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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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查良对天立誓,羯国对他恩重如山,他的妻子、他的孩子身上流淌着羯国的血脉,他已不是梁人,他生生世世都?是羯人。他之所以保留梁人的姓氏,并不是因为他挂念着自己的母国,只是因为他年纪大了,听惯了自己的名?字,不好改了。而且他在梁国也有不少门生,他用自己的本?名?,归顺羯国,他的门生听闻他的事迹,自然也会追随他的脚步,共同效忠羯国。
比起洪程秀,雅伦更信任范查良。
范查良道:“微臣有一计,献给殿下。”
雅伦道:“你说。”
范查良双手抱拳,做了一个虚礼,才说:“启明军行军如此之快,不过半天的功夫,他们离开了营寨,通过山路,走到了至少三?十里之外的山地上。那他们的队伍里,也就没有老弱病残,只有精兵强将……”
雅伦猜到了他的计策:“你要我去追击他们的伤兵?”
范查良留着一把胡子。那胡子约有七寸长,从他的下巴垂到了他的胸前,这也是不符合梁国审美?的。梁国的美?男子,总是以不蓄胡须为美?,肤色以“清白洁净”为上佳,肤质如玉般温润,光滑坚韧,紧致结实,才是最好的容貌。
范查良不遵循梁国的传统,也没养成羯国的习惯,但他对雅伦真是忠心耿耿,处处为雅伦做打算。
范查良说出了一条妙计:“启明军不会抛弃伤兵,那些伤兵一定是往南跑了,您只需派遣一万人马,向南追击,便能?找到伤兵的藏身之地。伤兵与精兵不同,他们的身体太?弱了,缺医少药,短期内不能?恢复本?元,脚程慢,走不了多远……”
桑顿忍不住插了一句话:“找到了伤兵,又有什么用?”
范查良捋了捋胡须,做足了高深莫测的姿态:“伤兵不会单独行动,伤兵的身边也有精兵陪同,那精兵人数不会太?多,最多不过一千人吧。您要是找到了伤兵,就能?把启明军的精兵俘虏过来,这一千个俘虏,肯定知道启明军的暗号,各种军阵的排布方?式,还有啊,他们的身上,藏着信号烟。您拿到他们的信号烟,扔进深山老林里,放出来,便能?当做一个陷阱,还怕华瑶不上当吗?”
范查良这一番剖析,没有一点废话,字字在理,句句恳切。
桑顿听完了他的计策,大感?神奇,连声说:“你的脑子转得快,你们……”
桑顿原本?想说,你们梁人都?像你一样狡诈吗?
可他毕竟是站在雅伦的面前,范查良又是雅伦的宠臣,他改口道:“你们的军队使?用你的计策,不出三?天,就能?把启明军抓获了。”
雅伦笑了:“用不了三?天。”
她下令道:“调兵一万,追击启明军的伤员。”
范查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雅伦解决了一个问题,心里还有另一个问题。出于?对范查良的信任,她直接问道:“你和洪程秀的交情怎么样?”
范查良道:“虽是有几分交情,平日里却不经常来往,洪程秀是武将,我只是个文?臣,武将多是做实事的,文?臣多是说虚话的……”
这一句话才刚说出来,雅伦很坦荡地笑了笑:“你也不用自贬,比起洪程秀,我对你更信任些。”
范查良躬身抱拳:“多谢您的信任,有了您的这一句话,我也就放心了。不瞒您说,我也见识到了洪程秀有些古怪,他投靠羯国这几个月来,您赐给他几个美?人,不知他是眼光太?高了,还是对他的结发妻子余情未了,他从未宠幸过您送给他的美?人,这也就罢了。我听他的亲信说,他私宅的卧房里,还挂着大梁国的军旗。那军旗上绣着一条紫色的龙,紫气东来,是为此意。他没把军旗撤下来,也没把您当作主子……”
雅伦道:“你为什么认识他的亲信?你又为什么知道,他的亲信说没说真话?”
范查良道:“我劝洪程秀归顺羯国,洪程秀的亲信对我感?激不尽,正是因为您宽宏大量,我牵线搭桥,这才留住了洪程秀的性命。”

第232章 旭日初升照水红 微不足道的力量,激烈……
雅伦道:“洪程秀亲自率兵屠城,梁人恨他更?甚,官府派人掘开?他的祖坟,把他的父母从棺材里挖出来鞭尸,他还能?对?梁国?留存什?么念想?”
范查良道:“愚忠愚忠,先?愚后忠。梁人讲究‘五伦五德’,五伦是‘天地君亲师’,五德是‘忠孝悌忍善’,忠君是人生第一大?事。”
雅伦斜瞟了一眼?:“你也?曾是梁人。”
范查良连忙笑道:“我是大?羯国?的奴才,深受大?羯国?的恩惠,知恩图报,只忠于殿下?您啊。”
雅伦也?笑着问道:“我叫你去死,你死不死?”
范查良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雅伦虽然宠信范查良,但她看范查良不太顺眼?。
梁国?有一句古话,一马不备二?鞍,一臣不侍二?主?,范查良毕竟是叛国?背主?的小人,小人得志,就会作威作福。范查良稍微显露出得意的神情,雅伦便要打压他的气焰,这也?是雅伦的驭人之术。
雅伦道:“你弃暗投明,归顺我大?羯国?,娶了我们羯国?女人为妻,你就是羯人。你若是背叛了羯国?,凌迟都算轻的,我杀人的手段,你见?识过?。”
范查良明白过?来,刚才他讲错话了。
范查良谈到洪程秀,态度轻浮,还说洪程秀一直没宠幸羯国?女人,这是洪程秀的私事,洪程秀从不宣扬,范查良如何得知?全是从洪程秀亲信的嘴里打听出来的。范查良作为文臣,结交武将的亲信,暗暗打听武将的隐私,可算是犯了雅伦的忌讳。雅伦的眼?睛里容不下?沙子,见?不得结党营私的丑事。她处罚乱党,从不手软,那些?人的脑袋被活生生地锤成了肉泥,喂给了草原上的獒犬。
范查良又磕了一个响头:“殿下?息怒,微臣罪该万死。”
雅伦道:“起来,往后不可再犯了。”
范查良道:“是,谨遵殿下?口谕。”
范查良不敢待在军帐里。他借口要去处理?军务,匆匆告退了。
军帐里只有雅伦和桑顿两?个人。雅伦拔刀出鞘,刀刃上透出寒意,雅伦放声一笑,自言自语道:“杀,杀,杀,杀尽天下?人!”
桑顿道:“阿姐,我也?是天下?人之一,你要杀我吗?”
雅伦道:“你是我表弟,我把你当成亲弟弟看待。宝吉那不在了,我心里更?疼爱你,咱们姐弟是要同心合力的,别闹出嫌隙来,叫外人看了笑话。”
桑顿动了动肩膀,肩头的猎鹰飞起来了,又落在帐顶的木梁上。桑顿向着雅伦走近两?步:“范查良是不是外人?阿姐相不相信他?”
雅伦道:“不管他如何谄媚,他终究是个不安分的东西,墙头草,两?边倒,杀他也?脏了我的刀。”
桑顿道:“他熟悉梁人的军纪律法,阿姐饶他一条狗命,自有用处,小弟佩服得很!”
雅伦笑了笑:“少贫嘴了,你和洪程秀走得近,可要小心留意,若是不把洪程秀看紧点,他肯定会惹出大?祸来。”
桑顿摊开?双手:“何不杀了洪程秀,报仇泄恨?”
雅伦道:“我还有能?用着他的地方。”
雅伦没有详细解释,桑顿也?没有继续追问。
雅伦道:“你退下?去吧。”
桑顿抬起右手,搭在自己的左肩上,躬身弯腰,行了一个礼,这是羌国?贵族告别国?王的礼节。
桑顿对?雅伦格外尊敬,雅伦对?桑顿也?是格外关照,她道:“鹰棚里新来了几只金雕幼崽,你去挑一只顺眼?的,算我送你的一份薄礼。”
桑顿自幼喜爱飞鸟走兽,唯一的遗憾就是从没养过?金雕。
羯国?金雕珍贵无比,他连一根金雕羽毛都没弄到,只能?捧着哄着宝吉那,恳求宝吉那把她的那只金雕借他看看,宝吉那不乐意,他也?没办法。
宝吉那不在人世了,雅伦竟然愿意把金雕幼崽送给桑顿。
桑顿喜出望外,他笑着说:“谢谢阿姐,我要训练这只金雕,啄瞎华瑶和方谨的眼?睛,撕碎她们的皮肉,喂给獒犬……”
雅伦收刀回鞘,淡声道:“她们活不到金雕长大?的那一天。”
雅伦走出军帐,旭日初升,广阔的原野上,河水绕过?了崇山峻岭,流向远方。
朝霞映得山川焕发红光,河水也?像血水似的鲜红,雅伦的脑海里只有“杀死”两?个字。她要杀死华瑶,杀死方谨,焚烧她们的尸骨,祭奠羯国?的万千亡灵。
天黑了,月亮出来了,幽深的山林里,微微地飘荡着烟尘。
方圆百里的村镇已被羯人洗劫一空,只剩一片死寂的废墟,听不到一点人声,也?没有鸡鸣狗吠。华瑶站在一块山石上,抬头望着天边的月亮,乌云轻淡如纱,月光
之下?,她记起今日的所?见?所?闻。
天将薄暮的时候,华瑶率兵巡逻,误入一座村庄。村里没有一个活人,房屋纵横坍塌,落满灰尘,杂草丛生,她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荒凉的坟场。
华瑶转身离去,经过?一条偏僻的小路,又见?路边躺着一具瘦小的尸体,尸体的怀里却是一团黑绒绒的皮毛。
华瑶停下?脚步,细看片刻,看明白了,那尸体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抱着一只不到半岁的小狗。锋利的长刀贯穿了小孩的胸腔,劈开?了小狗的脑门。小狗昂着头,朝着敌人,露出它尚未长齐的犬牙,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去世了。它只有小小一团,和它的主?人一样瘦弱渺小,临死之前,它用它微不足道的力量激烈地反抗着,它的主?人也?在努力地保护它。小孩和小狗都有一颗年幼而勇敢的心,小孩原本可以长成勇敢的大?人,小狗原本可以长成勇敢的大?狗,可惜她们的生命早早地终止了。她们遭受过?极度的痛苦,在痛苦中挣扎,在挣扎时死去,留给彼此的余温渐渐消失在冰冷的寒夜里。
华瑶怔怔地望着她们。她双手发凉,转瞬之后,又热得滚烫。
她看到了尸体身上虐杀的痕迹,伤口处的鲜血已经流干了。那伤口是弯刀刺出来的,弯刀长约两?尺、宽约七寸,名叫“弯月圆刀”,羯人惯用的兵器。
华瑶低声道:“我会为你们报仇。”
华瑶极力克制着自己心里的杀意,她真想把羯国?屠杀干净。朝堂上不乏劝降求和的文臣武将,他们至今仍在鼓动华瑶割地赔款,换来与羌羯和谈的机会。他们说话不如放屁,这些?窝囊废,从没上过?战场拼杀,怎会明白战争的残酷?
面对?强大?的敌人,哀告求饶是没用的,要像草原上的母狼一样凶狠地战斗,像天空中的雌鹰一样亮出锋利的爪牙,死战不退,死守不降,把沧州变成焚烧敌军的十八层炼狱,如此才能?震慑北方三大?敌国?。
雾气迷茫,月光浸透了草木,华瑶低头看着山间清泉,泉水汹涌地流淌,飞溅的水花银光四射。
山上许久不曾有人来过?,这里的野菜长得茂盛,蕨菜、山芹菜、黄花菜、蒿芽菜密密层层地堆叠着,刨开?山地上的湿润泥土,还能?找到木耳、竹笋、芋头和蘑菇。
谢云潇亲自率兵外出打猎,打来了野猪和野鹿。随军出征的厨师也?练过?功夫。他们挥动砍刀,熟练地宰杀野猪和野鹿,分成许多肉块,扔进大?铁锅里,放入山菜、山笋和蘑菇炖煮,煮成一锅热汤,往外冒着引人垂涎的热气。那热气与雾气交融,像是刚刚掀开?的蒸笼,水雾飘飘渺渺,掩盖了众人的身影,从远处看过?来,竟是什?么也?看不见?。
附近的一处山洞里,燕雨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他在皇城吃惯了山珍海味,不太看得上山野小菜。
前几天的饭菜不合他的胃口,他吃得少。今天他饿得受不了,他决定不再挑食了,却还是忍不住抱怨一句:“连续奔波了三天,我还没吃过?一顿饱饭。”
齐风道:“你从小娇生惯养,宁愿挨饿也?不肯吃些?粗茶淡饭。”
燕雨道:“你放屁!我哪次没吃?”
齐风道:“你只吃了几口,你还把剩饭剩菜送给沧州官兵,我看见?了。”
燕雨冷笑一声:“那几个沧州官兵没吃饱,饿得头昏眼?花,我看他们可怜,我动了善心,分点剩饭送过?去,救了人家的命!我不像你铁石心肠,你分明知道那些?人快饿死了,你也?不往别处走一步……”
齐风道:“我值班守夜,我不能?走远。”
燕雨道:“说得好像我偷懒了似的,就你一个人会值班,别人都不会,你改名叫‘值班’算了,把‘值班’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齐风看也?不看他,只说:“聒噪。”
燕雨讽刺道:“你嫌我聒噪,除了我还有谁愿意陪你聊天?我好心陪你解闷,好心倒成了驴肝肺……”
话没说完,燕雨听见?了山洞之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连忙闭嘴了。启明军的士官带着几个士兵赶来送饭。那士官双手抱拳,恭敬道:“大?人慢用,卑职告退了。”
燕雨道:“辛苦辛苦,多谢了,你们吃过?了吗?”
士官道:“还没呢,忙完了才能?吃上一口热饭。”
燕雨道:“不容易啊,大?家都不容易。”
士官忍不住说:“大?人您太客气了,您武功高,您多杀几个羯人,比什?么都重要,杀光了羯人,咱们都能?回乡养老了。”
燕雨听出士官的秦州口音,他记得这个士官是秦州宛城人,却不记得自己的家乡在哪里。
“家乡”二?字,离他太远,他梦里的故居是皇城,是淑妃长住的钟粹宫。宫里挂着素纱锦帐,摆着金玉瓷器,淑妃轻声嘱咐道:“你们是公主?的近身侍卫,必须仔仔细细地照看公主?,寸步不离。皇城规矩森严,你们护住了公主?的体面,就是护住了自己的性?命……”
时至今日,华瑶已经不需要侍卫寸步不离的保护了。她的武功远高于齐风和燕雨,她的境界日益精进。周谦经常教导她心法口诀,燕雨也?听过?几句,他连一个字都听不懂。
燕雨走神的时候,杜兰泽叫了他一声:“燕大?人?”
燕雨结巴道:“我,我……”
杜兰泽笑了笑,却没说话。
白其姝也?笑了一声:“燕雨又怎么了?他真是怪里怪气的。”
燕雨的脸颊涨红了,支支吾吾,讲不出一个字。他呼吸急促,心跳也?变得混乱,齐风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他恼羞成怒,蹲到了山洞的阴暗角落里。
恰在此时,华瑶和谢云潇一前一后走进了山洞。
华瑶惊讶道:“燕雨,你在干什?么?快过?来吃饭啊。”
山洞里干燥通风,齐风升起了一堆火,众人围坐在火边,拿出了吃饭用的铁碗。
火光把山石照得暖融融的,微风送来一阵幽淡的花香,气氛并不沉闷。
众人都等着起锅开?饭,燕雨握着筷子敲了两?下?碗,白其姝嘲笑他:“你是来讨饭的?”
燕雨不敢和白其姝吵架,他有气无力道:“我快饿死了,您别见?怪。”
华瑶搬动了一口铁锅,那是三尺宽的大?铁锅,锅底还沾着烟灰,热气从锅盖的缝隙里涌出来。
华瑶打开?锅盖,香气扑面而来。她先?给杜兰泽盛了一碗:“饭菜都是热的,你隔着衣袖,捧着碗,正好暖暖手。”
杜兰泽的唇边含着一丝笑意:“多谢殿下?。”
华瑶道:“行军路上生活艰苦,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是我心里最要紧的事。”
杜兰泽道:“您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华瑶道:“嗯,我和你心意相通,我明白你的顾虑,你也?能?猜到我的心思。”
杜兰泽道:“诚如殿下?所?言。”
谢云潇放下?了他的饭碗。华瑶恰好转过?身去,没看见?谢云潇的动作。华瑶又把燕雨的碗接过?来,盛了满满一碗,燕雨感动得热泪盈眶:“殿下?……”
华瑶调侃道:“这顿饭能?吃饱吗?你别真饿死了。”
燕雨道:“我这就把饭菜全吃光,绝不辜负殿下?的温情厚爱。”
谢云潇道:“饭菜才刚出锅,滚烫如沸水一般,你现在用膳,难免烫伤你的咽喉和肠胃。”
谢云潇这一句话,岂不是大?煞风景?华瑶和燕雨的君臣之情,全被谢云潇破坏了。
华瑶正在给白其姝盛饭,燕雨只觉得自己在华瑶心中的地位仅次于杜兰泽,远高于白其姝和谢云潇。
燕雨的心里忽然充满了底气。他记起华瑶说大?话的样子,他有样学样,也?开?始吹牛:“我可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不论生冷的,还是滚烫的,我都能?吃,沸腾的开?水,我也?能?喝。每天要是不喝上一壶开?水,哎,我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谢云潇道:“你平日里饮用热水,体内若是有灼烫感,热水就在灼烧你的咽喉、食道和脾胃,长此以往……”
燕雨追问道:“会怎么样?”
谢云潇道:“你自有你的命数,倒也?不能?断定。”

谢云潇沉默不?语。
燕雨只当谢云潇已经默认了,他把自己的隐私全?说出来?了:“我的生辰八字是?昭宁四年三月二十三日早晨。乡下没有日晷,爹娘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辰,鸡叫了三声,天快亮的时候,我出生了,又过了一会儿,天光从窗户照进来?,齐风出生了……”
齐风打断了燕雨的话:“兄长。”
燕雨道?:“你记性?比我好,你说吧,小时候,我们?在村里,有没有人?给我们?算过命?”
齐风道?:“没有。”
燕雨道?:“不?会吧,你记错了。”
谢云潇早已察觉到了,燕雨不?是?装傻,他是?真傻。
谢云潇语重心长:“你不?能随便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外人?,以免被人?利用,交浅言深更是?与人?交往的最大忌讳。”
燕雨道?:“你们?又不?是?外人?,我要是?连你们?都信不?过,我还能信谁啊?你们?都是
?聪明人?,我能活到今天,也?是?托你们?的福。”
燕雨一边说话,一边扒了一口饭。果?然如同?谢云潇预料的那般,沾满汤汁的饭菜还是?滚烫的,燕雨“嘶”了一声,差点?把饭碗打翻了。
燕雨嘀咕道?:“什么时候能回京城啊?”
谢云潇道?:“你想回京城,更要严格遵守军法,你在军中任职,凡事都要小心谨慎。若是?轻率大意,耽误了正事,必定会招来?灾祸,也?不?止是?你一个人?的罪过,与你同?一军营的士兵免不?了受牵连。”
谢云潇的语气并不?严厉,燕雨却觉得谢云潇像是?皇宫里训练侍卫的总教?官,只讲规矩,不?通情理。
燕雨不?敢违逆谢云潇的意思,他附和道?:“是?,谨遵殿下教?诲。”
杜兰泽忽然出声道?:“燕雨做事偶尔有些遗漏,却也?没有犯过大错。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只要他对殿下忠心耿耿,把他份内的差事办好了,便也?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贤士。”
燕雨深感惭愧,急得涨红了脸:“杜小姐……”
杜兰泽记起了燕雨在公主府上挨鞭子的惨状,他险些被方谨活活打死了。他后背的伤口皮开肉绽,露出了筋膜白骨,鲜血从他的衣衫上渗出来?。他遭受此等酷刑,仍未出卖华瑶,甚至骗过了疑心深重的方谨。
杜兰泽道?:“世?间?万象,变化万千,长处能变成短处,短处也?能变成长处。”
华瑶猜到了杜兰泽正在回忆往事,杜兰泽能从方谨的手下逃脱,燕雨也?出了一份力。华瑶随意道?:“嗯,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杜兰泽微微地笑了一下,燕雨简直不?能直视她,她好心帮他说话,他应该向她道?谢。可是?他的头脑空空的,像是?跪在雪地上,连呼吸都冻住了,他硬是?挤出一句:“您最有道?理。”
华瑶道?:“是?吗?”
燕雨生怕华瑶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恭维道?:“是?,您有大智慧。”
华瑶审视他片刻,忽然说:“昭宁四年三月二十三日,康州东境的日出时间?大概是?卯时五刻,如此算来?,燕雨,你的生辰是?卯时三刻,齐风是?卯时五刻。”
燕雨惊叹道?:“这也?能算出来??”
华瑶兴致盎然:“当然,我什么都会算,我精通周易八卦,你和你弟弟都是?福星高照的命格,逢凶化吉,福寿双全?。”
燕雨立刻就?相信了。他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好命,他结结巴巴道?:“多谢、多谢殿下。”
燕雨顿了顿,又问:“百年之后,去了地府,那是?什么样的日子?”
谢云潇答非所问:“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华瑶忍不?住笑了一声:“你看破红尘了吗?”
谢云潇道?:“恰恰相反。”
谢云潇只说了四个字,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他的言谈举止高深莫测,既像是?医术高超的名医,又像是?故弄玄虚的神棍。他坐在暗影里,坐姿端端正正,依旧是?一派清贵风范。
华瑶偷偷地瞥了他一眼。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始终没有偏向华瑶。华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她坐到他的身侧,顺便给他盛了一碗饭。
谢云潇接过自己的饭碗:“有劳殿下。”
华瑶道?:“不?客气。”
谢云潇道?:“你的碗还是?空的。”
谢云潇从华瑶的手里拿走铁勺,再往她的碗里添饭加菜。华瑶自言自语道?:“嗯,我也?有点?饿了。”
谢云潇知道?她爱吃山笋,多挑了几块笋片,又选中了两条鸡腿。那鸡腿鲜香多汁,冒着腾腾热气,压住了铁碗的碗口。谢云潇握着铁勺,指尖稍微运力,勺子顶部的一层热气瞬间化作冰刀,锋利无比,把鸡肉从骨头上剔下来?,平平整整地盖在米饭上。
“化风为刀”是化境高手的绝招,谢云潇竟然用绝招来?切割鸡腿,刀法的劲力掌控得刚刚好,增强一分则太深,减弱一分则太浅,那碗里的鸡肉不见刀痕,肉质仍是?鲜嫩可口的。
燕雨道?:“这、这武功还能这么用?真是太强悍了……”
谢云潇道:“过奖了。”
谢云潇把饭碗递给华瑶,又把盛饭用的铁勺交给齐风。谢云潇对齐风还算客气,齐风的礼节也?很周全?。齐风微微低头:“多谢殿下。”
华瑶招呼道?:“锅里还有很多菜,你挑你喜欢的吃。”
华瑶这话是?对齐风说的,齐风抬起头来?,恰好看到华瑶转过来?的目光,他又把头低下去了。他往自己的饭碗里舀了一勺山芹菜,一勺黄花菜,忽然又多出来?一块猪排,那是?燕雨特意夹给他的。
燕雨道?:“哎,你多吃点?肉。”
齐风道?:“你给自己留点?。”
燕雨道?:“那铁锅里还有不?少荤菜……”
燕雨和齐风正在窃窃私语,山洞的洞口处吹来?一阵冷风。
夜色更深了,天气转凉了,全?军上下,没有一个人?胆敢大声喧哗。
山风在山谷间?回荡,树叶颤动?,响着沙沙声。从山洞向外看,还能看见一隙天空,雾气浸在月光里,树枝上缀满了水珠,影影绰绰的,空气中流动?着花香和树香,真好啊,华瑶几乎快要忘记尸体的腥臭味了。
华瑶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境并不?是?十分平静,仿佛将要发生大事似的。她暗暗地规划着行军路线,时不?时地看一眼杜兰泽,她还惦记着杜兰泽的身体状况。除了杜兰泽之外,她身边的亲信都有自保的能力,她格外看重杜兰泽,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华瑶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这一碗饭差不?多也?吃完了。她的嘴唇上沾着一点?油腥,她正想去洗一把脸,谢云潇递给她一块洁白的手帕。
那手帕上绣着一只猫爪,甚是?可爱。华瑶很自觉地接过手帕,谢云潇伸出食指,指尖划入华瑶的掌心,似乎别有深意。
谢云潇的衣袖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只有华瑶注意到他的举动?。华瑶也?不?管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狠狠攥紧他的手指,又捏又摸,毫无顾忌,他反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殿下。”
华瑶道?:“我要去巡视军营了,你们?慢慢吃吧。”
华瑶站起身来?,走出山洞,她抬头望向广阔的天空,天边闪现一道?淡金色的光焰。那是?沧州官兵的信号烟!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她飞快跑向一座营帐,推开帐门,帐内竟然空无一人?,只有一盏灯火微弱地闪烁着。她转过身,恰好与方谨打了个照面。
方谨道?:“你来?我的营帐找我,有什么事?你不?叫人?通报一声,直接推门而入,可是?一点?规矩也?不?懂了。”
华瑶道?:“现在不?是?讲规矩的时候,姐姐,你有没有看见天上的信号烟?”
方谨道?:“我已经派人?出去探查了。”
华瑶语气急促:“方圆十里都是?荒山野岭,沧州官兵的信
号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方谨淡然道?:“可能是?庄妙慧带着援兵来?与我汇合了。”
庄妙慧是?前任兵部尚书,也?是?方谨的得力干将。庄妙慧的武功境界极高,善用兵法,屡出奇计,因而得到了方谨的器重。
华瑶追问道?:“你们?有没有商量过两军汇合的暗号?”
方谨笑了笑,反问道?:“你怕我中了敌军的埋伏?”
华瑶道?:“不?是?,姐姐,你仔细想想,庄妙慧若要与你汇合,为什么会在戊时之后放出信号烟?天黑了,山上灯火渺茫,信号烟的光焰却能传到十里之外,万一敌军在附近驻军,又打探到了庄妙慧的动?向,庄妙慧岂不?是?自寻死路?读过兵书的人?都知道?,雪不?过桥,夜不?过林。”
方谨道?:“我吩咐庄妙慧尽快赶到。她行军匆忙,考虑得不?够周全?……”
华瑶打断了她的话:“姐姐,我们?也?在行军路上,距离柯城只有三十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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