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凉下来了,人的心情倒未必。沈兴邦好久没发这么大的脾气,就连一向懂事的孙子都?被他当着众人的面骂得狗血淋头。
老头子做生意这么多年,一向奉行低调的原则。因为?娱-乐城的事,二?儿子去年的绑架案又翻了上来,成了这段时间各大报纸的头条。
再加上孙子在娱-乐城被人下药这事,现在外头已经传出了各种版本。沈兴邦最要面子,又自?诩家教严厉。现在沈家孙辈在外人眼里俨然已经成了不?务正业的纨绔,他的老脸往哪搁?
总之,最近浔城乃至宁省的报纸头条都?是沈家这些事。
看着三?个儿子,沈兴邦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凄凉之感。沈家倒底还是人丁不?旺,否则也不?至于他只能在这几个不?肖子孙里挑挑拣拣。
平时他最看重老二?和孙子,偏偏这次闹出事的也是他们。再看看老大和老三?,一个永远是那副不?声不?吭的温吞模样,一个坐在那就眼珠子乱转,看着就让他冒火。
沈乐贤坐在那儿,听他爸训他二?哥,心里笑开了花,面上还得做出一副耷眉臊眼的模样。他忍得难受,一双眼睛一会看着大哥二?哥,一会又看看大嫂和小侄子。这些人,平时一个个趾高气昂的,根本看不?起他。这会看到他们被训,沈乐贤心里一阵快意涌上来。
沈栾被爷爷骂得垂着脑袋不?吭声。幸好许青菱嘴巴严,没把?那天晚上他最丢人的事告诉他小叔。不?想他想象不?出,今天他会遭遇什么。
爷爷骂他读书把?脑瓜子读傻了,连人都?不?会看。他认了,他确实不?会看人。因为?不?会看人,才?会被宛月一直以来自?我标榜的“善良”给欺骗。
傅芹听到公公训儿子,心里不?好受,忍不?出开口道:“爸,这事也算是给栾儿一个教训。是上回?那丫头脚踩两只船,跟栾儿这边处着,那头还继续跟魏家的孩子兜搭着。姓魏的那小子已经进去了,栾儿也跟那女的分手了。以后他再交女朋友,我肯定帮他好好把?关。”
沈兴邦自?然知道这事的责任算不?到孙子头上。他最多是太年轻,对人没有?防备心。他真正不?满意的是二?儿子,老二?这次的事没办好,跟媒体的关系没处理好。倒底还是年轻,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跟电视台的关系,完全没有?必要搞得那么僵。
沈安吾难得来御园吃一顿饭,又要听老爷子在这训话。听到父亲说?电视台的事,他放下筷子道:“爸,不?再投放电视广告,是集团管理层的决定。电话台那边的关系也没断,不?投放电视广告,还有?其他的合作方式。这投广告,不?是有?枣没枣都?一竿子下去,每一分钱都?要花对。”
沈兴邦脸上明显不?快,用?力拍了拍桌子,“我还没死!我现在还是远星最大的股东,远星这些策略调整,你也得先跟我商量商量!”
沈安吾抿着唇不?说?话。老爷子虽然已经不?主事了,但还是不?肯放手,总想在各种事情上插上一手。
沈兴邦阴沉着脸,那双浑浊的眼扫过自?己三?个儿子。一转头看到老三?咧着嘴在那幸灾乐祸地笑,他更是火大,扬起手杖就往沈乐贤头上砸。
“狗东西!别以为?你干的那些勾当我不?知道!让你去你姑姑那做事,你一天天都?干了些什么!”
沈兴邦气得血直往脑门上涌,挥着手杖直往逆子身?上抽。一旁正在收拾碗筷的保姆陶姐看到老爷子一张脸红成了猪肝色,唬得扔下手里的碗筷,赶紧上前劝架,又让其他佣人去拿降压药。
沈乐贤没想到自?己啥也没干,来御园吃饭反而挨揍了。老爷子的手杖那可是精钢制成的,砸在身?上痛得他哇哇直叫。他顾不?得那么多,痛哭流涕地嚎叫起来,就怕外头人听不?见。
果然过了没几下,从外头冲进来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妇女,上来就一把?抱住沈乐贤,哭嚷起来:“我是造的什么孽,把?你生下来。早知道你亲爹恨你恨成这样,当年你生出来,我就把?你掐死得了!”
这句话自?然是说?给沈兴邦听的,一旁的傅芹不?由皱起眉头。公公这会早已面色铁青地倒在椅子上,喘着粗气,陶姐见状赶紧给他倒水,拿降压药。
徐千兰穿着一身?棉麻长?袍,手腕上带着个碧玉的镯子,四十好几还是一副风韵犹存的模样。儿子搬走后,这些年她一个人住在御园的五福园里,平时没事也很?少到主楼这边来。
尤其是沈家家宴的场合,沈兴邦并不?喜欢她露面。
这么多年,徐千兰自己受委屈倒没什么,满腔希望全寄托在儿子身?上。沈兴邦这人极重视儿子的教育。前头两个儿子,他几乎都?手把?手地教着做生意。乐贤也是沈兴邦的亲儿子,再怎么他也会分点产业给儿子吧。结果沈兴邦不?仅没有?带着儿子学做生意,还把?儿子安排到他妹妹沈佩香管的物业公司上班。
沈佩香哪里会把重要的工作交给沈乐贤,给了他一个虚头巴脑的职位,让他先干干看。
除了每个月定时定点领空晌,沈乐贤在姑姑公司里啥也不?干。大学毕业几年,沈乐贤就游手好闲了几年。
沈兴邦看到徐千兰出来,胀着脸咆哮道:“我管教儿子,你跑过来干什么!”
徐千兰和沈乐贤母子俩哭成一团。沈绍周对他这个三?弟一直淡淡的,平日里也很?少来往。傅芹更是看不?惯徐千兰这种野路子女人。夫妻俩坐在一旁不?做声。
沈安吾平时很?少跟徐千兰打照面,他能感觉到父亲并不?想他们碰上面。
所以每次他跟大哥来御园吃饭,徐千兰都?缩在五福园里不?出来。
然而看到徐千兰抱着儿子痛哭流涕的模样,他还是觉得一股恶心的感觉在胸口翻涌着。
小时候,不?明白父母之间倒底闹什么矛盾的时候,他曾经一度希望他们能复合。
父亲确实在母亲去香港后,带他去找过母亲。他虽然年纪小,也能看出来父亲对母亲一直有?感情。他天真地以为?他们的婚姻还有?转机,直到徐千兰的出现。
那年浔城政府想发展旅游业,牵头主办旅游形象大使选拔,拉了很?多公司赞助。远星集团就是其中赞助商之一。说?是形象大使选拔,其实就是选美比赛。
徐千兰也是浔城人,之前一直在深市一家服装店打工,后来因为?长?得漂亮,开始给服装店拍试装照片,再后来慢慢开始给报纸杂志拍些照片。
眼看当年一同去深市打工的姐妹,都?傍上条件不?错的男人,只有?她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徐千兰偶然间听说?家乡在搞选美比赛,便卷了铺盖回?老家。
也就是在这个选美比赛上,她认识了沈兴邦。那时候沈兴邦已是跟妻子分居了,碍于公司股权和各种原因,两人一直没有?办理离婚手续。
选美比赛徐千兰拿到了第五名。比赛后的酒会上,看着沈兴邦一个人在那喝闷酒,她便动了心思,扶着醉酒的沈兴邦到一旁休息,最后送他回?家,就这么上了他的床。
后来,两人就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这种关系。睡了几次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
徐千兰满心以为?她怀了沈兴邦的孩子,他一定会娶她。没想到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沈兴邦还是不?愿意对外公布他们的关系。
沈兴邦给她在外头租了个别墅,又请了个阿姨照顾他。他工作忙,也不?是经常来看她。徐千兰跟保姆两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她不?敢跟家里说?她怀孕的事,也怕沈兴邦抛弃她,煎熬得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突然有?一天,一个陌生女人上门。那女人自?称自?己叫沈佩香,是沈兴邦的妹妹。沈佩香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也不?避着保姆,居高临下地开口道:“我大哥说?了,你把?孩子生下来,他会给你一笔钱。数目你来定,只要不?是太离谱都?行。从此以后,你跟我大哥就没有?关系了,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你肚子里的孩子,沈家会帮你养大。”
徐千兰脸色惨白地站在那儿,她没想到煎熬了这么多天,竟然等来了这么一个结果。沈兴邦不?仅不?打算娶她,还打定主意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抢走。
沈兴邦自?己不?肯出面,缩在后头,让他妹妹上门来说?。徐千兰心下冷笑,当着沈佩香的面,她没说?什么,只说?句“我考虑一下”。
沈佩香把?话带到就走了,打那之后沈兴邦也没再来过。
沈兴邦不?来,徐千兰也不?联系他,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徐千兰打定主意要把?孩子生下来,她不?信,孩子真生下来了,沈兴邦会不?管。
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徐千兰挺着肚子去香港。国内医院越来越严格,想知道孩子性别,只能去香港查。
在飞机上竟然让她碰到尚蕙兰。先前她只是在杂志上和沈兴邦的钱包里看到那个女人的照片。
不?得不?说?,尚蕙兰本人比照片上好看多了。身?材瘦削高挑,皮肤白晳,一双眼睛很?有?神?,气场强大,穿着一件驼色大衣,头发整整齐齐在脑后挽成髻,耳朵上戴着一对色泽很?好的珍珠耳环。
这样的女人,是人群中无法忽视的存在。
徐千兰本就一肚子委屈,这个委屈在看到尚蕙兰后变成了熊熊妒火。两个多小时,她整个人都?被这种又妒又恨的情绪煎熬着,她难受得捂着肚子。
下飞机时,徐千兰再也无法控制胸口翻涌的情绪,她顺着人流走到尚蕙兰面前。
那个女人正站在路边等的士,风吹动她胸口的真丝围巾和大衣的衣角。她看上去已经跟这座城融为?一体了,徐千兰走到她旁边,手轻轻抚在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上。
一辆红色的士停在路边,尚蕙兰转过头,看她挺着肚子,关切地问她要不?要先搭车。她脸上那带着些许客套的淡淡笑意刺痛了徐千兰的眼。
徐千兰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女人,眼里带着年轻女孩的娇矜和傲慢:“我肚子里是你丈夫的孩子。”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足够清晰。那个云淡风轻的贵妇的表情有?一瞬的怔愣,很?快被冷漠取代?,“这话你应该去对沈兴邦说?。你跟我说?,我也不?可能给钱给你。”
徐千兰在她眼里没看到一丝失望之情。
尚蕙兰不?再搭理她,坐上的士扬长?而去。徐千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却?愈发委屈了。
那天坐出租车去酒店的路上,她就接到了沈兴邦的电话。沈兴邦在电话里几乎是咆哮着质问她为?什么去骚扰他妻子。
这是徐千兰第一次看到沈兴邦发这么大的脾气,她吓得直接挂断了电话。
在香港一家私立医院做了检查,得知自?己怀的是儿子,徐千兰原本慌乱的心思镇定下来。她回?到浔城安生待产。
几个月后,儿子生下来后,沈兴邦倒底还是来看她们母子了。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在别墅里继续住着,多余的一句承诺也没有?。
养大儿子的那些年,徐千兰才?知道沈兴邦的心一直在尚蕙兰身?上。原本尚蕙兰已经打算离婚了,因为?沈兴邦在外头有?了私生子,离婚反而延期了。
那些年,徐千兰没再见过尚蕙兰,却?一直被那个女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个女人成心是为?了恶心她!只要她不?让出位置,徐千兰就永远无法登堂入室。
尚蕙兰的儿子去京市上大学,在沈兴邦的许可下,徐千兰终于带着儿子搬进了御园。御园很?大,有?两个巨大的园子,沈兴邦没让徐千兰搬进主楼,而是在五福园里加盖了房子,她和儿子住在那里。
转眼间,徐千兰也熬到了快奔五的年纪。沈兴邦一直没跟尚蕙兰离婚。直到去年两人才?正式办理离婚手续,徐千兰在御园照顾沈兴邦的饮食起居,却?一直没能等来正式的名份,心早已冷了。
最让她难受的是,儿子这些年也一直像个见不?得光的存在。外头甚至很?多人并不?知道沈兴邦有?三?个儿子。沈兴邦两任妻子生的两个儿子,一个管着远星下面的建筑公司,一个现在已经是远星集团的CEO了。那两个儿子都?拿了股份。只有?她的儿子,什么股份都?没有?,还被打发到沈佩香的公司干活。
此刻,看着儿子的胳膊上被沈兴邦的手杖打得一道道的杠,徐千兰的心像针扎了一样。
她红着一双眼睛,也不?看沈兴邦,只抱着儿子哭嚎着。
傅芹看着这一对母子抱头痛哭的模样,着实为?难。作为?长?媳,她不?得不?站起来劝解。然而内心深处,她实在是不?想。
一旁的沈安吾视若无睹,神?色冷淡地站起来:“我下午还要有?事,我先走了。”
沈兴邦心情也平复了些,看儿子抬脚就往外走,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道:“你母亲什么时候到?她不?是说?再也不?回?浔城了吗?怎么又巴巴地赶回?来?”
沈安吾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他就猜到他父亲忍不?住要问,不?过他才?懒得回?答。
沈乐贤平白被自?己亲爹揍了一顿,心里不?忿得紧。这么多年,他妈一直教他忍。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也没见沈家有?谁对他们母子好。
徐千兰把?儿子带到自?己的住处,看着儿子胳膊上一道道红痕,她眼泪就像珠子一样掉下来。
这些年,不?是不?后悔的。年轻的时候,喜欢她的大老板那么多。随便嫁一个,也比跟着沈兴邦,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强。
沈乐贤脸上一阵青一阵紫,眼里一片猩红,胸口那团火烧得他浑身?难受。
“妈,我算是看出来了。我爸他根本没把?我当他儿子。亏得我还在外头维护他的脸面!”
儿子的话就像刀一样扎得徐千兰心口淌血。到了这份上,她还能说?什么,都?是她做的孽,如今却?要儿子来受这个苦。
沈乐贤气得冒烟,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来一看,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号码。
这几天贺坤的哥哥贺乾,一直在堵他和沈佩香,还威胁他们,如果不?合作,就把?他们这些年干的事全给捅到沈兴邦那。
沈乐贤看到手机上跳动的号码,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许青菱去公安局协助调查那天,沈安吾特意开车接她。
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在去公安局的路上,许青菱竟然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她已经很?久不?去回?想那天晚上了。那是她重生的第一天,她整个人被强烈的仇恨情绪裹挟着,回?忆和现实交织在一起,脑子里一片混乱。
时过境迁,那些仇恨已经淡去,遗忘,放下。然而,现在让她再次回?到那晚,她不?得不?把?回?忆和现实重新厘清。
许青菱突然想到一件事:“你那件衬衫给他们了吗?”
沈安吾正在开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件衬衫:“给了。这个案子他们接管后,我那一身?衣服都?给了他们。”
许青菱点点头:“那就好。”
这语气听着不?对劲。红绿灯路口,沈安吾停下来,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不?由笑了:“这个案子其实已经侦破得差不?多了,警方该掌握的证据也都?掌握了。作为?那天晚上唯一的目击证人,你的证言不?过是再给他们上一层保险。你用?不?着这么紧张。”
许青菱轻抿着唇,低头摆弄着书包的背带,嘟囔了句“我知道。”
到了公安局,沈安吾想陪她一起进去,被许青菱拒绝了:“我是给那桩绑架案当目击证人的,我们俩最好什么关系都?没有?。你陪我一起进去,我等会怎么跟他们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啊?”
沈安吾被她一句话逗得笑出声:“还需要怎么解释?你救了我的命,我对你一见针情,爱上你,不?行吗?”
许青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有?些无语地抿着唇。
沈安吾看她似乎有?些不?高兴,然而他还是不?想放过她,解下安全带,侧过头看着她:“那天你说?好了当我女朋友,不?许反悔。”
许青菱看多了他冷脸的样子,真的受不?了他这样含情脉脉的眼神?。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鞋子。沈安吾送她的那双球鞋已经被她洗得发黄发旧。
沈安吾抓住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些得意地扯了扯唇角:“你能不?能对自?己坦诚一点?我知道你在意我。特别舍不?得我。”
许青菱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有?种内心最隐秘的角落被人看光了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沈安吾这辈子腿好好的,身?体一点残疾没有?。她总是忍不?住地想让他高兴一点,不?希望看到他有?任何的心情不?好。
上辈子在沈安吾手底下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她总是能在人群里一眼找到他,隔得老远都?能感应他的心情如何。
难道——自?己上辈子就喜欢他?!许青菱感觉自?己脑子像被针扎了一样,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交织在一起,她忍不?住抬头看着沈安吾。
沈安吾抬手将她脸上一缕碎发拂到耳后,忍不?住将藏在心底的念头说?出来:“你知道吗?你每次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都?好想跟你谈恋爱。”
老城区的公安局不?知道是哪一年盖的办公楼,灰扑扑的大楼,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
许青菱坚持不?让沈安吾陪她一起进来,自?己一个人进去。在保安室里登记了下名字,很?快便有?人领她进去。
办公大楼里的光线也不?好,大白天也要点灯,许青菱坐在靠窗的位置,桌子对面坐着一老一小两个警察。
老警官自?我介绍姓张,黧黑的面膛,一脸风霜之色,一看就是经常办案的老警察。
旁边年轻的小警察显然刚参加工作不?久,面前摊着本笔记本,正低头认真做着记录。
许青菱总觉年轻的警察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张警官没想到许青菱这么小,年纪跟他女儿差不?多大,瞅着乖乖巧巧的一个小姑娘。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难得露出溢出一丝和蔼,语气也比平时多了一份温和。
“许小姐,你那天晚上怎么会经过事发地点呢?”
意料之中的问题,来之前许青菱也已经想好了怎么回?答。
“去年高考成绩出来,我考上了浔大的专科,家里不?让我去读。我只好去找我小叔小婶,希望他们能帮我劝劝我爸妈。那天晚上从小叔家出来,回?家路上经过炼油厂那块空地。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同学的家就在炼油厂的职工宿舍。我那个同学爱买杂志,我在家看店很?无聊,我想找她借些杂志看。到炼油厂,才?发现那里拆了好多房子,出租车没法开进去,我只好在路边下车。经过那块空地的时候,我听到里头有?动静,就看了一眼,看到有?个人跪在地上,眼睛被蒙了起来,旁边围了一圈人……”
许青菱庆幸自?己真的有?同学住在炼油厂。上学的时候,因为?走读的关系,她经常在上下学的路上帮那个同学买杂志。
张警官一双锐利的眼直盯着她,“那段时间,炼油厂工地应该处于停工的状态。那么晚了,你确定看清楚了那几个绑匪的样貌?”
许青菱垂下眼眸,思索片刻,缓缓开口:“工地虽然停工了,灯泡还亮在那。那几个人的车子就停在离那个工程灯不?远的地方。我躲在工地角落的建筑垃圾堆后头。他们那群人,一起总共有?七八个人,确实看不?太清楚。我只记得有?个穿白色背心的男人,那人应该是他们的头头,其他几个人都?围站在他旁边,递烟给他。他站在工程灯底下,抽烟的时候刚好正对着我的方向,我看得清清楚楚……”
两个警察认真听着,一回?忆起那晚的情形。原本情绪平稳的小姑娘变得激动起来,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眼里隐隐有?惊惧。那天案子结束后,他们曾经去现场勘察过。现场车辙印记,罪犯活动轨迹,确实跟她说?的如出一辙。
“没多久,我在电视新闻上看到那几个绑匪,我以为?他们全都?被抓了。直到前几天,我在金海岸娱-乐城又看那个绑匪头头……”
许青菱知道自?己的话漏洞太多,然而她现在也只能这么说?了。
年轻警察神?色严肃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一一摊在她面前,“许小姐,你仔细看看,这里面哪一个是你那天晚上在炼油厂工地上看到的绑匪头头。”
许青菱仔细辨认着面前的照片,照片上的人都?穿着统一的蓝色囚服,几乎都?是那天晚上她看到的绑匪团伙的人。在这一群理着相?同发型,穿着相?同衣服的人里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天在金海岸碰到的男人。
“是这个。”她从一堆照片中抽出一张递给年轻警察。
张警官扫了一眼照片,面色凝重起来,又追问了几个很?尖锐的问题,比如:许小姐,你这么瘦是如何把?体重远胜自?己的沈安吾从坑里拖出来的。
对面小姑娘都?一一回?了,描述的经过也都?能跟他们的侦查结果相?吻合。
张警官办案二?十多年了,经手的案子不?知道多少。眼前这桩案子,因为?证据不?足中断了一段时间,最近因为?一家□□被查封,案子又有?了新的进展。
二?十多年的办案经历,张警官把?这个案子前前后后咀嚼了好几遍,总觉很?多地方过于巧合了,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透过对面小姑娘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又找不?到任何可怀疑的地方。
张警官忍不?住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刚要点燃,又想起什么,硬生生地将烟盒又塞回?口袋。
他含笑看着许青菱:“许小姐,说?说?你和沈安吾之间的关系,听说?你们俩家有?亲戚关系?”
许青菱抬眸看着他,眼睛里并无躲闪之意:“我跟沈安吾算不?上什么亲戚关系。我跟他侄子沈栾是同班同学,在绑架案之前我只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并没有?见过他。那天晚上之后,又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我救的人是他。”
将上辈子的记忆一点点剔除,还原完的“真相?”就是这样。
张警官继续追问:“事发之后,你什么时候知道你救的人是沈安吾?具体哪一天?”
许青菱想了一下:“具体哪一天我记不?清楚了。那天之后,过了几天,高中班上同学组织去秀潭峰玩,晚上在翠谷度假村住宿的时候,在那碰到沈安吾。我是那天才?知道我救的人是他。”
年轻的警察在纸上快速记录着,老警官又问了几个问题,许青菱都?一一回?答了。
老警官又跟她聊了一下学校里的事,得知她在浔大美术学院上学,便推了推旁边的年轻警官,“易明,这位是你的小师妹啊。”
年轻警察脸色有?些难看,垂着头不?吭声,仿佛不?愿意许青菱认出他来。
“易明?”许青菱在脑子里搜刮一通,突然想起来这个年轻的警察是谁——难怪看他觉得眼熟,这个年轻警察就是学校里那个自?制假证的师兄!当初张达还从他那搞了一张假月票!
可是易明当初因为?□□的事,被派出所抓了,赔了钱,被学校通报批评、劝退。听说?最后连毕业证都?没有?,只有?肄业证书。
这么一个有?案底的人,竟然成了警察?许青菱满脑子的问号。易明没想到碰到知道自?己老底的师妹,笑得有?些尴尬。
“许小姐,今天就到这里,谢谢你的配合。之后如果有?需要,我们再通知你。”张警察站起来,让易明送许青菱出去。
易明只好把?许青菱送到公安局门口,没想到在这碰到校友,还是一个学院的,顿时有?种脸没地方搁的感觉。
许青菱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师兄,你不?是去深市打拼了吗?怎么留在浔城当警察了?”
易明这个事当初在学院里闹得挺大的,她们寝室几个人还经常谈起易明,都?说?不?知道他在深市混得怎么样。哪里想到他竟然在浔城当警察?
易明对自?己在学校那些不?光彩的历史挺后悔的。一开始画假月票,其实是因为?他月票被人偷了。没想到他做的月票,去搭公交车根本没人发现。后来找他画月票的人越来越多,每个找他画的,回?来都?对他的技术赞不?绝口。他越来越有?成就感,一发不?可收拾了,最后因为?造假证的事被警察抓。
兴许是因为?他还是在校学生,派出所同志让他赔了钱,就了事了,也没有?起诉他。学校后来因为?这事让他退学了,没发毕业证,他只领到个肄业证书。
易明拿着肄业证书去深市找工作,因为?专业能力突出,很?快进了一家设计公司,混得如鱼得水,结果没多久就被人举报了在浔城干了违法的事。他也因此被公司开除,灰溜溜地回?到了浔城。
他正想跟朋友一起鼓捣点事做,突然收到浔城公安局一个老公安的电话。
公安局的人对他那一手出神?入画的绘画技术印象深刻,想让他协助帮忙破一桩重大杀人案。他根据证人的证词,精准地还原了犯罪嫌疑人的画像,立了功。
全国公安系统模拟画像师还不?到十个人,个个都?是香饽饽。宁省各种重大案件需要专业的画像师,都?得去别的省借人,还不?定能借得到。浔城公安局想借人就更难了。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人才?,自?然想留为?己用?。易明协助了几个案子后,恰逢浔城公安局组建技术科,就把?他招进去了。
了解了来龙去脉,许青菱也挺替他高兴的。毕竟能在公安部门,发挥自?己的专长?,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两人站在公安局门口聊了几句近况,易明吱吱唔唔地开口:“师妹,你可别告诉别人在这见到我。”
当初在学校,易明算得上风云人物,专业成绩出众,各种绘画大赛拿奖拿得手软。因为?假票证的事,一脚被学校踢了出来,连毕业证都?没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