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蛊!”
沈眠眠挡在昏迷的陈理言面前,大声喊道。
蛊虫不能随手去碰,徐力闻言,立马掏出了自己的大板斧,朝着蝴蝶劈去。
但是黑蝴蝶姿势灵巧,笨重的斧头劈了几次都没有劈中它,火光渐渐熄灭,漆黑的夜色下,更加难以分辨。
“它去哪儿了?”徐力的声音在空荡的山洞里格外清晰,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沈眠眠沉重的呼吸声。
沈眠眠挡在陈理言前面,她的直觉,这个蝴蝶蛊一定和陈理言的异常脱不了干系。
一只手握着手术刀,沈眠眠的另一只手搭在陈理言的肩膀上护着她。
眼前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沈眠眠迅速反应过来,手术刀飞了出去,然而黑蝴蝶的动作更快,躲过之后直奔陈理言面门。
沈眠眠心下大惊了,连忙用手去捉,徐力也反应过来扔下斧子。
最后一丝火光熄灭了。
洞中一片漆黑,沈眠眠和徐力摸索着挡在陈理面前,耳畔突然传来一锐利的风声。
是刀剑划破空气的声音,速度之快,沈眠眠只看到一道冰冷寒光从自己面前一闪而过。
“铮——”
锐器扎进石壁中,发出声响,回荡在山洞中。
洞口处隐隐火光浮动,徐力和沈眠眠抬头望去,和着月光,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的洞口。
那人身材高挑,套着宽大的帽兜,一只手拿着火把,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小女孩,一步步向他们走进。
徐力怔住了,这怎么越看越像一个人。
火光从她面前移开,徐力揉了揉眼睛,小女孩儿不见了,他看清了她的脸。
“鬼,鬼啊——”徐力失声尖叫。
祝昭,祝昭不是死了吗?
徐力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还没忘记把柄抵在自己脖子上的短刀。
“祝……祝小姐……”徐力声音颤抖结结巴巴地说,“我是……死了吗?”
他宁愿相信自己死了,也不愿意往祝昭还活着哪那方面想。
“这么想死,我可以送你。”祝昭俯下身子,橙黄色的火光映照在她脸上却无一点暖意。
“昭昭姐!”沈眠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太好了,你终于来了。”
看到祝昭,沈眠眠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越过徐力,祝昭走到沈眠眠跟前,将火把递给她。
扫了一眼陈理言,祝昭伸手拔出深深扎进石壁里的短刀。
借着光,沈眠眠这才看清楚,短刀中间插着的那只蝴蝶,腹部渗出黄色黏液,此刻被牢牢钉在了石头上。
随着短刀拔出,蝴蝶薄的就像一片白纸,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她很快就会醒了。”祝昭皱着眉头,有些嫌弃地看着刀,“有纸吗?”
沈眠眠看了一眼短刀,反应过来,纸她是没有的,但她还是掏出了一块手帕递给祝昭。
“谢谢。”
祝昭慢条斯理地擦着短刀,在沈眠眠期待的眼神下,淡淡道:“她中的蛊叫双生蝴蝶蛊,这里人也称之为鬼蝴蝶。”
沈眠眠心下一沉,另一边的徐力也缓缓站了起来,凑到她的跟前。
“中蛊者先是神经错乱,发疯伤人,而后意识不清,甚至伤害自己,最后神思倦怠,长眠不醒。”
“难道她身上的伤是她自己伤的?”沈眠眠喃喃自语。
祝昭接着说:“蛊虫死了,她也就快醒了。”
徐力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一旦中了蛊,只要杀了蛊虫就能活吗?”
“不。”祝昭冷声。
徐力等着下文,但祝昭迟迟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收起来手帕,扭头看向沈眠眠。
山洞外突然传来一阵呼喊声,沈眠眠听着清楚,是喊她和徐力的名字。
有人来找他们了。
沈眠眠看向祝昭,两人四目相对,她眸色冷漠,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沈眠眠却能明白她的意思。
身后传来陈理言嘟哝的声音,她要醒了。
“徐大哥,我们出去。”沈眠眠说。
“出去?”徐力不解,“外面的肯定要抓我们回去啊。”
他转头想找祝昭,可身后空荡荡一片,哪里还有祝昭的影子,仿佛刚刚她的出现就像是一场幻觉。
“走吧。”沈眠眠扶起陈理言,示意徐力搭把手。
走出山洞,正好和前来找他们的村民们遇上了,岑平河和江清臣与他们站在一起,两人对祝昭的出现很默契地没有提。
村长身后,是若玛。
“怎么样?”江清臣跑上前替沈眠眠扶住陈理言。
“没事。”沈眠眠和徐力摇了摇头,“他们来干什么?”
岑平河还没说话,村长眼神一变,立刻贴了上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意。
“真的抱歉。”他说,“之前的事是我们搞错了。”
搞错了?沈眠眠皱眉。
“为了表达歉意,之前的那个屋子不吉利,我做主,给几位换一间。”村长表情难掩尴尬。
岑平河看着欲言又止的沈眠眠默默摇了摇头。
徐力的目光落在了早就退到人群后方的若玛身上,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儿和他那天在井边看到的长的一模一样。
第17章 怒江峡谷(六)
村长给他们换的住所确实不错,在村中祠堂边,环境舒适干净,设备齐全,周围也没什么人家。
徐力沉默着坐在堂屋里,一直在想那个小女孩儿。
脑海里浮现出她从若玛后面探出脑袋,用亮晶晶的眼神怯生生打量着他们的样子。
徐力不知道该不该说,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这个小女孩就是井边出现的那个。
“徐大哥,徐大哥?”
沈眠眠在叫他,喊了好几声他好像都没听见的样子。
“徐大哥!”
“啊?”徐力回过神,“不好意思,走神了。”
江清臣:“徐哥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没什么……”徐力挠了挠头,撇开眼睛,“对了,你们在说什么?”
“说到黑蝴蝶。”沈眠眠抢先道,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徐力。
陈理言已经醒了,她说被关进地下室时自己的精神值极速下降,神志不清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我被他们带出来的时候,好像听见了若玛的声音,她说搜了屋子,找到一面黑旗。”
“黑旗?”沈眠眠疑惑道,“确实有些人家的屋顶上就插着黑旗。”
“那是蛊的标志。”岑平河沉声道。
“聚居在怒江地区的少数民族大多对蛊虫避之不及,一旦发现有人家养蛊、下蛊,就会在那家人的屋顶上插一面黑旗,提醒来来往往的人注意防范。”
“这么说我们住的那间破屋以前就是有蛊的人家。”江清臣惊呼,“那就是说那个蝴蝶蛊有可能不是若玛带进来的?”
“是,也不是。”陈理言说。
蛊从篮子里飞出来,篮子是若玛给的,但也有可能是蛊钻到篮子里去,意外被发现了。
虽然潜意识里她十分不愿意相信若玛就是下蛊的人,不过任何事情都需要证据,目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至于若玛,她总觉得很奇怪,每次她看向这里的山和人,虽然是笑的,但笑意总不达眼底,和村民们相比,她身上总有一直外来者的疏离和胆怯。
这一夜格外安稳,风声渐息,有人沉沉睡去,有人却怎么也睡不着。
沈眠眠睁开眼睛,瞄了眼身边的陈理言,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然后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
她要去找祝昭。
直觉告诉她,祝昭肯定知道更多的东西。
夜深了,沈眠眠悄悄推开门,她有预感,祝昭离的不远,或许就在屋子附近。
沈眠眠一路走到祠堂外,隐隐约约看到了光亮。
祠堂门口亮着灯笼,还有人看守。
沈眠眠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小心翼翼探看着,那两个看守的村民在交谈,沈眠眠想凑近点听,还没动,身后突然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沈眠眠心下一惊!
一双手已经轻轻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么晚了,不睡觉在干嘛?”
不对,听着声音是……
“陈理言?”
沈眠眠转过头,果然看到了陈理言的脸,前方有人,她不敢大声说话,犹豫了一下,沈眠眠拉起陈理言的手腕,回到了屋子外。
“怎么了?”陈理言皱着眉头问。
“我……我手帕丢了,出来找。”沈眠眠支支吾吾。
陈理言揽住她的肩膀,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问:“沈眠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
沈眠眠不敢看她,眼神飘忽着,落在了脚下的草丛里。
枯黄草丛后面,露出白色的一角,格外显眼。
沈眠眠话音一顿,她推开陈理言的手,蹲到草丛前,拿出来那块手帕。
是之前给祝昭擦短刀的那块,上面的污渍已经没有了。
她果然就在附近!
沈眠眠忽然笑了,她腾地站了起来,将手帕递给陈理言。
“找到了。”沈眠眠挽住陈理言的胳膊,笑道,“我们回去吧。”
虽然还是有些怀疑,但陈理言也没有再问下去。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陈理言问。
“味道?没有啊。”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来敲门了。
开门的人是岑平河,见到门口的人时,他肉眼可见的有些意外。
“阿英……婶子。”岑平河考虑了一下称呼,“有什么事儿吗?”
“阿英?是那个阿英娘娘吗?”身后传来沈眠眠的声音。
岑平河转头应了一声,给过来的沈眠眠挪了个位置。
“是这样的。”阿英似乎有些紧张,不停摩挲着手指,全然没有那天带人搜屋的气势。
“我的女儿今天举行“穿裙子”礼,按照习俗邀请全村的人前去驱秽纳福,既然几位在村里,没有不邀请的道理。”她的脸上挂着讪讪的笑。
“好,我们会去的。”
还没等沈眠眠考虑一下,陈理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们身后,打断道。
沈眠眠和岑平河:?
等阿英一脸如释重负地走了,沈眠眠才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去?”
“你不想知道阿英为什么邀请我们吗?”陈理言说。
“不是习俗吗?”
陈理言摇了摇头,没说回答,只是看向岑平河问起这个“穿裙子”礼到底是什么。
岑平河:“穿裙子礼相当于成人礼,女孩到了十二岁举行的一种独特的庆祝仪式,庆祝孩子长大,意味着可以结婚生子。”
“多少?才十二岁!”一直默默听着的徐力大为震惊。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作为这里唯二的两个女生,陈理言和沈眠眠脸色十分难看,她们深知这对于一个女孩儿意味着什么。
仪式在祠堂举行,陈理言几人先去了阿英家里,门口没什么人,远远的他们就听到了从阿英屋内传来的哭喊声。
“为什么?为什么姐姐的穿裙子礼我不能参加!为什么?”阿都哭喊着。
阿英搂着他,不厌其烦地哄,手里还拿着一个鸡蛋。
阿都身上的蛊还没完全祛除。
沈眠眠想进去看看,却被岑平河拦住了。
“别进去了。”他的目光在周围为数不多的人身上扫过。
沈眠眠不解。
“祠堂那边仪式快要开始了。”他说。
穿裙子礼的祭祀仪式往往是由村中最有威望的祭祀主持。
沈眠眠一群人站在人群外围,看见祠堂的最中心摆了一个圆形的祭台,上面绑着的五颜六色的彩带正随风飘扬。
一股心酸和无力感在看到那个女孩儿的时候瞬间涌上心头。
女孩个子不高,长的非常漂亮,她穿着花纹繁复精美的民族服装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站上祭台。
祭祀高举手中火把,口中念着含糊不清的咒语,火把点燃火盆意味着仪式开始。
祭祀拿着一个盛着怒江江水的水瓢,指尖沾水落在女孩儿身上,这里的人相信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和江水会带来最好的祝福。
漫长的颂词结束,一旁响起了鼓乐声音,村民们欢笑着,手拉手围成一个圈,跳着活泼欢快的舞蹈。
沈眠眠听见自己身边的大婶们说话。
“小云长的可真是漂亮啊,以后一定能找个好婆家。”
“可不是么,不过这么大的日子,小云她阿爸不在也就算了,阿英也没来吗?”
大婶放低声音,有些意外:“呦,你还不知道呢,阿英家的小儿子好像中了蛊了,可吓人了!”
“那这以后可得防范这点。”另一个大婶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是招惹什么人了,听说小云她阿爸早就在江对岸说了媒了,据说家里还挺有钱,这下估计悬喽。”
两人一阵唏嘘,继续讨论着女孩儿的婚事。
沈眠眠的目光落在台上的小云身上,她脸颊微红,眨巴着眼睛,清亮的眼神好像在人群中寻找着,沈眠眠顺着她的目光,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阿英。
阿英面无表情地看着小云,脸色有些苍白,她的怀里抱着小小的阿都,远远望着。
阿都依旧面黄肌瘦,脸颊都凹陷了下去,但他精神不错,而且很开心的样子,在阿英怀里扭着身子,欢欢喜喜地鼓掌。
今天天气很好,正午的阳光透过云彩照在小云身上,给她小小的身子渡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沈眠眠感到深深的无力感爬上心头,她盯着眼前这个无辜女孩,她的命运好像从今天开始一眼就望到了尽头。
台下的人在笑,他们欢欣鼓舞,兴高采烈庆祝的到底是一个女孩儿健康快乐的长大,还是庆祝她终于到了可以结婚生子的年纪。
人们肆无忌惮地谈论她的婚事,却没人关心她愿不愿意。
沈眠眠有点想哭,反应过来的时候泪水已经落了下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手帕,突然一股香味钻进了她的鼻子。
香味?沈眠眠心念一动,嗅了嗅手帕。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沈眠眠想起昨天陈理言问的话。
这味道好熟悉,好像在好多地方都闻到过。
很多地方,井边,篮子里,手帕上,若玛身上,阿英身上,阿都身上……
沈眠眠脑海里散落的信息如潮水般涌现,在那一瞬间突然全都串了起来。
冥冥之中有人在推动着这一切。
沈眠眠神色一凛,能做到这样的,只有一个人。
——祝昭。
祝昭……
整个祠堂被热闹的鼓乐声和围在一起的群民填满, 沈眠眠被无数双手推着向前,被迫融入他们的舞蹈。
她在找,如果真的是祝昭策划的这一切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沈眠眠视线在院子里搜寻没有发现祝昭的影子, 却在角落里看到了和阿英站在一起的若玛。
她们两人怎么站在一起?
若玛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只短暂停留了一下,她走了。
沈眠眠当即想追上去,却被人群裹挟着无法动弹。
午时的仪式之后就是主人家准备的午宴开始。
沈眠眠走不了只好照例和大家坐在一起吃完, 午餐不算丰盛,再这样物资匮乏的地区, 玉米土豆和一些腊肉就已经算是很好的食物了。
不过沈眠眠却发现周围的席上有人没有动筷子, 有的人吃着自己带的东西。
“岑叔?”沈眠眠戳了戳岑平河的胳膊,“为什么有些人不吃啊?”
岑平河淡淡扫了一圈,拿起一块土豆, 放进嘴里, 淡淡道:“因为蛊啊”
“蛊会通过食物进入人的身体了, 这里的人觉得在有蛊的人面前吃东西是很危险的。”
“大部分人家都很避讳这一点, 桌上一旦有挂黑旗的人家,他们就一定要避讳的。”
沈眠眠再抬头看去的时候, 确实有几桌是一筷子没动,一直在聊着天。
沈眠眠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最边角的一桌上, 她看到若玛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里, 小心翼翼地啃着自己手里的土豆。
“你说这若玛都三十好几了,还没嫁出去呢?”
身边有人在讨论,听到熟悉的名字, 沈眠眠忍不住侧耳倾听。
“就她家那情况, 难啊!”
两个大婶默契对视一眼,不再多说。
沈眠眠却被勾起了好奇心, 她伸着脖子够过去问道:“什么情况?”
两个大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看是沈眠眠,表情又变得和蔼起来,小声道:“哎呦,你们还不知道呢!”
“若玛他们家啊,有蛊!”大婶虽然是贴在沈眠眠耳边说的话,声音却不小,他们一桌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嘛!”沈眠眠佯装大惊,让江清臣挪了个位置,招呼着大婶坐过来说。
大婶坐过来,接过江清臣手里的芋头,神神秘秘道:“这大概二十多年前吧,若玛的姨娘也就是小姨,她阿妈的妹妹,从江对岸交了个“阿肖”,按你们的话说就是谈了个对象。”
“那个‘阿肖’是个有蛊的人家,那人送了她一些衣服首饰,就把蛊啊带过来了。”
“这么邪……神奇。”江清臣话音一拐,圆了回来,继续问,“那个蛊来了若玛家,那个阿肖家是不是就没有蛊了?”
“当然不会,这蛊就像传染病一样,现在若玛的小姨已经和阿肖分手了,但是蛊还是在,还传给了若玛和她的妈妈,所以啊,若玛在村里是找不到对象的,没人敢和她们在一起。”
大婶说着,吃完了手中的芋头,小声嘱咐他们这事儿千万别说出去。
江清臣不明白,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为什么大家都讳莫如深的样子。
“当年这为了杀蛊,村长带人把若玛家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厨房的灶台下面找到一个蚕豆大的马蜂,村长带人要打掉,若玛阿妈哭着喊着不同意,说是马蜂死了,若玛的小姨也就活不成了。”
“这么说,若玛家里现在还有蛊?”
“谁知道呢。”大婶擦了擦嘴巴,“不管现在有没有,这玩意儿一旦沾上了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人们对无形之物的恐惧,往往比有形之物更甚。
隔壁桌招呼了一声,大婶忙起身跟着忙活去了。
沈眠眠的目光再次落在若玛身上,很难想象那个时候只有十几岁的她是如何众人的冷眼和避讳中成长的。
她一个人坐在小桌子上,看着周围忙碌的人,身影单薄,眼神却十分坚定,或许她早就不在乎了。
蛊杀了,人就活不成了……
陈理言反复在心里念叨着这句话,她起身,走到若玛身边。
头顶一片阴影笼罩,若玛愣了一下抬起头,撞进了陈理言的眼神里。
“为什么要给我们送蛊?”陈理言的语气十分平静。
若玛眸色闪烁,顿时明白了一切,然而她却缓缓移开目光,看向祭台上沐浴在暖阳里的女孩。
“你们果然都知道了。”
“对不起。”她的唇边挂着苦涩的笑。
脑海里若玛无可奈何的表情挥之不去,陈理言呆愣愣地坐回座位上,看祭台上的祭司围着女孩儿做着仪式的最后一环。
祭司发冠上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叮铃作响,他的手里拿着特制的银制颈圈。
陈理言看到村长站在祭台下,一旁站着几个年纪稍长的男人,笑盈盈的盯着台上的小云,颇为满意的样子。
银项圈就要套在小云的脖子上,周围只能听到人们在笑,在鼓掌。
陈理言脸色铁青,默默攥紧了拳头,强忍怒气。
银项圈落在了小云的脖子上,祭司十分高兴地围着小云跳着怪异的舞蹈。
鼓乐声停了,村长站在了台子上,说要宣布另一个喜讯。
陈理言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想起来若玛和她说的话。
“坎贡村的女孩儿带上银项圈就意味着穿裙子礼完成,正式成人,有女儿的人家往往会提前半年甚至更早寻好亲事,等着这一天晚上直接结婚。”
如果若玛说的是真的,那么村长宣布的应该就是小云的婚事!
果不其然,村长站在祭台上示意大家安静。
“感谢各位来参加小云的穿裙子礼,小云阿爸不在,我一直把小云当亲生孙女看待,今儿我和她阿爸在江对岸寻了门好亲事,想着今天好日子,干脆双喜临门!”
果然是结婚。
陈理言还没有所动作,一旁的沈眠眠早就按耐不住了,“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陈理言下意识按住了沈眠眠的手。
“言言!”
沈眠眠压抑着怒气,但在陈理言的眼神示意下,到底还是愤愤不平地坐了下来。
台上的小云没什么表情,她的目光四下寻找着,陈理言知道她在找阿英,但是角落里,阿英已经带着阿都离开了。
小云听着村长在她身边说着婚礼的事,落寞地垂下了头,今天本来是她成人的日子。
仪式结束,小云被簇拥着来到了祠堂后面的屋子里,村里来了很多大婶,要给她梳妆打扮。
外头锣鼓喧天,小云坐在那儿就像一具提线木偶,任由摆弄着自己的身体,在她的脸上涂涂画画。
“小云啊,你是个好福气的,年纪轻轻就嫁了个好人家。”
“是啊是啊,咱们小云长的真是好看……”
周围人的道贺就像尖针,一根一根扎进她的心里,即使心头再苦涩,小云还是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什么好人家……明明…她见都没见过……
“简直就是畜牲!”徐力一掌拍在桌子上,怒不可遏,“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就这么要嫁为人妇?简直荒谬!”
同他一样,即使没有骂出声,江清臣和沈眠眠他们也是极其愤怒,但更强烈的酸楚涌上心头。
“若玛说,求我们…帮帮她。”陈理言踌躇着,还是说了出来。
“帮她?帮什么?”江清臣抬起头,一脸清澈的好奇。
“帮小云逃出去。”
贡坎村的夜晚向来是不平静的,正因为黑夜笼罩,才更要格外小心脚下。
若玛还记得那天晚上,她去给村里的客人送晚饭,那间屋子以前是有蛊的人家住的,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不说,心里不太安稳;说了,一旦被村长发现,肯定又要指责她多管闲事。
若玛坐在一间破屋外面,想了又想,突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唤。
这曲调她很熟悉,是唤蛊的声音!
这么晚了,是谁在唤蛊?
若玛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挪到墙角,她看到一个女人,手里抱着一个瓦罐。
迎着淡淡的月光,她看到了女人的脸——阿英!
阿英把瓦罐扣在地上,又轻轻唤了几声,前方的草丛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只毛茸茸的大蜘蛛从里面钻出来,八眼蜘蛛,它的脑袋很大,头前部有一对螯肢,螯肢末端是有这剧毒的毒牙,黑夜里,蜘蛛的眼睛格外锐利,它循着声音,钻进了阿英的瓦罐里。
见阿英环顾四周,看来是要走了,若玛毫不犹豫地提着篮子跟了上去。
本来是以为阿英要把蛊下给某个不对付的人家,谁知道阿英居然走进了自己家里。
若玛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劲,阿英和她的母亲认识,而且从前是很好的朋友,只不过自从她家被插了黑旗就很少来往了。
阿英要把蛊下给谁?
若玛有些着急,万一下蛊成功,一旦被卦师算到,她这个家就算是毁了!
若玛站在阿英门前来回踱步,最终,还是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内心。
若玛敲响了阿英家的门。
“咚咚咚——”
第19章 怒江峡谷(八)
时近半夜, 晚风萧瑟,若玛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她敲了许久, 迟迟没有人来开门。
“有人吗?”若玛忍不住朝里喊道。
透过门缝,她看到里屋点着灯,阿英的影子映在窗户上。
烛火的微光摇曳,阿英单薄的身影也跟着颤抖。
空气里, 一道奇怪的香味从里面飘出来,若玛瞳孔一震, 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是饲养蛊虫的香料。
等不了了,院墙不算高,若玛借着墙角的杂物翻了进去。
“住手!”
若玛猛地推开门, 大喊了一声。
阿英的手停顿了一下, 手中的瓦罐是打开的, 毛茸茸的蜘蛛已经从里面爬出来, 此时正趴在阿都的手边。
“你疯了吗!”若玛冲过去,一下子推开阿英, 阿英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踉跄着跌倒在地, 怀中的瓦罐摔在地上, 碎了一地。
床上,小阿都似乎睡熟了,沉重的呼吸声在小小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蜘蛛已经跑了, 但是还好没有养蛊人的指令, 蛊虫一般不会主动攻击。
若玛一脸严肃地检查躺在床上的阿都,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
若玛抬起阿都的左手, 手腕处已经发紫了,但依旧可以看到一个清晰的咬痕。
还是晚了。
若玛抱起阿都就要走,现在找祭司解蛊,对孩子伤害最小,然而身后却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
“你不能带他走。”阿英的语气淡淡的。
若玛脚步一顿,她扭头看向瘫坐在墙角的阿英,头发凌乱,神色漠然。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好陌生。
童年的记忆向来深刻,若玛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的小姨和阿英还是很好的朋友,小时候,她经常更在阿英屁股后面玩。
阿英会读书写字,长的也漂亮,若玛很喜欢她。
后来,她们家插了黑旗,阿英嫁人了,自己在村里处处受人冷眼,一开始阿英还是教她读书写字,可渐渐的她就不来了……
“你疯了?给自己的孩子下蛊,一旦被卦师占卜到是你下的蛊,插上黑旗,你这个家就毁了!阿都,小云都被你毁了!”
“你想让小云像我一样受人冷眼,被人孤立,一辈子嫁不出去?无论我走到哪里,身上的那层蛊虫的烙印会永远在我身上,永远低人一等,这就是你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