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 强取豪夺作者: 梦境者
  发于:2024年1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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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老太太有心现在同铎哥儿说道这件事,只是未等她开口,裴元淑已经抢了先:“二哥,元淑有一事相求。”
裴铎微微抬眸,视线犀利,一旁的老太太轻捋了捋衣袖,缓声道:“铎哥儿,元淑是为着采芙那丫头在你这儿讨个帮忙。”
“二哥,之前元淑身陷囹圄,是这位采芙姑娘救了我,她现下在府里的绣房内安身,在府里很是勤快,她做的绣活,甚是得祖母喜欢。”
裴铎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斗彩三秋杯,指节轻扣案几,这个名字,他有几分印象。
裴元淑见兄长并未打断她,语气放松几分:“二哥,那采芙姑娘是个可怜人,孤身一个弱女子去寻兄长,路上又遭遇不测,所幸她聪明机灵,这才逃了出来。我看她身上无甚盘缠,实在可怜,她又于我有恩,我便将她带入府,暂行安顿下来。”
“元淑恳请兄长帮她寻亲。”
裴元淑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秀香的通报声:“老太太,二爷,小姐,采芙来了。”
姜宁晚一路都在心中反复模拟着待会儿面见国公府几位主子的场景。待听到里面传唤她进去,她伸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裳,这才稳步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姜宁晚便敏锐地感受到有几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记着张妈的嘱咐,她双手稳稳地高举着漆制托盘,脊背挺直,缓缓屈身行礼,声音清脆而温润:“老太太安。”
老太太笑着,上下瞧了好几眼姜宁晚,姜宁晚今日梳着单髻,一张小脸粉妆玉砌,因着冒雨赶来的缘故,鼻尖微微泛红,似水芙蓉沾染了丹霞,清灵毓秀,惹人怜爱。
方向微转,姜宁晚又向着左侧道:“二爷安。”
方才她进屋时,便不着痕迹地留了几分意,坐于上首的是裴老太太,左侧的则是一男子,那人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着瑞兽纹直缀,腰束玉革,脚踩皂靴,手中持一把泥金折扇,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扇骨上。
虽是倚靠在太师椅上,看似慵懒,实则身姿挺拔,气度华贵,不怒自威。
此人应当便是裴二爷。
老太太右侧的是裴元淑,姜宁晚又侧身道:“元淑小姐安。”
裴元淑笑着让她起身。
姜宁晚直起身,呈上手中的漆制托盘,恭声道:“二爷的衣裳已然绣好,请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笑容愉悦:“快过来,呈上前。”老太太向姜宁晚招手,示意其走近。
姜宁晚挪动步子,来到老太太身侧,右手轻抬,掀开蓝印花布,衣袍上活灵活现的狻猊轮廓刹时映入眼帘,狻猊绣工精湛。
老太太当即眉开眼笑,口中叫好,扭过头来,让铎哥儿瞧瞧可喜欢,
姜宁晚在老太太满意的目光中,侧身,端着托盘走到裴二爷身前,微微低头屈身,云鬓如雾,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双手将托盘轻轻向前推送:“请二爷过目。”
声线温软,如燕语呢喃。
姜宁晚的靠近,使得空气中多了股甜香,不是俗常的脂粉味,香膏味,倒像是股说不上名的清新果香,似有若无。
“二爷,请您过目。”
裴铎搁了茶盏,掀眼。
一道极具压迫感、令人无法忽视的视线,瞬间停留在她身前。
这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这是姜宁晚的第一反应。
老太太在一旁笑:“铎哥儿,你瞧,这件可满意?”
裴铎看了眼姜宁晚素白手指上展开的衣袍,视线停留几许,笑了笑道:“自是满意,祖母为孙儿选的,甚是合孙儿心意。”
第06章 讨个赏
老太太听得心里舒坦,连连夸姜宁晚:“采芙,我这铎哥儿平日最是挑剔,今日实属难得。你呀,还不赶紧趁机向二爷讨个赏?”
裴元淑在一旁帮姜宁晚:“采芙,今日二爷在这,你且说出寻亲之事。”
裴元淑怕姜宁晚畏惧她兄长威势,不敢开口,有心再提点几句,冷不防却听见兄长沉声开口问:“你自己可有何线索?”
姜宁晚深吸口气,有条不紊地开口道:“回二爷,半年前我与兄长在北地平府安家,一日我上长街采买,归家路上被人敲晕,然后便失了记忆,被人哄骗错认双亲,再几经波折,便来到了陵府城。”
声音带了几分哽咽:““现下我与兄长已分别数月,兄长也定然心急如焚,四处寻我,我不确定兄长现下是否还在北地。”
“实无什么线索。”
裴铎吃了口茶,向前倾身,眼神犀利地逡巡几番她此刻隐有几分颤抖的身子:“将你兄长的姓名,相貌身形,并一些特征、特别之处,待会下去尽数告知旺顺,让他记下。”
姜宁晚立即福身行礼:“多谢二爷大恩。”
“多谢老太太大恩。”
“多谢元淑小姐大恩。”
她声音含着激动,白皙的面颊浮上粉色,眼眶微红,似有泪光闪烁,那模样,着实惹人怜。
老太太是个心慈的,当即转头:“铎哥儿,这是个可怜孩子,你且多上些心,早日帮她寻着亲人才是。”
裴铎微微挑眉,审视片刻,方转了视线,回老太太:“祖母放心。”
老太太舒口气,心疼地招姜宁晚上前:“好孩子,莫哭了。”
姜宁晚倒并非真得想哭,这些时日,她清楚老太太在下人们眼中是个心慈之人,看不得可怜人,可怜事,若多留些眼泪,能让老太太对她多几分怜惜,她要寻人的事情便会多几分把握。
姜宁晚擦干眼泪,破涕为笑,老太太笑:“真真是个哭脸猫了。”
姜宁晚似是不好意思地低头,恭声道:“入秋了,老太太,二爷,元淑小姐可有什么需要的?”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扭过头问:“铎哥儿,你屋子里的被褥应当多备几套。”接着,拉着姜宁晚上前,赞道:“这丫头手脚麻利,绣工好,让她做几套,你可满意?”
裴铎的目光落在姜宁晚身上,姜宁晚正垂首,懂事地站在老太太身侧。微微眯起双眸,嗓音低沉道:“凭祖母的意。”
老太太露出喜色来,这些年,铎哥儿甚少回府,她这个做祖母的,实是怕他用不惯府里的东西,今日孙儿不仅满意,还留在这儿陪她说了这般长时间的话。
老太太当下心情甚好,越看姜宁晚越欢喜,俏生生的模样,这般素净倒是可惜了,老太太挥手让大丫鬟银珠去取些绒花首饰来,姜宁晚婉拒不得,只能接了下来,
外间雨大风急,一时不得消停,院中里的水缸,原本平静的水面被豆大的雨点打得水花四溅,涟漪不断。老太太体贴,硬是让人将姜宁晚抬了回去。
第07章 再遇二爷
春喜眼巴巴守在门槛处,等着姜宁晚回来。
一旁环云瞧她良久,忽地嗤了一声:“人家如今攀上高枝了,你这般眼巴巴候着,莫不是赶着去巴结?”
春喜闻言,当即转身,“呸”了一口,道:“有人技不如人,便学那背地里蛐蛐儿阴阳怪气,羞也不羞?哎哟喂,若换作我,早羞臊死了。”言罢,春喜白了环云一眼。
自姜宁晚来到绣房,这绣工最好的便不再是常受张妈夸赞的环云。
环云气结,蹭地一下起身,指着春喜:“你……你!”
春喜叉着腰,喝道:“怎的?想打架啊?”
恰在此时,外间传来动静,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银环竟亲自送采芙回来。春喜瞪大双眼,看着采芙从轿上下来。
环云见状,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春喜不再搭理环云,满脸惊喜,忙不迭奔上去。只见姜宁晚正与大丫鬟银环交谈。大丫鬟银环笑着摆手道:“不必,不必了,老太太处还等着我回去伺候呢。”
姜宁晚再三挽留,道:“且进来吃杯暖茶,用些点心,歇歇脚再去不迟。”
春喜亦上前附和道:“正是呢,银环姐姐劳累,且进来稍坐片刻。”
银环执意不留,三人便说说笑笑几句,末了,姜宁晚和春喜还是塞了些时新点心给银环,而后各自散去。
待银环走后,春喜拉着姜宁晚进屋,见姜宁晚得了不少赏赐,满脸憧憬地看着她,羡慕道:“采芙,你这是走了何等的好运道,竟得老太太这般青眼。又是赏,又是送你回来。”
春喜做梦都想在主子面前得脸。
春喜又满脸兴奋嚷嚷问:“采芙,你可看清二爷的模样了?二爷是不是很威风?”
姜宁晚收了伞,侧身而立,道:“二爷不像你想得那般满脸络腮胡,牙似尖针,说话也不粗犷。”
春喜一听,眼睛睁得更大了,忙不迭追问道:“张妈总说二爷生得俊美,当真?”
姜宁晚略作思忖,而后点了点头。虽未看得十分清晰,但能隐约分辨出那位裴二爷轮廓棱角分明,鼻梁挺直。这般模样,相貌应当不会差。”
春喜闻言,“哇”了一声,满脸的好奇。
姜宁晚放下手中匣子,于漱玉盆中净了面,又洗了手。
“你且将那匣子打开,挑些物件出来,帮我送给绣房里的其他姑娘们。”
春喜不解:“这是老太太给你的赏赐,你送出去做甚?”
姜宁晚笑了笑,并不解释,只央着春喜去帮忙发下去。
她初来乍到,不过一个外来户,得了主子青眼,又独占赏赐,时日久了,她在绣房里的日子便不会好过。
雨声淅沥,如蚕食桑叶,不多时,已至戌时二刻。
到了晚间,春喜掀了毡帘,此刻,雨滴如豆,密密匝匝,连成一片雨帘,夜风夹杂几许寒凉。
春喜搓搓手,转过头,看着正捏根银针,拨弄灯芯的姜宁晚:“采芙,这晚上,天气变得凉了些。”
快至中秋了,天气难免转凉。
针尖轻挑慢捻,灯芯渐直,烛火明亮几分,姜宁晚直起身来,瓷白的脸在暖烛下显得愈发柔和。
春喜合上窗子,坐在榻上,问:“采芙,你寻到亲人后,可还会留在国公府?”
姜宁晚轻摇了摇头,春喜沮丧地托腮看她,又问:“采芙,你手艺好,得老太太喜欢,不如趁机想想法子去老太太那儿当差?老太太是位仁慈主子,你又伶俐聪慧,想来定能谋得一番好前程,你何不去试一试?”
“还有二爷那,二爷那儿还缺一个丫鬟,你且去试试。”
“国公府是个富贵窝,人人争的香饽饽,你一个弱女子,若能与亲人在这里谋得一席之地,那就余生安稳了。”春喜不住地点头。
姜宁晚知春喜的好意,在春喜眼中,能在这偌大的国公府为奴为婢是一件光荣门楣的事情。春喜是这个时代的家生子,可她不是,她是一个来自社会主义时代的人,她不习惯卑躬屈膝,供人驱使,她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若她同春喜一样,是一个家生子,这里或许算是一个好的归宿。
接下来几日,连日阴雨,好不容易放了晴,雨歇云散,日耀苍穹,屋瓦晶莹,似珠玉缀就。
槐树叶被雨水润泽,绿得发亮,似翡翠雕琢而成。
是日,姜宁晚带上漆制托盘同春喜一道去针黹房的东厢房里换布料,因着姜宁晚从张妈那打听到二爷在秋天,容易觉得干燥不耐,府内新进了披纯棉贡缎,姜宁晚想,用这种布料来制被褥会更加契合他。
走在青石小路上,春喜一如既往地叽叽喳喳,姜宁晚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她的话。
绕过庭中丹桂,便见假山巍峨,石色斑斓,旁有翠竹摇曳,雏菊绽于径边,水榭临池,池中鱼儿嬉戏。
姜宁晚看着春喜东张西望,差点一头撞上一旁的银杏树,她赶紧拉过她:“小祖宗,你可仔细着点。”
春喜大咧咧地笑:“别这么拘谨嘛,张妈好不容易才放咱们俩出来一趟,可不得抓紧时间多瞧几眼。”
姜宁晚目不斜视,直直向前走。
春喜却指着清池喊了句,姜宁晚一回头,便见春喜蹦哒到了桥上,正目瞪口呆地盯着下方,下一瞬,抬头,拼命地招手,示意姜宁晚上来看。
姜宁晚无奈地看她,准备上去拉她下来。
春喜一脸惊喜:“采芙,你看,这是丹顶锦鲤,我还是第一回见呢!”
“它好漂亮。”
只见水草摇曳间,众多鱼儿游弋其中,其中一类鱼通体如雪,唯头顶丹红似火,似红日当空。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只是现下她们二人有事要做,不然她也会停下来赏景。
总算是让春喜消停下来了,姜宁晚领着她上前赶路,春喜还有些恋恋不舍,三步两回头,这副模样让姜宁晚是哭笑不得。
“咱们回头路上再看。”姜宁晚摸摸她的头,安慰道。
“当真?”
“当真。”
行于拐角处,春喜立在一丛修竹旁,问:“先前那蜀锦不挺好的吗?绣样精美,质地也厚实,用来做被褥再合适不过。怎么一定要来换呢?”
姜宁晚解释:“就是因为质地厚实,我才要来换。虽是保暖了,但质地硬了些,不如纯棉贡缎柔软亲肤。”
“张妈说二爷秋天向来不耐干燥,我便想着要换。”
“这贡缎用的是长绒棉,柔软舒适,而且质地光滑透气,针脚又不失紧密,抗皱,用来制被褥再好不过。”
春喜拍了下脑袋:“有理!”
姜宁晚看着春喜那恍然大悟的模样,扬起唇角笑。
春喜加快步子,连连道:“咱们快去领,回头再去看小鱼。”
姜宁晚这下都跟不上她的步子了,春喜扭头催她:“好采芙,回头的时候,一定要去看小鱼哦!”
姜宁晚见她这般急切,反倒放慢了步子,故意板着脸,逗她:“回头还走这条路啊?咱们可以直接往左边回去,还回头绕路不成?”
春喜急了:“采芙,你刚才答应我的。”
姜宁晚眨巴着眼,佯装疑惑:“有吗?”
春喜哪里肯依,三步两步便奔到姜宁晚身侧,伸手就去挠她痒痒,嘴里还嚷嚷着:“你说有没有?有没有?”
姜宁晚左右躲着,被春喜挠得咯咯直笑,眼眸弯起,似两弯月牙,笑靥生红晕,连忙讨饶:“有有有,快停下,快停下,好春喜,我受不住了。”
“答应你,答应你。”
笑声渐远,针黹房的东厢房与后场上的练武场行经同一个回廊,旺顺方才在练武场上伺候他家主子练骑术、射箭。此时他正躬身紧紧跟在他家爷身后,行于回廊之上。到了拐角处,冷不防,便将几个丫头的说笑声听入了耳。其中一道声音甚是熟悉,旺顺抬眼一瞧,果然是那个唤作采芙的丫头。她说得话,他全听入了耳,难怪老太太对她有几分喜爱,心思细腻,对主子上心,确实是个讨喜性子。
裴铎刚从练武场上下来,身形挺拔,一身劲装,衣领微敞,露出紧实肌肉,汗渍点点,足蹬长靴,乌黑锃亮,落地沉稳有力。
顺着旺顺的视线,裴铎眸如鹰隼,向其中一道羸弱身影投过去不轻不重的一瞥,面上无甚表情。
收回视线后,随手将破甲箭扔给旺顺,弓箭甚重,旺顺不敢有丝毫懈怠,赶紧稳稳接住。待他抬头,二爷已然疾步向前,嗓音冷沉:“备马,去总兵府。”
领到贡缎后,姜宁晚当真跟着春喜一同回头去看小鱼了,一方清池内,数尾小鱼摇头摆尾,其色斑斓。
丹顶锦鲤哧溜哧溜地穿梭在水草中,一会儿露出尾巴,一会儿跳出水面,看得春喜精神大振,恋恋不舍,最后还是姜宁晚看着时辰确实不早了,硬拖着她回去,半哄半威胁。
回到绣房后,姜宁晚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她全神贯注,将汗巾子四角固定在小巧的绣绷上,确定没有褶皱后,方才拈起针,挑起丝线,一针一线都拿捏地恰到好处。
整个上午,瞧着是个好天气,日色破云而出,然到了下午,却起了几分变化,阴云渐起,
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
彼时的姜宁晚正捧着老红木承盘,走在湿漉漉的青石路上,这次算是着了道,没能幸免。
她将托盘里盛放的汗巾子护在胸前,加快步子,匆匆而行,脚下溅起雨珠。
所幸,老太太的福康堂已然近在眼前,不然,她得被这雨水浇透。
姜宁晚将将走到檐下,一抬头,便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立在那,是裴府二爷身边的旺顺管事,她走近:“旺顺管事安。”
旺顺转过身,见着是那个采芙姑娘,登时笑着上前,让姜宁晚免礼,他瞧见她发丝上的水汽,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托盘,道:“采芙姑娘冒雨过来,着实辛苦了,赶紧擦擦,莫待会回去着凉了。”
姜宁晚拍了拍衣袖上的水珠子,轻声道:“多谢旺顺管事关心,不过淋了几滴毛毛雨罢了,这不当事。”
旺顺笑呵呵,招手让旁边婢子递上一方帕子,姜宁晚迟疑稍许,不好当面拂别人的意,接过后再道了声谢。
第08章 伺候在侧
旺顺笑眯眯,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姜宁晚随意用木簪绾起的发髻,别有深意道:“采芙姑娘,你这般好模样,当精心打扮打扮才是。”
这时,里间传来通传,旺顺笑着招手,示意姜宁晚入内。
姜宁晚应了声,方转身,稳稳举着托盘入内,甫一入内,老太太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老太太皱着眉:“这衣裳怎的都湿透了,这人还不得冻坏。银珠,快带着采芙下去换身干净衣裳。”
姜宁晚站在那里,起初并未察觉,经裴老太太一提醒,这才觉察出几分凉意。
今日所着衣裳单薄,外间虽是下着些毛毛雨,但雨丝细密,刚才在外间还不觉得,一入内,姜宁晚才发觉身前衣裳已然湿漉漉的,紧贴着身体,隐约勾勒出身体的轮廓。
但她也不能在老太太这儿换衣,刚准备出言婉拒,茶盏接触桌面的脆声冷不丁响起,屋内静谧,放大了这道碰撞声,
姜宁晚寻声望去,身着直襟长袍,腰系犀角带的男子,斜倚在太师椅上,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扶手处。
大丫鬟银珠垂首敛目,恭立在一旁,双手稳稳地托着茶盘,欠身,伺候其用茶。
男子眉目冷戾,面容上似有几分醉意,但目光如炬,他轻抬右手,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接过松石绿釉茶杯,动作间慵懒凛然,隐有威势,令人一见,便知此人不好相与。
不好相与?
姜宁晚刹时反应过来,这个人是上次见过的裴府二爷,她即刻收回视线,在她将要低头的那一瞬,一道锐利的视线陡然射向了她,四目相对,不过片刻,姜宁晚乖觉垂眸,双手交叠于身前,躬身问二爷安。
老太太在一旁催促银珠快些带姜宁晚下去换衣,陈妈接过银珠手上的茶盘,姜宁晚婉拒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出口,便被走向她的银珠笑着引下去。
银珠面带笑容,引着姜宁晚往那后厢房而去,边走边道:“先前我见着你,便觉是个玲珑剔透的美人。未曾想,今日细细瞧来,更是标致齐整,端的是惹人怜爱。也难怪老太太这般喜欢你。”
姜宁晚低头,似是不好意思:“您谬赞了。我不过是承蒙老太太抬爱,心中实是感激。”
说着,轻轻抬起眼眸,目光中满是真诚,“众人都知您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行事妥帖,为人周到,是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一得力人,日后还望您能多多提点。”言罢,又微微欠身,举止间尽显谦逊有礼。
银珠捂嘴笑,多瞧了一眼姜宁晚,心道这是个乖巧性子。
她招手让人带姜宁晚进去换衣裳。
银珠立在象牙雕花镜奁旁,看着姜宁晚的背影,身段佳,相貌出众,更难得的是八字生得好,入了老太太的眼。
思及今早陈妈拿着契纸,老太太见了,喜上眉梢的模样,银珠微微垂首,这有些人啊,运道来了便是挡也挡不住,不然,以这姑娘的出身,哪配能近二爷的身,更遑论伺候二爷了。
换好衣裳后,姜宁晚随着银珠一同回到正厅,姜宁晚想去呈上自己的绣品。
裴老太太正与裴二爷说着话,那裴府二爷应是在外应酬时吃多了酒,虽眼神清明,但面色微红。
裴老太太忧心,蹙着眉,招呼人下去煮醒酒汤,吩咐罢,一扭头,见姜宁晚出来了,便招手:“采芙丫头,快来,快来。你且快把这醉猫扶进去休息。”
“银珠,你去端醒酒汤。”
姜宁晚不好拒绝,只能上前,微微福身:“是,老太太。”
旋即她来到裴铎身侧,甫一靠近,她便闻到了淡淡的酒气,心中略有不适,但还是伸出手轻扶住他,手下一片肌肤相接的滚烫,
裴铎顺着她的力道起身,一站起来比她高出一大截,肩宽背阔,瞬间将她笼罩在阴影之下。
姜宁晚几近是紧挨着他的身子,费了好一番力气,方才伺候着他稳稳倚在了软榻上。她忙不迭即刻起身,背后已然沁出一层薄汗。
喘了口气,抬手拢了拢被弄乱的发丝,垂首静立在原地。
裴铎今日兴致颇高,先前久在军营不得空,回来后日日处理公务,未曾放纵,今日难得有了闲,自然少不得多吃些酒。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随意扯开领口透气,带着几分散漫。
在烛火下,他微眯了眯眼,鼻尖还萦绕着股甜香,跟前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瞧着,有点儿熟悉。
他扬手:“你,过来,给我捶腿。”
姜宁晚站在原地,本想着一会儿,银珠便会进来送醒酒汤,那时她便可自行离开。身后男子这么猝不及防地一喊,让她身形微顿。
姜宁晚吸口气,调整好状态,转身:“是,二爷。”
第09章 甜香味
裴铎微微扬起下巴,单手支头,斜倚在铺着锦缎软垫的榻上,半眯着眼,神态慵懒。
“把靴子脱了。”
头顶冷不丁地响起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
姜宁晚闻言,手中捶腿的动作一顿,旋即伸手为他褪去黑缎朝靴,将靴子放置在一旁。
而后,又拿起如意,继续为他轻轻捶腿,看起来模样恭顺。
裴铎伸手摁了摁太阳穴,清明几分,又闻到了那股甜香味,这下显然浓郁几分,他垂下眸子。
暖烛下,姜宁晚正跪在他身前的软垫上,半俯着身,发如乌云,发髻间插着珠翠,动作间,脆响几声。
裴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为他捶腿,这力道,似有若无,跟挠痒痒一般,软绵无力。
他半俯了身:“这么点力气?”
姜宁晚的双手早已捶得发酸了,闻言下意识抬起头,却见裴府二爷紧盯着她,目光不善。她眉心一跳,立刻放下手中的如意,极有眼色地低下头,请罪:“二爷……”
未等她主动请罪,裴铎好似只是随口一说,并不在意,懒懒地挥了挥手。
姜宁晚先是立在原地未动,确认他确实无动怒的迹象后,方放下心来。
她只当他不要自己伺候了,遂欲转身请退,准备离开。方一侧目,便见银珠端着醒酒汤,朝这走来。
正好二人做个交接。
银珠笑着走进来:“二爷,该用醒酒汤了。”
却不成想,他用手指了指一心要离开的姜宁晚。
“过来伺候。”
这一声并不重,却足够让人听清。
姜宁晚侧过身,手上已然多了碗醒酒汤,银珠笑着嘱咐她快些过去。
这么大一个人,不能自己喝吗?
姜宁晚并未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硬着头皮来到他跟前,整理好心态,尽量以熟练的姿态半俯身,仔细用小勺搅了搅冒着热气的药汤,确认不会烫人之后,方才舀起一勺,送过去:“二爷,请用。”
姜宁晚第一次这样小心翼翼地伺候人,只见她微微垂首,目光专注,因着精神高度集中,鼻尖沁出晶莹的汗。
裴铎半合着眼,就着她的伺候啜了小半碗,方才掀了眼皮,对姜宁晚道:“下去吧。”
姜宁晚维持一个姿势大半天了,腰酸背痛,闻言,她微微福身,举止恭谨,而后悄然退下。
毡帘自外挑开,姜宁晚与旺顺侧身而过,
旺顺从外间走进来,裴铎移了视线,直起身,一只手随意伸出,旺顺赶忙上前,双手恭敬呈上文书。
旺顺立在一旁,得意地笑:“二爷,那李福还想跟您斗,自以为攀上了秦首辅,就尾巴翘上了天。这下倒好,自己摔了个大马趴。这下谁不知都察院御史李福看似清正廉洁,实则背地里徇私舞弊,收受贿赂。”
裴铎翻了翻手中的文书,半晌,轻轻一合,盖上,扔到了一边。
旺顺满脸堆笑,为主子斟了盏茶,双手递上,裴铎接过,浅呷了一口,似还有股甜香味。
他挑了眉,指节无规律地轻敲着泥金扇面。
姜宁晚回到绣房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身上的这件衣裳换下。这种面料的衣裳显然不是给丫头穿的,她穿着不合适。紧接着,她卸下头上珠翠,恢复原先淳朴无华的模样,
春喜为她端了盆热水进来:“采芙,快过来暖一暖,别冷着了。”
姜宁晚点点头,走过去,将双手伸进温热的水里,温水包裹着手,停留稍许,她感觉身上舒坦了不少,散去了疲惫。
春喜顺势坐在凳上,剥了瓣橘子,塞进嘴里,含糊道:“刚才你一进来,身上带着酒气,吓我一跳,还以为老太太留你吃酒了呢。”
姜宁晚闻言,手微顿,下意识地皱眉,低下头,用手拈起衣领,嗅了嗅。
春喜用手往挂衣裳的架子一指:“现在没了,是那衣裳上染着了。”
应该是因为扶了那个人,又捶了那么长时间的腿,这才染上了他身上的酒气。
她现在手臂、腰、腿都是酸的,小腿肚子还有些发麻。
她现在的心情算不上好,又淋了雨,又腰酸背痛地在那伺候人。
见姜宁晚不再理她,春喜便托着下巴,一门心思地想着今早老太太身边陈婆子说的话,傻呵呵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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