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红唇轻肿,一开一合,全然忘记昨晚在他怀中的耳鬓厮磨。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
“我该记得什么?”薛满试探地道?:“难道?我丢你的脸了?”
没?丢他的脸,倒是把他的心随意揉搓,至今仍酸不堪言。许清桉却无意继续追究,追究了又能如?何,放她去找她的三哥吗?
“你想得美。”
“?”他在跟谁说话?
“走了,收拾行囊准备赶路。”
“……”幻听?,刚才?肯定是她幻听?。
许清桉一行人整装待发,莫穆尔与父亲莫飞鹰领着村民亲自送他们到路口。
就在半刻钟前,莫飞鹰收到当地县衙送来的消息,称县令约他们明日午时在县衙一叙,关于?伐林之事或已迎来转机!
莫飞鹰对许清桉千恩万谢,更对儿子的慧眼识精感到欣慰,他相信不久的将来,望北寨会在莫穆尔的手里愈加壮大。
莫穆尔为他们准备了许多肉干粮食,简单的道?别后,马车缓缓驶离。薛满正?闭目揉着额角,忽然听?到外头传来莫宝姝的喊声,“阿满!”
她探头出去,见莫宝姝骑着爱宠牛牛冲刺到了跟前。
薛满震惊,“你的牛能跑那么快?”
“不然呢?”
“它们昨天可不这样?!”故意的是不是,足足堵了他们几个时辰。
“小事啦,咱们也算不堵不相识。”莫宝姝递出手上的包裹,笑道?:“我听?阿爹和阿兄说,你们帮寨子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喏,这是我为你们精心准备的谢礼,将来你们一定用得到。”
薛满接过?包袱,连忙解下耳上的白?玉坠,“那你得收下回礼。”
莫宝姝没?有?扭捏,将白?玉耳坠收进荷包,“等你到了京城,能给我写信吗?”
“当然。”薛满道?:“如?果你到京城,也可以来找我玩。”
“我要去哪里找你们?”
“等你来京城时便知?道?了。”
“你真?狡猾。”莫宝姝在她柔嫩的脸颊摸了一把,“但我很喜欢你,希望将来能有?再见的那天!”
“一言为定。”
莫宝姝瞥向帘后的另一抹人影,轻哼一声,傲娇地骑牛走了。
薛满缩回车里,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只看?了一眼便猛塞回去。
许清桉看?向她涨红的脸,“她送了什么?”
薛满摇头,将包袱死死抱在怀里,“什么都没?送。”
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看?来是很了不得的东西。
许清桉道?:“我想看?一下。”
薛满断然拒绝:“你不可以看?。”
“哦。”他漫不经?心地看?书,在她鬼鬼祟祟地打开包袱摸来摸去时,猛地伸展长?臂,将包袱里的东西勾到面前。
……他勾到了一件短小、清凉、精致的水红色刺绣抹胸。
“啊!”薛满尖叫:“许清桉,你抢我的东西!”
许清桉的指尖一抖,力求镇定,“莫宝姝说了,这是她为我们精心准备的礼物。”所?以他有?权利看?。
薛满恼羞成怒,干脆将剩余的长?裙砸到他身上,“那你穿,现在便穿!”
“……”
“这分明是宝姝送给我一个人的,那样?说是客气好吗!”
许清桉将衣服叠好塞回包袱,冷静地想:不是莫宝姝在客气,而是某人会错了意。
将来你们一定用得到。
啧,抹胸、长?裙,异族衣裳而已。
许清桉镇定自若地捧起书,颗颗文字开始漂浮排列,井然有?序地组成一名娇俏少女。她面庞白?皙,脖颈纤细,衣着清凉,媚不自知?……
昨晚纠缠的记忆回潮,许清桉腹部一紧,鼻间滚落两行热流。
……这该死的异族衣裳。
说到抹胸裙子?……
她私下拿抹胸在身?上比画过,十分怀疑这玩意儿能否穿得住,毕竟宝姝是“胸前有丘壑”,而她则是小峰微岭,没有多少看头。
无碍,大不了将它们收起来,压在箱底留作纪念。
又因秋高气爽,天干物燥,打许清桉流过第?一次鼻血后,薛满找到机会便煮绿豆汤,逼着他日饮两碗。
什么?豆子?没熟?清汤寡水?味道?发苦?
薛满回?道?:少爷,赶路呢,有的喝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想流鼻血吗?
许清桉:……有苦难言,无话可说。
一行人紧赶慢赶,半个月后终于抵达京城。城门?口有一列士兵守卫,对来往的车马进行检视,路成舟正拿着京畿营的令牌与他们交涉,忽见三名男子?骑马掠进城门?,为首者气度高贵,风雅俊逸,正是端王裴长旭。
端王殿下高坐马背,目不斜视,恰与许清桉的马车擦肩而过。
见状,路成舟返回?马车旁,对车里道?:“许大人,卑职看到端王殿下进城了,要前去打个招呼吗?”
许清桉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与端王殿下并不熟悉。”
路成舟便不再多话,倒是车内的薛满定住动作,喉中像哽住一团乌云,吐不出更咽不下。
端王殿下……
她下意识地?轻捶胸口,希望能捶出那突如其来的滞涩郁结。
许清桉误以为她是忌惮侯府,倾身?拦住她的手,“无须害怕,一切有我。”
薛满晃了神,耳畔响起另一道?声音:别怕,无论去哪,总有我陪着你。
……那是谁?为何要陪她?她已经有了少爷,再不需要别人的陪伴。
她轻咬舌尖,用疼痛逼回?理智,笑吟吟地?道?:“少爷,我们齐心协力,一起打败欺侮你的妖魔鬼怪。”
主仆一心,其利断金,这世上没有她与少爷办不到的事情!
与路成舟等人分别后,俊生驾车回?到久违的恒安侯府门?前,他率先下地?,恭敬候立一旁。
侯府门?房见到他后精神一抖,躬着身?上前,“可是世子?回?来了?”
俊生点头,“正是。”
门?房忙对着马车行礼,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到,“小的恭迎世子?回?府。”
须臾后,许清桉下了马车,门?房将身?子?躬得更低,低的只能看到对方的皂靴袍角。他听到世子?对车里喊:“阿满,下来吧。”
阿满是谁?
门?房实在好奇,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世子?纡尊降贵,亲扶着一名少女下地?。
门?房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世子?竟带了一名女子?回?来?世子?真带了一名女子?回?来!
与此同时,薛满站在恒安侯府前,从容自若地?打量起来。
朱门?高大,匾额鎏金,栩栩如生的石兽镇守左右两侧。门?前有阶梯,檐下挂灯笼,环臂粗的楹柱上龙飞凤舞地?绘联:望远山以养志,瞻宏图而勉行。
不愧是引领北军几十载,战无不胜的传奇人物,府邸的门?面够恢宏气派。
但也只是恢宏气派罢了,她内心没有波澜,随口道?:“若在额枋上再描些金漆彩绘便更好看了。”
……在大周朝,额枋描金是皇亲国戚们特有的形制。
许清桉不动声色地?追问:“哦?你在哪里见过的额枋描金?大概是什么样?式?”
“这我哪记得住。”薛满道?:“改天你去问问建房工匠便是。”
许清桉“嗯”了一声,带着她从正门?进入侯府。府内层台累榭,丹楹刻桷,钉头磷磷。另有园林假山,浑然天成,水木清华。
沿路上的奴仆们无数,见到他们都?毕恭毕敬地?行礼。
薛满只道?是许清桉立功的消息已传回?京城,众人不敢再对他造次。
她跟着许清桉到了瑞清院,这是间二?进门?的院子?,从第?一道?拱门?进去是干净舒适的前院,石径卧池,池中游鱼,即便主人离开许久,草木仍整齐秀逸。再往里走,可见廊腰缦回?,方砖斜墁,阔净素雅,屋厅明?亮有序。
薛满歪着头想,这跟她设想的“破落”“受尽欺压”“生活艰苦”甚有出入。
许清桉一眼便看出她的困惑,无非是眼睛对不上脑子?里的那笔糊涂账,“自从我进入都?察院当差,府中的生活便有了显著改善。”
薛满恍然大悟,“是这样?的没错。”随后便将糊涂账抛之脑后,一切皆以眼前为准。
许清桉将她安排在西厢房,紧贴他的主卧房,有任何动静都?能听到。
在回?京前,他已命人收拾好房间,等薛满回来便能直接休憩。屋内窗明?几净,陈设精致,馨香淡淡,更准备了许多女子喜欢的小玩意。
薛满顾不上多看,也不等用饭便关门休憩,在路上颠了半个多月,她浑身?骨头酸痛,最?期待的莫过于睡个好觉。
待她歇下后,许清桉来到书?房,在窗沿轻叩三下。不消片刻,两道?黑影跃落地?面,朝他利落抱拳。
“蜚零/空青见过世子?!”
“进来说话。”
两人进了书?房,见许清桉端坐在案后,风姿更甚从前。
“祖父何在?”
“回?世子?,老?侯爷今日带着七表公子?去虞山林打猎,不知几时才回?来。”圆头圆脑的青年是空青,他斟酌着道?:“属下回?京前给?老?侯爷递过消息,他应当知道?您今日能到京城。”
言下之意:老?侯爷是故意为之。
“嗯。”许清桉问:“通知下去,从今往后,你们无需再向他汇报。”
空青和?蜚零眼中闪过讶色,他们一行六人与世子?年龄相?仿,是老?侯爷精心挑选的护卫,在世子?十岁时便随护他左右。当然了,与其说是随护,实际是帮老?侯爷监控世子?的一言一行。只是世子?聪颖沉静,谋略过人,一早便将他们全部收入麾下。但面对老?侯爷时,他们依旧俯首帖耳,竭力配合世子?韬光养晦。
如今世子?是打算跟老?侯爷摊牌了?
两人露出笑容,仿佛已见到光明?可期的将来,“属下谨遵世子?命令!”
“等阿满起来,你们所有人一齐去见她,往后由苏合、卷柏负责她的安危。”
空青和?蜚零面面相?觑,他们奉老?侯爷之命在七夕前赶到衡州“保护”世子?,自然清楚世子?与那位阿满姑娘的关系非常,如今世子?叫他们过明?路,还要分出两位去保护那位……其中含义昭然若揭。
于是乎,薛满睡醒后便发现?门?前多出五男一女,个个精神抖擞,恭敬有加。
“蜚零/空青/苏合/卷柏/细新/木丹见过阿满姑娘!”
薛满问:“你们是谁?”
俊生贴心解释:“阿满姐姐,您又忘了,他们是世子?的护卫啊。”
“原来如此。”薛满不疑有他,“诸位好,我又回?来了。”
众人事先了解过她的情况,配合地?道?:“阿满姑娘,好久不见。”
其中一名黑衣女子?和?青年站上前,“属下苏合/卷柏,往后任凭姑娘调遣。”
薛满端详几眼,记住他们的脸,“嗯。”
……就一个淡淡的嗯,没别的了?
俊生觉得奇怪,“阿满姐姐,您当初见到我时可没这么淡定。”当时恨不得把?屋顶都?掀了!
“笨!”薛满理所当然地?道?:“护卫是护卫,婢女是婢女,护卫还能抢我婢女的活?”
众人:……说得很有道?理。
薛满看了眼黢黑的天,院里的灯笼已全部亮起,“几时了?”
“回?姐姐,刚过戌时。”俊生道?。
“少爷人呢?”
“在书?房呢。”
“他用膳了没?”
“还没,您饿了吗?小厨房已备了菜,随时都?能端上来。”
“行,那我去喊少爷一起用膳。”
不多时,许清桉同她走出书?房,两人并肩走着,薛满道?:“少爷,我看前院池子?里只养着几条鱼,明?日我们去市集再买些其他的吧。”
“你想买什么?”
“长寿龟怎么样??人死了它还没死,一只能送走三代人的那种。”
“……”没听过谁家妙龄少女乐意养长寿龟,“你的喜好真是与众不同。”
“宝姝还养牛呢,你看她把?牛养得多通人性,能听她指令去撞凌峰。”可惜没撞到。
“你也想养龟去咬人?”
“是不是个好主意?往后谁敢来我们院子?里犯浑,我便让龟龟们上去咬他们,听说乌龟咬人特别疼,不打雷不轻易松口。”
“那是鳖。”
“哦,那我们改养鳖。”
隐回?暗处的护卫们沉默许久,不知谁率先出声,“方才那真是世子?吗?”
“毋庸置疑。”
“世子?从前对其他女子?……”
“半句话都?懒得接。”
“这位阿满姑娘……”
众人不约而同地?道?:“千万不能得罪!”
深夜,许清桉在书?房听空青汇报。
“世子?离开后,除去大姑太太,其余的三位姑太太常带表公子?们来府中探望老?侯爷。一个半月前,老?侯爷夸赞七表公子?根骨奇佳,特许他住在侯府,并且每日亲自指点他习武,下个月要举荐他进入尚武司任职。”
“祖父好眼光。”许清桉道?:“七表弟今年十之有七,确实是习武的最?佳年龄。”
这话反讽意味十足,空青忍不住笑了,“世子?说得极是。”老?侯爷轮番拿表公子?们刺激世子?,世子?从不接招,偏老?侯爷乐此不疲。
他继续汇报:“继七公主私下向圣上、皇后拒绝与您的婚事后,老?侯爷便又为您相?看了几位小姐,最?终跟荣国公相?谈甚欢。”
荣国公是百年勋贵,虽手中已无实权,但也绝看不上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做孙婿。
许清桉品了口茶,“祖父许了他什么好处?”
“世子?料事如神。”空青道?:“荣国公的孙子?正在北疆军队,服役如定将军麾下。”
相?比荣国公府的门?生凋零,恒安侯桃李满天下,在军中威势依旧,如定将军便是他带出来的将领之一。
以孙女的婚事来换取荣国公府的一线生机,的确是笔好买卖。
许清桉心淡如水,“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朝中发生了哪些大事?”
“有一件事。”空青道?:“五个多月前,太子?忽然被皇上禁足东宫,至今仍未解除。”
许清桉挑眉,正眼看他,“缘由?”
“有传言称是广阑王触动圣怒,太子?为其说情,反被圣上狠狠责罚。”
广阑王远在兰塬,会因何事触动圣怒?太子?虽为广阑王亲侄,但身?为储君,怎会不知避嫌的道?理?从去年起太子?便开始协理朝政,他该说了何等浑话,才能被禁足东宫?
许清桉沉吟道?:“其他皇子?有何动静?”
“太子?被禁足的几天后,太后母族张家便在民间暗中散布言论,称太子?平庸无能,难堪大任。反观九皇子?康王巧捷万端,下笔成文,乃储君之才。”
一群迫不及待的蠢货。
许清桉道?:“其余皇子?们什么反应?”
“成、安两位王爷也加入造势,开设文会书?局,想在学子?间博取声名。昭王与俞太妃则忙着到处结亲,收了两位侧妃,马上还要定长威将军的次女做正妃。”
“端王没有下场?”
“没有下场。”
许清桉摩挲着杯沿,生母低微的皇子?们按兵不动是情有可原,但端王贵为皇后之子?,竟没有参与混战?
“许是因为他的婚事出了意外,他暂时顾不上。”空青解释:“端王本该在四个月前成婚,但未婚妻突然重病,婚期被迫推迟,端王殿下每日忙完公务便回?去陪未婚妻,连酒局都?从不参加。”
“如此说来,端王竟是个痴情子??”
“外头都?这么传,端王与未婚妻是青梅竹马,情比金坚,即便未婚妻病重也深情守候,不离不弃。”
这算不算另类的下场造势?
许清桉问:“他未婚妻是哪家小姐?”
“是他的亲表妹,薛皇后弟弟的独女。”
许清桉想了想,“薛丞相?的儿子?,那位前途无量却英年早逝的京卫指挥使之女?”
“对,是她。”空青道?:“薛丞相?辞官归乡后,薛家在朝中便并无重臣任职,这位薛小姐又父母早逝,实非端王妃的最?佳人选。她重病的消息一出,许多人重新盯上端王妃之位,但不管他人怎么明?示暗示,端王殿下仍坚持此门?亲事,不收侧妃不纳美人,想来对她珍爱至极。”
许清桉对端王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但莫名联想到了阿满的亲事。听她醉酒后所言,她的未婚夫是个见异思迁的薄情汉,她发现?对方与他人的奸情后选择逃婚,继而在晏州与他相?遇。
……逃婚。
他问:“近一年内,京中可发生过女子?逃婚的事件?”
“还真有一件。”空青努力回?忆,“大概半年前,兵部裘尚书?家的三小姐为躲避与光禄寺卿家的周二?公子?成婚,直接扔下逃婚书?跑了。周家知晓后当场退婚,两家人都?丢尽脸面,自此反目成仇。”
“裘小姐找回?来了吗?”
“没听到逃婚下文,应当是没有。”
许清桉轻敛长睫,眸光定在碧绿的茶水中,“叫蜚零去查查裘三小姐的闺名和?小名,再画出小像,明?日便交给?我。”
空青领命告退,许清桉提笔,在纸上徐徐画了一只龟。
嗯,比起养鳖咬人,还是养龟的寓意更好。
第57章
翌日,早朝刚结束不久,裴长旭便现身御书房,对龙案后的景帝娓娓道?来?:“据儿臣调查,迟卫入京拜访史大?人?后,还暗中见过一位军中旧友,此人?姓杨名万里,如今正在提刑按察使司任副使一职。”
“杨万里与迟卫都曾是?广阑王的亲兵,两人?情同手足又多年未见,在杨府足足叙了一夜的旧,期间饮酒十坛,召两名婢女?陪侍。”
“迟卫此番抱着必死的决心进京,言语间难免透露悲戚,杨万里察觉到异常后再三追问,得知了他进京的真实目的。他面上不显,转身却将?此事?告知妻子,巧的是?他妻子身份特殊,正是?张贵妃的娘家庶妹。”
“杨张氏沉寂一夜后,命贴身婢女?传信给其父张远直,张远直随即命张夫人?进宫拜见太后,在慈宁宫待了两个时辰。当天夜里,张、杨两家都有马车去往东郊一处别院,据两家的马夫所言,外?出的正是?张远直与杨万里。”
“张、杨密会后的隔日清晨,迟卫便被发现死于卧房,而太子当时恰好经过附近。儿臣问过太子,那日一早他收到了关?于户部侍郎贪墨的线索,似是?有人?特意将?他引到了迟卫的住所附近。”
“太子被卷入迟卫遇难一案后,张家马不停蹄地?命人?在民间放出流言,试图对太子落井下?石,同时又对康王赞誉有加。儿臣还调查到杨、张两家秘密处理了一批婢女?与护卫,其中有三人?侥幸逃脱。”
沉默了许久的景帝终于开?口:“抓回来?了吗?”
“儿臣不辱使命。”裴长旭走到案前,递出一本?笔供薄,恭敬道?:“昨日已将?涉案从犯全部捉拿归案,还望父皇审阅供词。”
景帝接过簿册浏览,参与谋害之人?,参与流言之人?,亲证张、杨外?出会面之人?……厚厚一本?笔供簿,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描述了杨、张两家的缜密谋划。先利用迟卫之死嫁祸给太子,再趁机为九皇子造势,最后放出广阑王通敌卖国的证据,给太子奉上致命一击……
他捏紧簿册,眼中蕴着浓厚的讽意,“好一个忠言奇谋的张家,竟想将?朕与太子玩弄于股掌。”
“还有一事?。”裴长旭道?:“那日父皇半夜急召儿臣入宫,儿臣与太子离去时,曾见到一名眼熟的内侍匆匆离去,儿臣调查后发现,那人?是?慈宁宫的四品内侍。”
景帝在案面落下?重重一掌,“太后这是?不满意只在后宫翻云覆雨,还想图谋朕的前朝国事?了!”
自古皇家忌讳外?戚之祸,太后乃景帝生母,张贵妃乃太后侄女?。若连这太子之位也给了九皇子,大?周朝何?不直接改姓给张家!
景帝徐徐转动扳指,声沉如钟,“太子何?在?”
“皇兄听?从父皇之令,一直待在东宫,教导茹楠,陪伴茹嘉,半步都不曾外?出。”裴长旭直起身子,笑道?:“小茹嘉刚满两个月,五官像极了皇兄,仔细看?还有几分父皇的影子。”
“果真?”
“果真。”
“可惜又是?个女?娃。”
“父皇正值壮年,何?必急着抱孙子。”
景帝似怒非怒地?斥道?:“朕今年四十有三,连个太孙都没抱上,说出去都叫文武百官笑话。”
“那儿臣传话给皇兄,请他再努努力,争取明年让您抱上太孙。”
“你只说太子,怎么不说你自己?”景帝润了口茶,“阿满的病情可有好转?”
裴长旭面色如常,“比前段时间好转许多,儿臣半个月前还带她出去转了转。”
“朕听?人?说了,你乞巧节一掷千金,包下?近水楼带阿满看?烟火。”景帝将?笔供薄拨到旁边,随手取了本?奏折看?,“婚事?照旧?”
“照旧。”
“那便让钦天监重新择期,礼部继续准备起来?。”
“儿臣知晓了。”裴长旭神色自若,“父皇,等万寿节结束,儿臣想带阿满出去散散心。”
“准备去哪?”
“南边景色好。”他道?:“阿满病了许久,出去散心有助于身心恢复。”
“等钦天监定了日子再说。”
裴长旭稳住心神,父皇没有直接拒绝便有机会,无非跟钦天监通个气的事?情。熬过半年的忙碌与焦心,他终于能卸下?重担,无所顾忌地?去寻找阿满。
上个月初,他找到一条被遗漏的线索,阿满失踪那日,荣帆码头曾出现一名可疑的丑颜少女?。她本?想去往杭州,后来?却买了去晏州的票,可抵达晏州后少女?便失去踪迹。杜洋使人?在城中打探,连专门送客的马车夫都问了一圈,仍找不到少女?的身影。
是?凭空消失还是出了意外?裴长旭不敢细思,更坚定亲自去寻回阿满的想法。
景帝没注意到他的出神,“来?替朕研墨。”
裴长旭依言照做,听?得景帝淡道?:“身为皇子,一切当以皇嗣为先。”
裴长旭道?:“儿臣谨听?父皇教诲。”
景帝在奏折上落字,没有避着裴长旭,“张家之事?,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张家的定义太不清晰,是?单纯指张远直为首的张府,抑或囊括后宫的张太后与张贵妃,乃至康王?
终究血脉相连……
裴长旭心思百转,道?:“儿臣以为,皇祖母久居宫中,对前朝之事不甚清晰。倒是张远直多年连任光禄寺卿一职,见惯宫中奢丽,难免生出妄图之心。”
“这么说来?,太后是?被张远直一时迷惑,才会犯下?错行。”
“皇祖母待父皇,便如父皇待太子、儿臣与诸位兄弟。”裴长旭道?:“这世上没有比父母子女?更亲近的血缘关?系。”
景帝一时联想诸多,神色复杂地?道?:“也罢,朕会让太后去国寺静养半年,张贵妃也同去,还有小九……这段时间请人?教他好好学习《史记》,务必叫他知道?什么叫兄友弟恭,内平外?成!”
裴长旭道?:“那皇兄禁足一事?……”
“朕会命人?去趟东宫。”
裴长旭为太子松了口气,“皇兄定是?喜出望外?。”
景帝忽问:“长旭,你可有找到广阑王通敌叛国的证据?”
裴长旭摇头,“儿臣审问过那几名动手的人?,他们称半夜潜入迟卫的住处,在睡梦中将?迟卫杀害,随后将?住所翻遍也没找到广阑王的罪证。”
……如此,太子虽与迟卫之死无关?,但广阑王之事?依旧悬而未明。
景帝面无表情,停笔沉思。
裴长旭道?:“俞大?人?到兰塬后有发现异样吗?”
景帝道?:“余晓东称,兰塬物阜民丰,夜不闭户,广阑王受人?人?爱戴。”
“……”很有意思,与迟卫所言截然相反,“有人?在撒谎。”
“迟卫既死,所言十有八九是?真。余晓东是?朕亲自指派去的御史,若他所言有虚,要么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被灭九族,要么是?闵钊手段通天,将?他也蒙骗其中。”
万一是?后者……
御书房一片沉寂,外?头有内侍传道?:“圣上,许大?人?到了。”
景帝回神,今日是?他喊的许清桉来?宫中述职。他撂了笔,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眉眼肃冷,“长旭,朕命你即刻率领锦衣卫查抄张、杨二府,逮捕罪臣张远直及杨万里。一切皆按律法照办,绝不许徇私包庇!”
裴长旭朗声道?:“儿臣领旨!”
离开?御书房后,裴长旭一眼见到不远处的青年。他身着七品青色官袍安静伫立,在象征大?周朝顶级权谋的富丽宫殿中,本?该如尘埃般不值得一提。然而他长身而立,列松如翠,气度独绝到令人?无法忽视。
恒安侯世子,监察御史许清桉。
对方朝他作揖,“下?官见过端王殿下?。”
裴长旭颔首,“许大?人?,别来?无恙。”
内侍出来?宣许清桉进殿,两人?一个往外?,一个往里,恰好擦肩而过。两名容资出众,不相伯仲的俊美青年
,均朝对方显露出浅淡的笑意。
不提往后的针锋相对,此刻的他们倒挺欣赏对方。
皇宫西面,凤仪宫内,裴唯宁正跟着吴嬷嬷在学刺绣,薛皇后在榻上捋着金线,为百寿祈福图做最后收边。
月末便是?景帝生辰,薛皇后亲自缝了一幅百寿祈福图作礼,全程不假他人?之手。反观裴唯宁,原先也打算绣一幅松鹤延年画,然而她心思跳脱,做不惯静心的活,被薛皇后压着苦练绣工。
裴唯宁忍不住想,要是?阿满还在就好了。她们姐妹的绣工同样烂,一起挨母后的训,一起跟着吴嬷嬷练针,时不时逗两句嘴……有阿满作陪,再无聊的事?情也会变得有趣。
思及此,裴唯宁的眼神瞬间黯然。若非她帮着三哥蒙蔽阿满,阿满便不会一声不吭地?逃婚。她是?阿满的好姐妹,本?该跟阿满同仇敌忾,帮她排忧解难。骂三哥,骂江家,甚至大?逆不道?地?帮她逃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