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海道:“我用?朔州跟你们换夏州如?何?”
“不如?何。”谢宣淡淡的说道。
萧如?海目光一滞,人人都告诉他,汉人对燕云十六州的有着近乎执迷的渴求,是?汉人无法拒绝的诱惑,用?朔州换夏州,闻金金似乎没有拒绝的道理。
“为?何?”萧如?海抬眸问道,“你们齐帝就是?因为?五路伐西秦失败,夺取燕云十六州无望才被活活气死的。你若带回一个朔州给平西王,平生功绩算是?无虞了。”
谢宣正色道:“事到如?今,萧大人还是?不肯与我好好谈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他起身便要走。
“且慢,朔、云、寰、应四州你尽可挑选一州。”萧如?海急声说道。
谢宣睨了他一眼说道:“萧大人,燕云十六州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们能拱卫中?原,若论地力肥沃不及夏州多矣,况且这几个州地貌特殊,朔州以西是?山脉,天然屏西,而兴庆府正在朔州的西面,且兴庆府距离夏州近而距离朔州远,若我真跟你换了,这对兴庆府来讲是?步死棋。我们单占着朔州,与兴庆府隔山相望,已失了地利,而朔州周围都是?兀目人,又丧人和,不顾地利人和之事,我们为?什么要做?”
他正色道:“令你们感到棘手?的对手?在朝堂上,不在谈判桌上。”
“这么说,你是?真的不肯让出夏州了?”萧如?海目光死死的盯着他问道。
谢宣沉默不语。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萧如?海倏然冷笑道。
大地突然传来震动,说时迟那时快,谢宣一跃而起腾跳到窗子?上说道:“我劝你们省省力气吧,我来之前已经特意提示过我王,我若在银州死于非命,兴庆军立马进攻云州,领兵的是?我的妻子?闻铁铁。”
“杀你?为?何我要杀你?只将你囚禁起来就好了,等陈文起等人代你签完字后就放你出来。”萧如?海目光癫狂的说道,“闻金金,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宣冷笑一声说道:“没事儿别学汉人说老话,不伦不类,单单凭你们,还妄图囚我?!”
说话间,谢宣脚下被突然冒出的玄铁爪子?抓住了,他猛然抽出腰间的照水剑朝脚底下斩去,铿锵一声,有什么东西断开了。
谢宣趁机不往下走往上腾挪跳动,低身一跃越上了旁边的厢房房顶,然后沿着屋脊迅速开蹽,边跑边嘲讽道:“想要夏州,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紧接着,他俯身一跃,跃到了旁边汴京使臣的院子?里。
蔺祈、谢徽、方可兴、谢廉、裴翎等人正坐在庭院里商讨接下来的和谈之事,见谢宣蓦然从墙头上跳了下来,都被骇了一跳。
谢宣站稳身体,吹了吹手?中?的照水剑,利索的将照水剑收入鞘中?,他挥了挥手?笑道:“打扰了各位,刚刚被疯狗撵着跑,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几位慢慢谈慢慢谈,闻某告辞。”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蹑手?蹑脚的往外走。
“站住。”蔺祈出口挽留道。
谢宣苦着脸回过头来,看了蔺祈一眼,低声道:“蔺相有何指教?”
蔺祈:“既然来都来了,过来坐?”
谢宣只好转过身来,走到八仙桌的空座旁落座。
“萧如?海还对夏州不死心呢。”蔺祈说道。
谢宣故作?惊魂未定的模样拍了拍胸膛道:“银州袄子?口撤军的大项谈定了,如?今只剩夏州的归属问题了。”
裴翎道:“夏州归属关乎兀目朝堂安稳与否,恐怕这个问题不好谈。”
谢宣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兀目人让我们大齐如?鲠在喉了这么多年,轮也该轮到他们不舒服了。”
方可兴皱眉道:“万一兀目还要换新君,推翻此次和谈协议怎么办?到时候恐怕边境战火又起,依我看啊,倒不如?将夏州还给兀目人,可以以此来兑换些其他好处,兀目朝局稳了,于两国邦交也有利,如?此方是?万全之策。”
谢宣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眼,对他笑道:“方大人手?上这个翡翠扳指不错,可否借我看看?”
方可兴在谈政事,却被谢宣打断,而且还是?因为?这点儿芝麻大的小?事打断,这让他很不悦,但?他又十分钟爱这个祖传的翠玉扳指,见谢宣感兴趣,他也乐的显摆显摆,于是?摘下来递了过去。
谢宣套在拇指上仔细看了看,连连叫好,他从手?腕上褪下一串紫檀佛珠来,扔到方可兴怀中?说道:“我拿这个跟你换,我这佛珠来历大,佛祖都摸过呢。”
骗鬼呢?!谁信!!
方可兴当即沉了脸色道:“闻大人说笑了,那是?我方家的传家之宝,恕不割爱。”
“君子?应成人之美嘛,既然我喜欢那就是?我的了,你就不能让给我吗?万一你现?在惹怒了我,回头我在三国和谈的时候使绊子?,你该怎么办呢?你怎么就不能顾全一点大局先将我稳住?”谢宣单手?支颐,说的十分理直气壮,边说还边打量那枚翡翠扳指。
方可兴那个恨啊!一恨他行?事大胆跳脱,二恨自己刚刚嘴欠,招惹谁不好非得招惹这人!
谢廉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谢宣抬眸瞥了他一眼道:“这位大人,你似乎对本官很有意见?”
“兴庆府来的都这么小?家子?气吗?连人家的传家之宝都要强抢?”谢廉嘲讽道。
“是?不如?你大气,五路伐西秦的时候,扣押人家楚家军的军粮,欺负人家楚家军的主?将是?个没了爹爹护着的年轻姑娘。然而碰到西秦骑兵的时候,跑死了马,抢了百姓的驴子?就开始东奔,大齐好不容易打下的那些地盘有一多半沦丧在你的手?上,若不是?我王英明神武,此时西北百姓还不知过得如?何水深火热呢。谢廉,就凭你也配嘲讽我。”谢宣看都懒的看他,转头对蔺祈说道,“蔺相真是?辛苦,带这么一群蠢笨如?猪的货色出门。”
除了蔺祈和谢徽,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谢宣无差别攻击了。
蔺祈失笑道:“气性真大,行?了,既然我们大齐在银州袄子?口撤军了,就想办法捂好你的夏州城吧,我们要兀目稳定做什么?兀目动乱分裂才是?我们最喜闻乐见的。”
“蔺相敞亮,本官佩服。”谢宣拱了拱手?说道。
“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蛋没缝了就该孵小?鸟了,小?鸟长成猛禽可是?会?噬人的。”谢宣意态懒散的说道,一双绝妙的金丝丹凤眼要阖不阖,气度显得非常游刃有余。
“找个好点的词自喻。”谢徽在一旁幽幽的说道。
“好啊。”谢宣抬眸冲他温情一笑,像一只收了爪子?的乖乖猫咪,哪里还有刚才那舌战群儒的架势。
蔺祈又问道:“除了夏州之地,平西王还有其他诉求吗?这里咱们一块整合一下。”
谢宣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大能有了,只是?你们别贱卖兴庆府的利益就行?,至于其他的,我和他们谈即可。”
谢宣这句话说的十分不客气,蔺祈却丝毫不在意,除了蔺祈和谢徽,其他汴京使臣看了谢宣这会?儿只觉得牙根痒痒。
裴翎怔怔看着面前这张平平无奇的脸,越看越像谢宣,心中?不禁悲愤欲绝,这样的好人才却不能为?汴京所用?,多可惜啊,若官家能得谢宣襄助该有多好啊,也不至于一夜夜的耽于政事,煎油似的苦熬着深思了。
他的目光落在谢宣腰间那柄照水剑上,这把相当于官家的尚方宝剑的宝物被谢宣佩于腰间,这样随性,再?加上他白日?那句豪言壮语:我闻金金要当兀目皇帝。这样的口无遮拦却毫无顾忌,闻人驰大概十分信重?他吧。
汴京却养不出这样豪放不羁的人来,这样性子?的人天生便不属于汴京,认识到这一点儿,裴翎更加痛苦了。
谢宣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裴翎,见他那张苦瓜脸实在碍眼,遂不动声色的移开了。
商讨到这里接近尾声,蔺祈看着已然有些擦黑的天色,总结道:“今日?便说到这里,大家回去休息吧。”
众官员起身作?辞。
蔺祈皱眉看了谢宣一眼道:“恁的狼狈,萧如?海不是?请你喝酒去了吗?”
“那是?场鸿门宴,萧如?海想囚我,多亏王爷给我的这把剑足够锋利,我挥剑斩断了玄铁爪,忙不迭的跑了出来,正撞上诸位在这里商讨和谈事宜。”谢宣实话实说道。
蔺祈:“……”他轻叹了一口气道,“玉砚,劳烦你去送送他,将他送回兴庆使臣居住的院子?。”
“好吧。”谢徽抱剑走在前面,谢宣巴巴的跟在他身后嘟囔道,“您不用?送的,我虽然功夫不怎样,但?好在腿脚麻利,吃不了什么亏的。”
“还是?送送吧,省的你不被狗撵就被贼惦记。”谢徽回道。
谢宣推辞不过,只得跟在祖父身后走着。
“闻金金,我的祖传翡翠扳指!!”方可兴拦住他讨要道。
“什么我的你的?我看上了就是?我的,还有……以后别再?乱说话暴露你的浅薄无知,这么为?兀目着想你怎么不去兀目当官?刀子?捅到你自己身上你知道疼啦?以后少替他人慷他人之慨。”方可兴说了一句,谢宣有十句等着他呢,直把方可兴说的哑口无言。
谢宣抬脚走了,留下方可兴直跺脚,心说一个藩王府的幕僚凭什么比他这个朝廷命官还横?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走了有一刻钟的功夫,谢宣和谢徽到了兴庆使臣暂住的地方。
谢徽见四周没了汴京使臣跟随,这才低声道:“平日?里叫你多练练功夫,你非是?不听,先前要是?努力,这会?儿便不会?被兀目人撵鸡一样撵的慌不择路到处跑吧。”
谢宣挠了挠鬓角,十分理直气壮的回道:“我是?练不出什么来了,不过你的重?孙还有机会?,到时候我教他读书让秀秀教他习武好不好?”
谢徽听得满意,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他露出一个极清浅的笑意来,而后又故意板着脸训道:“你也不许怠慢了。”
谢宣忙点头称是?。
谢徽将自己手?上的白玉扳指摘下来,放到谢宣手?中?道:“到底是?人家的家传宝贝,你警告他两天便罢,我这个扳指是?御赐的,也很不错,你戴着玩吧,若是?喜欢翡翠的,汴京的家中?也有,过后命人给你送些来。”
谢宣将白玉扳指重?新给谢徽戴上说:“我原本就不好这些的,汴京之臣骄纵又愚蠢,不敲打不行?,这是?先帝给您的,您自戴好便是?,我天天下地干活,用?不着这个的,放在我这里也是?糟蹋了好东西。”
谢徽道:“我有多少东西到最后也都是?你的。”
“那是?,您就我这么一个大宝孙。”谢宣骄傲道。
“银州袄子?口的差事儿一交接,我不日?便会?返回京城了,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凡事小?心。”谢徽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谢宣点了点头道:“您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岁数了,回到家中?便好好歇歇吧。”
“你是?说我老了?”谢徽没好气的说道。
“不不不,您正是?当打之年,龙精虎壮,神武非凡。”谢宣连忙找补道,将马屁拍的特别真心实意。
“没一句正经的。”谢徽笑骂一声,又道,“这几日?自己多注意。”
“好!”谢宣郑重?应道。
其后,三方来来回回拉扯了半个月,才勉强将和谈协议完全签好。
主?要内容如?下:
三国边境各留二十里的缓冲地带,不安置住户,不放牧,不耕种,不列兵。
三国边境七个州开了边市,其中?兴庆府管辖的州府就有三个,包括夏州、熙州、兴庆府。
谢徽从银州袄子?口撤军,三方边防防御要裁撤掉二分之一的兵马。
兀目人给大齐减掉四分之一的岁币,西秦给大齐减少三分之一的岁币。
磨蹭了这么多时日?,兀目终究还是?没从谢宣手?里将夏州磨回去,对此他们恼怒非常!
兴庆使臣却对这次的和谈结果十分满意,谢宣单手?摩挲着照水剑的剑柄,暗暗松了一口气,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签完条例之后,谢徽便率领亲兵往京师赶,边防防御他已然安排妥当,也可放心的交到其他将领的手?中?。
谢宣也回驿站打包自己的行?李,开始回夏州了,然后从夏州接上秀秀母子?,回兴庆府去。
天渐渐冷了,谢宣裹了一条玄墨色的鹤氅,轻装简行?骑马往夏州的方向赶去。
他到夏州的时候,天空下了一层薄薄的银雪,楚怀秀正在家中?折腾烤炉,她的部将在山里打了一只鹿,这会?儿趁着雪意正好可以将鹿肉烤来吃。
“秀秀。”他轻轻扣响门扉低喃道。
楚怀秀蓦然回头,转眸看到了风雪之中?归来的良人,她蓦然一笑道:“欢迎回家,夫君。”
谢宣被这句夫君哄得险些找不到北,他扔下马鞭和缰绳,三步并作?两步疾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揽在怀里低叹道:“我很想你,秀秀。”
楚怀秀伸出手?来回抱他道:“怎么样?这次的差事顺利吗?”
“还行?,不负王命。”谢宣凝眸问道,“我想你,你想我了吗?”
楚怀秀面色一热,怎么好意思回答他的问话,只推说道:“宝宝想你了,每日?见不着你总要特意哭上那么两回。”
“是?吗?”谢宣拧眉,显然不信。
他踱步到婴儿摇篮旁,见小?家伙睡得喷香,心内忽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一样,特别知足。
楚怀秀道:“下雪天路滑,咱们先吃一顿烤鹿肉,明日?再?启程回兴庆府如?何?”
“甚好。”谢宣抬头笑道,“咱们仿佛跟烤鹿肉特别有缘分。”
二人初见的那天,也是?在吃烤鹿肉。
第109章
鹿肉烤好的时候, 谢宣正?拿着拨浪鼓逗弄刚刚睡醒的小青衡,他微微伏在?摇篮边转动拨浪鼓,一边做鬼脸一边念念有词的哄道:“小鼓敲敲, 惊吓不着。”
逗的小青衡咯咯直笑,小短腿一蹬一踹的。
“青衡,有没有想爹爹?”谢宣又问道。
小孩子哪里会说话!?好在?谢宣十分精通自问自答,他笑道:“指定是想了的,爹爹也很想你?。”他顿了顿又道, “爹爹在?银州看到你?太?爷爷了, 爹爹也很想你?爷爷。”
谢宣单方面跟青衡说银州和谈,说繁杂的政事?时, 谢徽已?经率领大军回了汴京城。
冬意正?浓, 万木萧条, 到处是灰扑扑的树干, 地?上是早已?枯黄的野草,从旷野延伸到天际。
谢徽心?中一叹, 当年出征之时先帝亲自来到汴京郊外迎送, 豪歌状酒,好不洒脱,他胸中亦是豪情万丈,带着先帝殷殷期盼奔赴边疆的。
那时他想的是,五路伐西?秦若能一举成功, 无论是何人收复的燕云十六州,对大齐的江山社稷来说都是一桩幸事?, 只可惜世事?无常, 后面竟那样潦草收场,怎叫人不痛心?。
不久前在?银州的时候, 他先蔺祈一步出发,当谢宣将他拉到一旁十分正?色的问道:“爷爷,你?来兴庆府如?何?”
他当即给了谢宣一记暴栗,横了他一眼便翻身上马,走了。
他能理解孙儿的选择,只是不知孙儿是否理解他的坚持?!
从他少年时期就站在?林氏铺子檐下眺望帝阙,那么深的憧憬与期盼,几近付出了他一生的努力,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虽然他一条都没做到,但依旧在?努力追寻着。
虽然他此?时的心?境像隆冬旷野上的荒草,然而?……未料哪日春风吹又生。
总归是不打仗了,百姓也可过过安生日子。
谢徽到达汴京后,只带着亲兵进了京,从御街打马到文华门进宫复命,官家下令犒军三日。
谢徽从军营喝得酩酊大醉,副将给他在?军营里安排了住处,谢徽按了按硬邦邦的床板,摇了摇头道:“不睡这里,要?回家的。”
副将无奈,只得套了马车送他回汴京城内的宁国府。
此?时恰逢傍晚时分,谢壑等人也是刚刚用完膳,谢壑见人回来了,忙上前去搀扶,把谢徽搀回卧房,谢徽的大哥去招待副将,谢壑留在?房间里照顾他。
孰料,谢徽摸了摸身上的锦被,摇头叹道:“这里也不好。”
谢壑问道:“父亲喜欢什么材质的被褥?我待会儿再让惠娘去准备。”
谢徽呼了一口?气,抬眸醉眼惺忪的看着谢壑摇了摇头道:“不是棉被的问题,这里没有小孙孙,只有我们几个老的在?家,太?冷清了,不好。”
谢壑哑然顿住,显然无法回答他爹这个问题。
谢徽闭了闭眼说道:“秀秀是在?我的军营里生产的,那天宣儿带着兴庆府的援军赶到,我们一举获得大决战的胜利,两小口?一碰面,秀秀就发作了。”
“军营里都是大老粗,哪里见过妇人生产,哪知该准备些?什么东西?,连军医都骇得脸色发白,我的副将骑了我的快马去城中抓稳婆,鸡飞狗跳的闹了半晌,那样的混乱,秀秀愣是强忍着一声都没叫,倒是急的宣儿火烧眉毛了一样。”
“等中午的时候,小青衡就出生了,是个哥儿,宣儿非得说宝宝丑的像只猴,哪里像猴,秀眉俊眼的好看极了。他口?中说宝宝像猴,却?紧紧抱着不撒手,我一把年纪了,还得和他抢孩子抱,一人抱一刻钟的。”
谢徽滔滔不绝的比划道:“自打小将降生之后,将士们做什么都蹑手蹑脚的,连讲话都轻声细语了不少,生怕惊了小人儿,不愧是将门虎子,没再怕的,吃得饱睡的香。”
谢壑拧了一张湿帕认真?细致的给他擦拭额头,见他忽然沉默住了,不由问道:“怎的不说了?”
谢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后来秀秀出了月子,宣儿他们就打道回去了,停驻在?了夏州,哎,他明明是个有家的人,为何还要?选择漂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我想他大概是在?追寻自己心?中的道吧。”谢壑回道。
“嗯,你?不愧是他爹,看他倒是看得透彻,银州和谈进行了数日,每天都险象环生的,有一次他差点被兀目的人囚住,一翻墙正?好到了汴京使臣居住的院子里,恰好正?赶上我们在?商讨和谈事?宜,幸好主使谈判的人是蔺祈,与我有几分交情,没如?何责备他的冒失。”谢徽轻叹道,“蔺祈是何时知道他的事?的?”
“彼时儿子出使兀目,父亲在?西?北领兵,那小子悄不声的去找蔺祈商量的。”谢壑毫不留情的揭了自家儿子的老底。
谢徽一个暴起,怒骂道:“蔺祈这个老贼,他怎么不撺掇点好的,害我一把年纪了,抱不到重?孙!”
谢壑赶紧扶他坐下,安慰道:“怪不得他,是宣儿自己主意大,不过……父亲是如何知道宣儿在那边的?”
“他去兴庆府之前,拐了敕勒川二十几匹种马,路过我的军营,顺路见了我一面。”谢徽缓缓说道,他突然记起谢宣那日说的话来,不由多看了谢壑两眼。
他垂眸沉思了片刻,复又抬头打量谢壑的样貌,那是与武将截然不同的文雅,淡然,便是凤眼含威也是内敛的,带着书卷气的,像极了卿仪,一点点都不像他。
他轻舒了一口?气问道:“我不在?家的这些?时日,谢靡有欺负过你?吗?”
谢壑:“……”
谢壑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有了长孙了,还被父亲问一句,我没在?家的时候你?有没有被人欺负?!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很复杂又很温暖。
他如?今总领礼部,又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少傅,是大齐的股肱之臣,再也不是那个时乖运蹇困窘不堪的少年了。可当被人问及有没有人欺负你?的时候,内心?还是一软,他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谢徽微微点了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有什么难事?要?与我说才是。”
谢壑顺着他说道:“好的,儿子谨记。”
谢徽看着他这般模样,倒不知该如?何提及心?中想说的话,他默默的看了谢壑一眼,幽幽的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又睁眼看了谢壑一眼,轻声叹了一口?气。
谢壑见状,不由主动问道:“您可是有话要?说?”
谢徽摇了摇头,顾左右而?言他道:“等秀秀产子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你?的母亲。”
谢壑一怔,眸底的凄哀一闪而?过,他低声回道:“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母亲难产大出血而?亡。”
“这不是你?的错,你?娘定不后悔生你?的。”?*? 谢徽说道。
“您……似乎很了解我娘。”谢壑垂眸问道。
“嗯。”谢徽头一次承认了自己了解林卿仪这件事?儿,“你?娘在?嫁给谢靡之前……哎,罢了。”卿仪就算不嫁给谢靡,也万万不会嫁给他的。
“阿娘当年作为汴京豪富林家独女,为何非要?嫁到临安去?”谢壑蓦然开口?问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徽回道,“在?你?娘嫁人之前,你?外祖家已?经两代没出过官身了,一旦林老太?爷去世后,林家无官相护又拥有巨额的财富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儿,临安谢氏族望甚重?,可以护你?阿娘的周全。当时你?阿娘的祖父与谢靡的祖父同朝为官,交情也十分不错,一来二去也就有了这门亲事?。”
“当初临安谢氏与汴京林氏交好,是否也在?觊觎林家的财富?”谢壑低问道。
“真?真?假假,谁知道呢。”谢徽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件事?儿。
“您一辈子不娶妻,是为何?”谢壑又问。
“我身体不好,在?战场上受了伤,就不祸祸好人家的姑娘了。”谢徽搬出他的常用借口?。
“可是杨院使说您的身体并无大碍,甚至比绝大多数人的身体都要?好,也是,身子不好哪能熬得过南疆之乱。”谢壑缓缓开口?问道,“请您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的儿子?”
终于到这一步了,谢徽沉默了,谢壑也沉默的坐在?他床前的月牙杌子上,父子俩沉默相对。
半晌后,谢徽轻声道:“我的,你?若不信的话,明天去找杨院使来再做一次滴血认亲。”
“不必了。”谢壑断然拒绝道,“这样就想的明白为何谢靡从来就不喜欢我了。”他也就放下这个心?结了。
谢徽道:“孩子,这件事?恐怕谢靡都不知道。当年你?娘已?然和谢靡和离了,我如?今也理解她为何会选择和谢靡复合,她不是爱他,是爱你?。你?只有是谢靡的儿子,才有机会活下来,活到我有能力找到你?们娘俩,把你?们接回咱们自己的家。”
“可惜,她不在?了。”谢壑说道。
缘分,缘分,有缘无分,天公不作美,阴错阳差。
谢徽永失所爱,于男女之事?上总是兴致缺缺。
谢壑被忽视被冷待被欺辱,兜兜转转数年,终于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家。
“是啊,可惜她不在?了。”谢徽叹道。
“您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谢壑好奇的问道。
谢徽眨了眨眼,其实他一直不知道,如?果不是谢宣在?那种情况下十分笃定的跟他说这件事?情,他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真?相了,毕竟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也从来没往那方面想。
“上次滴血认亲的时候,我心?中的震撼不比你?少,因为当时情况受限,杨院使并没有机会像我们商定好的那样,在?那碗药汁里动手脚。”谢徽开始胡诌,那碗药汁其实是加了料的,只是他暂时不能那么说。
“那还当真?是巧呢。”谢壑意味不明的说道,“您不是说那碗药汁是假的嘛,您亲口?说的,这次又改了口?风?还是说,宣哥儿跟您说了什么。”
“或许是你?阿娘在?冥冥之中在?护佑着咱们爷俩吧。”谢徽坐起身来,身子靠在?床柱上继续说道,“他能说什么?他连小重?孙都不能让我抱尽兴,哼。
谢壑:“……”
“当年,我在?阎罗殿中穿梭几个来回,从南边捡回一条命回来要?去接你?阿娘的,却?不料斯人已?逝。”谢徽道,“我们和好的时候,她已?经不是谢靡的妻子了,当初我听从军中调令从汴京南下,雨大误了行程,被囿于湖州驿站,恰好邂逅你?阿娘北上,我们便是在?那一夜有的你?。”
“原来如?此?。”谢壑道。
谢徽又深深的看了谢壑一眼,心?中感叹:这孩子真?的很像很像他阿娘,也是自己理想中的模样。
若是……若是他年少的时候有钱读书,他想他此?刻也应是个文官,而?不是武将。
他至今还能忆起那人言笑晏晏教自己读诗的模样:“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他是诗里的狂且、狡童,却?憧憬有一日长成子都、子充那样的人。
如?今华发丛生,他都有重?孙了,没了她,他长成何等模样已?经不甚重?要?了,宣儿那孩子,口?口?声声要?自己回汴京来颐养天年,这小兔崽子带着自己的重?孙往西?北吃沙子,他享什么天伦之乐?!
他馋小重?孙馋的抓肝挠肺的,酒意翻涌间,一阵燥热,抬眸对谢壑道:“从明天起,我要?云游四海!”
“爹,您如?今还是京西?大营的禁军统领呢。”谢壑一句话让他认清事?实。
谢徽翻身下榻道:“我总有办法的!”
“您做什么去?”谢壑赶紧扶住摇摇晃晃的他。
“去找搭子,云游四海。”谢徽解释道。
“真?醉了?”谢壑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声。
“我没醉。”谢徽拒不承认。
“已?经宵禁了。”谢壑道。
“没事?儿,我功夫好,飞檐走壁过去就行。”谢徽道。
谢壑:“……”就在?这时,惠娘打发人来送解酒的沆瀣浆来,他打开盖子给他爹盛了一碗,转头却?见他爹已?经倒床呼呼大睡上了。
谢壑悄悄的退了出去,轻轻关好门,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果然安静了,这才抬步回了澹怀院。
惠娘卸了钗环,正?坐在?梳妆台前篦头发,见了他来便放下梳子转头问道:“公爹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