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举盏:“就祝愿采芙早日觅得良缘吧。”
张妈笑:“对对对,祝采芙早日觅得良缘。”
旁边人亦纷纷附和:“祝采芙早日觅得良缘。”
有良缘便就有良人。姜宁晚饮下酒水的那瞬间,无端地,脑海中划沈煜扬起唇角对她笑的面庞,“祝我的晚晚被岁月温柔相待,一路繁花相陪。”
咽下清甜的酒水,酒水沁喉,姜宁晚面上涌上热意,一片绯红。
她摇摇头,心中暗道:自己在想什么呢?沈煜是她的邻家哥哥,又不是她的男朋友。
她伸手抚了抚发烫的耳尖,心跳错了节拍。
睿渊堂,入门处,一方雕花屏风,花鸟人物栩栩如生。绕过此屏,屋内陈设典雅,中央设一张红漆嵌珐琅面梅花式案,纹理细腻。
靠墙处,博古架高耸,架上摆放着各式古玩珍宝。
“二爷,老太太,二太太那边喊人来催了,该赴宴了。”
案上堆满文书折子、呈文、粮草军需清单。闻得人声,案后的人方才停下审阅,搁朱笔,推案而起。
旺顺见状,赶忙上前递过鸟食。
裴铎打开紫竹鸟笼,屈指轻抚着笼中啾啾叫唤的小鹦鹉。
鸟儿通人性,知晓主人前来喂食,亲昵地凑过去蹭着他的掌心,啄食他指尖的食物。裴铎扬起唇角,而后抽出手来。
“好了,走吧。”
离了主人的抚慰,小鹦鹉歪着脑袋,扑棱着翅膀。直到旺顺上前关了鸟笼,它才安静下来,静静地趴在笼门上。
第14章 唤她来
福康堂,灯笼高挂,入内,雕梁画栋,顶上悬着珐琅玻璃挂灯,清辉洒地。
堂内摆着鸡翅木八仙桌,杯盘罗列,美玉精瓷。
陈妈身着靛蓝袄裙,发髻梳得齐齐整整,恭立在头戴赤金抹额的老太太身旁,微微欠身:“老太太莫急,已然派人去请二爷了。”
老太太虽是颌首,但仍旧时不时便望向一眼门口。
二太太梁氏头戴珠翠,正坐于一旁,手中轻摇着一把牡丹图团扇,她最是眼尖不过,瞧见裴铎阔步而来,
裴铎今日赴家宴,只简单穿了身直襟长袍,质地精良,腰系革带,上挂一块古朴和田玉。
梁氏当下眉开眼笑,转头便打趣道:“老太太,您盼的铎哥儿来了。”
裴老太太一直念叨着铎哥儿,派了人去催了四五回。
只见裴铎大步流星迈进正堂,身形挺拔如松,甫一入内,便冲着祖母拱手行礼,声音清朗:“让祖母久等了。”
老太太早在裴铎进来的那一刻,便神情舒展开来。哪舍得生孙儿的气,她心疼还来不及呢。她的铎哥儿为圣上办事,日夜忙碌,那是何等的荣耀、责任。看着孙儿如此勤勉,她这个祖母是既欣慰,又心疼。
“好了,好了,老身可当不起你这朝廷重臣的赔不是。”老太太满脸慈爱,微微摆手说道。那语气中虽带几分调侃,却满是对孙儿的疼爱。“快快快,陈妈,服侍铎哥儿坐下。”
陈妈赶忙上前,忙不迭地拉开红木福寿纹太师椅,发出轻微摩擦声。
裴铎入了座,挺直脊背,环顾四周:“元淑还未回来?”
裴元淑已前往外祖母家小住了段时日。
梁氏微微侧身:“方才小厮前来传信,道坤哥儿送元淑回来,一会儿便到。”
坤哥儿就是裴元淑的表哥,名为梁坤。
老太太已有好些时日未见孙女,虽嘴上不曾言语,但心中实是颇为想念。梁氏瞧着老太太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笑道:“唉哟,老太太这眼里啊,就只有铎哥儿与元淑那丫头。我呀,却是入不得老太太的眼喽。”言罢,轻摇手中团扇,面上似有几分嗔意,却又满脸含笑。
梁氏佯装恼:“我这日日伴着老太太,精心伺候着,竟是半点没走进老太太的心尖尖上去。”
老太太嗔她一眼,到底也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学那三岁稚儿,撒泼卖痴,你羞也不羞?”
梁氏不乐意了,手中团扇轻摇:“大家伙儿都来评评理,我不过说了两三句话,在老太太这儿,便是撒泼卖痴了。我可真是冤枉得紧,老太太这心呐,偏得都没边了。”语罢,转头:“铎哥儿,你且说说,老太太是不是偏心眼儿偏得厉害?”
裴铎手指轻拈酒盏,似笑非笑,道:“二婶此言,倒是让我这做晚辈的不好评判了。”
其声沉稳,又含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
老太太道:“铎哥儿,你莫理她。她呀,就是见不得我疼你兄妹俩。”
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都纷纷捂唇低笑。
中秋良夜,月若明珠,高悬苍穹之上,夜风拂过,树叶簌簌而动,沙沙作响。
高门侧,灯笼轻晃,外间一脸生婆子佝偻着身子,手提昏黄羊角灯,穿过照壁,沿回廊徐行。回廊之上,宫灯高悬,上绘山水花鸟,洒下朦胧光晕。
婆子下了回廊,至福康堂正厅前,为身旁主子推开门扇。只听得“吱呀”一声,门缓缓启,厅内众人笑声顿止,皆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
还是二太太梁氏率先反应过来,起了身,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微微欠身,道:“大嫂,你来了。”
来人正是向氏,裴铎的生母。
旺顺悄然抬眸,瞥了一眼端坐椅上,神色淡然的主子。
向氏生得冷艳,身着素净道袍,发髻高挽,其上仅插一根古朴木簪,一身清冷气度。虽打扮朴素,但孤身往那一站,宛如傲雪寒梅,难以不令人侧目。
她面容清冷,透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息,问了声老太太安。方才起身打招呼的梁氏立在原地,略显尴尬。
老太太微不可察地皱了眉,但到底是喜庆日子,她旋即面容和蔼,缓声道:“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用膳吧。”
梁氏尴尬地轻咳几声,随即活络气氛,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大嫂,请入座。”
向氏却微微摆手,她环顾一圈四周,继而,轻声道:“老太太,我便不打扰你们了。”语罢,转头吩咐:“李妈,把东西留下。”
老太太向后招手示意,银珠即刻碎步上前,伸手接过李妈递过的四层透花提食盒。
李妈微微躬身,语气诚恳道:“老太太,您瞧,这是佛寺上专门派发的月饼。那佛寺梵音袅袅,香火旺盛,佛光熠熠,这月饼也沾染了佛的祥瑞之气。能延年益寿,增添福运和寿禄。”
梁氏闻言,笑而点头称好,老太太倒未多说什么,只目光平和,对向氏道:“你有心了。”
李妈恭立前方,垂首,双手推开屋门,随后复举手中羊角灯,灯火摇曳间,迎面走来一位看门小厮。
年纪尚轻,面容稚嫩,神色匆匆,步履如风。速至众人面前,微微喘着粗气,恭声道:“老太太,二太太,二爷,向大人的中秋礼送来了。”
报信小厮正与李妈擦身而过,李妈下意识抬头,目光掠过小厮,只见向氏眉眼淡淡,神色平静,似是未闻自家兄长前来送贺礼之事。
紧随其后的又一小厮来报:“小姐同梁少爷一同来了。”
女儿回来了,梁氏顿时喜不自禁,迫不及待地起身。一旁的银珠亦速速上前,扶老太太起身。
未几,裴元淑与梁坤同入,老太太立刻招呼人服侍他们坐下。
梁坤甫一入座,便欠身,向裴铎郑重行了一礼:“裴大人安。”
老太太见此,笑:“自家人何须如此多礼。”梁氏也连连应是。
梁坤这才坐下,唇角上扬,笑了笑:“表兄安。”
裴铎微微侧头,身侧的旺顺立刻会意,连忙上前为梁坤斟了一杯酒。裴铎唇角含笑:“来,共吃一杯酒。”
二人开始吃酒谈话。
这边的裴元淑环顾了一周,却未见三哥的身影,心下不免纳闷:“三哥还未入席吗?”
这不提起便罢了,一提起,就让老太太心中窝火。
老太太推了银珠夹过来的藕片,她摆摆手。
裴元淑却未明白是何意思。
一旁的梁坤却心知肚明,他这位三表兄平日里荒唐惯了,如今,正逢二表兄归府,虽镇得了他一时,却难改的了他的本性,怕是又惹出祸事了。
“表妹,你且尝尝这道河蟹,应该合你胃口。”梁坤噙着笑,转移她的注意力。
祖母的沉默隐约透露了些什么,裴元淑大致猜到了个中缘由,不免懊恼,遂不再多言。
气氛略显凝滞,梁氏转移话题:“坤哥儿,你先前不是说有些要紧事要同你二表兄说吗?趁今日你表兄得空,赶紧说道说道。”
裴铎几杯酒下肚,酒意正浓,浑身暖热,没了平日里在外的诸多拘束,他斜倚在太师椅上,抬起头,笑了笑:“怎的,那吴川江找上你了?”
梁坤拱手作揖,满面含笑:“还是表兄睿智,洞若观火,一猜便知表弟我要说道些什么。”
裴铎随意摆摆手:“少来恭维这一套,直说。”
梁坤当即爽朗地笑:“这可是表兄说的,表弟我可就不客气了。”
“还不是因着表兄如今是圣上身边一等一的大红人,谁人不想与表兄攀上一丝关系。表弟此番也是受人之托,来牵个线罢了。”
老太太好奇:“吴川江,这名字耳生得紧,不是官场上的人吧。”
梁坤道:“老太太,这吴川江是个商人,颇有几分头脑手段。在生意场上八面玲珑,为人道也算值得称道,经常开设善堂,免费施粥、施药,积累了一番好名声。”
闻得是个商人,老太太微皱了眉,但也未说什么。
“表兄,那吴川江有几分野心,想攀上你有个庇护,在你军下开展些军务生意。”
语闭,梁坤恭敬地再敬一盏酒。
旺顺在一旁为自家主子爷再斟满一杯酒。裴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接过酒盏,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让他亲自来见我。”
这便是同意了。梁坤面带笑容,再次敬酒。
酒酣正热,老太太坐在主位上,看着众人推杯置盏。她眼神时不时落在自家孙儿身上。
少顷,招呼银珠上前,轻声嘱咐:“二爷平日公务繁忙,今个儿猛一得闲,少不得要多吃些酒,酒多伤身。去把采芙丫头带来,让她伺候在旁,为二爷布菜。”
口头上说是为二爷布菜,实际是另有乾坤,银珠心知肚明,笑而不语,自行悄然退了下去。
旺顺一直留意着周边的动静,眼尖地看到这边老太太与银珠的举动。凭借多年在主子身边伺候的经验,大致猜到了些什么。那个外来丫头的福气看样子要来了。
“斟酒。”
二爷冷沉的声音入耳,旺顺忙不迭再为其斟酒,待二爷浅呷口后,方才小心问:“二爷,酒多伤身,可要用饭了?”
裴铎散漫地挥了挥手,呼出的酒气浓重。二爷既不用饭,旺顺也不敢再多言,偏偏梁家少爷还在那可劲地劝酒,二人你来我往,推杯置盏。旺顺只得苦哈哈地对上老太太不悦的目光。
第15章 银珠来
绣房内,一众人等吃着果酒,果酒不醉人,但也挑起了众人说说笑笑的兴致。
姜宁晚坐在众人中间,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地听着张妈在为她介绍对象,有对面的裁缝,隔壁街上的屠户,还有她家邻里的书生。
姜宁晚连连摆手,急切地表示自己并不着急出嫁,可偏偏她这婉拒落在她们眼中,是羞涩,是腼腆,半分不当回事。
“采芙,别怕,张妈在背后替你做主,你相中哪个,张妈便安排人家与你去相看相看。”张妈一脸慈爱。
春喜在一旁,连连点头,颇有几分若是姜宁晚实在羞涩难当,她便陪她一道去的架势。
众人热热闹闹地商议着相看人家之事。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好不热闹,却殊不知这些话语被匆匆赶来的银珠听了个真切。
银珠款步走在回廊上,远远便听闻绣房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她欢欢喜喜地上前,恰在此时,正好听见一道清甜的嗓音:“张妈,托您好意,若正有相中的,我定去相看,您老人家就别太操心了。”
银珠一听,便知这是采芙的声音。她冷不丁听到“相看”二字,先是心里猛地唬一跳,还道这采芙已然许配了人家。待再走近些,方才听了个清楚明白。
“我这大老远地就听见你们这边热热闹闹,瞧瞧,我这一走近呐,果真是热闹非凡。都说些什么新鲜事儿呢?可能说与我听听?”
银珠轻摇着团扇,唇角含笑,慢慢地踏进屋里。
张妈先闻其声,忙不迭地一转头,只见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银珠,她赶忙起身,满脸堆笑:“哎哟,原是老太太身边的能人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姜宁晚已然手脚麻利地斟好了茶,上前递过去:“您请用。”
银珠浅浅一笑,目光悠悠落在姜宁晚白皙的面颊上,停留半晌,方伸出接过茶盏,侧过头来:“张妈,我是来你这借人的。”
张妈一时怔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看了看姜宁晚,心中暗自揣测。
“张妈,采芙这丫头手脚甚是麻利,老太太让她过去伺候在一旁,您老人家可舍得让她去陪陪老太太?”银珠语调轻快,颇为风趣地道。
在主子们面前多露露脸,那可是天大的好事。若能得主子青眼相加,将来指不定能当上二等乃至一等丫鬟呢。
张妈不过愣了一瞬,便即刻反应过来,赶忙拉过姜宁晚,让她致谢。
银珠摆摆手,示意姜宁晚跟上:“张妈,你们继续乐着,我这便先带采芙过去了,老太太那儿正等着呢。”
张妈、春喜等人连连点头。
“采芙,跟我去老太太那儿,走吧。”银珠轻声说道。
姜宁晚点头,走出两步后,又回头望了眼摆着笑脸,冲她招手的春喜,和满脸欣慰的张妈。
银珠拉着姜宁晚的手,轻轻拍了拍,温言细语道:“采芙,老太太这般喜欢你,你可要多多尽心伺候,莫要辜负了她老人家的一番心意。你的福气呀,还在后头呢。”
第16章 中秋宴
姜宁晚默默跟在银珠身侧,手中拎着一盏小巧琉璃灯,行于铺着鹅卵石的甬道上,甬道两旁,
“采芙,你待会伺候在二爷身旁,为二爷布菜。”
裴府二爷?不是老太太让她过去么,姜宁晚心下疑惑,遂问银珠道:“不是要去伺候老太太吗?”
银珠侧头笑,手中八角宫灯轻晃:“老太太那儿自有我与陈妈伺候,你啊,只需站在二爷身侧,为其布菜便是。”
姜宁晚大致明白了状况,不过布菜这件事她未曾做过,看似是一个人站在那,为主子夹菜,但恐怕也非易事。
她不想出差错,毕竟在这深宅大院中,稍有不慎,便可能引来诸多麻烦,遂有意询问:“我此前未曾做过布菜之事,心中惶恐,您能否指点一二,采芙恐待会乱了手脚,惹主子们不快。”
银珠来时倒未考虑这个,左右让她过来又不是真的去伺候主子用饭,不过走个过场,意思意思罢了。但倒也不可出差错,万不可惹了二爷不快。
银珠遂嘱咐:“你且记住,要机灵些,布菜时,恭立在二爷身侧,务必使用公筷、公勺。二爷喜清淡素食,你夹菜时要留意主子的表情变化、反应,动作要轻柔,保持安静,非主子询问不可擅自出声。”
姜宁晚聚精会神地听着,在心中一一记下。
银珠瞧着她认真的模样,笑道:“总之啊,要让主子身心愉悦,主子高兴了,你便能多得些赏银。”
听闻有赏银,姜宁晚先前的郁闷顿时散去了一大半。反正也不是让她白干活,就权当加班好了,还是有薪加班。这般想着,心情豁然明朗几分。
姜宁晚这下认真地点了点头,既然要去做事,那便好好干,打起精神来。
银珠明显感受到她精神振奋起来,心中不禁纳罕。先前还当她不舍绣房那边,不成想是个装相的主儿。一听原来是去伺候二爷,便如此迫不及待。
银珠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逡巡她几番,眼神隐晦,这泼天的富贵也是让她赶上了,一个出身不堪的丫头,却能有这般机遇,不知要羡煞多少旁人。
福康堂这边,老太太端坐椅上,眼神却不时着门口的方向,待见银珠引着人走进来,老太太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微微颌首,下一瞬,却目光一顿,眉头微蹙,这打扮得太素净了些。
银珠作为老太太身边精明的老人,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一流。她哪能不懂老太太的眼神所传达的意思呢。银珠对着老太太轻轻一笑,现下名义上只是唤人前来伺候布菜,何必急于一时。
旺顺机敏,早在老太太侧身的那一瞬,便将视线转到了门口处,果真,如他所料,他瞧见了采芙的身影。他极有眼色地悄悄向后退了几步,为她腾出位置。
老太太使了个眼色,银珠立刻会意,她拉着姜宁晚的手,走到二爷身侧。
老太太微微侧头,看向梁坤道:“坤哥儿,你与你表兄也吃酒吃的差不多了,这酒滋味虽好,可多饮终究伤身。快些用饭用菜吧,莫要再贪杯了。”
梁坤听到老太太的话,放下酒盏,他心中明白,知吃酒吃的差不多了,他若再劝表兄吃酒,怕是老太太要心生不快了,遂嬉笑应是。
姜宁晚站在原本旺盛所在的位置,小丫鬟端来一只白釉碗、一双象牙筷子,姜宁晚接过,轻轻放在裴铎面前。
“布菜吧。”
裴铎淡声吩咐。
“兄长,可否能让采芙为小妹布菜。”裴元淑开口问。
姜宁晚抬眸,正见裴元淑笑盈盈地看向自己。
裴元淑随即招呼秀香过来:“去,为二爷布菜。”
裴元淑此番举动也是为了姜宁晚,她见她一进来便仔细观察着丫鬟们的动作,想来她不懂该如何伺候布菜。而二哥又是个冷面虎,万一待会惹恼了他,遭罚可就不好了。
裴元淑这冷不防一开口,着实打了老太太一个措手不及。就连二太太梁氏都无奈地投过去一瞥,她这傻女儿,平白让老太太难做。
裴铎则不动如山,未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同为大家子弟的梁坤,也没少遭遇自家祖母要往自己房中塞人的状况,他抬头看了眼,确实是个少有的貌美女子。若不是衣着朴素,他怕是一眼便会认为其是裴铎房中的通房、宠妾。
梁坤又看了眼老太太,唇角含笑,吩咐道:“杜七,去替小姐布菜。”
杜七是梁坤的贴身小厮,闻言立刻来到裴元淑身后。
裴元淑未想到表哥会打一下岔,愣了愣,却又不好拒绝,驳了表哥的面子。只好抬眸,抱歉地对姜宁晚笑了笑,姜宁晚颌首点头,心下感激。
老太太道:“好了,大家都用饭吧。”
姜宁晚紧紧留意周边丫鬟们布菜时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随即如法炮制,执起公筷,眼神认真,顺着裴铎的视线,在一盆笋尖和一盘羊羹中,将公筷伸向左边,
即将落筷时,她还特意凝神,微歪头,仔细望着裴铎的侧脸,试图分析他的神情变化,揣度其是否满意,而后夹起了一块笋尖,轻轻放于碟中,
她又接连夹了一筷玲珑翠、一筷如意卷、一筷豆乳,
见他入口神色如常,姜宁晚安下心来,自己这活计做得应该还算不错。
身后立着的旺顺,眼睛一刻未闲,时刻观察这边的动静,瞧见姜宁晚紧盯二爷面庞不放,眉心顿时一跳。活了这么久,他还是头一遭见有婢子敢如此含情脉脉地为二爷布菜,换作平时,二爷早让人撵了出去,
心里连连感叹,这采芙平日里瞧着甚是温顺乖巧,也未看出有何逾矩心思,却不曾想还有这胆大一面,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旺顺摸着下巴,颇为感慨,就这么看着姜宁晚又夹起一筷翡翠饺,“啪嗒”一下,放入二爷碟中。
尽夹素菜,倒是把二爷当兔子喂了。看样子待会儿他得去提点提点。
“二爷,老太太忧心您的身体,劝您少吃些酒。”
见裴铎的手伸向酒盏,姜宁晚牢记方才银珠嘱咐她要劝他少饮酒的话,遂出声提醒。
先是缄默了瞬,随即掀了眼皮,他目光寸寸略过她白腻的面颊、粉颈,带着审视、几许慵懒:“赏你了。”
骨节分明的大掌递过甜白釉酒盅,酒盅精致小巧,在他的大掌中显得格外玲珑。酒水澄澈透明,气味浓烈、醇厚。
姜宁晚一直埋着头,完全没料到他会让她饮这杯酒。她视线下移,落在酒盅上,心中惊讶,一旁的旺顺见状,立刻提醒她:“二爷既赏,你便接下吧。”
姜宁晚犹豫地伸手,从他的掌心中接过酒盅。
这是杯烈酒,气味扑鼻而来,她酒量一般,就算可以,她也不想在这种场合饮酒,但显然,现实不允许她拒绝。
再三做心里建设,方才将酒盅送到唇边,在旁人的注视下,一口气饮了杯中酒,
她饮得太急,嗓子眼涌起一股辛辣,刺激得喉咙一阵痉挛,硬是迫自己克制本能反应,平复气息道:“谢二爷赏。”
姜宁晚强忍骂人的冲动,如果可以,她更想把这杯酒泼他脸上。
许是方才呛着了,她此刻双颊绯红,眼眸若秋水澄澈,唇红润微启,露出洁白齿贝。
裴铎把玩手中精致酒盅,目光如炬扫向她,指腹不经意地用力摁了摁杯壁,随即向后招手。
旺顺立刻上前,端起二爷面前的小碟子,双手递向姜宁晚:“快吃些压压。”
这些全是她自己方才夹的素菜,姜宁晚也不推辞,她嘴里辣得厉害,急需一块清菜润一润。
老太太在一旁,将二人的打情骂俏尽收眼底,眼角带笑,向梁氏投过去欣慰的一眼,梁氏心领神会,摇着团扇,慢悠悠地看向那处。
裴元淑对此却一无所知,她见兄长赏了采芙,还颇为欣慰,只道兄长待人宽和。
宴会过半,收了席,众人聚在一起,开始话家常闲事。老太太在丫鬟婆子们收拾的间隙,唤了银珠过来,耳语几句,银珠便转身,欲带着布完菜,正静静立于一侧的姜宁晚出去,
这边的姜宁晚结束了布菜,本想帮着一同收拾,只是老太太摆了摆手,她便立在原地。待见银珠向她走来,她觉得十有八九是来发赏银了。
只是银珠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便往外走。
是要去账房里领赏么?
姜宁晚未做他想,安静地随她穿过回廊,月色沉沉,穿过甬道,渐渐觉得这方向怕是有些偏离,遂问银珠道:“这是要去往何处?”
银珠脚步未停:“睿渊堂。”
睿渊堂是裴府二爷的住处。
姜宁晚道:“去那儿领赏?”
银珠瞥了她一眼,可不就是领赏么?还是二爷亲自赏赐。她点头颌首。
姜宁晚见她不欲多言,倒也不再问,只是心下猜测,春喜说二爷院子里前些日子打发走一个丫鬟,如今位置仍空着,老太太时不时便让她过去伺候,也许是有意让她顶上岗。
姜宁晚抬起头,看了眼高墙,她未曾想过要真留在此处做丫鬟,待她拿到身契,寻到线索,便会离开此地。思及身契,她顿了顿,按理说前些时日,身契应当已经到了府上,管事的人怕是忘了拿与她。明日她便去问问,早些拿到手,心中妥帖些。
“好了,你且进去候着吧。”
银珠并未踏入睿渊堂,她只侧首对姜宁晚道。
姜宁晚点了头,随即踏入内,此处宽广,中央有一小亭,顶上覆着青瓦,四角飞翘,旁有石凳、石桌。
她静候在院内。
这边银珠回到福康堂,恰见陈妈提着羊角灯,正踏上石阶,她远远地笑着打招呼:“陈妈,老太太方才席间安排你去何处了?怎的一直不见你?”
陈妈擦了擦头上热汗:“还不是老太太心疼二爷,怕二爷兴致高,吃醉酒,让我赶忙去熬煮葛花解酲汤。”
银珠捂嘴笑:“这确实是大事,二爷今晚可得好生清醒才是。”
陈妈刚想问为何,下一瞬猛地想起自己似是忘了件事,想了想,她一拍大腿:“完了,今儿早老太太让我去跟采芙那丫头说进二爷房的事,偏偏今早忙得厉害,我竟给忘了这事。”
银珠闻言,手一顿,回想起方才采芙进睿渊堂时的神情,好似是有几分疑惑,她没当回事,只当陈妈早就同她说好了,这下倒好,闹了个乌龙。
陈妈兀自懊恼:“采芙现在在何处呢?我得去找她。”
银珠摆摆手道:“让我送二爷屋里去了。”
陈妈错愕道:“你可同她说清楚了?”
银珠此番也有些恼,可现在赶过去说,怕也来不及。
刚转身,她又停住脚步,暗道自己真是犯傻了,那采芙待会儿见了二爷进屋,要她贴身伺候,心里指不定欢喜得紧,她还不赶忙抓紧时机精心伺候二爷?根本不必自己多此一举,这般说不准还能给她一个惊喜。
第17章 遇豺狼(1)
睿渊堂这边的两个婆子将外间的姜宁晚给带了进来,她们引着她站于正厅内。过了戌时二刻,顶上的琉璃瓦映着月色,银霜覆地,姜宁晚渐渐有些等不住了。
她想自行离开,却不料她甫一起身,两个婆子便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齐声喊道:“二爷,您回来了。”
旺顺小心翼翼地扶着二爷入屋,扯开嗓子喊道:“快端些水来。”
两个婆子、姜宁晚皆闻声站起身来,她拉开玉石珠帘,抬眼望去,便见裴府二爷双目微阖,斜靠于太师椅上。
旁有三个生面孔精心伺候着,一个为其打扇,一个手里捧着热茶,一个为其揉肩捶背。
姜宁晚站在原地未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先前出门的两个婆子此刻又折返回来,一个端着釉色饱满的洗面盆,走至裴铎跟前:“二爷,请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