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事,很快从户部蔓延到了六部,又火速传遍了其他衙门。
连翰林院的孟自堇听了,都不自觉竖起了大拇指。
通政司的谢临风见其他人的时候,腰板都挺直了,实在与有荣焉,心里猛夸:林球球!好样的!真给你大伯父长脸!
北镇抚司的卢云澜也第一时间得知了此事,当即仰天畅笑。
“有趣,实在有趣,看来跟那小家伙交好,果然是个明智的决定,今后怕是热闹不断,不得不看呐。”
路过的锦衣卫反而个个提高了警惕,连脚步都放到最轻。
自家镇抚使笑了诶!他还笑得如此渗人!这是在诏狱里又折腾死了多少人?
说回到御书房。
球球顿足,认真地看着朝自己发难的兵部尚书说:“章阁老,我记得的。你说你……”
他越是往后说,正襟危坐的人就越多,最后林玄珏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章阁老方才所述,这连章阁老自己都无法做到。
他着实是凭借自己的天赋,狠狠打了章阁老一耳光,令在座的所有人从此对他刮目相看。
阁老们心中暗自赞叹:此子果然不凡。
能让圣上、老千岁、周老太傅还有定国公都另眼相待的小孩儿,怎会简单。
皇帝心里也爽够了,再继续下去确实便有些过。
“好了,小玄珏,到你该做选择的时候了,你聪慧过人,天赋出众,便选出你以为有资格担当你的老师之人吧。”
这下阁老们都不再有异议,毕竟天才总是有优待的。
“启禀圣上,玄珏此刻还不能作决定。”
六位阁老,六张黑脸,他们都做到这份上了,还不满意?还想要如何?这小子简直欺人太甚!
皇帝却饶有兴致地追问:“哦?这又是为何?”
“因为老师是给小殿下和我一起挑的,自然要等小殿下一起来做决定。”
“嗯,你说得倒也有道理。”皇帝还真的忘了有这回事,光顾着看阁老们的热闹了。
“王祯,琛儿还没到吗?”
不等王祯回答,外头的内侍进来通报:“圣上,小殿下到了,可要现在请小殿下入内?”
“正好,快叫他进来。”
今日还是赵屿琛生辰,宫人特意为他换上了新制的冕服,众人的视线一下都被吸引了过去,倒不单单是因为他是小殿下,而是他的这身衣裳乃玄色,头冠乃衮冕九章,同皇太子的仪制一模一样。
“琛儿请皇爷爷安。”
“请皇叔祖安。”
两位长辈一一朝他颔首。
“定国公同阁老们也在,今日好生热闹。”
被点名的这几位躬身行礼,“恭请小殿下安。”
赵屿琛也似方才皇帝同安乐老亲王那般,朝他们颔首示意。
“玄珏请小殿下安。”
赵屿琛笑着上前搀了他一把,与方才对其他人形成了明显的区别对待。
这下不必皇帝提醒,内侍便即刻搬来了椅子,赵屿琛示意他们将位置摆放在小伙伴的旁边。
众人再次落座。
皇帝道:“今日叫你们二人过来,是让你们自己挑选老师,小玄珏方才非要等你到了,再一同抉择,你二人现下便选吧。”
左右孩子们自己做的选择,同他这个皇帝可没有干系,底下这几个即便心中有怨,也不敢到他面前胡搅蛮缠。
林玄珏凑到赵屿琛耳边,叽叽喳喳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两个小少年凑在一起,又交流了一会儿,几位阁老即便心里再焦急,面上也得装作一派淡然。于是不约而同地端起手边的茶碗,给自己找点事做,借此掩饰真实情绪。
林如海恰好在这个节骨眼跑到了御书房,一直站在御书房门外等候召见的乔恭谨竖起手指,示意他先别开口。
可林如海静下来,听里边又没有动静,心中实在焦急。
便寻站在御书房门外伺候的王祯干儿子打听。
“安喜公公,里边到底是何情况?”
第79章
“好着呢林大人,您家的小公子正同小殿下一起给自己挑选老师,里边的八位大人,无论哪一位做小公子的老师,那都是旁人想求都求不来的,您怎的还如此担忧。”
“可是方才有位小公公说……里边吵得厉害,险些还动起手来,莫不是那位小公公听错了?”
安喜笑着摇头,压低嗓子同他说:“这倒确实是真的,里头八位大人都争着自荐,可不是就吵起来了,至于险些动手的两位,是礼部尚书魏阁老同定国公,二人起了些龃龉,不过后来被其他阁老给拦下了,现下都好着呢。小公子也安然无恙,林大人且放宽心。”
“那、那便好……”林如海这颗心总算从嗓子眼放回了肚子里。
旁边的乔恭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关心则乱,闹了个乌龙。
“杂家方才在外头听了一字半句的,还以为里头出事了,这才叫了个小太监,让他去户部告知林大人一声,不想竟弄错了,倒是杂家的不是,惊吓到林大人了。”
“不妨事不妨事,还是要谢过掌印大监。”人家毕竟是好心,林如海哪里会怨人家。
非但没帮上人家的忙,还叫人家白白吓了一跳,乔恭谨好心办了坏事,这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这么叫倒显得生疏了,大人还叫杂家乔公公就是。”
林如海顺势拉近关系,拜托人家照顾自家孩子。
“是,今后小儿怕是要在宫中常住,还得托乔公公多加照拂。”
“都是应该的,林大人不说,杂家也必定会照顾好小公子,有了小公子在,圣上高兴的时候总比平日多些,咱们这些替圣上办差的,也能少挨些骂不是?”
林如海笑着应和。
“那、既然无事,本官就先回去了。”
他匆忙赶来,还有好些文书堆着,只整理了一半就抛下没管,这要是又叫户部的何阁老知晓,怕是又得当众挖苦他。
“那行,林大人慢走。”
林如海一边擦汗,一边从乾清宫离开,走的时候还自言自语:“这要是再多来这么几回,我这大半条命都要折腾没了。玄珏啊,你可千万安分些,别再让爹爹操心了。”
实在是到这等皇家地盘上,他想护也护不住啊。
此时此刻,御书房内的林玄珏,全然不知老父亲的祈求。
两个小家伙商议完毕后,赵屿琛朝林玄珏一点头。
六位阁老放下茶碗,严阵以待,谁也不愿承认自己比其他人差,要是在这等场合落于下风,便会大失颜面。
这也就意味着,没有被选中的这些人,会因为今日之耻,记恨上林家幼子。
他们是不会对一个孩童如何,只会把仇恨转移到生他养他的亲爹林如海头上,林如海一个五品官,同时得罪几位二品内阁大臣,可想而知,下场会多么惨烈。
林玄珏全然不知这些后果,直接开口说:“圣上,玄珏同小殿下商量好了。”
“嗯,那你们两个是想要选谁呢?”皇帝调整了一下姿势,左手的手肘撑在桌面上,握拳抵唇,聚精会神地盯着他。
心里想着,要是林如海事后太惨,到底要不要捞他一把。
“我们决定全都要了!”
皇帝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了,兴味更浓。
“什么?”几位阁老异口同声,面面相觑。这个回答完全出乎在场每一个人的预料。
“说说让你们这么做的原因吧,朕想听听。”
“启禀圣上,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刚才六位阁老一一讲述了他们的履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令人心生敬佩,玄珏实在难以取舍,便索性全都选了。”
小家伙态度诚恳,六位阁老听完他的解释之后,心里都舒坦了,越看这小子越觉得顺眼。
“而且刚才圣上您不是还说,都随小臣,想选几个就选几个,难道是不作数的吗?”林玄珏狡黠地反问。
皇帝也想起来自己确实说过这话,不过他起初可没料到他会全都选了。
“朕乃天子,金口玉言,自然作数。”皇帝大手一挥,直接就同意了,反正他就这么一个孙子,多给他挑选几位老师,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就让六位阁老同太傅一道为琛儿授课,皇叔同定国公共同教琛儿骑射与武艺。”
“臣等遵旨。”御书房里的八位一同起身领旨。
如此一来,六位阁老最开始的盘算,就又都不作数了,大家重新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毕竟都是小殿下的老师,谁又比谁差?
且自今日起,为了彰显自己比其他人学识更渊博,回府以后,挑灯备课直至深夜。
首辅严阁老的长孙严恒昌起夜时,见老爷子的书房还亮着,以为是忘了灭灯,担心走水,便提着灯笼过去看了一眼。
谁知竟看见自己的祖父在伏案书写,因为困极,甚至还狠心掐自己的大腿,简直比他这个备考的学子还要勤勉。
“祖、祖父!您这是做什么?这都三更天了,困了就去睡吧,做什么还要掐自个儿,不疼吗?”
被孙儿瞅见的严阁老有些挂不住面子,硬是梗着脖子不承认。
“古之好学者,头悬梁锥刺股,老夫此道不过尔尔。”
“您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大好,这要是让祖母、我爹、叔叔还有姑姑他们几个知道了,又得说您了,而且您都已经乞骸骨了,何必还如此拼命?公务就不能等到明日再处理吗?”
“你赶紧回去睡你的,还管到老夫头上了。”严阁老哪里好叫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忙于公务,只是为了在其他内阁大臣面前争一口气,忙着备课。
“孙儿不走,就在这儿陪着您,您什么时候结束,孙儿就什么时候回去睡觉。”严恒昌将自己搁在老爷子对面的躺椅上,双手撑在脑后,一副我就偏要赖在这儿的架势。
同样的场景,也分别在何府、魏府、章府、冯府以及杜府上演。
次辅何阁老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激励自己。
“姓严的马上就要退下去了,老夫一定要在圣上面前好好表现,首辅之位,老夫要定了!”
说罢,给自己灌了一杯浓茶下肚,顿时又精神了,继续准备自己的教学计划。
至于魏阁老,他本就出自世家大族,历代先祖都好读书,出过不少文学大家,家中藏书无数,族中还开了一家举朝闻名的书院,每年都有无数学子跋涉千里前往考试,想要入学其中。而且他家祖上三代都是进士,除开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更在意维护家族的声名。
他不但自己备课,还叫来了族里有丰富教学经验的其他人,与他们探讨该如何教导学生。
“老夫即便不能与周老太傅争高低,也不可落在其他五人身后,事关家族今后的名声,你们都好好想想,给老夫出出主意,看怎么把握这个度。”
“小殿下虽然年幼,但心思通透,不能以寻常的孩童看待,所以老夫授课的内容不能过于浅显单薄。但小殿下年岁确实也摆在这儿,也不能说些太过晦涩深奥的内容,会令他失去兴趣,说不定就不耐烦听老夫的课。”
这一谈,一晚上可打不住,最近礼部的公务也确实不少,白日里不得空,只能熬夜研究。
至于兵部的章阁老,他原是靠家中荫庇入的兵部,自幼就不爱读书,连奏折都是府里的谋士写的,他最多亲自抄一遍,更别提现下要教学生这等事。
暴躁老章气得根本睡不着,跟自己的夫人诉苦。
“这几个老东西折腾自己就得了,非要把我也算上!我怎么教?啊!我教什么?我自己都没怎么读过书,还安排我去教书,那不是误人子弟吗?关键教的还是圣上唯一的宝贝孙子,我要是把人家教歪了,那圣上回头不得宰了我呀。”
章夫人忙起身宽慰他:“老爷你别急啊,消消气,先冷静一下。咱们不会,可以学呀,你养了这么多的谋士,让他们替你一一写好,你在府里提前背下来,再去教小殿下不就是了。”
“夫人言之有理!我这就找他们去!”章阁老披着衣裳就冲出了卧房,吩咐管家去把自己的谋士们都叫到书房来集合。
大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的一众谋士,苦哈哈地开始拿起笔替他备课。
刑部尚书冯阁老白日里忙着查案、审讯犯人,也是晚上才空出时间来琢磨新得的差事,重新翻出厚厚的本朝律例,开始温习,还得针对每一条,找出对应的至少一个真实案例。
这活儿工程量巨大,他一个人自然完不成,便分担给自己的下属帮忙整合,刑部集体在自己府里挑灯夜战,翻找历年旧案。
工部尚书不争不抢,反倒心思最简单,一点儿都不着急,到点就睡,十分安逸。奈何他的亲友得知了此事,纷纷晚上来拜访。
“六部之中,工部是最清淡的衙门,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地展示一下你的才华。严阁老就要退下去了,届时便空出一个位置来,六部尚书的人选定会有变动,说不定努力一把,你就能从工部这个坑里跳出去了。”
于是乎,工部尚书杜阁老,也被迫加入了熬夜备课的大军之中。
才过去几天,大朝会上,皇帝往底下一瞅,六部个个萎靡不振,眼下都挂着一片青黑。
他还纳闷: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开春这段时日,应当还算清闲,怎的全都一副累垮了的模样,像是被什么精怪吸食了精气似的。
准备充足的阁老们,在他们的第一堂课上,各显本事。
彰显自己的学识才华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得通过打压学生,树立自己的威信。
偏底下就坐着两个学生,一个赵屿琛,金尊玉贵的小殿下,自是碰不得。另一个便是林玄珏,小小五品官之子,拿来立威最合适不过。
除了与林家交好的礼部尚书魏阁老,性格耿直公正的刑部尚书冯阁老以及最躺平的工部尚书杜阁老,另外三位都给了一个下马威。
首辅严阁老是通过提问,想打压林玄珏的自信,借此赢得两个学生的敬畏。
“老夫本该教你们《尚书》,又听太傅说起,去岁已经给你们讲了《论语》和《孝经》,今日咱们暂且不讲新课,老夫先对你们分别提几个问题,考察你们究竟学得如何。”
按照尊卑,他先向小皇孙赵屿琛提问,问得也不难,多是背诵,再就是简单地解释句子含义,询问个别典故。
“小殿下不愧是皇子龙孙,回答得十分流畅迅速,且全部正确。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林玄珏了。”
不过他却并不是按照询问赵屿琛那样,而是给林玄珏另设了规则限制。
“老夫那日在御书房已经见识过,你的记性似乎很好。那便由老夫来问,你来答,若超三个数未答上来,那便说明你仗着自己天赋过人,并没有用心去记,老夫便要罚你。”
赵屿琛听了都替小伙伴觉得难,下意识想开口维护他。
谁知林玄珏却自信地一口答应了。
“好!严先生问就是了!我若超过三个数,便心甘情愿受罚。”
“球球……你”赵屿琛有些担心他。
此时林玄珏却朝着小伙伴眨了一下眼睛,示意他放心,自己能够应付。
二人去岁同吃同住好几个月,早已有了默契,赵屿琛总算放下心来,笑等小伙伴发挥。
“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这是《论语》八佾篇中的一句。
林玄珏立即答:“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这等程度,并不算难,可接下来,严阁老问得愈发刁钻,他不再提问完整,只从中取半句提问,便要他回答。
“君子去仁。”
幸而林玄珏反应极快,也并没有难住他。
“富与贵,是……君子去仁……”这大段近百字,他一口气直接都说了下来。
不等他歇口气,严阁老又从《论语》跳到《孝经》。
“何为爱亲者与敬亲者?”
他提问的速度越来越快,一问就是近百道,若是换做赵屿琛,早就跟不上了,奈何小玄珏的记性实在是好,一直撑到现在,赵屿琛都看出来了,这位首辅大人明显就是故意要考倒小玄珏。
“严先生。”他开口打断了这场针对小伙伴的刁难。
“小殿下可是想问什么?尽管说就是。”严阁老虽然还想继续下去,但他不能不顾及这位小皇孙的面子。
“我对方才那句不甚解其意,可否请先生详述?”
“自然,老臣这就为小殿下解答。”
下课之后,林玄珏凑到小伙伴跟前吐槽:“这老头不好惹,说得我嘴巴都干了,不过我可没输给他!”
那仰着头的小模样像极了只骄傲的小公鸡。
赵屿琛配合道:“那往后我叫他们多备些水给你,就给你放在桌上,你若答得渴了,便咳嗽两下知会我一声,我替你打断先生,你趁机喝水,然后继续接着再战,如何?”
“那就这么说定了!”
二人笑着拉了勾,便算是约定好了。
至于户部尚书,他教的是《春秋》。
不过上来却对着林玄珏说:“你父亲林如海他在本官的手底下做事,本官知道他善算术。所以,本官不考你别的,只考你算术。”
林玄珏可没正经学过算术。
如实相告:“何先生,学生不曾习过算术,原来的苏先生同太傅都没有教过,怕是要让何先生失望了。”
“百姓常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天生就会打洞。你虽不曾习得,必定也是有天赋的,本官便先为你举一例,你照着例子作答就是,放心,不难。”
他不过是想看这小子抓耳挠腮,着急出丑的样子而已。
“……那好吧,何先生请讲。”
“已知一鸡,一头两条腿,一兔,一头四条腿,那么将一兔一鸡锁在同一笼中,便是多少头多少腿?”
“两头六条腿。”简单的算术,林玄珏还是不在话下的。
“嗯,答得没错,那么再放一鸡二兔,又分别是几何?”
“五头十六条腿。”
何阁老没想到他不但能回答上来,还如此迅速。
“那再加……”
后边的林玄珏便申请拿了笔,在纸上画了一通,再给出答案。
瞠目结舌的何阁老快步走到他的身旁,凑过去看他是如何计算出的,结果发现只是凌乱的一堆点和线条,他根本看不明白。
“小玄珏,你是如何计算的?”
“算头么,最是简单了,鸡兔加在一起就是。算腿的话,先以头数与头数加一遍,然后另将兔头与兔头单独加一遍,最后将二者加在一起,便得出了。”
“你竟自己悟出了其中的规律,如此天赋,委实惊人。”何阁老顿时心生爱才之心,反而刁难之心骤减。
带着几分急迫又问:“你既有如此天赋,你爹怎的不好生教你,着实不够上心。你若想学,便正经拜我为师,我必定倾囊相授,如何?”
反正林玄珏就把算术当作一种玩乐的小游戏,算出来之后,满满的成就感,这种感觉他很喜欢。
“唔……好啊,也挺有意思的,我愿意跟着老师学。”林玄珏点了点头,脑袋上扎的两个总角一颤一颤。
“好孩子。”何阁老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小弟子的脑袋。
旁边看完全程的赵屿琛,嘴巴都惊叹到合不上,明明一进门摆明了要刁难人,现下倒好,反倒主动收人家做弟子,实在是……太过离奇了。
这一幕对他的认知冲击不可谓不大。
还剩兵部尚书章阁老一人,他负责教授的并非传统四书五经,而是《史记》中的七十列传,他的门客们为他专门“量身定做”的内容,尽是些春秋战国时期知名人士的生平。
还以白话的形式,重新编撰了一遍。
用门客们的话来说:“一来,章阁老自己能看进去,更容易记背。二来,故事内容生动有趣,最适合吸引孩童的注意力。小殿下毕竟年幼,比起四书五经的晦涩无趣,定会更喜欢听咱们阁老的课,如此一来,咱们可不就脱颖而出了吗?”
“有道理!”主仆一拍即合,章阁老立马上报皇帝,也顺利得到了皇帝首肯。
走上讲桌,章阁老就起范儿了。
“今儿借贵宝地,咱们便说道说道秦国的两位名将——白起与王翦,他们的生平究竟如何呢?且听我接下来慢慢讲于你们听,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
“咳咳!说岔了。”章阁老摸摸自己的鼻子,最近为了学人家怎么说得有意思,特意多看了几场说书,一不小心把人家开场串讲的词儿就给说出来了。
底下坐着的林玄珏和赵屿琛同时笑出了声,二人都觉得这位章先生很有意思,比其他所有的先生都要好玩儿。
“绕回正题。”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章阁老厚着脸皮当作无事发生,继续上他的课。
“先来说说白起,你们可知白起是何人?”
林玄珏立马高举小手,一脸我知道快点我回答的表情。
章阁老心中冷哼一声,故意点了赵屿琛。
“那就请小殿下来说一说吧。”
赵屿琛缓缓道:“白起即为武安君,他极善于用兵,一生为秦国攻城七十余座,歼灭敌军近百万人,被世人称之为战神。”
“不错,小殿下说得对极了。”
林玄珏继续高举双手,眼巴巴地望着他。
“你还想说什么?”章阁老被他骚扰得没了法子,不耐烦地点了他。
“《千字文》中还说:起翦颇牧,用兵最精。章先生,您觉得他们四个到底谁最厉害呢?”小玄珏可是打小就听这些大将军的故事长大的,对他们的生平早就了然于胸,最喜欢跟人讨论谁最厉害这个话题。
“这四人中,当然是李牧了!他一生从无败绩,扫荡匈奴,杀敌十几万,连王翦都不是他的对手!”说起这些个武将,章阁老比谁都来劲。
“不过除开这四人,还有更厉害的。”
“谁呀谁呀?先生快说!”
“这就得细分,若论单人的武力高低,谁也无法与西楚霸王项羽相提并论。若论谋略,兵法始祖姜子牙,著有《孙子兵法》的兵圣孙武,其后人孙膑,都各有千秋,无法一较高低。不过我方才所说的这些人,你应该不识得吧?”
“先生,那你快说说他们好不好?你说得那样好,比其他人说的都要更吸引人,若是叫其他人听见了,定也要抢着听先生说,说不定还愿豪掷千金,幸而就玄珏与小殿下能听见先生讲述,先生就快说吧,玄珏等不及想听呢!”
章阁老本来是想要为难林家小儿的,奈何小家伙实在是太捧场了,他被哄得飘飘然,全然忘记了这回事。
“既如此,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挨个讲一讲他们的生平。”
说起自己崇拜的偶像,章阁老那叫一个滔滔不绝,偶尔停顿整理思路,或是喝口水歇会儿气。
就听见小玄珏拍掌称赞:“先生真是知识渊博,竟知道这样多,真了不起,玄珏最喜欢听章先生讲课了。”
此言一出,章阁老腰杆都挺直了,水也不喝了,气也不歇了,继续热情洋溢地给两个学生讲故事。
学堂上发生的事,自然都逃不过皇帝的眼线,被一一详细写成了密折呈到御前。
皇帝看完之后,一边笑着摇头,一边评价:“这几个老家伙原本想要让小玄珏信服,借他立威,如今反倒被小玄珏给收服了,当真是有意思。”
“不过如此也好,就得有人治治他们这狂妄的毛病,他们忙着在这件事上斗,朕这头倒是清静了许多。”
于是在皇帝的授意之下,周老太傅提出:“今后每月给两个学生做一次小测试,上禀御前,让圣上看看他们在每位先生的课上,学习的情况究竟如何。”
阁老们警惕之心乍起:学生是相同的,还就这么两个,若测试的结果高低不一,岂不就显得是他们这些先生水平不一,这哪里考的是学生,根本考的就是他们这几个做先生的。
阁老们愈发勤勉,恨不得将自己的课堂延长一倍,每每总是拖堂。
这就造成了一个结果:挤占了原本属于安乐老亲王与定国公的授课时间。
这搁谁谁能乐意?如此一来,双方又避免不了激烈的争吵,可武将哪里吵得过文臣,文臣最擅长诡辩,即便闹到了御前,他们也是落于下风。
本就乐见其成,想看他们越乱越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皇帝只会和稀泥说:“几位阁老也是为了用心授课,不过以后还是注意着些时辰,至于皇叔和薛爱卿,你们呢,也多包容,互相各让一步,和平共处,毕竟都是为了两个孩子好不是?”
话虽如此,但阁老们依旧拖堂。
于是老亲王和薛远两个人难得化敌为友,私下结成了联盟,共同想出了一招应对之策——堵门!
何谓堵门?
即一到了自己授课的时辰,就亲自堵到门口去,大大咧咧闯进课堂,把两个学生直接拎走,根本不跟几位阁老废话。
反正阁老们也打不过他们两个,武力压制既管用又省事。
本就理亏的阁老们也不好再闹,只是难免到了朝堂上便刻意针对二位,以泄私愤。
这场闹剧,最终因老太妃的亡殁而暂时中断。
林家无爵位,又非宗亲,林玄珏本不在随祭之列,奈何如今他作为赵屿琛的伴读,身在宫中,就不得不陪着赵屿琛日日到灵前跪拜守丧。
最前头的三个,分别是太上皇、皇帝以及太后。
此后分做左右两边,左边的是后宫嫔妃们,元后早逝,中宫空悬,二皇子贤王的生母在生他的那年就没了,三皇子生母乃后宫位份最高的皇贵妃,当之无愧的后宫第一人,第二位则是有孕在身的贵妃元春,第三位是诞下今上长女的淑妃。
这三位去年中秋宫宴上,林玄珏都已经识得,还有就是太上皇的嫡女静淑长公主,与当今长女大公主并贤王府的两位小郡主。至于别的低位嫔妃连赵屿琛都没什么印象,压根就没有为他介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