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贾母打断了大儿媳，又警告了她一句：“别失了你的体统。”
别人不知道扬州守备的老夫人是谁，她却记得，守备的官位确实不算多高，但这位老夫人出身王府，当初也是下嫁到江南去的，人家的儿子虽然不算出众，但人家的兄弟如今可都在京都呢。
杨氏与人家能够交好，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何须为着这么一点口舌之争，自找麻烦，论起根本，还不是刑氏先招惹的人家，还笨嘴拙舌的，一句也说不过人家。
“我那里倒也有些不错的红宝石，回头叫人送些到大嫂院里去，大嫂消消气。”王夫人这时候冒出来打圆场。
一边踩了刑夫人一脚，以此维持自己慈悲仁善的人设，一边自以为高明地给杨妗妗使了个绊子。
“林夫人见多识广，跟那些个出身名门的小姐们比，也瞧不出区别。”
还以为这位王夫人多了不得，毕竟是在幕后一直操纵荣国府的角色，没想到也不过如此，杨妗妗差点笑出声来。
“才不是呢，我娘亲当然比其他人都要好！”球球虽然年纪小，但他就是不喜欢那个看起来像个好人的二夫人，而且在他心里，娘亲当然是最好的。
不能再让幼弟说下去了，林黛玉顺势拿了一块点心，喂到小家伙嘴边，哄着他说：“球球，咱们尝尝这个好不好？”
“好！现在姐姐跟娘亲一样好！”球球可会说好听的了。
弄得黛玉有些羞，啐了他一句：“快吃你的，一天天的，就你最能说，见了谁你都这么哄人家。”
遇到这种事情，杨妗妗不需要儿女来保护，她一般更习惯都自己亲自上。
“二夫人说笑了，人人生来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自然没什么区别，有区别的是人心，比如有的人，看着跟菩萨似的，其实心么……说不定是黑的，二夫人信吗？”
虽然也被阴阳了回去，但王夫人的功力到底还是比那刑夫人要高深，装得若无其事的，只笑了笑，没说话。
为了避免尴尬，站在贾母身边侍奉的王熙凤笑着主动搭话。
“难怪老祖宗说，咱们江南不仅人美，还个个都能言善辩，机敏聪慧，我今儿算是见识了，甘拜下风！”
把目光移动到说话之人的身上，只见她穿着一身洒金石榴裙，搭配一件带狐狸毛边的杏色绣海棠缎面长袄，头上的一整套珠钗在烛火的映射下，熠熠生辉，还以珍珠花簪点缀空隙，不落俗气。
这位便是以泼辣闻名的王熙凤了吧，这么一个明艳的绝世大美人，配贾琏那个色胚，真是可惜了。
“我瞧这位妹妹倒是个难得的爽利人。”
二人虽是初次相见，但对彼此的印象都极好，如此洒脱率性的女子，相处起来才畅快，有气当场就撒了，绝不委屈自己。
王熙凤顺着她的话接下去，“瞧着姐姐与我年纪相仿，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杨，名妗妗，这位妹妹是？”
林黛玉这时候站出来为继母介绍道：“这是琏二嫂子。”
王熙凤这才笑着补充说：“按照辈分，林夫人该是我的长辈，但咱们年纪相仿，我就斗胆称您妗姐姐。”
“这倒显得我年轻了，凤妹妹。”
球球吃得两颊鼓鼓，看着跟自己娘亲相谈甚欢的漂亮姐姐眨了眨眼睛，也主动跟人家说话。
“这个姐姐人长得美，说话也好听，球球也喜欢！”
王熙凤被他逗乐了，笑得花枝乱颤。
“这个小弟弟我虽是头一次见，却也喜欢得紧，这张小嘴啊，跟抹了蜜似的。”
贾母见气氛缓和，倒也没说他们的称呼不合规矩这样扫兴的话。
几轮交锋，人家都不落下风，坦坦荡荡的，还挺招人喜欢的不是，这要是自家人该多好，有他们在，她老婆子肯定不会觉得无聊，成天不知道得多热闹。
“姑爷这次回京，旧宅怕是早已住不了人了，玉儿体弱，需得细心养着，不如你们都暂且留在府上住下吧。”贾母的口吻并不是要跟杨妗妗商量的意思。
一听谈及自己是否归家，林黛玉的心提了起来，不安地看向外祖母与继母她们。
杨妗妗不避不让，直视对方，脸上依然笑盈盈的，看起来心情丝毫没有受到方才的影响。
“老太君留我们客居在此，本不该推辞，不过妾身的娘家在京都有一处房产，打理得还算整洁。况且，玉儿毕竟是林家的女儿，原先因老爷孤身一人，不便照顾，才到外祖母膝下教养，如今老爷既然回京，自然要将玉儿接回身边，父女团聚。”
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人是一定要带走的。
可贾母哪里放心，有杨氏这样厉害的继母在，她的玉儿指不定要受怎样的磋磨。
“玉儿，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贾母以退为进，让外孙女自己选。
“我……”林黛玉低下头，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如今林家还是她的家吗？
“姐姐，我们回家吧。”球球扯着她的衣袖，轻轻地晃动。
他一个这么好看又柔弱的姐姐，一直待在有这么多坏人的地方，万一姐姐被她们欺负了怎么办？
“都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来人正是从前厅过来的贾赦。
随后贾政、林如海并贾琏三人也依次现身。
方才在杨妗妗手底下吃了亏的刑夫人，立马凑上来告状：“老太太正说着让黛玉继续留在咱们府上，人家做继母的还不依呢，指不定想着把人要回去怎么折磨。”
“还请大夫人慎言。”林如海走到妻子身边，很明显是在为她撑腰。
贾赦皱着眉头，瞪了刑夫人一眼，低声呵斥：“人家的家务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实在闲得慌，回去数你的钱匣子去。”
刑夫人这下不吭声了，憋着气坐了回去。
贾母却没放过，当着林如海的面重申：“如海，这么些年，玉儿一直养在我这个老婆子跟前，玉儿是姓林，但也是我亲自带大的。你们要住在别处，我老婆子管不着，但玉儿必须给我留下，你就算是她的亲爹，也休想从我这儿抢走我的玉儿。”
“老太太息怒。”
“老祖宗您先缓缓，别气出毛病来，哪就到这个份上了。”
贾家的女眷一拥而上，递茶的，拍背的，纷纷开口劝慰老人家。
“我这把老骨头还死不了，你们都让开。”
拂开众人，贾母看着林如海，追问：“今日你必须给我老婆子一个准话。”
黛玉见状，心中难免纠结，不希望爹爹和外祖母僵持下去，哭着上前，伏在贾母膝上。
“外祖母。”
看贾母确实脸色不对，不像是假装的，杨妗妗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起码贾母这个外祖母，确实是真心实意对黛玉好的，否则小姑娘也不会如此依赖老人家。
至于以后会发生的事，老人家未必就真的知晓赞同，毕竟她这一屋子的儿子儿媳，可都不是什么善类。
察觉到娘亲的情绪有些低落，球球这时候主动跑到她身边，踮着脚去牵她的手，软软地唤她：“娘亲——”
杨妗妗将孩子抱在怀里，突然理解了老人家的反应。
用眼神示意丈夫自己解决，她不参与。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对着这位值得尊敬的长辈深深作了一揖。

第16章
“您说的哪里话，您对玉儿的抚育之恩，如海一直感激万分，也一直将这份恩情铭记在心，绝没有要将玉儿从您身边抢走的意思。”
听完林如海这番话，贾母的脸色好了许多。
“如海向您保证，在圣上定下如海新去处之前，绝不强行带走玉儿。”
“那以后呢？你可别想就这么拖着，我是年纪大了，可还没老糊涂呢。”
林如海据理力争，道：“如今玉儿长大了，将来总归是要婚配的，自然要回林家，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外祖母家，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贾母自然不愿意耽误外孙女的婚姻大事，沉默着不说话。
“让黛玉嫁给宝玉不就行了，迟早都是一家人，这样下来也不用挪地方，岂不是皆大欢喜！”贾赦还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特别巧妙。
当众被议论自己的婚事，林黛玉一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家怎么好听下去，她伏在贾母的膝上不敢抬头。
当场贾政和王夫人的脸色齐齐变了。
隐在后方的杨妗妗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这夫妻俩，果然根本就不想让黛玉嫁给他们的宝贝儿子。
“这对假仁假义的假面夫妻，还真是让人手痒。”
也不知道是给他们下哑药合适，还是毒药合适，要不两个都来点儿得了，杨妗妗在心里暗戳戳开始琢磨。
至于球球，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孩子，稀里糊涂的，压根就不明白大人们说的是什么，只记住了他们好像要让姐姐嫁给一个叫宝玉的人，虽然不知道宝玉这人是谁，心里已经对此人产生了极大的排斥和抗拒。
“嗯！不喜欢他们，都不喜欢。”
母子俩说得小声，只有彼此听见了。
当爹的林如海皱着眉，心中不快。
他方才提起女儿的婚配，只是想让贾母放手，好顺利地接回女儿，可没真的打算这么早就把女儿给嫁出去，女儿都还未及笄，还是个需要家里人呵护的小姑娘。
换句话说，就算把女儿养在林家一辈子，他也是心甘情愿的，谁稀罕要那什么劳什子女婿。
去他的理智冷静！林如海接受不了。
这个外甥他一次也没见过，半点都不清楚对方的人品德行。不过只依稀记得，发妻贾敏在世的时候，似乎是提及过，自打二房的长子贾珠没了以后，贾母和王夫人就把小儿子宝玉当成眼珠子护着。
一个被娇惯着，养在后院长大的小少爷，知道怎么疼人吗？
越想林如海的眉头皱得就越深，怎么都没法说服自己接受半点。
“说起来，宝玉哪儿去了？”贾母想着干脆都问问孩子们的意思。
“不知道他林姑丈是今日到的吗？怎么这个时候跑到王府去。”贾母心里有些不满。
原本有些挂脸的王夫人强颜欢笑着回话：“被叫到北静王府去了，说是帮着给老太妃准备贺寿礼，月前就定下来了要去，本来两个日子也不会撞上，姑爷不是延过一次日子吗？不巧就正赶上了。”
“没说什么时候回？”贾母又问。
王夫人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说了，可能要傍晚才回来，还叫家里不必准备他的晚饭。”
林如海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草率地决定女儿的终身大事，忍不住开口婉拒。
“玉儿还小，她自幼不在我跟前，我还想多留她几年，暂时倒也不着急为她定亲，如今我的去处又未定，此事先放一放吧。”
贾政也赶忙站出来表态：“是啊，娘娘也叮嘱过，宝玉是她一手带大的，长姐如母，将来她弟弟的婚事，她要亲自做主，说是想替宝玉向圣上讨一个恩典，请圣上为宝玉赐婚。”
两边孩子的父母都这么说了，贾母只得作罢，她叹了一口气，妥协道：“那就以后再说吧，左右孩子们还小。”
这满屋子里的人，最会来事的莫过于王熙凤，见事情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这儿了，她先是朝门外的心腹使了个眼色，得知后厨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之后，笑着开口提出自己的建议。
“眼瞧着已然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了，不如叫下面的人先上菜吧，咱们一家子吃完饭，再慢慢地叙旧，也不急于这一时啊，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贾母想想也是，再怎么说，林家是客，不能怠慢，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也好，那就先吃饭吧，如海他们今天奔波了一路，想必也饿了。”
得了贾母点头，王熙凤一拍手，荣国府的仆从端着菜鱼贯而入。
等菜上齐，男女隔着一座绣着鹤寿延年图的四扇紫檀屏风，分席而坐。
席上气氛还算不错，饭后不久，林如海又被贾政拉去与他那些门客清谈。
女眷们则开了一桌马吊，分别坐着贾母，刑夫人，王夫人以及杨妗妗，三人都是老手，方才又都与杨妗妗闹了龃龉，黛玉怕继母吃亏，便抱着幼弟坐在继母身边，打算替她当个参谋。
王熙凤自不必说，在给贾母看牌。
三位贾家的小姐，则各自围坐在刑夫人和王夫人左右。
两妯娌都想着杨氏出身不高，多半并不精通此道，她嘴巴是厉害，那就在牌桌上治一治她。
多年的默契，二人仅仅只是在开始前对视了一眼，就达成一致。
座上掌牌的四个女人表面上维持着岁月静好，牌桌上的厮杀却格外激烈。
但杨妗妗一直未曾落于下风。
小孩子精力有限，才看了一会儿，球球就开始犯困，就跟小鸡啄米似的，脑袋往前一点又一点。
黛玉见状，就跟贾母和继母说：“外祖母，夫人，球球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我带着他去我先前住的碧纱橱小憩一会儿。”
贾母也瞧见了小家伙的状况，笑着点头，“去吧，你的住处一直叫丫头们收拾着，你们这些小辈，若是觉得无聊，就都去吧，不必守在这儿。”
老人家对孙辈们素来体贴宠爱，众人便顺势随姐弟俩一道去了碧纱橱。
跟自家夫人对了个眼神，林轩也跟了过去，不过见屋子里跟进去好几位小姐，便不曾进门，只守在外间，随时关注着里边的动静。
年纪最小的四姑娘惜春，忍不住跟过来，戳了一下小家伙白嫩的脸蛋儿。
“他长得可真好看，她们都说宝哥哥小时候好看，可照我说，肯定不如林姐姐的弟弟。”
“那你得问二姐姐，咱们几个里，只有她比宝玉先出生。”接话的是三姑娘，长得高挑，性格也最活泼。
她们口中的二姐姐是二姑娘迎春，平日里沉默寡言，见姐妹们主动提到自己，才开口说话。
“都好看，是不一样的好看，宝玉俊俏，林妹妹的幼弟么……长得比小姑娘还漂亮。”
“小姑娘——”
四个姑娘笑作一团。
她们这边是高兴了，长辈们那边却剑拔弩张。
刑夫人王夫人二人未曾料到，杨妗妗会利用她们顾忌贾母这一点，束手束脚的，越是往后，她们俩反而输得越多，贾母小赚，而杨妗妗面前的银子都快堆成小山了。
刑夫人背后的冷汗越冒越多，她已经输了两个月的月钱，再这么下去，接下来日子过得就得紧巴巴的，马上就得到年节，娘家那边肯定会来找她要钱。
一时紧张，出牌就乱了。
看见她扔出去的牌，坐在她下家的杨妗妗唇角微微勾起，缓缓亮出自己的牌面，故意娇滴滴地说：“哎呀！我今儿运气可真是不错。”
三个人的围杀都没能敌过今天财神爷对她的眷顾，回头可得去庙里好好给人家上炷香。
“不打了不打了，我想起院子里还有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刑夫人头一个打起了退堂鼓。
贾母点了一下头，说：“也好，我也有些乏了。”
“时候也不早了，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先告辞了。”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留下用过晚膳再回吧。”贾母开口留客。
杨妗妗也给老人家做足了脸面。
“您亲自开口留我们，本不该拒绝的。但这次入京带的东西不少，总得提前回去收拾归整一番，明日还得陪着老爷去拜访师门。”
“应该的，他们读书人最是尊师重道，那我也就不强留你们了，以后常来陪我老婆子说说话，也热闹些。”
“玉儿还在这儿住着，您不嫌弃我来得太勤就好。”
应付完贾母，杨妗妗抬手遮唇，侧过脸去吩咐婢女：“去跟老爷那边说一声，咱们该回去了。”
“那我就先去歇着了，让她们这些闲人继续陪着你。”贾母在大丫鬟鸳鸯的搀扶下，回卧房去了。
“老太太慢走。”
现在只留下了王夫人和王熙凤这对姑侄。
王夫人立刻假称身体不适，把差事丢给侄女：“凤姐儿，我有些头晕，先回去了，送林夫人的事就全都交给你了。”
“是，大太太赶紧回去歇着吧。”王熙凤表面功夫做得很到位，神情紧张，满是对婆婆的关心。
其实心底早就乐开花儿了，她这个最爱装相的姑姑，难得今日吃了瘪，真是叫人看着痛快。
王夫人临跨出门的时候，又顿住了，回头看向王熙凤，教训了几句。
“对了，这个月的月钱都发下去了没有？可别耽搁了，回头传出去，叫外头的人以为咱们荣国府跟什么别的破落户似的，连几个下人都雇不起。”
最后那句，是看着杨妗妗故意说的。
明明是为了讽刺别人，拿她来耍什么威风，王熙凤心里暗骂，面上倒还是很恭敬，立刻回答了。
“昨儿个就都发下去了，出不了错，大太太放心。”
压根没搭理王夫人的话，杨妗妗起身，头也不回地往碧纱橱去。
“夫人。”
看见站在外间的林轩，杨妗妗问：“球球还在里头睡着？”
“已经醒了好一会儿，几位小姐在逗着小少爷玩儿。”
“我进去接人，咱们这就回去了，待会儿出来，球球还是交给你抱着。”杨妗妗简单交代了两句，弯腰从婢女们掀起的帘子底下走了进去。
姑娘们见她进来了，纷纷站起来见礼，口中唤着：“夫人来了。”
“娘亲——”球球张开双臂要她抱。
“咱们该回去了球球。”杨妗妗一边朝他伸手，一边告诉他。
谁知小家伙身子一扭，又不让她抱，反而钻到他姐姐黛玉的怀里，死死地抱着她的腰不放手。
“不要！要跟姐姐在一起！”刚才大人们都说了，姐姐要继续留在这里，他得保护姐姐。
“球球，听话。”杨妗妗冷下脸，语气虽然温柔，但隐藏着警告。
“哼哼……”发出了一声不情愿的哼唧，球球突然灵机一动，给自己搬了个救兵。
“姐姐，我不想走，你帮我跟娘亲说，好不好——”小脑袋使劲蹭蹭姐姐。
别说黛玉本人了，贾家的三位小姐见了，都心软得一塌糊涂，纷纷开口替他求情。
“夫人就让他留下吧，我们会照顾好的。”
“是呢，让他一起住到园子里去，正好给咱们做伴。”
黛玉摸了摸幼弟柔软细密的头发，心也跟着变软了。
“既然球球想留下，夫人就把他交给我照顾吧，过几日再接他回去，可好？”
杨妗妗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拒绝黛玉的话，毕竟按照黛玉的性格，能主动请求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唉，你们姐弟俩倒是站到一边去了，罢了，想留便留下吧，我去跟你爹说一声就是了。”好歹有球球这个小机灵鬼在，也能让小姑娘更亲近林家。
又实在不放心，杨妗妗继续叮嘱幼子：“好好听你姐姐的话，别叫她受欺负，要是让我知道你又闹腾，往后你的零嘴，我就给你减半。”
“知道了娘亲，你快走吧，快走吧。”球球现在心情特别好，他根本不在意娘亲的威胁。
林轩见杨妗妗一个人独自出来，不由地问：“夫人？小少爷他……”
“这个臭小子，非要黏着他姐姐，不肯走了，林轩，你也一起留下，帮着照看好他，过几天我就来接你们。”
隔着门帘，林轩望向里边，隐隐约约透出身形的大小姐和小少爷相偎在一起说笑。
“……是，夫人放心。”

等林如海从妻子口中得知，幼子要与他姐姐住一起，不愿回去。
“这孩子，愈发不懂规矩，这怎么能行。”
恰好在旁边的贾政听了个正着，虽然不愿宝玉迎娶黛玉，但交好林家，正如他所愿。
“姐弟俩正好趁此机会多培养培养感情，就让他留在府上。”
“可——”林如海刚想拒绝，被妻子杵了一把后腰。
“可这也太打扰府上了。”
“黛玉和球球都是你的孩子，咱们一家人，不必见外，岂有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话，你再推脱下去，就显得咱们两家未免生分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辞下去，就真的有些落了贾政的面子。
“那就叨扰舅兄了。”
这方黛玉已经带着幼弟，回到了自己现在住着的潇湘馆。
此处山石草木繁茂，翠竹萦绕，过了游廊，可见三间小巧的屋舍。风格跟他们扬州的家倒是相似，古朴雅致。
“这里就是姐姐住的地方吗？”
“嗯，这里是潇湘馆，我再带你到后院去瞧瞧。”
越过桌椅，里间的侧面还有一扇小门，院子里种着芭蕉树和一棵梨树。
“等到明年三月，梨花盛开，透过窗往这儿看，梨花伴着微雨飘落到风中，像冬日里的雪花一样。”
“那它结的果子好吃吗？”球球甚至还舔了舔嘴唇。
潇湘馆的婆子丫鬟们都低下头笑了，跟在最后面的林轩也勾了勾唇。
黛玉笑着摇头，轻轻地点了一下小家伙的鼻尖。
“你这个馋嘴的小东西，与你说美景，你倒念着人家能不能吃了。”
“姐姐，你别笑话我了，你就告诉我吧，它们能不能吃呀？”
“不能！”黛玉故意扬着下巴，假装生气。
“啊——那真可惜，如果是石榴树就好了，家里的石榴树每年结的果子都可甜了！姐姐，你吃了吗？是不是很甜？”
今年他可是亲眼看着爹爹从树上摘了石榴，挑了个头最大，外皮红得最好看的几个，给姐姐送来了，也不知道姐姐爱不爱吃。
“嗯，吃了，确实很甜。”黛玉的声音有些小，眼神落在虚空，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其实，那几个石榴她一直没舍得吃，还叫紫娟她们找出最好看的盘子，盛放那几个石榴，就这么搁在房中，权当做装饰。
直到半个月后，才发现都放坏了。
“咕噜噜——”
“嘿嘿。”球球捧着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地对着姐姐傻笑。
“饿了是不是？咱们进去，吃些点心先垫垫。”
姐弟俩刚回屋，就听见雪雁朝门口唤了一声。
“史大姑娘也回来了。”
正巧史湘云才从薛宝钗的蘅芜院回来，她到荣国府来，都是与黛玉睡在潇湘馆的。
“诶呦呦，瞧瞧这是谁呀？”史湘云跑着跳着凑到球球面前。
黛玉为他们相互介绍：“这是史侯府的云姐姐。”
“这是我家中幼弟，小名球球。”
“云姐姐。”球球乖乖喊人。
“来，让云姐姐抱抱咱们小球球。”史湘云见他可爱，又不认生，才想多亲近亲近。
“云姐姐也吃点心，可好吃了呢。”球球不想给她抱，只想继续黏着他亲姐姐黛玉。
史湘云没有看透他的小心思，反而十分感动，接了点心一边咬着，一边围观黛玉投喂。
“球球可真乖，林姐姐，把你弟弟让与我吧，我把他带回去给我做弟弟成不成？”
此刻史湘云就像一个跟别人争抢布偶娃娃的小女孩，直勾勾地盯着小孩儿不放。
林黛玉被她气笑了，张嘴怼了一句：“好你个云儿，你们侯府还缺人做你弟弟？你二叔三叔家的儿子，都能组一支马球队了，我家只这么一个，你倒还要来与我抢，是个什么道理？”
球球听得心花怒放，姐姐不许云姐姐抢我回家呢，姐姐她好爱我！球球感动！
“他们哪里有球球乖巧可爱。”史湘云倒也没生气，只是看着他们姐弟俩黏黏糊糊的，有些羡慕罢了。
傍晚，林家送来了球球的一些日常衣物，用惯了的枕头玩具，还给黛玉又新送了些从扬州带来的土仪，一同过来的婢女还贴身带了两个荷包，一见着黛玉就拿出来了。
“大小姐，这是夫人让带给您的，夫人说，这是这个月给大小姐和小少爷花销的，国公府不比家里，该使银子的时候不必省着。”
正陪着球球胡乱玩儿棋子的史湘云动作一顿，神情有些失落。
“云姐姐，这次轮到你了。”
“哦，不玩儿这个了，没什么意思。”
把手里捏着的棋子扔回陶瓷瓮中，史湘云心想着，起先还以为她与林姐姐，还有宝姐姐，都是父母亲缘淡薄之人，原来其实人人都比她幸福，她们都有人惦记着，关心着，不像她，双亲皆不在了。
那婢女又说：“明儿夫人得和老爷去拜访师门亲友，怕是不能来为给大小姐诊脉，夫人她过一日再来。”
难为继母这样惦记着她的事，黛玉心想。
“知道了，林轩是男子，到底不便出入，就由你在屋里照顾小少爷吧，你叫什么名字？”
“是，奴婢石榴，名字还是小少爷取的。”
“哦？还有这回事？”黛玉看向幼弟。
“姐姐，石榴她会飞！长得太高的石榴爹爹摘不到，都是石榴这样飞上去摘的！”球球张开双臂，像只小鸡崽一样，在房间里来回扑腾，想要向姐姐展示石榴的不凡之处。
“扑哧！”方才还闷闷不乐的史湘云，整个人趴在棋盘上，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晚上，原本让球球睡在外间的另一张床上的，叫石榴陪着他，结果跟两个姐姐玩儿得太晚，直接在里间睡着了，黛玉担心吵醒他，小家伙会哭闹，就没叫挪动，最后让他挤在中间睡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球球蒙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个哥哥在说话。
“如今都到冬日了，还这么不长记性，把胳膊撂在外头，回头见了风，病了可怎么好？”
睡在外头的是湘云，说话那人替她把胳膊放了回去，史湘云被惊了觉，翻了个身。
露出了一个睡眼蒙眬的漂亮小孩儿。
“这恐怕就是林妹妹的弟弟，我记得是叫——球球？”
来人披着一件外裳，只着寑衣，正是贾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