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姐夫,你对球球未免也太严厉了,他还才那么小,能够不哭不闹的,这已经很好了。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所有小孩里面,就没有哪个,比咱们家球球乖巧的。这要是换作在别人家,当作心肝儿疼都来不及呢,哪舍得这么训?”
“诶!我什么时候不心疼球球了?我明明只是想告诉他要尊敬师长,我——”
不等林如海继续往下说,杨婉婉就出声打断了他。
“小姨的球球最乖了,你爹不心疼你,小姨心疼你。都学了一天了,是不是累了?走,小姨陪你出门玩儿去。”
说完就直接搂着人跑了。
“妗妗!你管管你妹妹!”林如海被小姨子一通冤枉,还没法解释清楚,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我可管不了,你没看出来婉婉是在故意离间你们,好跟你抢球球啊?你这个亲爹最近的危机感有点不够,我得提醒你一句,球球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估计不久就要来京都了,到时候还得多两个人跟你抢,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岳父和岳母要来京都?”林如海还真的有些慌了,毕竟这两位,当初可是差点半夜,偷着把球球掳走的狠角色。
对此一无所知的黛玉倒是挺开心的,还说:“那咱们家岂不是要更热闹了,我这就让她们先收拾好,给两位长辈休息的房间。”
能炫耀就立即上门炫耀,今天晚上能做到的事情,绝不拖到第二天早上。
秉持着这样一条朴实无华的人生理念,苏老爷子送走两个小孩儿之后,即刻吩咐自己要出门。
“叫他们速速备轿,我现在就要到周老太傅府上拜访。”
仆从立即去通知门房那边,门房一听老爷子要去的是周老太傅府上,片刻不敢耽搁。
周老太傅学识渊博,德高望重,乃三公之一,是教导当今多年的帝师。一生著书无数,举朝文臣与天下学子,莫不仰望。
但他向来清高孤傲,寻常人连见他一面都十分不易,不过苏老爷子愣是凭借着几十年来的坚持不懈,成为了周老太傅唯一的知己好友,甚至还拥有自由出入周府的权限。
“老周!老周!我有个好消息要同你说,人在哪儿呢?我猜人肯定多半在书房。”
不等周府的管家多说,苏老爷子自己就直奔周老爷子的书房,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瞧见他人坐在书堆里,正埋头翻找什么资料。
“老周!老周——!”
被打扰的周老太傅不耐烦地随手捡了本书,往扰人的方向一扔。
苏老爷子就跟提前知道了会发生这一幕似的,熟练地避开了这一击。
“嘿嘿!我就知道你又要拿书扔我,又没砸中吧,找什么呢?需不需要我帮你?”
周老太傅没搭理他,过了一会儿自己就找到了想要的资料,捧着那本书连连点头,撑着膝盖踉跄着起身,回到书案后,执笔接着继续往后写了一段。
停笔之后,这才正眼看向不请自来的老友。
半点不客气地说:“这都傍晚了,你莫不是特意跑到我这来蹭饭?你那儿子看来对你这个当爹的不怎么样,连晚饭都不给你准备。”
苏老爷子被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你说说你这张破嘴,真该让那些盲目崇拜你的人都来瞧瞧,得亏你这人不爱跟其他人打交道,不然少不得日日都要被人悄悄套了麻袋,挨上几顿揍。”
“哼!我又没有叫他们崇拜我,你都为此嫉妒我好几十年了,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里的人,到现在还没看开?”周老爷子又怼了回去。
“你就得意吧,我不同你争这个。有本事,咱们比比教出来的学生如何?”
“你要同我比学生?”周老太傅一脸你莫不是有病的神情,众所周知,他只有一个学生,那就是当今圣上。
苏老爷子迫不及待地向他炫耀:“我同你说,我今日收了个聪明绝顶的小弟子。虽然还不到三岁,但他那记性好得超乎常人。上千字的文章,只需听上一遍,就能完整无误地复述出来,如何?”
周老爷子随意地点了点头,不是特别上心地说:“听着还行,才三岁?”
他凑近盯着老友转了一圈,质问道:“可别是你编出来诓我的吧。”
苏老先生哪里能够忍受这等污蔑。
即刻解释说:“我拿这个骗你做什么?那小孩儿是我那女婿一位远房表弟家的。正好做父母的,想给他们家孩子找个玩伴,顺便给孩子开蒙。就与我那小外孙一道,都送到我这儿来了。”
“哦……行吧。”周老太傅越过他,走出书房。
苏老爷子转身追了上去。
“诶!不是,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呢?就这么敷衍我。”
周老太傅没搭理好友,而是对自己的管家吩咐:“我有些饿了,叫他们赶紧准备晚饭,记得把这个来蹭饭的那份也加上。”
周府管家笑着称是。
苏老爷子凑到老友身侧,再次试图证明:“你要是不信,改日到我那儿亲自瞧瞧去,看看我到底有没有骗你。”
“你让我去我就去?圣上请我去皇宫,我都得懒得答应,你当你们家比皇宫还好呢?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姓周的!别以为我老了就揍不了你了!”
“注意斯文,叫人家看见你这个老翰林,动不动就动手的粗鄙之态,成什么样子,难怪没什么人崇拜你。你还是得学着点儿我。”
“姓周的!我的梅花酿我看你也是不想喝了,我这就带回去!”
“别啊!梅花酿留下,你自己想走随你。”
两个都七十多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一路伴着嘴,互不相让。
不过既然苏老爷子亲自跑来提起,周老太傅还是多少有点兴趣。
还真的就来了苏府一趟,不过并未出现在两个孩子的课堂上,也不许苏府的人跟着。
而是独自来到老友后院的那片梅林之中,掏出了一把锄头。
午间小憩的时候,球球实在睡不着,就自己爬起来跑了出去,走着走着,也走入了这片梅林。
“这些花好漂亮啊,待会儿我得去问问先生,可不可以赠予我几枝。”
“你一个小孩儿,要这梅花做什么?”
球球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瞧见有个跟先生一样须发皆白的老爷爷,正举着一把锄头,在树根底下刨东西。
“唔……老爷爷,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刚才可是我先问你的,自然应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周老太傅正好停下,打算歇口气再接着继续。
球球觉得人家说得有道理。
“那好吧,我想要把花带回家,送给我娘亲、我小姨还有我姐姐她们。老爷爷,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在做什么了吧?”
“当然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先答应我,可不许告诉你先生。”
“我答应你,我不说就是了。”球球蹲在他挖出的大坑的边缘,好奇地往里探头看了看。
“那我就姑且相信你。我告诉你,你先生有一门梅花酿的好手艺。但他这个人吧,又小气得不行,每次就只给我送去那么一小瓮,刚刚把我的酒瘾勾出来,酒就没了。昨天我没喝够,一晚上都没睡好,所以趁着他中午这会儿打瞌睡,自己悄悄地过来挖。”
“嗷——原来是这样啊。”
球球甚至还热心肠地询问:“那你需不需要我帮忙啊?”
周老太傅觉得眼前这小孩儿还挺合他的眼缘的,竟然还主动提出要帮他,有意思。
“你这小孩还挺乐于助人的,待会儿这梅花酿挖出来,我分你一坛。”
“梅花酿好喝吗?是甜的吗?”球球舔了舔嘴巴又问。
“梅花酿是酒啊,酒怎么会是甜的,不过它的口感绵柔细腻,与寻常的酒不大一样。”
球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一听不是甜的,基本已经失去了兴趣。
“老爷爷,你用我的帕子擦擦汗吧,我娘亲说,冬天如果出了汗,是很容易着凉的。”球球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自己干净的小帕子,递到他面前。
周老爷子刚想拒绝,但球球已经发现他的双手都沾了泥土,于是站起来,主动帮他擦了擦。
下意识配合小家伙的动作,周老爷子弯着腰低下头,方便孩子为他擦拭。
“好了,这块帕子也送给你吧,你要是待会儿又出汗了,一定要记得擦。我要回去了,不然林轩哥哥和清竹哥哥他们发现我不见,是会着急的。”
球球把帕子递到他面前,周老爷子这次接受了。
“那就谢谢你的帕子了,小孩儿。”
球球笑容灿烂,朝他挥手:“不客气,老爷爷再见。”
说完,就往回跑了,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梅林深处。
看了一眼手里小巧的帕子,上面还绣着球球两个字,周老太傅笑了笑。
“球球?这名字起得还挺随意,不过还挺可爱的。”
把帕子随意塞进衣服里之后,举起锄头继续挖坑。
等孩子们下了学,苏府的管家就提了一嘴:“老太爷,今天晚饭要多准备一份吗?”
“多准备一份做什么?我像是能吃得下两份的?”苏老爷子还纳闷他为什么要多此一问。
“您不知道啊?周老太傅今日来咱们府上了,这会儿也没见他离开,所以才想着问问老太爷,是否要留老太傅一起用晚饭。”
“姓周的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的?怎么没人告诉我呢?”
“呃……中午的时候来的,老太傅不许咱们府上的人跟着,所以就……”
“不好!那厮定是昨日没吃够,今日上门打我那梅花酿的主意来了!快随我去梅林瞧瞧!”
苏老爷子领着一拨人抵达现场时,梅林底下已经被挖开了好些坑,他埋酒的地方自然也已经空了。
一路上扔了几个空了的酒坛子,苏老爷子不死心,痛心疾首地挨个捡起来检查,顺着布满罪证的痕迹一路往前,终于在暖阁,找到了已然醉倒的罪魁祸首。
“姓周的!你这个杀千刀的,竟然把我去年埋下去的整整九坦桃花酿,全都给我糟蹋了!我跟你拼了我!”苏老爷子怒吼一声,当即要去掐死他。
苏府的管家仆从赶紧抱着拦着。
“老太爷您冷静!那可是太傅!动不得,动不得啊!”
“我今天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了,我也要跟他同归于尽!你们谁都别拦着我!”
正巧苏家的现任家主,苏老爷子的长子过来问安,看见这一幕,赶紧跑过来劝和。
“爹,爹,梅花酿没了,咱们今年还可以再酿,您跟周老太傅这么多年的交情了,看开些,就当送给您的老朋友了,别生气,千万别生气,把您的身子给气坏了,多不值当。”
“呸!什么老朋友,什么交情,我要跟他绝交,打今日起,苏府的人都给我记好了,姓周的不许进我们家的大门!把他给我打发走,现在就打发走——!”
尤其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苏老爷子甚至都已经把嗓子给扯破了。
当晚,苏家就差人到林府来通知,说:“我们老太爷病了,明日怕是不能授课,大夫说得休养几日,待我们老爷子病愈之后,再行通知林小少爷复学。”
林家人也没多想,当时还以为真的只是病了而已,毕竟苏老爷子年事已高。
但谁承想,林如海却从号称万事通的同僚孟自堇那儿,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苏老翰林可不是真病了,这事儿说来话长,跟周老太傅还有点关系。”孟自堇还没说呢,自己就已经笑得不行。
“周老太傅嗜酒,偏偏苏老翰林会做一手佳酿,却又不舍得送出去太多,昨晚就只带了一小瓮,到周府去给周老太傅尝了尝,周老太傅没喝过瘾,馋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中午趁着苏老翰林睡着的时候,悄悄地去挖了人家埋在后院里的酒,还全都给喝了个干净,你说这事儿好笑不好笑。”
林如海也没忍住,笑着点了点头。
“还有更绝的呢,苏老翰林还拉着他儿子到京都府尹那儿去报官呢,后来要不是他女儿女婿都过去好说歹说劝着了,恐怕这事儿得捅到御前去。”
不过这件事闹的动静确实不小,尤其一方还是德高望重,人人敬仰的周老太傅。
当天就连宫里的皇帝都主动打听起事情的始末,还替自己的老师周老太傅道歉,并补偿了苏老翰林十坛宫中佳酿。
这件事至此才算是告一段落。
林如海回到家中与家人说起这桩事的真相时,球球语不惊人死不休。
“原来那天那个老爷爷是圣上的老师啊,我还给他帮忙了呢。”
“什么?”林家人喝汤的被呛,吃饭的被噎,幸好杨妗妗这个大夫在。
小姨杨婉婉乐得不行。
“我们家竟然还有个小从犯,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得亏人家苏老爷子没真的报官,否则我们是不是还得去大牢里赎你啊,球球?”
球球立刻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小嘴,两只眼睛慌张地转来转去。
“球球,你赶紧说说,你都是怎么给周老太傅帮忙的?”黛玉立刻把最要紧的问题问了。
若是孩子真的有错,是该登门赔罪的。
“是啊,球球,你都帮什么忙了?”
球球吓都吓坏了,委屈巴巴地说:“我只是看老爷爷他出汗了,怕他着凉生病,帮他擦了汗,这样也要被抓起来,关到大牢里去吗?”
家长们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林如海忙轻拍他的后背安抚道:“不会不会,只是擦汗那就没事了。”
“吓死我了嘤……”他趴到爹爹的怀里,开始小声地哼唧,表达自己的害怕和委屈。
“没事了,球球,别怕啊,不会抓你的,也不会把你关进大牢,别听你小姨瞎说。”杨妗妗瞪了妹妹一眼。
杨婉婉缩了缩脖子,有点儿不好意思。
“对对对,小姨刚才是胡说八道,球球你千万别信小姨的话,谁敢捉你啊,小姨在这儿呢,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小姨打一双,肯定不会让别人把你捉走的!”
既不用去苏府上学,球球就还像先前一样,跑到绛仙阁黏着他姐姐。
“球球,苏老先生都教了你些什么了?你可都会了?”
自打开始管家,至今也过去好几个月了,黛玉已然上手,每日花不了多少工夫在这上头。便空出了许多时间,想着提前给幼弟指点功课,等先生教的时候,学得就更轻松些。
“先生在教《千字文》,我已经会背了,但是里面的字很多我都不认识。”
黛玉颔首,也没觉得幼弟会背有什么不对,因为她自己也过目不忘。
“那姐姐就教你挨个识字吧,可好?”黛玉缓缓一笑,玉颜盛极,又温婉动人,极具风流之姿。
当即把球球这个小家伙迷得七荤八素,不知东南西北。
“好哦——”
姐弟俩正温馨教学着,紫娟拿了一张帖子进来。
“小姐,方才门房送来一张您的请帖,是薛家小姐邀您二十一那日,去为她庆生。”
“宝姐姐的生辰,我险些给忘了,先放着吧。”黛玉继续把现在正教的字,握着幼弟的手,又写了几遍。
“球球,这个字现在认识了吗?”
球球仰头笑着回答:“嗯嗯!我认识它了!”
见姐姐若有所思,球球咬着自己左手的拇指,犹豫着问:“姐姐,二十一是哪一天?你又要去荣国府吗?”
“过两日就是了,球球也想去?”黛玉一下就猜中幼弟的心思了。
“还有,不许吃手,小心你又闹着肚子疼。”黛玉拿开他放在嘴边的手,轻拍了一下。
“嘻嘻!”球球讨好一笑,“我可以陪着姐姐一起去吗?”
他对荣国府着实没什么好印象,担心姐姐一人前往的话,又会受其他人欺负。
“若是那日苏老先生还未病愈,你也不必去上学的话,我就带你同去。”
果真到了二十一那日,苏家还是未曾派人来通知复学。
球球陪着姐姐一起上了马车,同行的还有会武的石榴,这还是球球主动要求姐姐带上她的。
黛玉牵着幼弟才到贾母内院里,贾宝玉就冲了出来。
“林妹妹可算到了,再不来,我就说要亲自到林府接你去。”
然而黛玉却下意识退后两步,眼神落在他胸前那块通灵宝玉上,隐隐有些畏惧。
“路上正巧跟一户人家出嫁的花轿撞上,就让对方先过去,等了一会儿,所以来迟了。”这话黛玉是对着院里坐着的长辈们说的。
贾母笑着朝外孙女招手,说:“别人家大喜的日子,让一让也无妨。今儿球球也来了,玉儿,快带着你弟弟坐下说话。”
今日虽是宝钗的生辰,但台上的小戏却演着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
正巧听见贾宝玉说:“宝姐姐点的这出戏倒是热闹,词藻也……”
至于他后面说了什么,黛玉没有细听,心思已然有些飘了。
往日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今日竟看破了些。这出戏原不是宝姐姐喜爱的风格,倒是外祖母最爱,宝姐姐是为外祖母点的这出戏,她总是善于体察人心的。
“姐姐——”
“嗯?怎么了球球?”黛玉回过神,低头看向幼弟,询问他的意图。
“我看不懂,鲁智深是谁?他为什么要闹?他不高兴吗?”
小孩子这么一问,一桌子的人都被他逗笑了。
“你怎么连这也不知道?你瞧,大家都在笑话你呢。”贾宝玉是有些故意为之,因为自打黛玉进门,一眼也不曾瞧他,只顾着她那个宝贝幼弟了,他觉得他的林妹妹为了一个小孩儿,跟他生分了。
球球可不会被打击到。
“我不知道是因为我还小,难道你像我那么大的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这——”贾宝玉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球球还在继续输出:“我不认识你认识的鲁智深,就像你也不认识我认识的清竹哥哥、清松哥哥还有清柏哥哥,还有……我先生。”
掰着手指头算着算着,球球突然想起见过一面的老爷爷,他还是圣上的老师呢,应该可厉害了。
“还有周老太傅!”
前头那几个众人还不觉得有什么,一提到周老太傅,连贾母都朝他看了过来。
“你还认识周老太傅?”
这位可不怎么喜欢露面,向来是深居简出的。
担心传出去,别人会说幼弟攀扯周老太傅,黛玉赶紧替他解释。
“许是在苏老先生家里见过一次,如今球球在苏老先生那里蒙学。”
“你爹爹跟苏家还有交情呢?”这次开口的是王夫人。
黛玉只得又说:“苏老先生的女儿苏夫人,嫁的是我们家的一位远房表亲。按辈分,我与球球称他们一声大伯和大伯母,恰好大伯家有位弟弟也要读书,苏老先生亲自教他,大伯又想着老先生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不差什么,就让爹爹将球球也送去了。”
“原是这样……挺好,挺好的。”王夫人心里盘算了一下,苏家的嫡女,当初嫁的夫家好像姓谢,回头叫人打听打听。
贾母点着头说:“虽然是远房表亲,但人家也算是用心了,亲戚们是得多亲近,多相处着,互相帮衬提携,家族才能长盛不衰。”
球球发现,对面那个今日过生辰的姐姐,定定地看了自己的姐姐好一会儿,才缓缓收回目光。
戏曲唱罢,贾母特意叫了自己喜欢的角儿上前来,一个小旦,一个小丑。
问:“你们二人如今年龄几何,又是如何进的戏班?”
听见二人哭着说自己身世如何凄惨,众人又是同情又是可怜的,赏了他们铜钱瓜果。
旁边的王熙凤突然捂着嘴说:“这小旦像谁,你们说说?”
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却都只笑笑不说话。
偏没什么心眼的史湘云说破:“我看她的眉眼,倒是有些像林姐姐!”
宝玉赶紧去扯她,“你怎么能把这小戏子跟林妹妹比呢!”
王夫人却在这个时候笑着说:“不错,是像。”
众人陆续都跟着笑起来了,都说着像。
黛玉立刻就隐了笑意,淡了神色。
原本人长得相像也没什么,不该宝玉说了那句之后,其他人还跟着搭腔,分明是故意贬低取笑她。
球球察觉到姐姐不高兴了,当即开口:“我看你们,跟刚刚台上的那个鲁智深,长得也挺像的。”
众人脸上的笑意同时一僵。
“小孩子净胡说,哪里就像了?”
“我看你们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啊,嗓门还都特别大,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你——!”
“你这个小孩儿竟敢、竟敢!”
黛玉见幼弟这么小都敢站出来维护自己,当即也不想给她们留面子了。
她站起来,打断了众人接下去要说的话,对着贾母一福身。
“外祖母,既然宝姐姐的生辰也过了,我就先带着幼弟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说完,直接就抱着幼弟走了。
“怎么说着说着就生气了?林妹妹你别走,方才肯定是你多心了,大家没有取笑你的意思。”
说着说着,贾宝玉还想追上去拉她,被石榴挡住了。
“我们家大小姐和小少爷要回家,宝二爷不必送了,留步。”
上了马车之后,黛玉再忍不住,抱着幼弟潸然泪下,心里的委屈此刻全都溢出来了。
“做什么要这样当众取笑我,拿我比作戏子来笑话……”
球球彻底慌了,取出自己的小帕子,去擦拭姐姐脸上滚落下来的泪珠,越擦越是心疼姐姐。
“姐姐你别哭了,以后我们再不来这儿,她们都是坏人!我们不理她们就是了,姐姐别哭了,再哭、再哭的话——”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就接了一句:“就要不好看了。”
黛玉一听,顿时又想哭又想笑,倒是没那么难受了。
“真的不好看了?”她吸了吸鼻子问。
“好看的好看的!姐姐怎么样都好看!比刚才那些人好看一万倍!她们都是鲁智深!难看死了。”
“扑哧!”黛玉被他逗笑了。
取了自己的帕子擦了擦眼泪,想起自己方才竟然当着幼弟的面,哭得那样狼狈,一时有些难为情。
“球球,方才的事,你不许告诉爹爹,也不许告诉妗姨,跟谁也不许说,记住了吗?”
“嗯嗯,我知道了,这也是我和姐姐的小秘密,对不对?”
球球主动朝她伸出小指,就像他们姐弟初次见面那次,在马车里那样。
“……对。”
黛玉伸出小指,与他拉钩。
“略!”拉完钩之后,球球吐着小舌头,一手扯着自己的耳朵,一手撅着自己的鼻子,突然朝着姐姐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马车里立刻传出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正巧在街口,林如海骑着马回来,瞧见了家里的马车,夹了一下马腹。
“驾!”
马儿奔跑起来,没一会儿就追了上来。
“你们姐弟俩这是笑什么呢,这么高兴,也说与爹爹听听。”
听见熟悉的声音,黛玉撩起旁边的车窗帘子。
“爹爹。”
“爹爹!我跟你说——”
球球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就被姐姐一把捂住了嘴。
“球球!你忘了方才是怎么答应姐姐了吗?”
心虚的球球眼神飘忽,不敢看她。
“嗯?玉儿这是有小秘密了?还不许球球告诉爹爹?”
林如海倒没想到女儿受了委屈这一层,只以为姐弟俩之间,可能有什么不想让他这个当爹的知道的计划。
“爹爹既然知道我们不想告诉你,那你还是别问了。”黛玉难得露出小女儿家的任性和娇气。
“好好好,爹爹不问就是了,女儿大了,开始有事也不跟爹爹说了,唉……爹爹可真是伤心呐。”
知道林如海是故意的,姐弟俩都笑呵呵的,没当真。
“还真是巧了,咱们今天都这个点到家。”
杨妗妗的马车比他们早一会儿停在门口,一下马车就瞧见他们了,特意等着他们一起进去。
“娘亲——”球球一下马车,就迫不及待扑进她的怀里。
“还这么爱撒娇,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了。”杨妗妗嘴上说着嫌弃,抱孩子的动作却一点都不犹豫。
林府门口的两个大灯笼亮着,地面投映着四个互相依偎的影子,随着他们走远,逐渐被拉长,这一刻,温馨而美好。
“对了,还有件事要与你们说,今年春闱的十八位同考官名单已经公布了,我也在其中,下个月怕是不能回来用晚饭了。”
饭桌上,林如海突然宣布了这样一个消息。
杨妗妗主打一个鼓励:“老爷能做考官,说明圣上也认可老爷你的学识才华,这是好事啊。”
“既然是好事,那就恭喜姐夫你了。”
“恭喜爹爹。”黛玉也恭贺了一遍。
球球跟着学嘴,又重复了一遍。
林如海本人自然很是高兴,虽然这样的恭贺声他今天已听了无数遍,但家里人说的时候,总归是意义不同。
“难怪最近总能瞧见,一堆又一堆的读书人聚在一起,嘴里全都是些之乎者也。姐夫,你们监考完,是不是还得阅卷来着,那么多的卷子,别说晚饭不能回家吃,怕是说不定还得熬夜吧?”杨婉婉问。
林如海点头答:“不错,杏榜备受天下人期待,必须在期限内公布,今年参考的举子人数较往年是要多上一些,怕是少不得点灯连夜批阅,登榜的贡士才有资格入宫参加之后的殿选。”
“还有殿选呢?我还以为春闱得了第一名,就直接是状元了。”
面对小姨子的这个回答,林如海笑着摇头。
最后还是黛玉为她解释:“小姨,并非如此,杏榜头名,称之为会元。至于状元、榜眼、探花等,须殿试过后,由圣上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