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钊的人马走到了真定府,埋伏在兀目人回老巢的必经?之路上?。
谢钊低声对手下?说道:“兀目一定会派重旅严加押送齐帝回燕京,我们此次奔袭必须一击即中。”
“得令!”谢钊的亲随回应道。
谢钊随即抽了一百尖兵随他去?掏营。
夜幕时分,鹧鸪叫了两?句便栖了枝,兀目将营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守夜的士兵被惊动,只?是他们还没发出警示就觉颈间一凉,被人抹了脖子。
要么说解救齐帝的人只?得是谢钊呢,因为谢钊是河西兵中少有见过其庐山真面目的,搞不错。
谢钊动作十分敏捷,斩了兀目将军的狗头后,这才去?寻齐帝。
新帝齐云如?丧家之犬一样蜷缩在一处低矮的营帐中,半点一国之君的气势都无,在他猛然抬头看见谢钊的那一刻,差点惊呼出声,谢钊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示意他噤声。
谢钊将齐云拖出来?之时,兀目大营群龙无首已经?大乱起来?,在谢钊等人刻意的煽风点火下?,直接炸了营。
炸营乃是不祥之兆,等兀目中阶军官反应过来?之后发现兀目大营数名将军早已被人斩了首,头颅不知去?向。
兀目军营火光连成片,谢钊拖着齐云出来?,将齐云塞到属下?手中后又折返了回去?。
“将军?”谢钊的手下?疑惑不解,人已经?救出来?了,为何将军还要折返。
谢钊并?未作答,片刻后,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被谢钊拎了出来?,这次带着人悄无声息的走了。
夜风呼呼的吹,谢钊部用?的马是整个河西最精良的马,奔跑的速度极快。
那名身材臃肿的男人回过神来?后小心试探道:“你们是哪处的属军?”
谢钊的兵可?没吃过汴京的皇饷,亦不以?齐帝为主,所以?十分高冷的忽略了那人的问?话。
“你们可?知我是谁?”那人又道。
“闭嘴!”谢钊的手下?轻喝道。
那人出身世家,一向养尊处优,除了在兀目军营里,何曾受过此等冷待,一时有些语塞,他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这事儿大齐无人能做到,这不是大齐的将领,可?他们训练有素,容貌与兀目人大不相同,不像是兀目那边的人,那只?有一个答案了,此支尖兵来?自河西,是闻人驰的属将,只?是不知是哪一支?
“送我回去?,我不要见闻人驰!!”那人剧烈挣扎起来?!
“你做俘虏上瘾啊?霍国舅。”谢钊出声嘲讽道,“拜尔等所赐,汴京失陷,你要回哪里去??”
“去?江南,送我们去?江南。”霍鸣翔嚷嚷道。
“我说国舅爷啊,挺大个人了怎么空长岁数不长脑子,你们是在哪儿被逮住的,忘了么?”谢钊简直不想跟蠢人说话,累人,耗人,好烦。
倒是齐云反应了过来?,他此刻也约摸认出了谢钊,出口道:“有人出卖了我们,闻钊。”
霍鸣翔几乎惊出一身冷汗来?,一同护送新帝去江南的臣子几乎悉数都被抓了,除了临安侯谢靡。
临安侯谢靡几乎一手促成新帝南逃的,新帝有家世显赫的外家,即便到了江南也是依靠霍家,那谢靡忙前忙后的是图什么?!
他之前的疑惑此刻俱有了答案,谢靡就没打算让新帝活,恐怕谢靡早就起了另立新君的心思,真是好歹毒的计谋,偏偏他还上?当了!!
“我没兴趣知道你们的烂摊子,只?是奉王命来?救你们出去?。”谢钊说道。
“我……我不能去?兴庆府。”齐云弱弱的说道。
“淳安公主很惦念你。”谢钊只?抛下?这么一句话。
齐云抿了抿唇,低头不语。
谢钊想了想又劝解道:“谢太傅给你留了脸,只?对外公布你与他在到处抵御兀目人,无论你想不想去?兴庆府都得先跟我回去?见一见淳安公主,不然你的身份被兀目人拿来?做文章会很麻烦。”
齐云目光一亮又一滞,低首沉思片刻道:“好,我跟你回去?,之后你把我送到太傅那里,他宣称我在他那儿,少不了明里暗里来?打探的人……”
谢钊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一路快马加鞭往兴庆府赶,其实齐云亦没得选,这天下?能证明他身份的除了他姑姑淳安公主就只?有太傅谢壑了,比起在兴庆府他宁愿在谢壑那里。
三日后,谢钊不辱使命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兴庆城复命。
新帝及霍国舅被秘密迎回兴庆城,齐云见了淳安公主后,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很是心虚的将目光移向别?处,轻声叫了一句:“姑姑。”
淳安公主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番,扭头吩咐左右退下?,等室内只?剩她姑侄二人后,淳安公主快步走到他跟前,重重的扇了他一巴掌,直将他扇懵了头。
“姑姑!”齐云霍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了淳安公主一眼,莫说他是大齐天子,他做皇子时都没被这样裹过巴掌。
“本?宫打的你不对?”淳安公主冷笑道,“你是皇兄的独子不假,旁人爱你护你敬你是为的什么?为的你弃城独自逃命?为的是你于天下?不顾?天子不是生来?就尊贵的,家国有难你当冲在最前面,你倒好,将我齐氏的脸都丢尽了。我本?来?不欲管你,闻大人劝我说你身为大齐天子,怎可?久辱于敌营,这才派了他的儿子去?救你。”
“姑姑,对不起……朕……我……我太害怕了。”齐云哭诉道。
“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你对不起的是你的父皇,是大齐的江山社稷,是江北的黎民百姓,是齐氏的列祖列宗!”淳安公主恨铁不成钢的怒斥道,“那临安侯谢靡是何等阴险狡诈之徒你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你难道亦不知霍鸣翔是草包?!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太傅教你念的书,你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太傅他……之前的风言风语,姑姑一点儿都不知道吗?”齐云直白问?道。
淳安公主偏头痛,气得重重吸了一口气道:“你以?为这次救你出狼窝子的是谁?正是太傅的亲孙子,他若包藏祸心有的是手段让你万劫不复,又何苦……一次次……”
齐云沉默半晌冷笑一声道:“你与我不同,齐氏得势你是大齐公主,闻人氏得势你便是新朝太子妃了……哦不,很有可?能是皇后。”
淳安公主差点被他气挺,也知这人没救了,她推开门招呼道:“钊钊过来?。”
“舅母。”谢钊走进门来?行礼道。
“将皇帝陛下?交给太傅吧,我这亲姑姑没资格进言一二,兴庆府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淳安公主气道。
谢钊拱手道:“是,末将遵命。”
谢钊又将齐云给谢壑送去?。
路上?,齐云阴阳怪气道:“你们谢家倒会钻营,吃遍天下?。”
谢钊不惯着他,谢钊祖宗三代?都是吵架能手,能忍这个嘛,他当即回道:“但凡你爹你爷爷争气点,我爹能跑?我爹不跑如?今又该是什么下?场?想必是在哪个俘虏营里给人欺辱呢!好,我爹跑了,要带着我爷爷跑,我爷爷拒绝了,说劝谏君王是臣子的本?分,他倒是守本?分了,都知天命的人了,如?今到处刀里来?剑里去?的为你为大齐江山拼命。从你爹起就为我爹这事儿怨念甚大,说我爹背叛了你爹,如?今又怎么论?我爹不跑哪来?的我去?勇闯敌营救你?”
齐云:“……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他跑去?闻人驰那里算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谢钊也被气躁了,他指了指满目疮痍道,“陛下?,英宗实录你看了吗?综英宗一朝两?次变法皆以?失败告终,我爹彼时年少便料到了大齐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如?何解救黎民于水火是他一生的追求,我爷爷那样的人物如?今也只?是在苦苦支撑时局罢了,陛下?,你总要质疑我爹我爷爷的忠心,我爹若不是因为年少时的情谊,又何苦在九年前千里迢迢昼夜兼程去?解汴京之围,又何苦让我冒死闯敌营救你出来?,我爹从来?没背叛过你爹。”
“陛下?,天下?百姓便活该被屠戮吗?谁又给他们公道呢?”谢钊叹息道。
齐云沉默了。
“回到我爷爷那里好好做个大齐天子吧,不要想着跟这个跑跟那个跑了,没结果。”谢钊道。
“万一你爷爷赢了呢?”齐云突然出声问?道。
“那不挺好?!”谢钊乜了他一眼说道。
“闻人氏会甘心再次蛰伏?毕竟这也是一次机会。”齐云又问?道。
“……”谢钊道,“先把兀目人赶出中原再说。”
“假如?你爹赢了,会留我一条命吗?”齐云问?。
谢钊道:“我以?为你在我的队伍里不至于问?出这句话,你看来?确实误会了淳安公主的意思。”
“何意?”齐云难得好奇一次。
“闻人氏想让你死,便不会命我救你了,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谢钊没好气的说道,他现在快马加鞭,想尽快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爷爷,多大耐心啊去?教导这么个蠢货,怎么说都说不通了,他实在太理解他爹了!!狠狠的跟他爹共情住了。
在众人看来?,新帝被俘一事还在扑朔迷离时,又被另一件事震惊住了。
不知是谁,血洗了兀目大营,数名大将的头颅被人一夕之间割走,兀目十万大军突然群龙无首,自乱阵脚。
消息传到谢壑耳朵里时,谢壑正被一屋子从各地?赶来?的官员们团团围住,声称一定要见一见官家,甚是纠缠吵闹,打发不清。
谢壑拿着流星马刺探回来?的情报,一瞬间愣住了神,暗暗揣摩其背后的消息。
青衡将谢壑请到一处偏僻安静的地?方,低声说道:“祖父莫忧,官家大抵在河西了。”
“何以?见得?”谢壑问?道。
“出手便是斩首,兀目至今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被耍的团团转,可?见此人行动的时候带的人极少,且神龙见首不见尾,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者恐怕只?有钊钊能做得到了。官家定是被他救了回去?。”青衡笃定道。
“但愿如?此吧。”谢壑叹息道,这只?是最理想的猜测。
“报——”有兵卒来?报道,“谢?*? 相,外面有自称是谢钊者要见您。”
“何等形容?”青衡问?道。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甚是英武俊美,身侧还跟着数个同伴。”那人回忆道。
“好。”谢壑随之到了营地?大门外一看,果不其然,见着了让他头痛不已的新帝及国舅,还有他千思百想的小孙子,好一个说曹操曹操到啊。
谢壑随之行礼道:“臣谢壑恭迎陛下?圣驾。”
齐云没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连忙上?前扶起谢壑道:“太傅有礼了。”明明是他最想逃离的人,到头来?却发现太傅这里是他唯一的容身之处,不可?谓不滑稽。
谢钊见礼道:“爷爷,孙儿依约给你做先锋官来?了。”
“好,好,如?此甚好!”谢壑朗笑道。
这下?好了,新帝真在谢壑这儿,不仅新帝在就连霍国舅都在,谁还敢造谣新帝是假的,明里暗中打探消息的人得了准信老实了不少,然而乱世已至,世间再无真正的风平浪静。
谢钊私下?问?过其兄长关于家人的事,青衡说太爷爷和祖母他们被家将拼死护卫着去?了交好的将军那里,现在在邓州军营里。
“那杨家呢?芸娘如?何了?”谢钊急问?道。
青衡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道:“失散了,当初战乱时芸娘正在汴京府界处的药圃里收拾药材……”
谢钊倒吸一口凉气,这还了得,被兀目人逮了去?不知受何等磋磨呢!
他当即要解马去?寻人,青衡问?道:“这天南海北的,你去?何处寻人?”
谢钊道:“俘虏营就那么几个,我一个一个摸过去?,只?要人活着总能找到的。”说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驾马出去?了。
“哎?你多带几个人。”青衡劝道。
谢钊摆了摆手道:“我自己的事儿,人多麻烦。”
芸娘被丢弃到马厩里已经?有三日了,那日被送到营帐里幸亏她留了手段假装麻风病人,兀目将军嫌晦气让人把她丢了出来?,她便一直窝在马厩里,等待时机逃跑。
她没有轻举妄动,这里到处都是兀目人,逃跑必须一次便成功,她需要等一个离河西最近的地?方再逃!
这日她在马厩深处扒拉马槽里的萝卜吃,远远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在靠近这里,她瞬间心里一紧,手往小腿处探去?,那里藏着谢钊送她的短剑。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马厩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鹧鸪啼。
芸娘仔细侧耳听?了一阵,忽然喜极而泣!!是谢钊!!是谢钊来?了!!
只?有谢钊这只?调皮的鹧鸪才会将鹧鸪啼的尾音拉的很长。
她只?回应了他一声,便跌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芸娘,是我!”谢钊轻声低喃道。
“你怎么来?了?”
“怕你害怕。”谢钊心头一阵暖一阵紧的,他生怕找不到她,这是最后一个俘虏营了,“受苦了。”
“不苦,只?要看到你我就不苦了。”芸娘边哭边说道,她是不爱哭的,可?是一看到他,她不知是怎么了,只?想哭。
她只?是高兴,算不得委屈。
“谁在那里?”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叫,一队巡逻兵直直的朝这边跑来?。
谢钊暗骂一声,顾不得愁情别?绪,拉起芸娘便跑,察觉到芸娘跑的有些慢,他扛起芸娘使劲跑,恨不得跑出残影来?。
“哎,哥们儿,那女人有麻风病,你抢去?作甚?”一句话兀目语传来?。
谢钊垂头一看,忘了自己穿的是兀目军服,只?好用?兀目话张口就来?:“我就好这一口。”
“嘿,怪人!”
巡逻的士兵只?道他是急色的小年轻,摇了摇头跑开了。
谢钊抱着芸娘,来?到他系马的地?方,利索的砍断缰绳翻身上?马继续跑。
“我带你回河西。”
“我要跟你在一起。”
“那就去?爷爷那里,我答应了要给他做先锋官的。”
“好!”
谢钊的马蹄比风急,一路送他至谢壑的军营里。
兀目骑兵南下,攻破汴京,天下大乱, 百姓流离失所,帝北狩。
大司农谢宣次子谢钊临危受命,少年英豪,救帝于水火。
大司农谢宣之父谢壑辗转数地抗击兀目,应作?战需求, 军队建制临时更改, 大齐延续两百年的军制宣告终结。
十月末,大司农谢宣率军从?河西一路南下, 驱除鞑虏, 恢复汉人河山。
大司农谢宣之妻楚怀秀及平西王世子闻人鸣率军从?河西出发一路东进?, 剑指兀目南都燕京, 收复汉人失落数百年的燕云十六州。
数月征战,兀目大败, 战线一路收缩, 仅中原山地还残留一些兀目遗匪到处流窜。
天下大局初定,新帝却越来越胆战心惊,谢宣带河西兵平定天下必定占领了一些原本不属于河西的地盘,那现在这些地盘怎么算?河西那吃进?去骨头都不带吐的劲头,会将这些地盘吐出来吗?肯定不会。
一旦兀目这个首敌虚弱下去, 那齐氏和闻人氏的矛盾只会越来越突出,更何况现在汴京在谢宣手中, 那是大齐的国都啊!
一想到这里, 新帝便?头痛不已,谢壑的军队谢壑说了算, 他实际上?是支使不动的。他的外家霍氏只是个外表光鲜内里草包的世家,架子大,芯子却是空的,既不能跟权臣相抗衡,又不能扶立皇室。
他虽为九五之尊,但?处境着实尴尬。
新帝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遍,决定试探试探谢壑的态度,比如日常有意无意的提及还京汴梁之事?。
却不承想一直被谢壑拖着,只说是时机未到,但?怎样?才算是好时机呢?
新帝内心不安,他初初上?位根基尚浅,社稷一直动荡,他亦没有足够的手腕去培养自己的心腹,以至于现在面临四面楚歌之境,如今局势也定了,他需要做点什么来扭转这一困局。
谢壑的军队他动不得,他手里还有些直属他的禁军亲卫可以用。
他心里很清楚,还京洛阳的愿望十有八九将会落空,即便?他再信任谢壑,也不能跟着谢壑走了。
江南!对!只有江南还有他的容身之处,他退后?一步与闻人氏划江而治总可以了吧。
只是江南的膏腴之地把控在临安侯谢靡的手中,他只需要借力打力除掉以谢靡为代表的江南世家大族,便?可稳坐江南。
说干就干,要想存心找谢靡的茬儿那简直太?简单了。
世家大族表面风光,其实不过?是一袭爬满虱子的华丽裘袍,捉虱子的过?程总能扯到厉害的缝线。
谢钊频频看着新帝的异动,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会打洞,好的地方不学,专门?将先帝的小心眼学了个十成十。
不过?新帝的动作?大家是乐见其成的,江南之地确实该肃清了,由新帝出手最?合适不过?。
朝廷以筹措军饷为由,与江南士族起了冲突。
如今局势虽然明朗,但?齐氏与闻人氏的争锋胜负未定,江南士族对朝廷的命令阳奉阴违,消极响应。
他们不是更看好闻人氏,他们分明是想另起炉灶从?中分一杯羹。
新帝的近卫鹰逐卫直接去江南拿人,围了临安侯府长达半个月之久,案件才逐渐有了眉目。
朝廷这一杀鸡儆猴直接震慑住了有异心的世家,世家为求活路,只得大把上?交家产换取平安。
汴京的街头,谢宣骑马回?宁国府的路上?,偶遇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拦路。
“阿宣——”那人出口喊道。
谢宣拧眉想了片刻,仍是没什么头绪,只好问道:“您是?”
“我是你姑姑谢凝。”那妇人自报家门?道。
谢宣:“……”
“我是你爹的同母姐姐。”那人继续道。
谢宣想了想,翻身下马道:“我记得您,当初阿爹从?临安起身去往熙州安家,是您托师祖送来物品和银票,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多?谢您了,进?来坐吧。”
“许久之前的事?了,不值一提。”谢凝摇了摇头说道,她是第一次见自己这个亲侄子,以往没少在鹅湖书?院听说他的名头,只是那时他不是以谢宣的名头出现的,而是闻人氏的肱股之臣闻金金。
说实话,这个侄子跟自己的弟弟长得很像,却又有不同。
在她的印象里,弟弟眉目漂亮却内敛柔和许多?,不像面前之人如此神采飞扬,犹如一轮灿烂的太?阳。
但?闻名天下的权臣哪里就这么容易被人看穿,他只是把想给人看的展示出来而已。
谢凝抬头认真注视着宁国府的宅邸匾额,随后?跟谢宣走了进?去。
谢宣笑道:“阿娘他们不在家,秀秀亦在北边呢,孩子们都在爹爹那里,家里冷清了许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姑姑莫怪。”
谢凝摇了摇头,回?道:“哪里的话,贸然登门?已是唐突至极,只是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姑姑请讲。”谢宣笑道。
“是关于临安侯府的事?。”谢凝抿了抿唇道,“可不可以求陛下网开一面留临安侯一条命。”
谢宣单手下意识的敲击桌案,片刻后才回道:“关于这事儿您貌似真的只得找我爹说了,毕竟您想必也知道我效力的是平西王,在陛下那里说不上?话的。”
谢凝斟酌半晌后才道:“如今兵荒马乱,到处打仗都需要钱,我这里有些银票,你暂且留着充做零花吧,算是一份见面礼。”
“二十万两白银的见面礼,姑姑大手笔。”谢宣翻了翻手中的银票,意味深长的说道,“您从?江南而来,想必路过?亳州,我爹的人马正在那里驻扎着,您为何绕过?他亲自来寻我?”
谢宣未等她回?答便?将手中的银票推了回?去道:“汴京口粮充足,有人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谢凝连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是真的想请你说说情,临安侯即便?再不堪也是我和阿壑的亲爹呀,父子一场有什么是说不开的呢。”
“有没有可能我爹跟临安侯不是父子呢?”谢宣幽幽的回?道,“更何况想置临安侯于死?地的人真的不是我爹。”他指了指头顶的天空,答案不言而喻,“而那位的心思,江南士族那么多?聪明人不可能揣摩不出来。”
谢凝没有听完后?面的话,只听到“不是父子”四个字,如遭雷击。
谢宣道:“我爷爷是宁国公谢徽。”
谢凝却理解错了谢宣的意思,她道:“阿壑虽是将自己过?继出去了,可与临安侯府到底有一分血脉在啊,打断骨头连着筋。”
谢宣忽然收敛了笑意,冷声打断道:“您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承认罢了。谢靡数次置我爹于死?地,您远在江南不知者?不怪,可也不能撕开我爹的伤口撒盐,他只是性子内敛,不爱说话,不代表他不难受。您是他唯一有血亲关系的姐姐,希望您为谢靡为临安侯府考虑的时候,记得我爹也是人,也需要被人惦念,也需要被人考虑,请您不要为难他。”
谢宣摸了摸手中的剑柄继续说道:“既然您亲自寻上?我了,所为的也必不是这一件事?,姑父家资并不丰厚,想必也掏不出二十万两白银的见面礼。您是我姑姑,我不妨有话直说,叫那些人老实一些,不然要上?手收拾他们的就不止官家了。”
谢凝听罢谢宣的这番话,心里瞬间凉了一片。
“您北上?的事?儿,师祖不知道吧。”谢宣问道。
谢凝摇了摇头叹息道:“师叔正在藏书?阁里闭关,谁也不见。”
“嗯。”谢宣点了点头道,“我派人护送您回?江南,在书?院里研究学问挺好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谢宣的亲随将谢凝引上?马车时正赶上?迟意来找谢宣喝酒,他瞅了两眼这个跟谢壑眉眼有些相似的妇人,感觉很陌生,便?点了点头进?门?去了。
穿过?小花园便?见谢宣在摇椅上?假寐,他走过?去拍了拍谢宣的肩膀道:“睡觉有什么意思,起来喝酒。”
谢宣揉了揉眼角,疲倦的睁开眼道:“今天不忙?”
“哪能啊。”迟意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九酝春扔了一坛子给谢宣道,“在家里烦的慌,上?你这儿躲躲清闲来。”
二人相视一笑,彼此心领神会。
“刚刚送走一个,我这里也不清闲。”谢宣拍开坛封,仰头灌了一口。
二人自小相识,竹马竹马着长大,是以他们之间说话要随意许多?,见谢宣眉眼透着疲倦,迟意不禁问道:“何人让你挂心成这样??”
“谢靡的长女。”谢宣说道。
临安侯府与宁国府之间这么多?年来一直互相别苗头,一般来讲临安侯府的子嗣不值得谢宣如此头疼,想必这个有些特?殊,是谢壑的同母异父的手足吧。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何不上?一代解决,她从?南边来按理说必过?亳州,何故绕过?谢相直接来寻你?”迟意随口问道。
“临安侯府的爪牙们坐不住了。”谢宣说道。
“家里那几个老的,一个劲儿的在我耳边叨叨什么迎帝回?京,不过?官家此刻对临安侯府出手,恐怕是没什么回?京的念头的,他欲坐京江南?”迟意猜测道。
“坐不成。”谢宣摇了摇头道,“官家太?年轻了,以为处置了临安侯就可以以一儆百了,实际可能会适得其反。江南的势力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任谁也没想到谢宣真真是一语成谶。
新帝借着迎佛骨的由头,摆驾南京,并由谢壑继续驻扎在亳州,不得随帝驾。
新帝到达南京三日后?,遇刺,伤势不明。
五日后?,鹰逐卫急召帝师谢壑、平西王世子夫妇来南京侍疾,本来初定的局势又蠢蠢欲动起来。
八日后?,谢宣领兵南下,一直在淮河边上?逡巡。
新帝伏卧在榻上?,得知谢宣的消息后?摇了摇头叹息道:“朕大概是太?傅教过?最?蠢的一个学生吧。”他声音嘶哑,透着穷途末路的枯绝之意,令人心生悲凉,“朕若不死?,太?傅、姑姑、诸位臣工、天下子民都难做。”
“陛下还很年少,不应如此妄自菲薄。”谢壑摇了摇头说道。
新帝笑了一下,说道:“说到年少,朕与谢钊也差不了两岁。”可才能却天差地别多?了,他也想像谢钊那样?,骑白马,执金戈,护卫山河,像一团肆意又张扬的烈火一般。
他的肩膀被刺客狠狠的劈了一刀,虽然有盔甲护着,可依旧见了骨,他本来身子就孱弱,在兀目军营里受了惊,又跟着谢壑征战多?日,此刻受了伤便?动摇了根本,气息一日日弱了下去。
“姑姑。”新帝又对淳安公主说道,“先帝并无手足,朕亦如此,甚至朕连子嗣都无,新君人选你有何看法?”
“陛下,这不是我该插言的事?。”淳安公主摇了摇头说道。
“江北的宗室被兀目人一网打尽,摧残了个干净,江南的宗室与你我二人血脉甚是疏远,朕撑不住了,该传位于何人呢?”新帝叹息道,“听闻姑姑诞下一对双生子,过?继一个给阿父吧。”
“陛下!”淳安公主震惊道。
“说实话,朕不甘心帝位落入江南宗室的手中。”新帝扫了闻人鸣一眼道,“这样?的安排再合适不过?了,如此我齐氏便?不再欠你闻人氏什么了,数代的恩恩怨怨从?朕这一代终结吧。”
新帝平复了一下粗噶的呼吸声,从?枕边抽出一卷明黄色的传位诏书?,递给谢壑道:“太?傅,这是朕亲拟的,太?傅替朕看看可妥帖否?姑姑你思索一下到底过?继哪个给父皇?朕好填上?他的名字。”
“陛下。”殿内跪着的诸臣皆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传位闻人氏,止天下兵戈。”新帝喘息道,“这是朕唯一能替百姓做的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