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安看到了陆屿白,下意识躲到停车场保安亭后方。陆屿白身边站着许薇然,许老师今天换了一件衣服,宽肩粉色长裙,用细长的金色皮带束在腰肢往上一点儿。
羊绒面料,勾勒着青春期女孩最羡慕却也最难以启齿的成熟优美身材。小牛皮靴上,那双小腿是那样的纤细。晴安又偷偷看了一眼,看到许薇然微微仰头,双手攥在胸口前。
浅棕色的长发下,她的神色相当的紧张。
停车场没什么人,只有秋风在吹。许薇然紧张地仰望着前方的陆屿白,攥紧了胸口,漂亮的嘴唇动了好几下,终于红着脸,开口说道,
“陆屿白……”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
“……”
“……”
躲在墙后面阴影处的女孩,心脏也跟着这声偷听来的告白,咯噔,漏跳了一下。
“……”
陆屿白转过身,脊背靠在车门处。
抬头看了眼对面残留的夕阳,
双手压在车后视镜前。
“谢谢你的喜欢。”
“很抱歉,我……”
许薇然:“这算是,拒绝我了吗?”
陆屿白:“你还年轻,会遇到更好的。”
许薇然愣了片刻,低了低头,用手攥着胸前衣襟,
“是因为……我比你小太多了吗?”
陆屿白不可置否。
双手撑着车门表面,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敲着玻璃窗。
“……”
“抱歉。”
风吹着落寞。
许薇然用手捂住脸。
能听到忧伤的声音,在沙沙落叶飘飞中,弥漫在夕阳的倒影下。
逐渐散开。
那是秋天的凉意。
还有躲在角落里,女孩沿着墙壁,悄悄滑坐下的悲伤。
晴安低着头,用手攥住了绣有校徽的校服胸口。
指尖止不住地颤抖。
那我呢?
是啊,昨夜那个问题,终究是得到了回答。
他不会对她承担责任的,
不会有任何的担当。
毕竟,22岁、七岁的年龄差,
都算多了。
那、她,
十八岁的、与他差了十一岁的她……
运动会过后,高三的紧张生活又一次接踵而至。
每天都很忙碌,每天都在写着永远写不完的试卷。运动会上那些小插曲似乎就是一味生活的调味剂,开心过了,很快就被压头皮的学习浪潮给湮灭在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下。
晴安的生活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陆屿白依旧晚上来接她放学,还是会有不少高一高二的女孩子跑到南大门去悄悄看陆屿白。班主任问晴安要了陆屿白给他们班级拍的运动会照片,说是将来要放到毕业纪念册和谢师宴的ppt里。
只不过自从运动会杨博的妈妈来学校闹了那一出后,杨博的状态肉眼可见堕落了下去。还没迎来第二次月考,平日的小测验检测不出多么真实的水分,杨博依旧是年级里学神般的存在。但自打运动会,往后的晚自习,他经常会突然旷掉。
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班主任也没辙。这对于晴安来说已经不在关注的范围内,她彻底不在意杨博这个人了,走着走着路碰见,就是普通同学的存在。
十月份一过,路边的银杏树全都变成了金黄色,无边落木萧萧下,秋风伴随着严寒天气,彻底让这座沿海城市染上了凉意。高中生们开始在单薄的运动款式校服外面套上自己喜欢的大衣,每天上学一中门口都是花花绿绿一片。学校领导们其实很头疼这种现象,有些班级的女孩子,可能会一天都要穿着厚袄,大课间跑操都不愿意扒下来。每天那两个课间操,大家排着方队一二一在教学楼前面跑,从楼上的办公室眺望出去,满屏的五颜六色,领导们酷爱的校服整装完全被淹没在了个性之中。
但也阻止不了啊,谁让秋季校服是真的太单薄,天气又是真的越来越冷了。
晴安也换下了初秋的那些单衣,她将盛放着冬季衣服的大行李箱给从储藏室里拖了出来,滴溜滴溜推到自己的卧室去。晴安的衣服基本上都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她以前不太喜欢买衣服,总觉得衣服够穿就可以。
冬季的衣服不外乎就那么几件。
几件大袄是需要拿出来的,还有秋衣秋裤,厚厚的袜子。收拾到最底部,她突然看到了压箱底的一件白色衬衫。
衬衫是韩版的,领子很宽,袖口也是大敞,版型挺好看的。
白色的衣服表面,均匀绣着一道又一道黑色的条纹。
说白了,这就是一款韩版的条纹白衬衣。
晴安愣了片刻,看着拿在手上的衬衫。她不太喜欢穿这类纽扣多的衣服,嫌弃麻烦。
但此时此刻,有些画面,却忽闪在脑海中。
第二天一早,晴安起床,拎着书包下楼吃早饭。陆屿白已经站在了大门口,背着单肩包准备往门外走。这段时间陆教授很忙,晚上经常辅导完晴安的作业,还要在三楼的书房忙到半夜。
“陆叔叔要走了吗?”晴安伸过去一个头,用小汤勺往稀饭里挖榨菜。
陆屿白提上鞋,脚后跟在垫子上一抬,用手转了圈腕表,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嗯,上午四节课。”
晴安看着陆屿白,她总是喜欢没事人似的悄悄打量他。陆屿白也转过头来低了低眼眸看了下晴安,终究在拉开门前的那一刻,返回到餐厅,给了晴安一个安稳的摸头杀。
“……”
“嗯?”
男人看着手掌下的女孩,忽然温和挑了一下眉毛。
晴安:“?”
陆屿白摸了摸晴安的头发,
“今天很冷吗?”
晴安一愣,眨了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陆屿白没有直接点明,就是手向下滑,在她校服领子上稍微停留了片刻。晴安的心脏一下子就控制不住加速开始跳。这个男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用一个动作去撩拨了她的心。心跳漏了半拍那一瞬间,晴安下意识往后一退。
手里的勺子,哐当掉进了稀饭碗。
淡淡的白米粥,炒好的青绿色芸豆丝,冒着白茫茫的热气,水杯随着桌面轻微震荡,旁边的简约钟表咔哒一声往前走了两步。
好半天。
“我——”晴安抬了抬手,摸住被陆屿白碰过的地方,她向来脸烧不泛红,单看表面很难看得出她在紧张。
但若是有人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大动脉上。
跳动,就会出卖她此时此刻的心跳。
陆屿白立在对面,手停在半空中。
“我……”晴安转身,低下头去,声音越来越小,用手抓着校服裤子,声音结结巴巴,
“陆叔叔,快去上课吧。”
“我也要吃早饭了,早自习要耽误了……”
“好。”陆屿白恢复神态,又看了一眼晴安,才转身往门口走。
“路上注意安全。”
晴安点点头,却不敢看他,抬起手拿着汤勺,戳进被榨菜油染红了的稀饭粥中,
“嗯……”
“陆叔叔也注意安全。”
听到院子外面的大门关锁的声音,晴安瞬间放下了勺子。她跑到一楼的浴室,关上门,双手撑在洗漱台前。
对面擦的光亮的平面镜里,女孩手指扣在校服领子的拉链上。拉链被拉到最顶头,咬合处抵在下巴上。这么穿看不到里面的衣服,更是有些痒脖子,学生们都更喜欢敞着领子将拉链拉到胸口便行。
晴安抬头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蓝白相间的校服,文文静静,和平日里别无二致,只是领子与昨天不同,拉至脖子最顶端。她将手指一用力,哗啦——
拉开了校服费拉环。
陆屿白摸向她的领子那一瞬间,后知后觉,
晴安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是什么。
褪去校服,白色的衬衣,条纹一道一道,清晰印在雪色的面料上。
开着领子口,袖子也解开了纽扣,更里面,是一件纯黑色的羊绒毛衣,紧紧贴着身子。
这身打扮……
晴安摸了摸口袋,摸出一把金边细框平光镜。
她是近视的,近视接近三百度。平光镜根本没办法帮助她看清这个世界。她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看着模糊的世界,别上那枚从饰品店买来的金框细边眼镜。
最后手指沿着左侧的额角,轻轻将刘海一分。
“……”
像他吗?
“晴安,要不要去小卖部买虾片?”
一下课,柳茹茹跑到晴安座位旁,一巴掌竖在她的书堆上。
晴安闻声,片刻后才回了回神。她正拖着笔,望向窗户外对面高一教学楼的房顶。
A一中高一高二高三都是独栋楼,每个教学楼的楼顶都有一个天文台大圆球,很大一个,虽然只有在市领导省干部来视察的时候那玩意儿才会开。
“……”
“去。”
晴安放下笔,站起身,拍了拍校服。
柳茹茹瞅了一眼她的桌面,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震惊道,
“哇——晴安啊!”
“什么年代了,你居然还在用墨水钢笔???”
“你啥时候转性了?”
晴安一愣,低下头,看到柳茹茹拿起她刚刚合上笔帽的钢笔,就在大惊小怪。
“害,她都用了有几个星期了!”同桌秦雨帮忙补了补刀。
晴安捂住胸口,被一刀击毙的模样,然后顺势把钢笔给抢了回来。柳茹茹看着她十分宝贝地把钢笔上的印记给擦干净,然后小心翼翼放在了铅笔袋的最里层。柳茹茹不禁忍不住好奇,两个人手挽手往楼下走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打探道,
“这钢笔什么来头啊?”
“……”
晴安不说,紧闭着嘴。
可她的眼睛里却有光。
柳茹茹:“不会是哪个大帅哥送你的吧?”
“哎哟喂,现在可不兴送钢笔呀,你这大帅哥看样子还没上过高中,读过书的人谁不知道高考不让用钢笔……”
晴安垂了她一拳头,
“去去去,别胡说!”
“我就是感觉字写的不行,拿钢笔纠正一下。”
柳茹茹完全不信的“啧啧”了两声。
晴安去小卖部买了几包上好佳的虾片,柳茹茹顺道捎了一包给力餐。这个课间比较长,她们俩慢慢悠悠往教学楼回走。柳茹茹四处看了几眼,在经过一道小树林旁,忽然停下脚步。
攥着袖子抽出胳膊,张望了好些圈,压低语气对晴安说道,
“帮我看着点儿老师……”
晴安瞬间就明白了她要看手机。
柳茹茹的家长管的不严,手机都偷偷带到学校里。晴安以前也带,去了陆屿白家里住后,陆屿白明确要求她上学的时候不能带手机。
来来往往有不少学生经过。
柳茹茹迅速翻了翻Q/Q聊天列表,莫名哇了一声。
“杨博换头像了啊?”
晴安盯着对面的银杏树,看什么时候那片树叶会落下来,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啧啧,他换的这头像不是咱们学校高一教学楼的大圆圈嘛。”
“杨博将来想考天文吗,拍天文台,这下那群暗恋小团体又好往高一天台去打卡了……”
叶片掉落,晴安转了一下头,
“你说哪儿?”
柳茹茹伸了伸手机,递给晴安面前,
“这不高一教学楼的天文台?”
“调了个色而已。”
晴安低头一看。
的确是高一的顶层天文台。
她可太熟悉了。
高三调到现在的座位后,她就经常盯着那个天文台发呆。
“不过晴安我跟你说,你幸亏有你的陆叔叔。”柳茹茹冷不丁来了一句。
听到“陆叔叔”三个字,晴安下意识心脏漏跳了半拍,攥了攥校服衣袖,
柳茹茹收回手机,继续边看边说,
“有陆屿白这尊巨佬给你撑腰,杨博他妈的也不敢再跟你有什么事了。”
晴安更加听不懂了。
柳茹茹见她一脸懵逼,比了一下手指,“我听说杨博出去跟人那个了。”
晴安:“……”
“那个?”
柳茹茹压低了嗓音,“就是……传闻,他这些日子晚自习不在学校,都是去大学城的神明街,然后开房,干那个。”
晴安睁大了眼睛,舌头有点儿打结,
“真、真假?”
柳茹茹:“听说的,谁知道真假。”
“反正就杨博那副皮囊,想要开房的话估计排队的女的得排到实验高中去。他妈上个星期还来学校了,你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说晴安,你可真绝情,杨博那明摆着就是喜欢你,然后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情当初才不理你了。那个谁后面不是追了他快三年,也都没能把你给挤下去。不过放手也不错,我看你现在状态也挺好的。他那群暗恋使者实在是太恐怖了,早脱离苦海早轻松利索。”
晴安:“……”
这件事在晴安心里没有掀起多么大的水花。
她一天都把校服拉链拉上去,脖子都裹得紧紧的,里面的衣服一点儿都不忘外露出。其实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明明想穿和那个人“同款”的衣服,可真穿上了,却难以启齿去展现在大众视线、以及那个他的视野里。
晚间放学,晴安背着书包,往南大门的公交站走。
每个周四A大要召开全体教职工每周例会,考核这一周教职工的成绩,相当重要。一进入十一月学院更是不做人,下午开完大会,晚上回去还要开小会。晴安见那几个周四陆屿白都会稍微来晚一会儿,有时候外套都忘记穿。她心疼,于是便跟陆屿白商量,每个周四的晚上放学,她可不可以自己坐公交回家。
陆屿白还是犹豫了片刻,显然相对于他而言,晴安的学习和起居比什么都重要,晴安再三保证每天的学习任务量不会减,他才勉强同意。
公交车一路向西,穿过城市花园、人民路小区、市中心繁华地带,一站一站。随着人越来越少,晴安看到车厢最后一排靠窗户的位置空了出来,便背着书包,找了个角落坐下。
碧海花园在7路车的终点站。
A大地处大学城的位置,大学城距离市区比较遥远,为了方便学生们的日常吃喝玩乐,大学城里专门开了一片商业街,灯红酒绿,彻夜狂欢,与市中心的匆匆节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晴安望着窗户外,公交车已经驶入了大学城内的行驶路段。到了这一带,基本上就没什么A一中的学生了,A一中虽然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但是像晴安这么大的小孩,家里又能住得起碧海花园的人家,还是挺少的。有,也是会有司机亲自车接车送。
大学生倒是多了起来,十点钟,正是大家下了晚课出来happy的时间段路边堆满了人,一茬接一茬,往商业街走去。
最著名的神明街也在这一段地带里。
神明街是大学城的学生们给它起的这个名字,本身并不叫神明街,那条路原本是没有名称的,但是周围建立了很多低俗的小旅馆,五十块钱一晚,里面什么都有,外面还有一些KTV和酒吧,经常就有晚上不愿意回学校的男男女女,搂着腰去了那五十块钱的小酒店。
神明神明,太放纵了,让神明来救赎一下堕落的肉/体。
晴安看到其中有一堆男的拉着一个喝醉了的女孩子,非得往旁边的小旅店走。她眨了眨眼,透过玻璃窗,又仔细看了看。车玻璃反光,下一刻变暗,她这才看清楚,好像是那个女孩心甘情愿往里面走的,一手搂一个哥哥,一边亲三下。
车停在了大学城站。
基本上车厢都已经空了,7路车不到达任何高校,所以这一站也没什么大学生上来。前门吱呀对折向两边开,晴安望着那一群男的和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神,前方刷卡地方“叮——”的一声,呕哑嘲哳难为听的播音在空旷的车厢内响起,
“欢迎乘坐7路车。”
咔啦咔啦。
钢镚落入票盒子的声音。
晴安继续往外看,没注意什么人上来。
公交车再一次缓缓开启,广播声报着“下一站——碧海花园”。晴安的大脑逐渐放空,望着越来越模糊的人影。身子晃一下,又往旁边跟着晃一下。
突然,一阵脚步声,在左耳边定住。
晴安下意识回了回头,往那脚步声的方向看去。车厢内没什么人,白晃晃的灯,寂寥地打在地板和台阶上。
后车座尽头,塑料扶手上,
一只小麦色的手,筋骨分明,紧紧握住了她面前的那个靠背。
晴安一愣,瞬间抬起眼皮。
杨博的脸冷不丁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空气在那一刹那凝结,晴安睁大了双眼,她的脑子一片空白,都忘记了自己是在哪儿。杨博的脸逐渐靠近,弓着的肩膀愈发往下压,将飞了神志的女孩紧紧逼迫在座位的狭小空间内。
另一只撑着后方车座靠背的手,忽然伸向前去。
“杨、杨博……”
下一秒,杨博突然就掐住了她的脖颈,晴安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大力道的拇指压住了下巴,完全张不开嘴。她被迫仰头,后脑勺抵在了玻璃窗上。前方开车的司机看不到公交车最后一排最角落的空间,车子慢慢悠悠往前开,拐过弯,连同两人一起,东倒西歪。
杨博疯了般开始扒着晴安的校服,目光里全都是戾气,像是下一刻就要强/上了她。他的身上有很浓重的酒味,还有熏人的烟气。好奇怪,明明陆屿白抽烟时的味道那么迷人,为什么换做其他人身上,就如此令人作呕。
校服拉链被扯开,女孩子的力气根本就不是男生的对手。杨博盯着晴安身上的条纹白衬衫和高领黑毛衣,垂眸喘着粗气,食指停在了那衬衣敞开的两颗纽扣之间。
晴安回过神,就要挥舞拳头让他滚啊。可刚挣扎了两下,杨博忽然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
他低着嗓音,一字一句,沙哑道,
“你真的爱他么?”
高一的时候,晴安是真的掏心掏肺喜欢过这个男生。
他大概就是言情小说里的那种天之骄子般男主的存在,长了张媲美国内某个红到发紫的男明星,身材棒肩膀结实,一身校服穿在别人身上跟破抹布似的,但是穿在杨博这里,却把破抹布都能给穿出别样的风采。学习成绩还是年级里的佼佼者,每次大型考试全市排名都没跌下过前三名。
这样的少年,暗恋他的的人,差不多已经从一中东校大门排到了隔壁实验高中门口。
杨博曾经也对晴安相当好,虽然长了张多情眼,但是他每次看着晴安却是无比的深情,事事也总是想着晴安。晴安是第一次从一个外人身上感受到了被人爱着的温暖,那个时候杨博也很明确去拒绝了所有给他递情书的女生,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晴安转。
可惜,后来他们走散了。
命运的红线一旦断开,就再也接不上了。晴安很清楚经过两年多岁月的洗礼,她早就放下了对杨博的感情。两个月的温暖,终究还是抵不过两年来的冷暴力,即便是杨博后来明显在意着晴安,晴安也只感觉到想要逃离。
就如同现在。
此时此刻的场景,要是放在两年前——哦不对,一年前,一年前就够了。如果是高二那年发生,就这么直白地拽住她的衣服,赤红着双眼逼问她是不是喜欢上了别的男人。
晴安绝对就再一次沦陷了,她的心跳,绝对会再一次为他乱了节拍。
可现如今。
“放开!”晴安回过神,冷静下来,脸色都发凉。
手腕用力挣脱,一把推向杨博。
杨博却不肯松手。
两个人差不多要压在了一起,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晴安偏过头去,看了眼前方快要到达碧海花园的十字路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
“你要是不松手,那我只能喊司机师傅了。”
“……”
杨博捏住晴安的下巴,趁着醉意,似乎就想来硬的。这种把戏对暗恋他的女孩子或许很有情调感,但是晴安只想逃开。她抬起脚来,对着杨博的胸口用力一踹。公交车摇摇晃晃,在终点站停了下来。晴安连忙拉上书包肩带,扯过被杨博扔在地面上的校服,拇指抹了一下嘴角,低着头就下了公交。
外面的风吹着脖颈,愈发凉意飕飕。晴安一下车就加快脚步往碧海花园的大门走去,还不时回头看看杨博有没有跟上来。杨博的家根本就不住在这一带,他在神明街上七路车就是专门来等她的!
还喝了酒!
下一秒,肩膀忽然就被人从后面扳了过来,重重抵在身后的路灯上。
晴安的双手被杨博掐住手腕,拉高至头顶,用力压在灯杆前。杨博红着眼,差不多近乎醉了,他二话不说就低头,想要去吻身下的女孩。
“你是我的,晴安。”
杨博不断低语道,
“晴安,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能不能不要喜欢陆屿白,你要是生气的话,你就不理我。可你不要喜欢上别人,好不好?”
“我跟齐方好没有任何关系,是她们追的我。我每次都是明确拒绝了。我承认高一那会儿跟她们走的近,就是为了气你。对不起晴安,我错了。求求你不要爱上别人,我已经断了跟那些女生的全部关联。”
“你不喜欢我的朋友,我也不会跟他们一起了,我会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晴安是我的人,是我这辈子此生唯一爱的女孩。晴安,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喜欢上陆屿白,好不好!”
“……”
静安努力扭着头,双眼紧闭。
“你放开我啊!救命——!!!救命啊——!!!”
看到晴安那般剧烈的反抗,差不多已经把他当做了陌生人,杨博强制的手段最终还是慢慢败下阵,眼睛从激烈逐渐变成了失落。他松开了手,晴安猛地往旁边一退捂住胸口,头发从耳朵两边散落。
杨博一拳砸在了灯杆上。
秋虫在草丛里吱吱地叫,蛾虫向光,陨落在灯泡下。
晴安感觉到腿都发软了,平静下来后,心里突然就涌入巨大的委屈。
她想要回家,想到了陆屿白。
攥紧了那只被她藏在校服裤子口袋里的钢笔。
那只钢笔是陆屿白的,某一天晚上,晴安特地趁陆屿白不注意,悄悄从他的书桌上“偷”走。
陆屿白……
“晴安。”杨博低着头,忽然开口道,
“你能爱他一辈子么?”
一辈子很长。
十七八的年纪,去说一辈子,似乎相当的可笑与荒唐。
但仿佛就是一眼望穿,仿佛就是看到了往后余生。
陆屿白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额头。
“……”
晴安没有接话,或许已经过去了的人和事情,没必要再继续纠缠了。杨博等不到晴安的回答,心里一阵难受,望着路灯下晴安的衣服愈发的刺眼。
他上前去,再一次,抓住了女孩子的手。
“是不是只要有人对你好,你就会喜欢上他?”杨博问。
晴安呼吸一滞。
杨博:“你喜欢上我,是因为我对你好。那陆屿白呢?他对你也很好,对不?”
“只要我再比他对你更好,你是不是、就会回来……”
晴安挣扎着手腕,路灯下两个人的身影不清不楚。就在这时公交站方向的马路忽然闪烁出一道刺眼的大光,那么用力地往他们的这边照射而来。
叭——叭——
鸣笛声撕裂了飞蛾扑火的夜晚。
几乎就是那一刻,晴安猛地抬了头,她感觉到了那声音是陆屿白。赤白的灯光,深色的SUV,熟悉的人影在黑暗中勾勒出一道道边。陆屿白双手握着方向盘,拇指压在喇叭按键处。
车灯开着,尾气喷着。陆屿白顿了一下,像是确认了两个孩子的脸面后,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细框眼镜后方,随着镜片闪过一道凌冽的光。
男人眯起双眼。
下一刻,陆屿白推开了车门。
“陆叔叔!!!”晴安用尽全力将杨博推开,跌跌撞撞奔向陆屿白。一头扎进他的大衣里。陆屿白身上散发着寒气,要比深秋的冷风还要阴凉。晴安提着一晚上的心一下子就坠落下来,那时刻紧张的血液,终于得到了舒缓,像是被人温柔了岁月,紧紧拥抱着她的救赎。
“陆叔叔……”
陆屿白抬手,掌心按在女孩子微微颤抖的脑袋上。
轻轻抚摸。
“杨博?”
“……”
晴安没有回应,
依旧在颤抖着。
委屈汹涌。
她只想抱着陆屿白。
陆屿白看着浑身戾气的少年,正在用血腥的目光凝视着他。
仇恨拉满。
陆屿白垂眸,看到了晴安被扯乱了的白条纹衬衣,和狼狈的头发。他是大学教授,对于学生的思想向来一眼即能看穿。谁纠缠的谁,一看就知道。
男人安抚着的手掌停在了女孩脖颈后,那具缩在他腰间的身子抖动不止。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声音里却逐渐冷凝道,
“晴安。”
“你先去车上。”
晴安抬了抬头,大大的眼睛里,全都是湿漉漉的委屈。
陆屿白像是往日那般,摸着她的刘海,极尽安抚,
“先去车上。”
“等陆叔叔。”
“陆叔叔很快就回来。”
晴安抱着校服,小跑至车后座,拉开门,坐了上去。透过玻璃窗,她清晰的看到,陆屿白的黑色长风衣在身后被风吹得连连飞舞。
寂寥的路灯下。
陆屿白摸了摸大衣口袋,摸出一盒烟。烟盒口已经拆开了,金色的薄纸撕的整整齐齐,立在冷风中。
他轻轻甩了下烟盒,一支橙色的烟嘴,就敲了出来。
衔烟,下巴微微低在风衣的立领里,挡住了风。
Zippo打火机,“啪!”甩出幽蓝色的烟火。
男人不紧不慢走到少年面前,目光平静,像是刚下了大学课堂,面对着愣头青毛头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