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公羊岫收回了手,“原来曾经那个凤凰骨里的魂魄是你,当时我还跟谢鸣之说如果他舍得淬炼他女儿的魂魄,说不定能让她得到新生。”
“云箬,真正得到新生的是你。”
公羊岫眼底出现欣喜若狂的神色:“难怪你对玄阳宗的人那么讨厌,他们对你做过这样的事,真是死不足惜,但你也因祸得福了,你现在和我一样是不死之身,我们是这世间唯一的同伴。”
“和我一起共享这新的世间吧。”公羊岫朝她伸出手,“我们一起把它变得更加完美。”
第116章
“这不是完美世间, 是你一个人的世间。”云箬无视公羊岫伸过来的手,“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大费周章,自己入这浮生若梦, 做一个天下大同的梦就好了。”
“只有我一个人的浮生若梦有什么意义?”公羊岫道,“众生的苦楚我既然看见了, 就该如万年前一样为他们做些什么,这是世家存在的意义,有能力者当为先驱。”
“你也知道你的浮生若梦没有意义,不过是虚妄一场。”云箬静静看着他,“你又有什么资格担下众生的命途, 有人沉溺于迷途过往,也有人奋力向前, 你的想法不是唯一, 这世间也不需要所谓的天道。”
她后退一步, 身后水域骤然间变幻, 一望无际的大海出现在脚下, 和公羊岫平静无波的水面形成鲜明对比,一边是明亮安稳的轻薄水面, 一面是波浪滔天万顷如碧的叵测大海,一明一暗。
“灵犀。”云箬轻声喊道。
“我在。”海面上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大妖兽现出身形,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云箬身侧,琥珀色的眼睛犹如晦暗的海面上一点明灯。
“这是……”公羊岫惊讶道, “灵兽?不对, 它身上是灵器的气息……神踪秘境?”
灵犀低头拱了拱云箬,抬头看了看四方, 层层叠叠的声音嗡嗡响起:“这是秘境内吧,好多乾坤灵器的气息。”
公羊岫眼神发亮:“生了灵智, 化了形的灵器?这可是世间从未有过的,哪怕是数万年前天地灵气浓郁之时也没有过。”
“是。”灵犀道,“吾乃唯一。”
公羊岫的眼神愈发亮了:“我在所有乾坤灵器上都打上了标记,你却没有被我召唤为我所用,为什么?”
“我早已与云箬结契。”灵犀道。
“所以你只听她的?”公羊岫点了点头,“乾坤灵器认主,除非主人死了,确实不会再受别人影响。”
“不。”灵犀的声音平平板板,“云箬说我是自由的,我不回应你,是我自己的判断。”
公羊岫饶有兴趣的看着它,忽然恍然大悟:“我说呢,云箬宗门之人没有入梦,就是因为他们手上都戴着和云箬一样的灵器,是你秘境中化生出来的对吗?太了不起了,你不仅化形生了灵智,居然还能在秘境中孕育出新的灵器来!被你的气息影响,秘境将他们当做了灵器,自然没有把他们招拢进来。”
灵犀骄傲的正要点头,被云箬抬手薅了一把脑袋,注意力就从公羊岫那里全都收了回来,抵着云箬的手蹭了蹭。
公羊岫:“……”好像灵犬。
云箬摸了摸灵犀,看向公羊岫:“你有秘境,我也有,你有天赋灵技,不巧,我也是。”
她抬起手朝空中一点,轻声道:“破。”
刹那间,一阵风从她身侧吹过,朝着公羊岫轻拂而过,公羊岫心头一惊,抬起手指对云箬招了招:“过来。”
云箬一动不动。
公羊岫惊奇地看着她:“你不受我控制了?你居然能在我秘境中破了我的浮生若梦。”
“也不难。”云箬信步往前,身后暗涌的潮水卷起,露出天幕之上横亘万里的静谧星空,“只能说我的灵技正好克你的幻境,你现在奈何不了我了。”
公羊岫像个长辈般宽和地摇了摇头:“我本就不想对你如何,你可以自行离开,但凭你一人毁不掉这笼罩世间的秘境,你离开又能去哪?”
“放了所有人,让这世间恢复。”云箬道,手中灵力凝出修长剑身。
“哎别动手……”公羊岫刚开口,云箬就不客气的攻了上去。
然而云箬一剑劈下,眼前的公羊岫被唰地劈开,化作一簇水流融入水面,重新在不远处凝聚成型,苦笑道:“这是在我秘境之中,一切由我掌控,就算你现在不受我控制,想要伤我却是白费力气。”
话音落,他的身体被几枚三棱锥刺穿,再次化作水流散开,水面上很快凝出了新的身影。
两次尝试,云箬果断收了手,散了手中的灵剑。
见她放弃,公羊岫走了过来,道:“你为何就是不接受我的做法,如果你不这么执着,留在这里,你可以享受世间一切,我说过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喜欢闲云宗,我就让你们宗门成为首宗,你喜欢你师兄,我就让他一辈子对你好,你厌恶玄阳宗的人,我可以让他们在你面前死一千次一万次。”
他有些不解和困惑地看着云箬:“我想不到你为何要拒绝我,你所受的那些苦难难道就这么算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该为你宗门的人想一想,如果不经那些苦楚,他们可以活的更好,你看他们现在不是过得更幸福吗。”
公羊岫按下手掌,水面上升起一道道水帘,密密麻麻,其中几道就在云箬面前。
江北山和家人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没有流离失所饱受欺辱;
纪月辞的灵技没有被任何人厌恶,也没那么多人在意她的能力,将她视为洪水猛兽般对待;
林望的修为步步高升,宗门的人都将他视为骄傲和榜样;
万知闲弥补了心里的遗憾,救下了那个死在他面前的学生,心结未结,自然不需要解;
百里世家惊才绝艳的少主没有陨落,少年立于船头,在暴风雨中岿然不动。
还有更多的人。
陆子云在学院大考中于秘境内拔得头筹,如愿以偿地进入了玄阳宗,来给他传喜讯的人是他最尊敬的庚桑师姐;
金衣使者四人走在做任务回会审堂的路上,一大面无表情,二大笑嘻嘻逗他说话,三小温柔的笑着,脸上没戴面具,是一张皮肤完好无损的脸,老四走在最后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又把嘴巴闭上了;
叶景看完灯会飞奔回家,爹娘已经睡了,灶台上留着一碗为她温好的米粥;
阿恒走过长街行到尽头,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瞭望台,低头看到从守卫处门内走出来的身影,笑着奔了过去:“师父。”
每一张脸上都是幸福的笑,每一个人都不用经历失去和悔恨。
“如何?”公羊岫问到。
“渗人。”云箬不冷不淡的吐出两个字。
公羊岫听到她这么说,忍俊不禁的笑了:“好啊,那我们来打个赌?”
“你说什么?”云箬怀疑自己听错了。
“打个赌。”公羊岫笑道,“赌是留在我浮生若梦中的人多,还是如你所想,愿意在这个糟糕透顶的世间醒来的人多,如何?”
云箬:“……你把这当游戏?”
“换个称呼嘛。”公羊岫挥手,水面上出现了一副棋盘,一侧落满了白子,另一侧有一颗孤零零的黑子,“你我为执棋之人,用这世间之人下一局棋吧,虽然……胜负其实已经分明。”
“如果我赢了呢?”云箬问。
“那你的秘境就是新的世间。”公羊岫道,“很不错吧。”
云箬:“……”很想骂脏话,但又怕公羊岫这个老古董听不懂。
公羊岫走到棋盘一边坐下,声音带着着蛊惑的力量:“来吧,反正你现在破不了我的秘境,我也拿你没办法,不下这局棋岂不是很无聊?”
云箬走过去坐下,灵犀跟在她身后,支起前肢蹲在她身侧。
棋盘上白色棋子堆叠,云箬把那枚黑色棋子拿起来,嗒一声放在了棋盘上,公羊岫也随手捻起一枚白子放在黑色棋子对面,两颗棋子和他们身后的水面一样泾渭分明,仿佛无声的宣战。
下完第一步,两人停住动作,因为云箬只有一枚棋子。
公羊岫单手支颐,一副北窗高卧的模样,笑看着云箬:“我很好奇,你若真的喜欢百里家那小子,不是更应该愿意留在秘境中吗,那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少年英武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难道不比闲云宗那个灵脉废了的低阶修士更加让人喜欢吗?”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应该喜欢你?”云箬道,“毕竟现在你可是这新世间修为最高的人。”
“你年纪太小了。”公羊岫说。
“我是在嘲讽你。”云箬差点想把棋桌掀了。
公羊岫认真道:“我是真的在问你,如若万年前庚桑家没有天怒人怨歪心邪意,修界太平,我必定也会找一位修为和我不相上下的世家女子成婚,断不会去喜欢一个不如我的人,就像我阿姐,她也绝不会喜欢上一个灵脉被废的男人。”
“你……”云箬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话语问到失言。
只有极度自负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这无人指引的世间又有什么值得你执着的?”公羊岫追问道,“世人总是会一遍又一遍重复曾经的错误,万年前有庚桑世家,现在有玄阳宗,再万年后也会有新的丑恶罪状诞生,这世间需要一条既定的轨道,总要有人站出来将他们导向正途。”
“我愿意做那个道标。”
云箬静了静,问:“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喜欢我师兄是吗?”
公羊岫点了点头。
云箬看着他:“因为百里夜不会想要为谁做决定,他尊重身边的人,把人当人看,你不同,你将这世间所有人都当傻子,默认所有人都是愚蠢的存在,也认定所有的善都是弱小,你不相信人性,不肯容忍瑕疵,不敢面对未知的变故,强行将世间所有人的命运捏在手里,却说这是为了众生。”
“你活了上万年,却不过是个幼稚又自私的小鬼罢了。”
云箬话语落,她面前的棋盘上多出了一枚莹润漆黑的棋子。
公羊岫吃了一惊,扭头看去。
其中一道水帘上的水流被隔断开,一个身影从水帘后走了出来。
“师兄。”
云箬想要站起来,百里夜走过来抬手轻按在她肩膀上,低声道:“别动。”
“……你怎么出来了?”公羊岫疑惑的看着他。
百里夜收回手,看了灵犀一眼,灵犀默默挪开了些,给他腾了个空位让他站在云箬身侧,百里夜才漫不经心道:“我若是没有受伤灵脉损毁,怎么认识我师门的人?怎么遇见云箬?纵然天之骄子再好,现在这样却也不坏。”
他弯腰捻起自己的那枚棋子,将它嗒一声放在棋盘上唯一的黑棋旁边,就如同他现在站在云箬身边一样。
公羊岫沉默下来。
又一枚黑棋出现在棋盘上。
水帘后,江北山见鬼一样窜了出来,抹了自己身上几下才发现并没有水帘弄湿,小跑过来一把抱住灵犀差点哭了:“师兄,小师姐,刚才是怎么了?我好像做梦一样,梦里简直太可怕了!”
“哪里可怕了?”公羊岫莫名其妙至极,“你不是和你爹娘生活得很幸福吗?”
江北山抽抽噎噎:“他们都不要我干活,我找不到活干,好恐怖。”
公羊岫:“……啊?”
云箬:“……”
百里夜:“……噗。”
只有灵犀心疼的和江北山贴脑袋。
云箬看公羊岫的表情,觉得他有些怀疑人生。
不怪他。
小师弟的脑回路她现在也不懂,但她表示尊重。
随即又一枚黑棋出现。
水帘后万知闲大步走了出来,沉着脸把自己和江北山的棋子都抓了起来,啪一声放在孤零零的两枚棋子旁。
“你不想救你的学生了吗?”公羊岫问。
万知闲看着他:“当年之事是我做错,我的学生已经死了,这个事实我怎么能忘了?如果我逃避了,那我就永远是那个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的人,再痛苦,我也得清醒的记得我万知闲犯过的错,我有什么资格忘记?”
又有两枚棋子出现,两道水帘后同时走出两个身影。
纪月辞和林望走上前来,各自拿起自己的那枚黑色棋子。
公羊岫没有再说话,支着下巴的手放了下来。
林望将棋子放进其他几枚黑色棋子中,抬手搭上百里夜的肩膀,叹了口气:“天之骄子我早就做过了,虽然只做了几年,但我觉得足够了,现在做医师才是让我觉得开心的事,还请您老别把我的人生路随便拨回去好吗,要是没有我,咱们宗门早就散了,没我不行,对吧师弟?”
“嗯。”百里夜点了点头。
“你当我听不见呢?”万知闲瞪眼,“师父我难道不重要吗。”
“师父重要,林望师兄也重要!”江北山抱着灵犀脖子帮腔,“没有林望师兄,咱们还穷着呢。”
“北山乖。”林望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北山说得对。”云箬也点点头,“林望师兄养活了我们宗门上下好几口人呢对吧师父?”
林望喜笑颜开:“师妹也乖。”
然后被百里夜捣了一肘子,捂着肚子说不出话来了。
纪月辞绷着脸,拿起自己的棋子放进黑棋堆:“虽然那梦境里是我曾经最想要的生活,但我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小女孩了,公羊前辈,你说人心复杂易变,但并非所有变化都是不好的,你万年后醒来游历世间,难道只看到作恶之人吗?”
“自然不是。”公羊岫道,“你规规矩矩我自然管不着,作恶之人我却不会放过。”
“那遇到我的事,前辈会怎么处理?”纪月辞不卑不亢道,“在那些被我听到心思的人眼里,我擅自窥探他人是为恶,天道会帮他们处罚我吗?我阿娘当初被小镇里的闲言碎语逼到几近崩溃,在她心中我也是恶,那些让她活不下去的指点和逼迫也是恶,可我听前辈所说,我因为这个灵技被排挤欺负才是受害者,天道站在哪一边呢?”
公羊岫答非所问:“你不是不爱说话吗?”
纪月辞笑了笑,走到万知闲身边,一起站在云箬身后。
公羊岫看着他们,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棋盘上一枚接一枚的黑色棋子开始出现,慢慢增多了起来。
陆子云从水帘后走出来,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空阔水域,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想到在幻境中的一切,他苦笑了一下。
他差点杀了云箬的师兄,害死一大,那幻境里什么都美好,却不是他想要的,他想活着,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事实不可更改,他要往前走才行。
阿恒也从水帘后走了出来,面对茫茫水域,他抬手擦掉了脸上的眼泪,小声道:“师父……我帮你守着北州城,百年后来见你,才能抬头挺胸说我是你的徒弟。”
二大和一大走在一起说说笑笑,忽地停住脚步。
一大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干什么,东西忘带了?让老四帮你送出来,我们来不及了。”
二大停了许久,笑起来:“我自己去拿,老大,你会等我的对吧?”
“不等,你自己赶上来。”一大转身就走。
二大看着他的背影,终究转身与他背道而驰,拨开水帘走了出来。
“我答应过老大,会照顾好三小和老四,怎么能食言呢。”他低声自言自语。
一道水帘被拨开,叶景慢慢走了出来,她抬眼看了四周一圈,目光似乎看不到云箬他们,也看不到周围的人们,只看到了公羊岫,她踩着水面走过来,小声道:“师父。”
公羊岫叹了口气:“阿景,你在梦里过得不好吗?”
叶景对着他跪了下来:“我只是想见师父一面,我想问师父,我在入梦之时听到的那些是真的吗,这世间并没有灵药能让人催生灵脉,我只是刚好特殊而已?”
公羊岫没说话,沉默地承认了。
叶景规规矩矩对他行了师徒间的叩拜礼,站起身来:“我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希望,做了那么多试验,杀了那么多人……师父,阿景不能陪着你了,我承受不住。”
“去吧。”公羊岫道。
叶景转身走进水帘之中,那里有她的阿爹阿娘,有完好无损的村子,不会再有见死不救的仙门之人,天道会庇佑众生。
水帘上现出诸多情形,有人拨开水帘走出来茫然站在原地,也有人跟随着水帘中的幻影向更深处走去,有人选择现有的清醒痛苦,也有人选择沉沦在没有悲伤的过去。
千人千面,选择亦是万千。
公羊岫放在棋盘上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扣在边缘,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棋盘上黑色棋子越来越多,他敲着棋盘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
第117章
整个水域上都是从水帘后走出来的人, 他们看不到对方,看不到水域里的其他人,只能看到自己那片空旷的无边水域, 有人掩面哭泣,有人茫然四顾, 有人四处走动尝试离开,也有人安静地盘腿坐下。
他们意识到自己被困住了,却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幻境。
“你输了。”云箬看着自己面前快要从棋盘上满溢出来的黑色棋子,“比起虚幻,人们更想要真实的自由。”
公羊岫沉默半响, 不赞同道:“真实和虚幻一线之隔,此世界的真实和彼世界的虚幻其实没有区别, 只要不从浮生若梦中醒过来, 他们所在的那个世界就是真实, 哪怕被我影响, 只要他们没意识到, 他们的意志即是自由,现在从幻境出来, 被困在虚幻和真实之间才是痛苦的。”
“你要毁约吗?”云箬道。
“是又如何。”公羊岫淡声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从幻境里走出来的这些人得到了你的帮助?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云箬说,“这里是你的秘境不是吗,我如果做了什么你肯定能察觉到。”
“说到底, 你就是不信任世人自己做的决定对吧?”百里夜在云箬身侧开口。
“世人自己的决定?”公羊岫看他一眼, “万年前吗,还是万年后的现在?我看过两次, 人们的决定不是都在把世间变得更糟糕吗,我觉得我不需要再看第三次了。”
“就算如此, 你也没资格替世人做决定。”百里夜道。
“我只希望公羊世家的悲剧不要再上演。”公羊岫垂下眸,捻起一颗白色棋子在手中把玩,“就算我解开了秘境,人们痛定思痛,这世间好上一阵子,然后呢?如若你们再遇到有人作恶,又该如何?”
“那就阻止他。”云箬道。
公羊岫笑了笑:“若是在你没看到的地方呢?”
“那就有别人去阻止,我们没有责任背负别人的命运,也没有本事管天下事。”百里夜替云箬回答,“你问这些问题没有意义,公羊前辈,想耍赖你就直说。”
林望扒拉了百里夜肩膀一下:“你别说这么直白啊,万一待会儿他恼羞成怒怎么办?”
“都活这么久了,脾气不会这么差了吧?”纪月辞面无表情道。
“脾气不差能干出来这种想当天道操控所有人的事?”万知闲不同意,“这不是脾气差,简直是性格恶劣。”
云箬咳嗽了一声,江北山会意地道:“咱们说悄悄话要小点声啊。”
灵犀点了点脑袋:“嗯。”
云箬:“……”
你们故意想把他惹怒吧?
“我明白了。”公羊岫说。
“他明白了。”林望松了口气。
“太好了,还不算执迷不悟。”万知闲也松了口气。
“那前辈放我们出去吧。”江北山眨巴着狗狗眼认真许愿。
云箬:“……”
你们真的够了,不要再插科打诨了。
如此严肃的场景下,云箬一直绷着的神经却因为身后站着的人放松了少许,其实刚才公羊岫跟她打赌,赌会有多少人从浮生若梦中醒来,她只清楚自己的决定,并不知道别人的抉择。
她不要虚幻的幸福,但对于痛苦中的人来说,虚妄的幸福反而是一剂良药。
能清醒的直面痛苦是个人的选择,选择留在浮生若梦中的人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选择破除幻境唤醒所有人,她做的又是对的吗?
对于那些想要留在浮生若梦中的人,她的行为和将他们关入梦境的公羊岫有何不同,如果她没办法破除浮生秘境,所有清醒来的人都会困在这不生不死的地界,她是帮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
“师妹。”肩膀上传来清晰的触感,百里夜的手指搭在了她肩头,“不用想太多,你不是公羊岫,不是这世间的天道,亦不需要对所有人负责,你只是你,你做你想做的就行。”
“至于选择……”百里夜垂眸对她一笑,“不管是我们,是清醒的人,还是沉沦的人,每个人的选择都是自己决定的,人只要背负自己的命运就可以了,你若想多了,岂不也是一种傲慢?不管你做什么,难道还会比现在更糟糕吗?”
云箬只觉得心中一片雪亮,轻轻点了点头。
“你要做什么?”公羊岫皱眉道。
云箬没回答,抬手抹过了棋盘上所有棋子,莹润的黑白色棋子上银光闪过,水域上方的水帘一道一道消失,连带着那些从幻境里醒过来的、或者还在沉睡的人。
公羊岫猛地扭头看去,水域上方一望无垠,所有的水帘都消失了。
云箬身后的师门人也悄无声息的不见了,只剩下百里夜。
“你把人都送出去了?”公羊岫出手如电,一把掐住了云箬的手腕,“怎么可能,这方秘境由我控制,你怎么做得到?”
随即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一阵纯粹的,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早就已经消散万年的灵息悄无声息的围拢而来,他才发现自己的秘境里早已充斥着不属于自己的灵力。
“天地灵气。”公羊岫沉声道。
他扣着云箬的手腕,灵力往她灵脉中探去,云箬没有挣扎也没有动,任他作为。
灵力探入,却不是公羊岫想象中的排斥或侵袭,云箬体内的灵力如同她身后浩瀚无边的海水,将他的灵力尽数接纳,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从他脑中闪过,他突然明白过来了。
他一直以为云箬灵脉中的灵力来自天地灵气,同宗同源,却原来不是。
“云箬。”他轻声道,“你就是天地灵息。”
被驱逐出这世间的天地灵气选择了新的宿主,一个经过淬炼苦难依旧纯粹的强大魂魄,将自己交托给了她,不是云箬拥有一部分的天地灵力,反而是自然灵息借由云箬才重现世间。
两人的灵力相互博弈,云箬在和公羊岫开始打赌时就悄悄借由灵犀秘境,将自己的灵力散入浮生秘境中,只有破除公羊岫的秘境,所有人才能真正醒来,可公羊岫的秘境太强大了,她只有灵犀这一个秘境媒介,唯一的办法就是强行扩展灵犀秘境吞掉现在的秘境,之后再让灵犀收拢边界,世间就能恢复。
反正灵力她有的是,拼灵力她还没输过。
云箬身后的静谧星空横亘过公羊岫身后的整片水域,铺满了整个秘境,她挥开公羊岫的手,从棋盘边站起身来:“公羊岫,收了你的秘境吧。”
公羊岫愣了半响,忽而笑了起来:“云箬,我现在的秘境可是笼罩着整个世间,你将自己和灵犀秘境绑在一起,如果灵犀的秘境占据了这世间,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不等云箬回答,他就低声道:“真实的世间排斥天地灵气,你如果破了我的浮生秘境,你就再也别想回去了,除非你舍得下这一身灵力。”
“可你早就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如果没了天地灵气,你也活不成。”
“这是你的死局,云箬。”公羊岫弯起一边嘴角,“只有和我站在一边,你才能破局。”
“方才灵犀告诉过我了。”云箬神色不变,“我知道后果。”
“那你还这么做?”公羊岫保持着坐姿,蹙眉看着云箬。
“你做了选择,我也做了选择。”云箬周身灵力涌过,手臂上现出红痕,狰狞的纹路顺着她的脖颈往上攀爬,“大不了就不出去了,和你同归于尽嘛,二换一,你赚了。”
百里夜上前一步牵住云箬的手,灵力从他灵脉中经过,两人脚下的海水往前蔓延,一点一点覆盖公羊岫的秘境水域。
其他乾坤秘境中只有残存的天地灵息,很快被云箬的灵力侵入覆盖,公羊岫抬头看着头顶横亘而过的长河,眼底映出一片璀璨的星光。
他低头看向脚下,脚下深黑的海水望不到底,却能感受到磅礴的气势和绵延不绝的灵息。
棋盘上只剩两枚黑色棋子,沾染了星光,熠熠生辉。
公羊岫抬手把自己手里那枚丢下去,白色棋子在棋盘上蹦了蹦,挨到两颗黑棋旁。
他托腮笑道:“其实我在蓬莱岛沉睡的时候意识是清醒的,数万年光阴,我单独守着那座岛,只觉得时光太漫长了,现在这样也不错,云箬,有你陪着我,以后在这秘境空间中,我也不算无聊。”
他骤然间收了自己的灵力,汹涌的天地灵息铺天盖地涌过来淹没了他,海水顿时铺满了整片水域。
茫茫海面上只剩下云箬和百里夜,百里夜只觉得自己牵着云箬的手指一空,他抬起手,发现自己指尖忽隐忽现,云箬笑看着他:“师兄,你要醒了。”
“云箬?”百里夜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浑身无法动弹。
云箬倾身上去,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我送你出去,百里夜,我刚才撒谎了,你以前骗过我很多次,这次就让我报复回来吧,我喜欢你,却不想留你在这里陪我,二换一多不划算,对吧。”
“可我愿意!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百里夜拼命挣扎起来,但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
“是你方才跟我说让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云箬笑道,眼底水光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