没动作。容老夫人则没那么多顾忌,当下向容少卿伸手要他过来。
容少卿起身走到祖母跟前。容老夫人拉了他的手摩挲着,又默默他的脸,疼惜的模样倒像还把他当嘉言那么大的孩子,“瘦了……”
她这一声,直让一旁的容夫人听得心酸,受不住湿了眼眶,忙趁人没留心,扭头拭泪,却被容大奶奶看在眼里。容大奶奶也只假做不察,接容老夫人道:“我看着倒没瘦,就是人晒黑了些,显瘦。”
容老夫人点点头,推了推容少卿:“去,给你娘磕头去。”
容少卿适才也瞥见母亲偷偷拭泪,心中酸楚自责,跪在母亲面前拜了拜,“儿子不孝,出去这些日子没什么长进,没脸回来见您,让娘担心了。”
容夫人的眼泪根本再掩不住,上前拉了容少卿起来,又不好楼着儿子失声痛哭,只克制着看向容老夫人:“是黑了些……”
朝思暮想的儿子就在眼前,千言万语不知说哪句好,双唇翕动,也只捡了一句最稀松平常的问话,“怎得就你们爷儿俩回来了,没见芸香……”
容少卿没想母亲会提道芸香,怔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坐在太祖母身边的容嘉言听到祖母的话,目光殷切地看向父亲。
容夫人只想随便说句什么不相干的话,掩饰心中的百转柔肠,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合适,尤其是当着嘉言。
亏得容大奶奶反应快些,笑道:“娘这是见着二叔高兴得忘了日子了,今儿是年三十儿,可不都在自家过,明儿才是年初一到各家拜年的日子呢。”
腊梅从旁也跟着帮腔,岔开话题,“太太这是怕压岁钱发不出去,不急,明儿个我们排着队地给您叩头,您准备多少都发得过。”
众人跟着笑了笑,心照不宣地未再提芸香的名字。

第二十九章
年三十的晚上,安平县几家富户会放烟花。几家一起,此起彼伏,颇有些较量的意思。谁家的烟花有了新花样,谁家的烟花连了夜,一直放到天上露了白,接下来的日子,都会成为安平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似乎谁家的烟花放得漂亮放得长久,就显得谁家家境更殷实,接下来这一年也能压别家一头。
几家富户在这事儿上挣较短长,舍不得在这事上多花钱的寻常人家便蹭个眼福,待过了申时,便有富户开始燃放烟花。寻常百姓能在自家院中望见,好热闹的或是孩子们,还会三三两两地凑到街巷上,看得更清楚。
吃罢年夜饭,天上开始飘起雪花。陈伯给冬儿裹得严严的,打着伞带他到街上放爆竹,与邻居家的孩子们一起看烟花。芸香和陈张氏在灶房和面,做馅儿,准备大年初一的饺子。
陈张氏往盆里倒了满满两大瓷碗的面,看了看,问说:“这点儿面够吗?就咱们几个是够了,就是不知道少卿他们爷儿俩回不回……”
芸香看了看面盆,回说:“应该不回了吧……”
她答得也不肯定,他们走前,她也没问。其实是想问,但又觉得若是问了,就好像盼着他们能回来似的。
“也是,大年初一的,当然要在自己家里过……”陈张氏虽然嘴上如此说,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又往面盆里加了一碗面,“回不回的,咱多做些也好,万一回,也够吃,不回就咱们几个人吃也不会剩太多,赶上有拜年的,咱也能招待……”
话虽如此,但娘儿俩都知道,往年也没有大年初一来拜年的,即便有也不可能留下吃饭。
似是也觉得自己这话中明显透出来的意思,陈张氏叹道:“这人啊,真是……往前想,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和你爹无亲无故的,年年自己俩人过年,也没觉得怎样。等有了你们娘儿俩,过年的时候再往前想,都纳闷儿那么多年冷冷清清的怎么过来的。这会儿,少卿他们爷儿俩才来住多少日子啊,这冷不丁一不在,我这都不适应,人家过年是人都回来,亲的热的围一起,咱这过年倒走了俩……咳……我这话说得也不对,他们爷儿俩回去才是正经,那儿才是自己家……”
芸香一边拌肉馅儿一边说道:“我明白,人可不都是这样,别说俩大活人朝夕相对地相处,就是收留个猫儿狗儿的,养个三五天也生出感情来了,忽然不在眼前了,是别扭。”
她这话是说给她娘,也是说给自己。
“是吧。你也别扭吧。”陈张氏揉着面,“昨儿个我跟你爹说,问问嘉言爹他们哪天回来,你爹还说我,不让我问。说你这么问了,就跟盼着人家回来似的,让嘉言爹为难。人家好不容易回家团圆了,咱该替人家高兴,没有还往回叫人的道理。我说我这多大岁数了,能不明白事理吗,怎么可能往回叫人。你爹说,你不说,这么问了,人家能不明白你心里怎么想的吗?人家不得惦记着吗?你说他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再说就成不明事理的糊涂人了……我这心里也是替他们爷儿俩高兴,甭管之前有什么别扭的,借着过年,回去一团圆,没什么解不开的……你说他们爷儿俩这次回去是不是就彻底回去了?本来也跟家里没啥大矛盾,嘉言爹这酒也戒了……”
母女俩说着话,被从外面跑回来的冬儿打断。冬儿呼哧呼哧地跑进来,说外面各家烟花都放起来了,定要拉着奶奶和娘一起去看。芸香劝陈张氏先跟着出去,自己先把东西简单收拾好,随后跟来。
陈张氏洗了手跟着爷孙俩出去,芸香把馅儿拌好罩上,洗手挽袖子和面。外面叮咣的爆竹和烟花声此起彼伏,千家万户一起放,仿佛就在耳边似的震耳欲聋。芸香心中却是一片静地,只琢磨着适才她娘的话。
容少卿这回出来,就是因为终日嗜酒,自暴自弃,如今戒了这酒,人也精神起来,虽说一时也没寻个能踏实做下去的营生,但大爷那边想要的,还真不是他在外寻营生贴补家用。大爷在程川那边忙得脱不开身,甭管有什么人在旁帮衬,总不如亲兄弟妥帖放心。大爷的心思,也是盼着容少卿能早些跟着他出去重整家业。
只是……大爷是给二爷放了话的,非要他徒手整下一百两,否则不给他回去……这还一两没挣下呢……即便大爷那边不再把这话当回事,容少卿这性子,怕也面子上过不去,应该也不肯回……
芸香慢了手上的动作,揉着面出神。
“娘!”冬儿突然从身后喊了一声。
芸香吓得心里一激灵,因手上沾着面,只下意识地用手腕拍了拍心口,“吓死了,你进来怎那么不出声。”
“喊您半天了……”
冬儿的话没说完,后面呢又掀帘子跟你进来一个人,却是容嘉言, 棉帽子和肩头都浮了一层雪,鼻子和脸蛋儿红扑扑的, 显然是在外走了一路。
芸香大惊,“嘉言?你怎么来了?”
容嘉言一脸欢喜地说:“回来跟您过年。”
芸香懵懵的,一时有些语无伦次,“你自己跑来的?家里知道吗?”
“怎么可能让他自己回来。”容少卿掀帘子跟进来。后面跟着同样又惊又喜的陈氏夫妇,“快进屋!快进屋!爷儿俩这一路走回来,可得冷了吧!这还下着雪,这么冷就别回来了,也不说打个伞,瞧瞧这一身雪,再把孩子冻着。”
容少卿说:“是拿了伞,不过言儿喜欢在雪里走,我见雪也不大就没撑开。”
陈张氏嗔怪:“他说喜欢你就不打伞,若是冻着可怎么办,大过年的,快进屋暖和暖和。”
容少卿父子被陈张氏赶到自己的正房里取暖,家里人也都跟了过去。
进了屋,陈张氏让容嘉言脱了帽子鞋,爬到热炕头上暖和。容少卿把手上拎的两个大木盒子放到桌上,“家里买了些烟花,言儿想和冬儿一起放,我们就回来了。”
陈伯让容少卿往热炕上坐,“烟花这些天哪天放都是一样的,这大晚上的一路走回来多冷啊。”
陈张氏也说:“是啊,瞧把孩子冻得,小脸儿通红…… 可吃饭了吗?”
“吃了。”容少卿答,“在家吃了年夜饭,跟着放了会儿烟花才回来的,盒子里的烟花是言儿特意给冬儿留的,还有些小点心,也非说要带回来给爷爷奶奶一起吃。”
老两口儿听了,脸上乐呵呵地去抱容嘉言。冬儿听说有烟花,心急地去开盒子,想要立时就拉容嘉言去街上去放,被老两口拦下,说等哥哥先暖和过来,一会儿哥儿俩在院子里放是一样的。冬儿不依,一定要到街上去,小心思昭然若揭,就是想拿烟花到左邻右舍的小伙伴那儿显摆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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