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二爷淡淡地扫了一眼过来,宦海沉浮多年,二爷官威积压甚重,便是同僚心下都有几分畏惧,更何况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丫头片子,那丫鬟被吓着了,
陈婆子一时间面上笑意凝固,尴尬地立在原地,她本也是奉了老太太的命,让人来伺候二爷,可是如今,这丫头胆子忒小,竟是连二爷的身都不敢近,这样如何能得二爷疼爱。只能是个没福气的!
陈婆子只得讪讪笑两声,无奈地向二爷恭敬行礼,而后拉着人离开。
第03章 二爷赏采芙
宴后收尾,众人忙碌了一天,正准备收工歇息时,老太太,二太太那边的赏赐发下来了,二爷更是大手笔,每个人皆欢欢喜喜地来领赏银,及三套簇新衣裳。
二爷还甚是体恤在酷暑天奔忙的下人们,吩咐旺顺为每人置办竹席,凉垫,瓷枕等物,又命日日发放凉茶,莲子羹,冰酪,霍香,佩兰等消暑物什。
此外,斥资命人傍水建造数座凉屋,届时,清水将顺檐而下,似珠帘垂落,水汽氤氲,凉意自生,
二爷的此番赏赐一经传出,府里上上下下的婆子、丫鬟和小厮们无不精神大振。对下人们来说,每一文钱皆来之不易,平时攒钱都唯恐不及,哪里舍得花用。然而,夏日炎炎,酷热难耐,实在免不了要花费些银钱。
如今,既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又得了丰厚赏赐,他们自是喜不自禁,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喜悦。心中的感恩之情更是难以抑制,从嘴上到心里,皆是由衷地感激二爷。
张妈更是特意带着春喜和姜宁晚在旺顺管事面前,郑重地拜谢二爷仁慈宽厚,体恤下情。
领完赏赐,时近亥时初刻,星斗满天,四下里万籁俱寂,唯闻虫鸣唧唧。手捧诸般物件,姜宁晚仔细挑出其中的银钱。
取出一方绿绸子绣花手帕,将银钱小心裹起,置于螺钿漆匣中。再数数已攒的银钱,确认无差,方才舒口气,而后仔细塞进床垫下,妥善放好。
今日忙碌整日,姜宁晚腰肢酸软,手臂亦乏。日后离开裴府,少不得要用银子,这些银钱便是她的盘缠。
姜宁晚正坐在低榻床沿上,盘算着日后的事情。这时春喜鬼头鬼脑,弓腰如小鼠般溜过来。
先是躲在门侧,只探出半个脑袋,黑溜溜的眼睛滴溜一转,而后猛地蹦出,冲姜宁晚咧嘴笑,露出一口洁白贝齿。
旋即,她三步并作两步蹦到姜宁晚身后,伸出一双小手,先是在姜宁晚肩头轻轻一捏,嘴里还嘟囔着:“小姐莫忧,春喜在此。”接着便有节奏地为其捏肩捶腰,时而扮个鬼脸,编个段子,时而哼唱几句不着调的家乡小曲。
春喜平日里看着莽撞,粗心大意,可偏偏是她能感受得到姜宁晚此刻的低落。
二爷归府,阖府上下顿然焕然一新。府中下人个个皆卯足了劲做活,不敢有半分懈怠。姜宁晚因着老太太吩咐,亦是日日不得闲。
整日端坐在绣架前,一坐便是一整日。一旁小几之上,摆列着绣针、绷架,布帛、炭笔、小剪、五彩线、绣谱集。
春喜被她这股劲头感染,竟也能安稳坐下,时不时便搬着绣凳,奔来向姜宁晚讨教。央着她帮着改绣样,正针脚,拨绣线,问她何处该用平针,何处该用套针。
日日忙碌,不知不觉间,便度过了酷暑天。一整个盛夏,姜宁晚独居在绣房中,自是不知那裴府上下整日的热闹。
裴二爷整日忙碌于应酬与公务之间,不得半刻清闲。那陵府城内大小官员,几近每日皆来送拜帖,登门拜谒,好不殷勤。故而裴府这段时日设宴不断,宴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除却那宴会,知府、守备将军等时而邀请二爷同去勘察公务。每逢此时,裴二爷必亲自视察军防、军备,点检士兵,严明军纪。
午时,姜宁晚额间沁汗,执起小剪,“咔嚓”一声,绣线应声而断。一旁的春喜也恰好完成了活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如释重负。
二人一同去桌前用午膳。桌上摆着一道翡翠白玉羹、一盘凉瓜百合炒虾仁,一旁还摆着些雪酪酥饼。
待用完午膳,姜宁晚找着机会,准备去屋里小憩会儿,偏偏张妈喜气洋洋地奔进来,满面红光,脚下生风。
张妈平时算是不苟言笑的,见她高兴成这样,心中顿时不妙,姜宁晚知道她这觉怕是睡不成了,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她这段时日整日坐在绣凳上绣东西,天天难以歇息,很是难受,好不容易今天中午得个闲,想去补个觉,这下看样子是不成了。
张妈却不知道姜宁晚心中是如何想的,她一跨进屋子,便迫不及待地嚷道:“嘿哟!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儿来了!”
“方才二爷身边的旺顺管事来传话,道是二爷那边设宴已然结束。二爷心善体恤咱大家伙儿,知晓咱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没个空闲去消遣玩乐。二爷特地吩咐,让咱都去那水榭处听戏嘞!”
张妈喜上眉梢,脸上的皱纹都似笑开了花,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双手不住地拍着,嘴里连连说道:“菩萨保佑,二爷仁慈。咱这就赶紧去,不可误了好时辰。”
说罢,便忙不迭地扬起手臂,连连招手,催促让大家伙跟上,那股子高兴劲儿,任谁见了都能被感染。
但这不包括姜宁晚,这位裴府二爷偏偏挑在了午后给下人赏赐。
再不想去也没办法,上面主子给的赏,不要也得要。
时维八月中旬,仍燥热未减,然那水榭之所,却独得一片清幽。
水榭临碧波,周遭水光潋滟。此际,荷花正盛。
水榭雕栏玉砌,榭中有古朴桌椅,可供人歇坐赏景,台上正有戏子身着华彩戏服唱戏,粉面朱唇,眉间轻点花钿。咿呀咿呀,声如黄莺出谷,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韵味。
张妈带着一众人,一路疾行,姜宁晚被春喜拖着快步跟随,姜宁晚一口气梗在胸口处,又热又累,
抬头远远看见,张妈正眼睛如鹰隼般四处搜寻,直奔前排的位置,当下便火急火燎地奔过去,神色间满是急切。
到得前排,张妈也顾不得喘口气,连忙回头,朝着绣房众人方向招手,生怕被其他房里的人抢了先,
落了座后,姜宁晚终于能喘口气了,以手撑着下巴。
原本她尚有些昏昏欲睡,然而在来的路上经那日头一晒,霎时便被迫清醒过来。她第一次听戏,心中不免存有几分好奇,遂将眼睛望向台上。
只是那台上的人忽而停了下来,听戏的众人顿时纷纷抬头望去,其中有几个心急的人更是站了起来,身体前倾,脖子伸得长长的。
姜宁晚亦随着众人一同望向那边的情况,冷不防间,张妈高声喊住了她。张妈笑色满容,不住地向她招手。
姜宁晚心中不明所以,却仍是走了过去。甫一靠近,便瞧见一位身着青衣小帽的人站在张妈跟前。
张妈弓着身,向着那人作揖。姜宁晚行至张妈身侧,此时方才看清她面前站着的人,竟是旺顺管事。
旺顺管事转了视线,笑眯眯地看着她,张妈赶忙拉着姜宁晚弯腰行礼,急切说道:“采芙,快多谢旺顺管事的赏。”
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张妈,虽然不知道是得了什么赏,但姜宁晚还是在张妈的眼神中鞠了一躬。
旺顺微微眯起双眼,定睛一瞧,确然是上次救下元淑小姐的那位姑娘。此番细细端详,与上次相较,实乃大为不同。上下打量几番,身姿挺拔,透着股子灵秀气。
再观其容貌,饶是旺顺自小长在裴府这等权贵之门,常年跟随二爷左右,与各路达官贵人照面,见识过无数珠翠环绕、娇娥齐聚的场合,更是见惯了诸多或丰腴,或纤瘦的美人,此刻也不得不赞一句这个姑娘尽管此刻粉黛未施,衣着简朴,但仍桃腮粉面,艳冶柔媚,很难不让人侧目。
旺顺连连摆手,让姜宁晚起身,带着温和的笑道:“张妈这哪的话,哪是我的赏,这是二爷的赏,我不过一传话的罢了,来来来,采芙姑娘快起来吧,这一鞠躬愧煞我也。”语罢,旺顺又摆了摆手,笑着让姜宁晚赶紧起身,莫要行礼。
姜宁晚被张妈笑着拉了起来。
“采芙姑娘,老太太、二太太,元淑小姐都夸你是个勤快伶俐人,你那绣样,端的是分外出挑,又于咱府上有恩,老太太心里啊,甚是高兴,老太太她们一高兴,咱二爷就心里舒坦,这不,遣我来赏你,今儿啊,你想听什么样的曲子,只管去指了来,看个尽兴。”旺顺笑道。
有人双手捧着曲目册子,毕恭毕敬地呈上。姜宁晚微微垂下眼眸看去,只见那册子上依次列着《打猪草》、《王小二打豆腐》《李四请观音》、《珍珠楼》、《瞎子看相》,
后面的一连串曲目还未来得及看完,一旁的张妈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急切道:“旺顺管事,就选这《打猪草》吧。”
旺顺微微扬起下巴,目光落在张妈所指之处,瞧了一眼后,他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旁边的人赶紧上去将所选曲目告知台上的人。
接着,他扭过头来,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眼睛微微眯起,和气地嘱咐姜宁晚日后继续好好干,这府里主子们都是心善之人,那赏赐定然是少不了。张妈紧紧牵着姜宁晚的手,不住地点头应是,脸上满是喜色。
待二爷身边的得力人离去后,张妈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她伸手从腰间抽出汗巾子,轻轻擦拭着头上的汗珠。
抬眼瞧见姜宁晚正躲在树荫下乘凉,便迈步走了过去,颇有几分无奈地指出姜宁晚方才的错处:“采芙啊,你可知道二爷身边的旺顺管事是何等人物?他既奉了二爷的吩咐,特意前来赏你,你就应当赶快鞠躬致谢才是。方才选曲目时,你怎么能真的一个一个去挑选呢?那不是耽误人家的时间?”
“人家旺顺管事,那可是二爷身边一等一的显贵人,时间极为金贵。你该是尽快挑一个曲目,而后赶紧千恩万谢。还好旺顺管事是个随和的性子,若换了别人,可就不好说了。下次你可得记住了,主子赏赐的东西,那都是万般好的,哪能挑挑拣拣呢。”
张妈神情严肃,活像她犯了王法天条,姜宁晚低着头,被拉出了树荫,站在大日头底下,晒得汗流浃背,张妈的话似炮弹一般,一发接一发,听得她云里雾里,脑袋嗡嗡的。
末了,她在心底叹口气,上前与张妈再三保证她知晓了,定当不再有下回,张妈这才歇了话头。
这哪里是赏赐啊,姜宁晚抽出汗巾子擦汗,摇摇头,然后回到座位上听戏时,脑海里只记住了一件事:这个裴府二爷的赏真不好拿。
春喜却不晓得姜宁晚的苦,满脸艳羡,道她日后也要像她一般勤快。
主子爷身旁的大红人来亲自给赏,这是多大的面子啊。若是她,回去跟小桃她们说道个三天三夜都不嫌累,回家后还能好好地在爹娘、一众亲戚面前显摆一番呢。
第04章 做姨娘?
自那日听戏后,姜宁晚发现春喜当真勤快起来了。日日自卯时,曙光初露,便爬起床来,蹑手蹑脚地到绣架那,拈针在绣绷上比划。
待姜宁晚起榻后,便携炭笔前来请教。自此,接连数日,但凡姜宁晚洗漱、用膳,乃至安寝,春喜皆屁颠屁颠紧随其后。
是日,天昏暗如铅,乌云四合,姜宁晚疑心要下雨,走过去合上支摘窗子,而后自己搬来个绣墩,坐在门槛边。
春喜也不知何时忽地窜出来,双手托腮,蹲在姜宁晚身侧,看着绣样:“好采芙,都是一般的绣针,为何在你手上便绣得那般不同呢!”
春喜歪着脑袋,面上颇为不解。姜宁晚神情凝注,白皙的侧脸正对着春喜。春喜的视线,不知不觉便从绣绷挪至姜宁晚面庞之上,且那头愈凑愈近。
姜宁晚乌云叠鬓,杏脸桃腮,琼鼻挺秀,春喜一时瞧得入了迷,
正巧姜宁晚侧身,这二人之间的距离便一下子拉远。都快贴到姜宁晚身上的春喜,登时“哎哟”一声,身子猛地一歪,差点就跌下凳去,
姜宁晚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春喜:“小祖宗,这都能摔着?”
春喜耳尖泛热:“都怪你长得太美了。”语罢,又凑过来,瓮声瓮气,叉腰道,“快过来让小爷再多看几眼。”伸出双手,作恐吓状。
姜宁晚没好气地推她脑袋:“你这才勤快几天,就又没正形了。”
想起多日前的豪言壮志,春喜心中顿觉心虚,遂心虚地抬首瞧天,又垂眸瞧地,努了努嘴。正自神游间,脑袋忽而灵光乍现。她今早听小桃她们说二爷房中有个丫鬟被打发走了,如此一来,二爷房里便空出一个位置,这可不正是个香饽饽么。
“采芙,你前几日得了二爷的赏,二爷说不定对你还有印象,你赶快趁机去自荐,二爷房里现在正缺个贴身丫鬟呢!”
春喜越说越觉得此事有戏,抬头又瞧见采芙白皙的面容,心中忽地生出个大胆的想法:“采芙……,你生得这般好,可有什么想法?”毕竟是个小姑娘,提起此等事,春喜有几分别扭地绞着手指头。
针穿过布帛,姜宁晚头都未抬,随口应道:“什么想法?”
春喜:“就……那个想法。”
“嗯?”
春喜:……
“就那个想法啊!”凑到姜宁晚耳边:“当姨娘!”
姜宁晚这下终于抬起了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春喜。
“二爷是人中龙凤,身份何等尊贵,非寻常人可比。你这般的好相貌,不搏一搏太可惜了。”
“我听人说,做了姨娘,那好处可多着呢。吃穿用度不同往日不说,出门也有人伺候着,众人见了这国公府的姨娘,哪个不恭敬三分?再者,你往后也无需再整日坐在绣房里,累得腰酸背痛,只管享受富贵荣华便是。”
“我听小桃说她幼时的姐妹宝月如今便在京里做姨娘,现在过得那叫一个风光,珠宝首饰如流水,吃的用的皆是顶好的,微微蹙个眉,那官老爷便心疼不已,忙差人去寻最好的大夫来瞧。小桃听她说得时候,心里可羡慕了。”
姜宁晚听得这一串话,头皮发麻,
春喜还在一旁滔滔不绝,姜宁晚实在是忍不住了:“二爷不是带煞吗?”
“被他克死了怎么办?”姜宁晚眼睛不眨地飞快说道。
春喜蓦地闭嘴,想了想,而后悄咪咪问道:“想法子去与二爷的比对比对?”
姜宁晚刹时哭笑不得,春喜一提起“姨娘”二字,她的脑海里就自动闪现了无数部宅斗剧,那些姨娘个个争奇斗艳,老爷一回来,便拧着腰身,娇滴滴地靠过去,然后几个人再阴阳怪气几句……,
还有各种害人手段,诸如致人毁容,诬陷,下毒,打胎之类的。
各种剧情,姜宁晚忍不住皱眉。
春喜看不懂姜宁晚的哭笑不得,姜宁晚忙捂住她的嘴:“小祖宗,你歇歇吧,可别再语出惊人了。你且想想我是个什么身份,二爷那般出身的矜贵人物,哪是我这样的孤女能配得上的。”姜宁晚说得振振有词。
春喜一脸惋惜。
再有几日过去,一日午后,风势渐息,树梢的叶子,微微打起了卷儿。
姜宁晚日日废寝忘食,终是将老太太所交的任务完成了,那二爷的便服,已然缝制妥当。
姜宁晚正仔细地检查衣裳上的针脚,花样,张妈走了进来,见到姜宁晚手边的衣裳,她眼睛一亮,上前仔细端详,半晌后,满意地夸赞姜宁晚心灵手巧。
姜宁晚抿唇腼腆地笑,张妈这个时辰来寻她,应是有事要说。
果不其然,张妈怜爱地拉过姜宁晚,温声道:“好孩子,老太太和元淑小姐让你待会儿过去。”
虽老太太曾应允过她,会让裴二爷帮她寻沈煜。但自裴二爷回府后,便一直忙于公务,老太太自是以孙儿为先,她这寻人的事便一直未有着落。姜宁晚也曾想过法子使些银子,托人去打探北边地界的消息,奈何银子花了出去,消息却是一点都无。
其后,她便想着去寻裴元淑,希望她能在老太太跟前多提几回。可等她到了裴元淑院子里,才知道裴元淑竟被禁了足,姜宁晚几次想去寻她,皆不得法。如今,她要寻人的事情终于有了盼头。
姜宁晚此时心情甚好,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张妈见她眉眼弯弯,这般高兴模样,内心颇为欣慰。这是个可怜孩子,难为她一个女孩子家,竟要孤身去寻兄长。
张妈暗忖:幸好算是福分大,进了这国公府,若不然,以她这般容貌,现今不知落在何处,说不定会被些歹人贩子拐了,弄到那些凶险之地。
张妈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走上前去,拉起姜宁晚的手,温声嘱咐道:“采芙,你待会去老太太那的时候,定要恭恭敬敬地行礼,万不可失了规矩,咱在这府中,当守着礼数,才方得安稳。”
姜宁晚闻言,连连点头,应道:“张妈放心,我知晓了。”
张妈又道:“二爷这会子也在老太太那儿,你进去之后啊,莫要害怕。咱这二爷,虽是贵人,身居高位,但对咱这种下人们向来宽厚仁慈。你只管规规矩矩行礼便是,见着二爷,当垂首敛目,不可直视二爷尊颜。行礼时,动作需端庄持重,不可轻慢。言语间,更要毕恭毕敬,不可失了分寸。”
裴二爷也在?
此人的名字虽已熟稔,她却尚未见过。姜宁晚愣了一下,随即问道:“张妈可否告知我二爷的模样?采芙恐待会儿不明就里,闹出笑话。”
张妈拍拍她的手:“二爷身量极高,身姿英挺,虽是武将,但并不显粗犷,反倒贵气威严。通身的气派,让人一眼便能识得。你且一会子进去后,见到相貌出众、气度不凡的男子,多留些意便是。”
姜宁晚连连点头,复又向张妈深施一礼,谢过张妈。而后,她将那绣好的衣裳取下,小心翼翼地盛放在漆制托盘之上。
待她将衣裳安放妥当,一转身,便见春喜如一阵风般奔了进来。春喜见她手上呈着物件,好奇问:“采芙,你这是要去哪?”
“二爷的衣裳绣好了,我送去老太太那儿?”
“二爷在老太太那儿?”
姜宁晚轻“嗯”一声,随即便伸手盖上蓝印花布,而后动身。
春喜却透过窗子,看了眼外面乌蒙蒙的天色,赶紧喊住已经走到门槛边上的姜宁晚:“采芙,我看这十有八九是要下雨,你快戴上伞,别淋湿了。”
姜宁晚抬头看了眼,东南角上乌云渐渐涌起,弥漫开来,确实不是什么好天气。
姜宁晚低头瞧了眼衣裳,淋着她可以,淋着这件衣裳可就不行了。
正准备往房里去取伞,春喜却已然从屋里奔出来,忙将伞递过:“喏,快去吧。”
语罢,春喜又忙悄咪咪凑到姜宁晚身旁,压着嗓音道:“采芙,二爷也在那儿。你到时候可得帮我瞧瞧二爷生得何等威风模样,回头我央人给画下来。”
“做什么?”姜宁晚不解。
“送给我爹,我二叔,三叔他们啊!他们老敬仰二爷了!”春喜眯着眼,笑嘻嘻地道。
贴在门上镇宅子么?
姜宁晚想了想春喜想象中的裴二爷,又想了想方才张妈的描述,决定先不打破春喜的想象。
姜宁晚点点头,撑开伞,便要走,却又被春喜喊住:“你可别直接看,需得偷偷看!”
姜宁晚侧过身:“好好好,你且放心吧。”
第05章 见二爷
老太太所居的福康堂,端的是气派非凡,隐于府邸深处。从绣房到福康堂,需绕过几重庭院,有不短的一段距离。
姜宁晚抱着漆制托盘,时不时抬头望一下天空,乌云翻滚,她心中暗道不妙,赶紧加快脚步。
可惜不多时,甫一抬头,雷电轰鸣,雨如黄豆般大小,噼里啪啦砸落下来,打得芭蕉叶嘀嗒作响,屋瓦上,雨声如鼓,檐溜如瀑。
还真是不逢时,姜宁晚用力地抓住伞柄,此时前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采芙姑娘!”
一个打着伞,身着杏黄褂的圆脸姑娘冒着雨跑过来。
远远瞧着,那身影好似裴元淑身边的大丫鬟秀香。姜宁晚微微直起身来,向她走过去。待走近了,果然是秀香。
只听得秀香满脸歉意,急切地道:“采芙姑娘,你快上轿。”秀香的目光又落在姜宁晚的裙角处,瞧见那湿润的一片,脸上的歉意更甚,又急忙道:“哎呀!都怪我,来得晚了。”说着,便作势要引姜宁晚上轿。
姜宁晚这才注意到她身后有一乘小轿。
让她一个绣房里的小丫头坐上去?
姜宁晚面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得体笑容,忙摆手道:“秀香姐姐,这可万万使不得。我不过是绣房里的一个小小丫头,哪配有坐轿子的富贵命。况且不过是落了些雨罢了,实在不值当如此。”
秀香摆手道:“怎么使不得,元淑小姐特意遣我来接你。”
“快请。”
从绣房至福康堂,有着颇长一段距离。一路上,周遭奴仆成群,来来往往。若是她现在当真上了轿,怕是会成为视线焦点,姜宁晚实在不想成为明日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中心。
“元淑小姐如此厚意,采芙铭感五内,也难为您跑这一趟,实在过意不去。只是我实在不是什么金贵身子,秀香姐姐,还是快把这托盘放进去吧。”
“您看,这上面放着的是二爷的衣裳,我淋淋雨没什么打紧,二爷的新衣可不能淋着了。”姜宁晚说得情真意切。
福康堂,老太太端坐在上首,双耳铜香炉中正燃着灵犀香。
老太太眸中满是慈爱,招手命人精心沏了一盏碧螺春,递到她的铎哥儿面前。
看着铎哥儿这些日子里片刻都不得清闲,那官途虽如同芝麻开花一般节节高,可这一路攀升的背后,各种明枪暗箭、波谲云诡,那滋味岂是常人所能体会?
老太太一想到这些,心里就难受。只盼着铎哥儿能寻个空隙稍微歇一歇,莫要把自己给累垮了。
“铎哥儿。”老太太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满是疼惜,“你如今官做得愈发大了,责任也重了,可不能不顾着自己的身子。这官场的争斗没个尽头,你得学会忙里偷闲,多歇歇。”
裴元淑见祖母对兄长满眼关切担忧,忙安慰道:“祖母,兄长如今是朝廷正二品大员,位高权重,自是会忙碌些,实属常情。”
“兄长身边既有众多同僚,又有诸多下属,他们自会帮忙分忧,你老人家,且放宽心吧。”
老太太叹口气,话虽如此,但儿孙在外,她这个做尊长的,哪能真不忧?
思及此次薛家祸事,老太太更是心上发堵。
“铎哥儿,你这次顶了薛老将军上战场,虽是一帆顺利,大胜得归,深得民心,但你切不可心生骄纵。那薛老将军从前是个睿智的,这临了,竟是犯了糊涂,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裴老太太缓缓摇摇头,言语满是惋惜:“晚节不保,不保啊!”
听到薛老将军这几个字,裴铎眸色渐深,可他素来情绪不显,不过片刻,便神色如常地缓声道:“祖母,此事慎言。”
裴老太太也不是爱嚼舌根之人,此事过于敏感,她便不再提,方一转视线,见元淑神色怔愣,她眉心一皱:“元淑。”
在听到薛府之事的那一瞬,裴元淑便觉脊背僵硬,听到祖母唤了她几声后,方才缓过神来。
裴老太太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关了这么些天才被放出来,裴老太太怜爱孙女,生怕铎哥儿此刻见了她这模样再发难,忙转移话题道:“你外祖母前几日来了消息,盼着你去那儿住上些时日。”
裴元淑垂首不语,老太太又继续道:“明日,你便去一趟。你外祖母念你念得紧,莫要让老人家失望才是。”
裴元淑手微顿,下意识想要婉拒,她如何不知,外祖母想见她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实际祖母和母亲,还有……兄长,都盼着她去与表哥相看。裴元淑眼里划过一丝抗拒,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兄长裴铎所在的方向,裴铎正兀自饮茶,见裴元淑望过来,便投了一瞥过去,不轻不重,裴元淑却陡然挺直了肩膀,想要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老太太如何能看不见裴元淑面上的不情愿,只她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纵她还惦念着一个反贼,
但到底也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小辈,老太太不强逼她,留她自个儿想想,这般大的人了,焉能不清楚其中利害?
老太太转了视线:“铎哥儿,你院子里先前进的那个小丫鬟不得你心意,祖母便着陈妈将她打发出去了。”话语微顿,复又道:“那个丫鬟,原是祖母瞧着伺候人还算麻利,手脚亦干净,又是个家生子,便瞧错了眼,没成想是个怯懦性子,上不得台面。”
“待会儿再让陈妈指几个过去,你且让旺顺好生选一番。”
裴铎笑了笑,祖母盛情,他这个做孙儿的何必当面拂了她老人家的意,旋即,视线转向身侧站立之人:“你且下去跟着陈妈一道。”
旺顺恭敬应是,行了一礼后,方退出去。
裴老太太见今日孙儿肯在她这儿久坐闲聊,不免想趁机多说道几句。
她实是有心挑几个伶俐丫鬟去铎哥儿房中伺候,铎哥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平日案牍劳形,自然少不得要放松放松。老太太心里愁起来,本这房中事该由他母亲操心,只是那脾性难言的向氏,她实是指望不上,铎哥儿的事,还是得她来上心。
外间雨势渐大,裴元淑忍不住向外望了一眼,心想秀香应当接到了人。
裴老太太见裴元淑左右顾盼,微微眯起眸子,忽地想了起来,她刚才让人去将绣房里那新来的乖巧丫头喊了过来,
她先前答应那丫头要帮她寻兄长,只是这阵子铎哥儿刚归府,又素日繁忙,这件事便搁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