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钊一拍他哥的肩膀道:“好使你不给河西递信,若不是盛德昌商队去熙州行商,我们还不知道汴京出了这么大的事?!”
青衡摇了摇头道:“是祖父认命了,况且自从祖父告病在家之后,霍氏顺势掌权,阿爹诈死的消息传的满街都是,听说城门处戒严了,想必他们要找的就?是阿爹了,我便是手眼通天也无计可施,无奈之下只好找了大舅爷,希望他能通过家书隐晦的往河西递些消息,好在你们足够敏锐,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了,即时赶了过来?。”不然自己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祖父这病来?的蹊跷,必是经过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一时情志抑郁所致,所以是官家和祖父摊牌了?”谢钊猜测道。
“钊钊果?然聪慧过人?,官家自从卧病以来?疑心愈来?愈重,他一方面离不开?祖父,一方面又?介意阿爹的事儿,索性找祖父说开?,质问?祖父他对阿爹不薄,阿爹为何如此行事?祖父一口咬定谢宣已死,而?闻金金亦从未背弃过朝廷。”青衡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官家却道,他与阿爹总角之交,手足相论,谢宣对得起所有人?,独独背弃了他,说着说着便呕出一滩血来?昏死过去。太医们手忙脚乱将他救醒,他沉默半晌后一开?口便卸了祖父与曾祖父的官职,让咱们一家在他驾崩后迁居江南,日?前曾祖父来?信说往家赶了,想必不久后便会回来?。”
“官家自毁长?城不自知啊。”谢钊叹道。
“从他的角度讲,他驾崩之后,曾祖父与祖父一个?有兵权一个?有相权,谢家的根却在河西,一个?里应外合江山易主是件很容易的事,他不得不防。”青衡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淡笑,眼神中却透露出哀恸的神色。
“如今的闻人?氏要想攻城略地,莫说他,即便艺祖皇帝齐赫章再临又?能如何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终覆小人?焉,他这么做轻则大齐失半壁江山,重则更朝换代指日?可待,这世上?对他来?讲实质的危险在东北方而?不是西北方。”谢钊沉声道。
“是这么个?理,偏偏官家自以为是,白白送了江山而?不自知,祖父又?忧又?怒,一气之下病了。”青衡摇了摇头说道。
“事已发生,多思无益,不破不立。”谢钊淡淡道。
青衡道:“难为你小小年纪看得清,怨不得爹爹成天劝你多读书呢,你不为官做宰的确实可惜了,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想不开?这些。”
“设身处地的环境不同罢了,兄长?跟着祖父过活,自然凡事习惯从祖父的立场出发,我跟在阿爹身边,又?是另一番光景。”谢钊说道,“总归我们的夙愿是不变的,俱希望天下太平,再无兵燹,到时候我就?马放南山去江西找师祖学画去。”
“你们两?个?小鬼在叽叽咕咕些什么?”二?人?背后传来?一道洪钟般的声音,骇了两?人?一跳。
青衡蓦然回头一看,惊喜施礼道:“曾祖父大安。”
谢钊一双灵动的凤眸转了转,他飞身向?前拽住老将军的手道:“太爷爷,钊钊可想你啦!”
“猴精的崽儿,让你阿爹养的惯会撒娇。”话?音未落他拍了拍谢钊的肩膀称赞道,“好结实的根骨,是个?习武的好料子,和你阿兄正好凑成一文一武。”说着说着,他抬眸问?青衡道,“你祖父呢?”
“刚剜了背疽,这会儿正沉睡着,阿爹嫌我俩吵便将我们赶了出来?。”谢钊说道。
“钊钊,不要说阿爹坏话?,阿爹分明是为我们好。”青衡补充道。
谢徽一听背疽,面色一寒,当即脚步不歇回院子里换了套便袍出来?便往谢壑的院子赶去。
第149章
春光烂漫, 芸娘跟着她家老祖宗来宁国府给谢壑复诊的时候,特别拿着自己近日新收的山水画卷来给谢钊看。
老人家在屋里商研病情,她听着没?她什么事儿, 便悄悄的将?谢钊拽到抱厦底下?,驱走预备打架的猧子狗,而?后神神秘秘的悄声对谢钊说道:“我新得了好东西给你看。”
“什么?”谢钊好奇的问道。
“近日有个新冒头的丹青手,犹擅山水,汴京文?人圈子里争相追捧, 一作千金, 饶是如此还有价无市呢。”芸娘兴冲冲的说道。
“哦?”谢钊本?着切磋学?习的心打开那?幅神奇的画卷,瞬间脸色一凝, 气血翻涌, “你说这画在汴京卖多?少钱?”
“一千两啊。”芸娘不疑有他, 回复道。
“白银?”谢钊试探道。
“黄金!”芸娘纠正?道。
谢钊捶胸顿足, 几?欲呕出血来,他难以置信道:“你买啦?”
芸娘摇了摇头回道:“怎么可?能?我哪有那?钱, 是阿爹给人出诊的时候病主拿此画抵的诊金。”
谢钊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 而?后嘱咐她道:“溢价太高了,汴京这群公子哥真是闲的没?事干,炒它做甚?你可?别买。”
芸娘听话的点了点头道:“好!”
谢钊心里又在滴血了,他的画!这是他的画!!他往外卖才收人一百两白银,已是沾沾自喜的了不得, 如今这一番对此,错失金山银山!
芸娘顿了顿又道:“总觉得会?是你喜欢的风格。”
“那?是自然。”谢钊扬了扬眉道, “这个荆山便是我给自己新取的号, 所以这画你别买,你要多?少有多?少, 我都给你画的。”
“呸!打蛇上棍的家伙,谁要你的画!”芸娘脸上飞来两抹绯云,娇羞的低下?了头。
谢钊忽而?眉开眼笑道:“哎,你听说了吗?”
“什么?”芸娘抬眸迷茫的问道。
“我爹说我们两家定了娃娃亲,你兄长和我兄长都另有婚约在,你说咱们两家的婚约会?落到谁身上呢?”谢钊粲然一笑,仿若云霞。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芸娘开口否认道,她一把夺过谢钊手中的画,推开他急匆匆的跑回了家,都忘了通知老祖宗一声,两颊羞的通红,像煮熟的虾子。
谢钊伸手要拦也没?好意思拦,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咳咳。”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
谢钊回头一看,见阿兄站在拐角处不知听去了多?少,这会?儿正?面带调侃意味的看着他,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谢钊眨了眨眼道:“阿爹明明跟我说过的,有这一回事的,不行,我再问问他去。”
青衡一把拽住谢钊的袖子说道:“说你愣头青吧,属实?是冒犯愣头青了,哪有直勾勾问姑娘这话的?知羞不知羞?”
谢钊挠了挠头,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行为属实?无状,唐突到人家姑娘了,他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双手一拍下?定决心似的朝书房走去。
次日午后,谢壑从?昏蒙蒙的状态中苏醒过来,见家人整整齐齐的立在他的床前,他不禁一怔,挣扎着要起来。
“好好养着吧,莫要挣开了伤口。”谢徽阻止道。
谢壑这才觉得整个后背一阵阵的发紧,火辣辣的疼,他轻吁一口气说道:“牢父亲惦念了,是儿子不孝。”
谢徽摇了摇头道:“怎么忽的病成这样??”
谢壑沉默半晌,没?有言语。
谢徽抬头看了看,对青衡说道:“大郎,领着你祖母和兄弟先出去。”
“是。”青衡领命,谢钊跟在祖母和兄长后面,悄不声的出去了,见兄长他们走远了,他又悄悄的回到了廊下?,偷听屋里的动静。
谢宣见阿娘和孩子们都出去了,他猛的跪在谢壑面前道:“青衡都与我们说了,是孩儿连累了父亲和祖父。”
谢壑略微阖了阖凤眸,叹息道:“不怪你,大抵是大齐气数将?尽了。”
谢徽将?手背到了身后,沉默良久之后问道:“我这一生波澜壮阔,身居显达之位有之,卑贱如尘埃之时有之,想一想亦不?*? 枉此生,唯一的遗憾除了你母亲便是读书读的少了,先前总也没?有空,如今得了空也乐得清闲,胳膊腿的还能够动弹,若真到了那?一日咱们一家动身去江西吧,鹅湖书院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老夫做了一辈子武夫也去熏一熏文?气。”
谢钊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他忘了自己偷听的身份,啪一下?子打开房门,说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太爷爷,孙儿以为你说的不对,大齐的文?人够多?了,不缺你这蹩脚的一个,官家容不下?你,汴京容不下?你,你还可以来河西,来熙州……”
“谢钊,住口!”谢宣低吼道。
谢钊刹时沉默了,他脖子梗的直直的,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谢宣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爷爷和太爷爷尊重爹爹的选择,爹爹也应尊重他们的选择。”
谢钊握了握拳,低声道:“我谢家一路退让,官家就会?放过我们吗?汴京的政敌就会?放过我们吗?江南的政敌就会?放过我们吗?说什么迁居江南,不过是让谢氏引颈受戮罢了,我谢钊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也没?有办法看着爷爷他们去死,反正?爹爹打定主意是要做孝子的,那?只好我来做不孝孙了,我这就回熙州去取我的亲卫军来,便是绑也要将?谢家绑去河西。”
“咳咳。”谢壑重重的咳了几?声,谢宣坐在他的身侧替他顺着气,半晌后他才开口说道,“钊钊,爷爷没?有坐以待毙的打算,不出五年,大齐与兀目必有一战,爷爷还有一己之力可?用,怎可?轻易去河西消耗你阿爹与平西王之间的情义,那?才是真正?的贪生怕死之徒。”
谢钊听得两眼红通通的,强忍着眼泪不落下?。
“钊钊,将?来若有一战,你愿做爷爷的先锋官吗?”谢壑笑意盈盈的问道。
“孙儿愿意,愿听爷爷差遣。”谢钊郑重其事的回道。
“咳咳,那?就好,也不枉爷爷花了十二双白璧替你定下?门极好的亲事。”谢壑揶揄道。
谢钊闻言没?好意思起来:“……”良久之后,他又好奇的问道,“爷爷,是咱们隔壁杨御医家的女儿吗?”
“哎哟,爷爷后背疼,记性不好,可?忘了。”谢壑佯装呼痛,唬的谢钊一愣一愣的。
谢钊自知失言,脸一阵红似一阵,耐不住尴尬跑了出去。
谢壑轻叹了一口气道:“他还小呢,总归要多?些耐心教导,不要一味的压着他。”
谢宣道:“是,谨遵阿爹教诲。”
半个月后,谢壑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谢宣也预备回河西了。
谢钊耐心在书房里画了好几?幅画,最后挑挑拣拣出两幅最好的来收好,一个翻墙来到隔壁杨家。
恰好赶上芸娘和手帕交正?在花园的亭子里谈天,姑娘家有什么烦心事,左不过是谈谈这家的胭脂,那?家的首饰的,有的过了及笄之年便要预备说亲了,姑娘们也会?红着脸暗中讨论汴京城里出色的世家子,或者偷偷唾弃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哎,渴望未来夫君只有我一个不大现实?,我还是求求做高阶的诰命夫人比较靠谱。”
“也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啊,崔尚书家的大姑娘倒是哭着闹着嫁给了心中中意的人,此时不也成了大家口中的谈资了吗?”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没?得手时千好万好海誓山盟,一旦得了手就嫌寡要淡的,说什么贤妻不美,美妻不贤,又美又贤的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着,忽然话头一顿,众人齐齐看向芸娘道,“芸娘,你的亲事可?有什么风声?你听你阿娘提起过吗?有属意的人家吗?”
若有的话,她们几?个避一避,毕竟依芸娘的容貌,京中没?有哪个小娘子敢同她比一比。
芸娘不知想到了什么,闹了个大红脸道:“这我去哪里知道?”
众人见她这神色,不像不知道的模样?,反而?更好奇了,芸娘一向性子冷清,若不是特别中意的儿郎,她何须做这种小儿女的情态?!
众人将?京中未婚的贵府儿郎数了一遍,竟然都不是。
谢钊手持画卷倚在亭柱旁笑道:“莫猜了,她的未婚夫是我!”
众位小娘子惊的齐齐回头去看,见檐下?少年灿若云霞,神采昭彰,一时不禁怔了怔。
芸娘羞得了不得,她忙站起身来说道:“你又来浑说什么!”
谢钊笑着将?手中的画作递过去说道:“荆山的新作,你留着赏玩吧,我要回家去了,你……你……”他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什么道理?来,一跺脚索性走了,挥了挥手说道,“荆山的画作要多?少有多?少,你喜欢什么记得来信告诉我。”他都会?给她画的。
众位小娘子又是一惊,到底是哪家的小郎君啊,口气这么大,居然视荆山画作如此寻常!
芸娘只推说是原籍世交家的儿郎。
诸位小娘子这才半带遗憾半带庆幸的放了心,不是汴京人啊,长得再俊美又能如何呢,总归是出息不大的。
芸娘低头未做解释,也不好解释,总不能将?她的未婚夫是谢太傅的嫡次孙这事儿广而?告之吧。
三?年?后, 身子一向孱弱的?齐璟殡天了!
齐璟唯一的?儿?子齐云继位,外戚霍氏重新进入权力中枢,汴京朝堂谢壑的?门生故吏数不胜数, 霍氏想要剪除以谢壑为首的?相党势力简直难如登天。
本来?霍家?的?掌舵人霍鸣翔以为谢壑会在三?年?前的?那场恶疾中病死,谢壑一旦身死他们?就有的?是手段剪除朝中拥护谢壑的?人,谁知道!!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齐璟年?纪轻轻的?竟然没有谢壑耐活。
新帝年?少, 主少国疑, 霍氏虽然是外戚,看似风光无限, 但依旧没在和谢壑的?斗争中占得上风。
汴京朝堂风云涌动, 大齐北疆亦波澜再起?, 兀目趁大齐皇帝新丧之际在边关频频调兵遣将, 图谋甚大。
临安侯谢靡捋须沉思道:“大行皇帝曾经说过,他驾崩之后便命谢壑一家?迁居江南, 可曾下了召令?”
霍鸣翔摇了摇头道:“并无。”
谢靡道:“无妨, 如今我们?现拟一道令也来?得及。”
“只?恐谢壑不认。”霍鸣翔苦恼道。
谢靡勾了勾唇角道:“便说大行皇帝殡天前留有遗旨,生前感应泰山神祇将降福于天下,特命太傅谢壑亲自前往泰山代君封禅。”
霍鸣翔大喜过望道:“好!好计谋!如此一来?便不怕谢壑不从了,只?要谢壑一离京,别个不成气候。”反正如今新帝还小, 国玺由他这个国舅爷代为看管,什?么样的?旨意不好拟呢?!
新帝登基第一日, 便命谢壑代先帝封禅泰山, 实则将其暗贬出朝廷。
兀目人得知此消息后狂喜万分,他们?久久无法解决的?谢壑就被新君如此干脆利索的?打?发掉, 岂不天助兀目!
河西边防压力瞬增,既要防兀目,又要防汴京那边抽风,谢宣与楚怀秀已经数日不曾回过熙州,熙州军防悉数由谢钊这个少将军负责。
新帝继位的?第三?个月,兀目人从真定府撕开缺口,率五十万大军南下,势如破竹,举世皆惊。
小皇帝懂什?么呀,直接骇破了胆子,由谢靡等人护着一路南下逃命,在渡淮河的?时候被闻讯赶来?的?谢壑拦下,谢壑力谏新君与他一同前往京西大营,依托京西禁军迅速布置防线,阻拦兀目大军南下。
“谢太傅,兀目骑兵锐不可当,中原之地一马平川,阻挡不了的?,唯有长江天堑可以阻隔他们?,这次与上次不一样,上次兀目人不过是试探,这次他们?动真格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新君战战栗栗的?说道,唇色煞白,面无血色,一看便是被兀目人吓得狠了。
“陛下要将大齐的?半壁江山拱手让人吗?”谢壑疾声?厉色道。
新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大齐的?江山保不保全的?住不在朕,在太傅您啊。”
谢壑瞳孔猛缩,伏身道:“陛下之意,臣不明白。”
“谢壑,你是聪明人,为何先帝命你去泰山封禅,不用朕讲明吧。大齐也并非只?有汴京的?禁军可用,河西的?兵也是兵,太傅素来?神通广大,问?河西借兵亦不是什?么难事吧。”新帝淡淡道,神色里?透出几分冷漠来?。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请陛下怜惜江北的?百姓们?。”青衡跪在祖父身边央求道。
“谢则,你的?职责是协助谢壑代先帝封禅泰山,妄议军国大事已是逾矩,还不退下。”临安侯谢靡警告道。
这时有禁军统领前来?催促道:“兀目骑兵已经行至河北南路与开封府的?交界处,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御辇上明黄色的?帷幕落下,车马萧萧,卷起?黄尘三?尺土。
青衡伏跪在地上,望不清前路,只?觉心头一阵绝望,沉默良久后他问?道:“祖父,我们?该怎么办?”
“虽然官家?弃了江北之地,我只?要还是大齐丞相一日,便不可弃天下苍生于不顾,传令下去,泰山封禅暂停,随行的?护卫皆编成行伍,除了兴修水利之外的?役夫皆发些利器下去,北上抵抗兀目骑兵。”谢壑冷静的?说道。
“可这些临时组织起?来?的?人,哪有战斗力?如何与兀目骑兵相抗衡?”青衡叹息道。
“没关系的?,只?要人人抵抗兀目人,阻挡兀目南下的?速度即可,绝大多数的?禁军被陛下带着渡江南下了,我们?能调用的?只?有厢军,你曾祖父和祖母还在汴京呢,我们?不能丢了汴京不管。”谢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必担忧,撑到你父亲领兵南下就好了。”
自此谢壑与新帝兵分两路,谢壑率各地厢军辗转作战,新帝率精锐之师一路南逃。
然而,汴京的?城门终于还是被兀目人叩开了,众多来不及逃命的王公大臣和数不尽的?奇珍异宝被兀目人劫掠北上,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不知是谁把新帝南下的消息提前透露给了兀目人,兀目人从海上坐船南下,在海州登陆百里奇袭捉新帝掏了个正着,连护送新帝南下的?官员亦被一网打?尽,除了临安侯谢靡。
消息一串一串的?往平西王的?桌案上递,常常刚得了这个消息转头又得了那个消息,楚怀秀一直在兴庆城调兵遣将。
谢宣与闻人鸣在协助闻人驰处理政务,就连淳安公主亦来?帮忙。
当新帝被活捉的?消息传来?时,众人俱是一怔,有些难以置信,淳安公主脸上火辣辣的?烧,她皇兄虽然不是什?么英主,但好歹能勉强守成,为何这个侄儿?如此拉胯,打?仗的?胆子没有,逃命的?智谋亦没有,在江南都能被兀目人活捉,真是蠢死他得了。
淳安公主低咳一声?,以掩饰尴尬道:“河西的?兵亦都是可丁可卯的?,以江山社?稷为重,儿?媳愿父王早日将中原汉地的?兀目人驱赶干净,至于皇侄的?事理应交给大齐的?禁军处理。”
闻人驰叹了一口气说道:“齐将里?有个叫迟意的?十分勇猛果敢,将营救齐云的?事儿?交给他吧。”
淳安公主摇了摇头道:“皇侄贵为大齐天子,在兀目人手里?必伤不了性命,迟将军应该解救万民?于水火,百姓更?需要他,更?何况汴京那边少不了人去救驾,无需我们?这边忧虑。”
谢宣垂眉想了想提议道:“钊钊在熙州闲着也是闲着,他擅奔袭应该有些用处,不妨拨给他八百人让他将官家?救出来?,不管怎样官家?到底是一国之君,岂可久辱于异族。”
闻人驰仔细一想也觉得可行,便命传令官去熙州传令。
谢钊接到命令时挑了挑眉道:“作孽啊,不就当年?在汴京诓过齐云一盘酥山吃嘛,这就为他以命相搏了嘛。”
卯娘凝眉道:“赶紧去吧,莫要啰嗦,汴京遭了劫掠,不知家?里?怎么样了?你若时间?得闲寻一寻他们?的?下落。”
谢钊正色道:“是,姑姑!”
卯娘将谢徽、谢壑的?门生故吏一一讲与谢钊听,将能联络的?人亦都告诉他了,这才?放他离去。
西风烈烈,残阳如血,谢钊东出第一战便是要兀目主力抢夺重要人质齐帝。
谢钊的?副将心里?有些拿不准,不禁小声?嘟囔道:“大司农给少将军出的?题也太难了吧,这个任务无异于火中取栗,我们?这点儿?人还不够对面塞牙缝的?呢,又如何靠近严加看管的?齐帝呢。”
谢钊浑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本将军专爱啃硬骨头,一般般的?任务何须我谢钊出手。”
属下们?听得一阵热血沸腾,男儿?当如是!
兀目骑兵在汴京掳了不少达官显贵,他们?来?时如秋风扫落叶,归时累赘太多,速度慢了许多。
俘虏营里?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官眷,天色将暗,兀目士兵一脚一脚踹开用简易木枝搭建的?栅栏门,将年?轻的?女眷们?一个个拖出来?,貌美的?分在一处待会儿?给将军们?享用,姿色平平的?直接被普通士兵拉到角落里?侮辱,甚至有等不及的?士兵就地上手,俘虏营里?告饶声?、怒骂声?、惨叫声?连连,犹如人间?地狱一般。
两个时辰后,俘虏营渐渐归于平静,那堆吓呆了的?貌美女子被士兵们?拿鞭子抽打?着往大帐里?赶,三?五一伙的?凑到一堆大声?嚷嚷着,想在将军们?享用完分得一杯羹。
有性子烈的?官眷当即寻死觅活起?来?,下手狠的?一下子撞死或者抹脖了倒也算解脱,最倒霉的?是救过来?的?那些,被兀目人立了典型,受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
芸娘呆呆的?蜷缩在人堆里?,看着不远处那几个被折磨的?没人形的?姑娘,素日里?都是官宦人家?的?好姑娘,被父母兄长娇养着长大,有些才?将将嫁了如意郎君,有的?还未过及笄之年?,如今却像淤泥烂草一样被人随意践踏。
她们?被赶到一处军帐外候着,营帐里?觥筹交错,灯火通明,不少人在里?面叽哩哇啦的?说着什?么,狎笑声?阵阵。
起?先还能听到女子的?哀嚎声?,未及多时,三?个女子被像破布般的?丢了出来?,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啊!那不是福安公主吗?”人群中传来?一道惊呼,众人往地上一看,可不是!!往日最得先帝宠爱的?帝姬此刻正气息奄奄的?趴在地上。
“芸娘,她还有口气,你素通些医术,快些过来?看看。”有人喊叫芸娘。
芸娘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检查过福安公主的?伤后怜悯的?给她盖了一块布巾遮住身体,而后摇了摇头道:“谷道破裂,凶多吉少了。”
福安公主缓缓睁开了双眼,眸子灰败的?甚至不能看清眼前的?情景,她猛然掐住芸娘的?手腕,嘶哑着喉咙说道:“救我!救我!带我出去!带我出去!他们?都是魔鬼,都是魔鬼!!”
“公主……”芸娘被她掐的?手腕生疼,不由挣扎起?来?。
福安公主这才?意识到面前之人是谁,她不由发疯道:“凭什?么你们?活的?好好的?,本宫却要遭人凌虐?!!”她使尽浑身的?力气大声?嚎道:“杨芸娘是大齐最美的?女人,你们?不看看她吗?”
芸娘浑身血液瞬间?冷滞!
还在人群里?挑挑拣拣的?兀目士兵瞬间?将目光移到芸娘身上,拨起?芸娘额前鬓边的?碎发,盯了一会儿?,笑道:“好会遮掩的?小娘子,差点就把你漏了,送进去!”
两个士兵推推搡搡的?将芸娘往军帐里?赶,芸娘垂着头,默默将袖里?的?银针捏在手里?,她精通人体穴位,针法亦是家?族中学的?最好的?,她要相信自己能够逃出去!这里?是真定府附近,离河西那么近,只?要逃到河西她就得救了!
想到那个如火焰般炽热又俊美的?少年?,芸娘屏了屏息,使劲给自己打?气!自己一定会活着见到他的?!
夜深人静,谢钊的?副将问?:“将军,前面的?军营里?虽然也关了些俘虏,但都是从汴京掠去的?,跟掠走齐皇的?人不是一波,咱们?是否绕行?”
谢钊手持马鞭,抬手止了副将的?话,每个俘虏营他都要去看看,虽然祖父和兄长在南边游击兀目,但曾祖父和祖母这些留在汴京的?家?眷却因战乱失了音信,他不能放过一个俘虏营,万一失散的?家?人匿在俘虏营呢!
更?……更?何况他心里?还惦记着芸娘。
第151章
很快, 新帝被兀目人俘虏的消息传遍天下?,各地?豪强四起,打着各种旗号招兵买马, 至此天下?大乱。
大齐各府人心惶惶,不少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官给谢壑去?信问?新帝的具体下?落。
谢壑组织人马抵抗兀目人之际,还要应付大齐境内的各方刺探,一个头两?个大。
谢壑端坐于帐中敛目沉思,营中副将对救不救新帝的事已经?吵翻了天, 救吧, 他们目前的能力达不到,不救吧, 于理说不过去?。
青衡思量再三, 开口提议道:“既如?此, 我们不妨唱出空城计。”
“少主何出此言?”众将停止争论, 疑惑的看着青衡。
青衡顿了顿继续道:“祖父位列三公,身居太傅之职, 有教导天子的重任, 乃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只?要祖父矢口否认新帝被捉,兀目人亦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少主的意思是官家在我们这儿?”反应快的副将迅速接茬儿道。
“然也。”青衡点头道。
“不妥,不妥,万一那些人嚷嚷着要见官家呢?这可?如?何是好?”立即有人反驳道。
“拖字诀。”青衡放下?手里的茶杯, 起身踱步道,“只?有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觐见陛下?的资格, 品级不够的官员无诏不得面君, 这一条规矩就可?以?卡掉绝大部分官员,当然还有心思多的会带着军队来?强行面君。”
“对呀, 这种人我们该如?何处理?”人们问?道。
“好说,陛下?久居深宫,见过他的人极少。”青衡意味深长的说,“如?此一来?,既可?安天下?之心,而我们也有了时间再从长计议。”
众人默然,罕见的达成共识,默认了青衡的权宜之计。
不久之后,天下?流传着两?种说法,一种是新帝随太傅在积极抵抗兀目人,一种是新帝被兀目人俘虏了,两?种说法交织在一起,众人难辨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