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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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官在奏章上说,百姓称呼华瑶为“万岁”、“至圣至明”、“至高至上”,全然不顾太后、皇帝和皇后的尊荣。他?们三位才是大梁朝的尊主,华瑶颠倒伦理,败坏纲常,不论是非,不辨贵贱,做出的丑事?大伤风化?
,岂不是不忠不孝、无仁无义的罪人?
王全顺读完最后一句话?,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微微抬头,偷窥太后的神色,太后还是像往常一样气定神闲。
太后道:“沧州的形势日益恶化?,京城的各个行业日益衰微。时势如此?紧迫,华瑶体察民情,救济百姓,提振了朝廷的威信。这几个言官不念着她的好,反倒写出了这些大逆不道的妄言,挑拨离间,哀家可不能由着他?们造谣生事?。”
王全顺跪在地上,连忙说:“太后娘娘贤明睿智,那些言官的小伎俩,不过是一片鸿毛,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去了。您是泰山之上的青天,这世间没有?您看不透的事?,也没有?您镇不住的人。”
太后道:“你去把金曼苓、赵文焕叫过来,哀家要拟一道懿旨。”
王全顺不敢耽搁,连忙去文渊阁传信了。
当天下午,金曼苓、赵文焕赶到了仁寿宫。他?们遵从太后的旨意,草拟了一份废后诏书,废黜皇后刘氏,贬入永训宫,废八皇子安隐为庶人,迁居安宁宫。
永训宫和安宁宫都是冷宫,分别位于?皇城的东北方和西北方。
冷宫里?杂草丛生、虫蚁遍地,昔日养尊处优的贵人们在此?地吃尽了苦,受尽了罪。起初的几个月,守卫还能听?见他?们的惨叫声和哭泣声,等过了三年五载,他?们不哭也不闹了。守卫推门一看,他?们的尸体躺在地上,晒成了一条条人形肉干,两只眼睛还瞪得像铜铃似的。
王全顺也听?过冷宫的传闻。他?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会?对皇后下狠手。太后与皇后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皇后不敢得罪太后,太后也不会?处置皇后。
金曼苓和赵文焕先后告退了,王全顺双膝跪地,双手朝上,恭敬地接过太后懿旨。
太后下令道:“你去明仁宫传旨,把皇后送去永训宫,请她上路。”
王全顺的心?里?也是一惊,他?道:“奴婢遵旨,那八皇子……”
太后道:“八皇子暂住安宁宫。”
太后把八皇子贬为庶民,放在冷宫里?,每天供应他?三餐茶饭,他?的日子还是比平民百姓好多了。太后留他?一命,也是留了一条后路,万一华瑶和方谨死在沧州,若缘和琼英争权夺位,太后可以把八皇子当作傀儡。
八皇子是最好的傀儡,他?懦弱、胆怯、愚蠢、孤立无援,太后若要操纵他?,可不就?像使唤一条狗一样容易?
王全顺想明白了,恭敬道:“是,奴婢遵旨。”
太后语气平淡:“华瑶放任皇后干涉朝政,她对皇后心?慈手软,皇后可不会?顾全大局。”
王全顺道:“殿下还是太年轻了,皇后是她的嫡母,她不能把事?做得太……”
太后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做得太明显了。”
太后道:“等她回来,就?该登基了,她定了年号吗?”
王全顺道:“奴婢问过钦天监,钦天监答复说,殿下定了‘天成’二字,钦天监推算出来,‘天成’是个好兆头。”
太后道:“天成帝,倒也顺口。”
王全顺连连称是。他?不由得心?想,天成帝登基之日,皇城就?只有?太皇太后,再没有?太后了。他?行了一个叩拜礼,匆匆告退。
天近黄昏,乌鸦从树梢上飞起,哑哑地哀叫一声,飞向了辽远的天空。
暮烟苍茫,霞光映照着荒凉的宫殿,高墙的砖瓦上浮满了赤红色的虚影。那些虚影就?像鬼影一样,飘渺不定。皇后睁大了双眼,她心?神恍惚,还没看清自?己周围的景物,只听?王全顺喊了一声:“送她上路。”
皇后勃然大怒:“王全顺,你反了天了!你敢动本宫一根手指,本宫必不饶你,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全顺道:“您不是皇后了,陛下颁布了废后诏书……”
皇后道:“皇帝死了!大梁朝没有?皇帝!!”
王全顺抱着拂尘,叹声道:“皇后刘氏,失德无礼,私联朝臣,干涉朝政。陛下亲笔写下一封诏书,废黜皇后,贬入冷宫……”
皇后记起来了,今日傍晚,她站在明仁宫的正殿门外,明仁宫闯进来几个武功高手,封住了她的穴道。她昏睡了半个多时辰,那些人就把她送到了冷宫里。
王全顺取出一条白绫:“您自?己动手,还是奴婢叫人过来伺候?”
皇后颤声道:“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贱奴才!你们不得好死!”
王全顺唤来两个侍卫:“你们去伺候吧。”
那两人接过白绫,缠绕在皇后的脖颈上,皇后死死地抓住他?们的手臂,她怒斥道:“本宫是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华瑶只不过是一个储君,本宫是她的嫡母,她勾结太后造反了!颠倒伦理,败坏纲常,大梁没有?天理王法了!!”
王全顺此?时才回过神来,言官受了皇后的主使,挑拨华瑶与太后的关系。那些言官倒也不一定收取了皇后的好处,只是迂腐古板,不会?衡量轻重?利弊,仍把华瑶当作乱臣贼子。
华瑶率兵出征沧州,皇后在京城散播谣言、扰乱政局,太后岂能容忍?
京城才刚安定不到半个月,天气回暖了,米粮布衣的价钱也便宜了,可不能再闹出乱子来。
王全顺道:“您管不住自?个儿的嘴,您也不是皇后了。公主坐到了储君的位置上,那是天命庇佑,明年储君承袭正统,谁还记得您呢?大梁朝只有?小谢皇后,没有?您这个刘皇后了。小谢皇后出身大梁第一世家,品行端正,风姿清贵,比您更适合做皇后啊。”
皇后使不出半分力气。她“咯咯”地笑了笑,双眼充血,瞪着王全顺:“皇帝和萧贵妃是谁杀的,你当我不知道吗?纸包不住火,太后也是个不通人性?的畜牲!!虎毒不食子,太后把她的女儿和儿子活吃下肚子里?去了!!”
王全顺催促道:“快上路。”
侍卫收紧了白绫,疼痛加剧,皇后心?中恨意更甚。几年前,王全顺在太后宫里?当差,他?也看不起华瑶那个贱民。现在他?做出这样一副奴颜媚骨的姿态,可是做给华瑶看的?他?怎知华瑶会?不会?死在沧州,能不能继承大统,配不配做皇帝?!
她恨太后,也恨华瑶,更恨皇宫里?人人拜高踩低!她面色青紫,唇边还挤出了一点?笑意:“我和嘉元长公主,我和她……她爱护我……她恨太后……”
王全顺道:“往事?不必重?提了,太后娘娘知道的,当年您谄媚皇帝,害死了嘉元长公主。您下去以后啊,别忘了给嘉元长公主赔罪。”
皇后嘶哑地发出“咔咔”的声音,又过了一刻钟,声断气绝。皇后栽倒在地上,她头顶的金凤钗摔落了,落在地砖的裂缝里?。
王全顺捡起金凤钗,命令侍卫把皇后的尸体送出宫,烧成骨灰,葬在京郊的荒山之下。
寒鸦绕树,残阳如血,冷宫灯火萧瑟,人声寂然。
王全顺收好了金凤钗,心?里?泛起凄凉寥落之感。当年宠冠六宫的皇后,今日死在了破败不堪的冷宫,这世间的高低贵贱、生死荣辱,又有?谁说的准呢?皇后滔天的权势富贵,竟似一缕烟尘一般,渐渐淡去了。
黎明将?至,天亮了。
经过十天长途跋涉,华瑶步入沧州地界。
今天是昭宁二十七年三月二十日,沧州冰雪消融,山上开遍了姹紫嫣红的野花,生机盎然。山下的村庄荒无人烟,死一般的沉寂,听?不见一点?声息。
华瑶命令紫苏去村庄里?探听?虚实。她等了一个多时辰,紫苏回来了,拎着一块风干的腊肉。
那块腊肉约有?一尺长,肉皮上凝结一层霉霜,灰绿色的霉霜,棕红色的肉块,堆叠着条索状的横纹。华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死人的大腿做成的腊肉。
紫苏道:“启禀殿下,村里?没有?一个活人,家畜也都死光了……”
华瑶道:“有?没有?发现敌军的踪迹?”
紫苏道:“敌军扫清了车辙马迹,属下搜寻了方圆十里?,没搜到敌军的踪影。”
华瑶环视四周,亲自?查看了地形地势。此?地名为飘渺十四峰,共有?十四座连绵不断的山峰,还有
?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穿过山岭,易守难攻。
华瑶下令道:“传令全军,在山下扎营。”
十万大军追随华瑶奔波多日,难免疲乏劳累,今日驻扎在这样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稍加休整,也能鼓动军队的士气。
士兵建立了一座营寨,收捡枯枝落叶,生火烧饭。炊烟飘到了山谷之外,华瑶时刻注意着风向,她派出了许多暗探,紧密地追查敌军的行踪。
自?从离开了京城,华瑶从未放松戒备。她坐在营帐里?,还能分神去听?帐外的动静。
谢云潇试探般地问了一声:“你有?几成把握?”
华瑶断定道:“十成。”
谢云潇的惊讶之情一现即逝:“当真如此??”
华瑶道:“你明知道我胡言乱语,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谢云潇道:“我相信你是百战百胜,殿下。”
华瑶道:“嗯,别怕,我会?保护你。”
华瑶忽然很想握住谢云潇的双手,把她的信心?和决心?传给他?。
大敌当前,华瑶的心?中只有?“杀敌”二字,军营的大小事?务,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心?里?的顾虑仍未打消,她轻声说:“前天我的暗探传来消息,方谨集结了沧州一支军队,约有?三万人,总共打了两次胜仗,一次败仗。她剿灭敌军三千骑兵,她自?己损失了不到一千人。”
杜兰泽捧着一只暖炉,走到了华瑶的身侧,她道:“方谨熟读兵书,精通兵法,也会?运用巧妙的策略调度军队。”
华瑶正在沉思,急促的战鼓声响起来了,侍卫跑来告急:“启禀殿下!羯人军队偷袭营寨,紫苏受伤了!”

第225章 何人长醉不成眠 “华瑶是我妹妹,你们……
华瑶道:“敌军来了多少人?从哪个方向来?”
侍卫语气急促:“七百人,都是轻功高强的?武功高手!他们从西北方向来,跳过了石牛山,攻入营寨的?南门。”
华瑶下令道:“传令第三军营的?副将,率领两千高手迎敌,全军坚守营寨,不要追击。包括紫苏在内的?所有伤员立刻撤退,不可恋战。”
侍卫道:“卑职遵旨!”
侍卫脚步飞快地跑远了,华瑶依然站在原地。她右手握着剑柄,拇指扣在凹凸不平的?龙纹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谢云潇问:“你要亲自出战吗?”
华瑶道:“不,我要去探望紫苏。”
谢云潇道:“光天化日之下,敌军突然袭击营寨,有备而来,想必是设下了不少陷阱。我军尚未查明敌军行踪,敌军已在暗处窥伺我军动向。”
谢云潇的?语气严正戒备。他并未拔剑出鞘,周身涌动着凛冽的?杀气,营帐里隐隐泛出森冷的?寒意。
谢云潇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怒火。他和羯人早已结下不共戴天之仇。雍城之战,何等惨烈,他记忆犹新,如?今羯人卷土重来,势必会爆发一场血战。
华瑶看出了谢云潇的?愤怒。她能理解谢云潇的?心?思?,她自己的?情绪却没有一丝变化,羯人的?主力部队尚未打过来,有什么好着急的?呢?她略一思?索,转头看向了杜兰泽。
杜兰泽抱紧了怀里的?暖炉,她没说一句话,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的?眉头微微皱紧了,想必是在思?考什么计策,华瑶不会在此时打扰她。
华瑶上前一步,认真地盯着谢云潇,又调侃了一句:“嗯,不愧是小谢将军,你和我想的?一样。”
谢云潇的?杀气消散尽了,他自言自语:“为什么要叫小谢将军?”
战鼓声渐渐平息下去,果然如?同华瑶预料的?那?般,敌军派遣先锋部队刺探军情,启明军迅速反制敌军,敌军不会久战,只会撤退。
华瑶隐约猜到?了敌军的?计策。她的?心?里正在考虑战事,嘴上随口说:“凉州人敬佩你少年英勇,称呼你为小谢将军。我有一种预感?,你在沧州又会立下战功,沧州人也会叫你小谢……”
谢云潇不假思?索:“皇后?”
华瑶附和道:“对?,就是小谢皇后。”
谢云潇道:“我不小了。”
华瑶道:“你才二十岁,还是很年轻。”
谢云潇道:“你下个月才满二十岁。”
华瑶的?自信分毫不减,她吹嘘道:“我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我的?阅历至少有一百岁了,我和周老前辈是同辈人。”
谢云潇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大敌当前,不该笑出来,他侧过脸,不再与华瑶对?视,可他心?里想的?还是华瑶。他们初见时,她也是这般生动活泼。这些年来,她出生入死,渡过生关?死劫,她的?性情依旧开朗,她的?心?志也是多年如?一日的?顽强,她是天生的?治世之才。她经历过的?苦难不会消磨她的?志气。
谢云潇心?神稍定,又说起了正事:“羯国两位王女?,长女?雅伦二十五岁,次女?宝吉那?二十二岁,她们十六岁随军出征,已在战场闯荡六年以上。沧州官兵至今不知道她们的?武功深浅,她们的?武功大概比你略逊一筹,她们的?智谋远不如?你。”
华瑶道:“前几天,你还说过,千万不能小看羯国王室。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何况是两位王女?呢?她们的?父母尽力栽培她们,她们勤政爱民?,勤俭节约,深受子民?的?崇敬。她们姐妹之间……”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华瑶停住了,她原本想说,羯国的?两位王女?,雅伦和宝吉那?,姐妹情深,互相扶持,不像她和方谨,刀剑相向,姐妹之情是一点都没有了。
当真是一点也没有了吗?
雅伦和宝吉那?自幼一同长大,方谨和华瑶小时候也是形影不离。
华瑶还记得?,那?一年,华瑶四岁,方谨十一岁,华瑶像是方谨的?小尾巴,方谨走到?哪里,华瑶就跟到?哪里。她们结伴去学堂,上学下学,读书写?字,方谨对?华瑶的?爱护之心?真真切切,她不准任何人怠慢华瑶。她说:“华瑶是我妹妹,你们谁敢议论她?!”
往事不必怀念,华瑶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她喊来了齐风燕雨,命令他们保护杜兰泽。随后,她与谢云潇走出了营帐。
沧州春寒料峭,寒风一阵一阵地吹过帐顶,空气中浸润着一丝血腥味,华瑶反倒深吸了一口气。近一个月以来,她没闻过血腥味,却没忘记自己在战场上拼杀时的?凶狂。
华瑶走进一座营帐,她喊了一声:“紫苏?”
紫苏坐在一张竹床上,她左肩的?伤口才刚包扎好,鲜血把纱布染得通红。她脸色泛白,时不时地憋一口气,强忍着疼痛,额头微微地渗出汗珠。
紫苏抬起手,正要行礼,华瑶道:“你受伤了,好好休养,不必多礼。”
紫苏道:“卑职多谢殿下关照。”
华瑶坐到?了紫苏的?身边,顺手按住了紫苏的?脉搏。还好,紫苏只是失血过多,她的?伤势并不是十分严重,休养几天就能复原了。
华瑶推断道:“你和羯人交手了吗?”
紫苏道:“是,我在营寨的?西北方巡逻,望见了敌军。我敲响战鼓,通风报信,还想活捉几个羯人交到?您手上……”
华瑶道:“然后呢,你抓到?羯人了吗?”
紫苏伤口痛,心?口也痛。她是凉州人,自幼生长在凉州北境,她全家都被羯人杀光了,她恨羯人恨到?了骨子里。
她的?脸上露出烦闷又抑郁的?神情:“抓是抓到?了,两个羯人,我卸下他们的?颌骨,不准他们咬舌自尽。他们猛地撞到?了地上,撞破了头,脑浆流了出来,只剩一口气。”
华瑶道:“原来如?此,这两个羯人视死如?归,宁死也不愿投降,更不愿招供,看来他们做好了万全准备。”
紫苏道:“是。”
华瑶道:“你们今天一共杀了多少羯人?”
紫苏道:“三十七个。”
华瑶冷声道:“我听说,羯人也有入土为安的?风俗。来人,把那?三十七个羯人的?衣裳扒光了,尸体吊在树上暴晒,晒成肉干。”
华瑶南征北战的?这三年,从未用过如?此狠毒的?手段。但她向来是有仇必报
,她记得?沧州的?村庄荒无人烟,死去的?百姓被羯人做成了腊肉,她不会原谅羯人的?罪行,她的?仁慈已被消磨得?一丝不剩。
临近正午的?时候,天光晴朗,营寨门口的?四棵大树上,挂着三十七个羯人的?尸体。那?些尸体身上的?血水还没流干净,甚至有几个人残存着一丝气息。每个人的?面容都是痛苦的?,双眼?大睁,双唇紧闭,颧骨高高地向外?扩开,浑身的?筋肉暴凸出来。他们在痛苦中死去了,像是一条又一条死鱼,生前被活割了皮肉。
天近黄昏,暮色深浓。
天上飞过一只金雕。它是一只强壮的?雌雕,展开的?双翅约有七尺长。它振翅高飞,在夕阳的?余光中翱翔,飞到?了陡峭的?高山上。
年轻的?女?人喊了它一声:“下来!”
它收紧翅膀,俯冲向下,油亮的?羽毛紧贴身躯,稳稳落到?女?人的?手臂上。
这女?人是金雕的?主人。她名叫宝吉那?,她是羯国的?王女?,也是羯国王储的?妹妹。她身上穿着一件粗布衣裳,脚上套着一双软筒牛皮靴,腰间挂着两把弯刀,刀鞘也是厚实的?牛皮制成。
每当她杀了一百个梁人,她会在刀鞘上浅刻一个圆圈。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刀鞘,深褐色的?皮革上,画着上百个连环圈,就像草原上的?月牙花,一簇一簇,开得?绚丽茂盛。
宝吉那?从不佩戴首饰,也不收藏金银玉器,她只对?刀剑感?兴趣。她的?父母经常说,若是攻占了大梁的?土地,每一个羯人都能享用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羯国的?老人、幼童、孕妇、残疾人不会死在干旱的?夏季,也不会死在寒冷的?冬季,他们都会有吃不完的?肉、喝不完的?水、穿不完的?衣裳。
宝吉那?与羯国百姓同甘共苦,她不穿绫罗绸缎,不吃山珍海味,就连头发也是随意打理的?。她把自己的?长发编成了小辫子,再用布条扎起来,高高地盘在头顶。
金雕啄了啄她的?发辫,她摸了摸金雕的?翅膀:“今晚,喂你吃肉。”
宝吉那?精通汉语、羌语、甘域语,她的?汉语说得?很是流利,只有一点羯语的?口音。她收服了不少梁人,都是沧州的?文臣武将,这些人不会说羯语,她只用汉语和他们交谈。
宝吉那?身边的?一位武将名叫扎昆。他原本是沧州军营的?六品武将,投敌之后,他效忠宝吉那?。他对?宝吉那?发誓,他会把自己的?心?脏献给她。
宝吉那?给他取名“扎昆”,在羯语中,“扎昆”的?意思?是,献出心?脏的?男人。
扎昆站在山峰上,眺望远方。山峦层叠,暮色苍茫,飘渺烟雾环绕着一片灯火,他依稀望见启明军的?营寨。
营寨门口的?大树上,悬吊着羯人的?尸体。沧州的?乌鸦早已吃惯了人肉,它们追随着秃鹫,上下盘旋,把尸体啄得?血肉模糊。尖利的?鸟喙撕开了尸体的?肚腹,拖出血淋淋的?肠子,从远处看来,树上像是挂满了红绸。
扎昆道:“华瑶心?肠歹毒,怎配做梁国的?皇储?”
宝吉那?道:“统一天下的?皇储,只有一个人能做,那?个人是我的?姐姐雅伦。”
扎昆笑了笑,奉承道:“雅伦殿下能征善战,您也不差,您武功高、谋略强,华瑶这辈子都赶不上您。”
宝吉那?冷哼一声:“华瑶不配和我相提并论。华瑶害死她的?哥哥,驱逐她的?姐姐,她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她骨子里流淌着梁人的?血,就像梁人一样,狗咬狗自相残杀。”
扎昆心?中暗想,羯国曾经也是动荡不安,八大部族自相残杀,杀死了无数羯人。三十多年前,羯国的?国王凭借联姻的?手段,收服了两个部族,随后出兵十万,打下六个部族,自此创立了羯国,侵扰梁国边境数十年。
宝吉那?辱骂华瑶,倒像是忘记了羯国的?历史。不止羯国,北方的?羌国、甘域国,西方的?大理国、胡夏国,都有各自的?内乱外?患。
扎昆不再谈论华瑶,他说起了谢云潇:“我要活捉谢云潇,献给王女?殿下。谢云潇的?父亲是镇国将军,他们一家人的?性命都要赔给羯国。”
扎昆的?属下插了一句:“梁国民?间传闻说,谢云潇是人间绝色,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美人,不如?让他做殿下的?玩物??”
宝吉那?反手一巴掌,狠狠扇在那?人的?脸上,众人只听“啪”的?一声巨响,那?人的?面颊浮肿,高涨了一寸多,浮现一道青紫色的?血印。他吐出一口血痰,混着两颗碎裂的?牙齿。
那?人连忙跪到?了地上,口齿不清道:“请殿下息怒!”
宝吉那?冷冷道:“我会把谢云潇的?皮剥下来,挂在树上。苍天神作证,华瑶和谢云潇都是我喂牲口的?饲料。”
扎昆道:“苍天神作证,您的?功劳真是天大的?,您击败了梁国的?军队,剁碎了华瑶和谢云潇的?尸体,喂饱了您家养的?牲口,羯国子民?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恩德……”
宝吉那?笑了笑:“我想杀人了。”
宝吉那?吹了个口哨,众人跟随她转过身。他们的?身形隐入浓雾,沉重的?杀气融入了夜色。

第226章 庸者岂知高处险 “狗官,少放狗屁!”……
夜色已深,月光似水,山林里?人声寂静,黑影重叠。
宝吉那率领一千名武功高手,在?山路上疾行,山路连通着山洞,四?周又?有浓雾密林遮挡,很是隐蔽。她脚下一蹬,跳上了三丈高的大树,她饲养的金雕站在?树梢上,金色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蓬松的羽毛泛着油光。
她轻敲了一下金雕的利喙:“巴哈,今晚我杀死华瑶,挖出她的心脏,喂给你?吃。”
这只金雕名叫“巴哈”,通人性,听人话,绝顶聪明。
巴哈轻轻地扑动翅膀。它饿了,它想吃人肉。
宝吉那环视左右,方?圆百里?的山峦连绵起伏,两边的悬崖长满了藤萝,山下的村庄名叫“藤萝村”。
十天前,宝吉那率领羯兵羯将,闯入藤萝村,杀光了男女老少?,吃光了鸡鸭牛羊,村里?没有一个?活物逃出去?,全死在?了羯人的乱刀之下。
宝吉那在?藤萝村驻扎了九天,她熟悉此地的地形地貌。她顺着山路往下走,启明军的营寨里?传出声响,风声、鼓声、马嘶声、人语声,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清晰。
宝吉那大喊道:“放箭!”
数百支飞箭射入营寨,射死了几个?哨兵,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宝吉那从山上跳下去?,雪亮的刀锋在?黑夜中闪烁。她身影飞掠,窜到?了一座营帐的顶部?,她纵刀一斩,回身砍死了三个?步兵。
战鼓声“咚咚”地响起来,敲鼓人放声呐喊:“全军戒备,羯人偷袭营寨!全军戒备,羯人偷袭营寨!”
宝吉那呼唤一声,金雕从她头上急冲而去?,啄瞎了敲鼓人的一只眼睛。此人跪倒在?
地上,声嘶力竭地惨叫,他的眼眶涌溢着鲜血,他的眼珠已被金雕抠挖出来。他凄厉地哭叫道:“杀羯人!杀羯人,啊——啊!”
人的眼球与脑浆相连,眼球的后端是一条粗壮的筋肉,金雕咬着眼球的前端,后端的筋肉沾着脑浆,血淋淋地挂在?鸟喙上。
宝吉那大笑道:“杀!杀!”
战鼓声突然变调,启明军发动进攻。华瑶冲锋在?前,她看见羯人射出了飞箭,箭头燃烧着火光,火苗在?营帐里?滚动,又?被冷水浇灭了。
华瑶早已做好了准备,她命令启明军储存了几百缸河水。她在?河岸上安营扎寨,又?怎会纵容敌军放火烧营?
华瑶拎着一条铁鞭,身影微晃,瞬间跳出了三十丈远。金雕气势汹汹地飞过来,似是要啄瞎她的眼睛。她运用十成劲力,又?沉又?猛,狠狠一鞭甩出去?,铁鞭弯曲如蛇形,“砰”的一声,砸断了两个?羯人的脊骨,那只金雕也被她打?落了。
金雕奄奄一息,羽毛漫空飘散,连惨叫声都喊不出来。
华瑶一脚把金雕踹飞了,她用羯语骂道:“好肥的一只鸡,又?蠢又?笨,拿去?喂猪!”
宝吉那被华瑶气得头晕眼花,她用汉语大吼道:“高阳华瑶,我宰杀你?!”
猎物上钩了,华瑶心想。
这只金雕体格庞大,羽毛油光锃亮,飞行时?快如闪电、疾如暴风,必定是羯国贵族精心饲养的爱宠。
华瑶一鞭击中金雕的翅膀,把它的羽管震碎了,羽毛飘洒,鲜血喷溅,它的主人看见了,不由?得十分焦急,又?听见华瑶粗鲁的谩骂,急怒攻心,便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破绽。
金雕的主人很年轻,她的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岁出头。她精通汉语,说话的口音接近大梁朝的官话,念出“瑶”字的时?候,略带一点?卷舌音,符合羯语的发音习惯。她是羯国贵族,也是羯人军队的首领,她穿着粗布衣裳、软筒牛皮靴,手握一把弯月长刀,刀尖上血迹斑斑。
华瑶推断出她的身份,她名叫宝吉那,她是羯国王女。
宝吉那亲自?率兵,偷袭启明军的营寨,必定设置了埋伏圈。她想把启明军引入埋伏圈,反攻启明军,这一招叫做“诱敌深入”。
华瑶在?岱州清剿盗匪的时?候,不止一次地用过“诱敌深入”的计策。
“诱敌深入”这四?个?字,华瑶记得烂熟,运用得炉火纯青,又?岂会让宝吉那得逞?华瑶要给她上一课,让她知道什么叫“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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