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女眷贬为庶民后by西瓜珍宝珠
西瓜珍宝珠  发于:2024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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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理来说,半大少年是斗不过大人,但那些孩子在破庙里住了很?久,占得久了,他们就把这里称为‘家?’。
而那些外来的人不过是暂时住在这里,是不速之客。
所以,孤儿们的气焰反而高过那些走江湖耍把式的大人。
但孤儿们也很?知道那些耍把式的不好惹,或多或少得会几下拳脚,所以只是蹦跶着,叫嚣着,并?没有?谁真冲上去挑衅。
这几天他们外出场子上表演胸口碎大石、铁头功和铜锤砸脑袋等等把戏的时候,很?多孩子们都去看了,游飞也被扯过去看了一会,只他一去就看见?他们拽了个孩子上去表演卸胳膊。
游飞眼睁睁看着那孩子的两?条胳膊被旋了一大圈,软得像面,边上看着人里冒出好些心痛不满的叫喊声,但更多的人,则是满眼的古怪兴奋。
游飞觉得这世上没几个是人,全是魔怪。
破庙里,双方就像两?只很?有?礼节的斗鸡,互相抻着脖子,脚却不怎么动。
正此?时,门外又进来两?人。
小娃娃看起来才四五岁,长得很?可爱,正捧着一个水囊在喝水,而带着他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就邋遢多了,还缺了一条胳膊。
“今晚上委屈你一下啊,明儿就到地方了。”
“曹阿叔,没事的。”小娃娃看起来很?讨人喜欢,是容易令妇人心生怜爱的那种孩子。
庙里一静,但很?快又吵闹起来。
游飞把目光收回来,看了眼角落里那个被卸胳膊的孩子,胳膊当然是装回去了,可他始终一言不发,满脸漠然。
少年好奇心重?,趁着那些戏法班的大人们不注意,偷偷溜过去想找这个孩子说说话?,问他一些走南闯北的趣事。
但他可能是个哑巴,什么也不说。
庙里那个总是醉醺醺的老?乞丐恶声恶气地说:“还往那边凑!小心把你们也弄去卸胳膊!”

第064章 参军的孩子
今夜是耍把式的戏班在十里乡上的最后一个晚上, 正月里他们都在京城各种场子里表演,挣钱,出了正月, 这热闹才?轮到京畿这些乡里。
青槐乡他们也去过, 演完散场的时候挨家挨
户去讨米讨面, 说哪家闭着门装没人在, 又说哪家大方,给他们盛了一大碗。
游飞分?辨着他们话里那些人家,但分?不出来谁是谁家。
一个乡里那么多人, 总有悭吝的, 有大方的,有勉为其难的,有看似热络, 说东绕西, 末了只给了块干饼的。
耍把式的不可能提前收钱, 等耍完了, 反正眼睛过了瘾,给不给银子只看抹不抹得开面子。
十里乡上的庙会热闹,通宵达旦, 所以这一帮人这些待了有五六天了, 也该走了。
他们还嫌赚的不够,踢了那个表演卸胳膊的少年一脚, 说他年岁越大长得越歪,又不肯哭, 没那副可怜相?, 所以打赏才?少了。
游飞还听他们说,要去华洲。
他觉得这个地方有点耳熟, 但想不起来了,过往的记忆被一种灰雾般的情绪推到角落里,不能想,想一想就?觉得活不下去了。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白昼晴朗,夜晚漫天星斗。
游飞喜欢看星星,盯着那些看星星时,他觉得世间万物都不存在,包括他自己。
破庙的夜不会太安静,有人浑身病痛,经常在夜里无助呻吟,也有人胡言梦呓,有时是哭两声,有时是尖叫着醒过来。
大多数时候,游飞就?那么静静听着,偶尔几次,他从墙头翻下来,走过去拍拍那少年的肩头,握住他惊醒后突然挥过来的拳头,说:“你?做噩梦了,继续睡吧。”
这里很多孩子他都认识,也有些不见?了,有些是新?来的。
有时候,游飞觉得生死有命,有些人的命可能就?是那样?微不足道,但更多时候,他心里的愤怒无处宣泄,时时刻刻在咆哮着说:“凭什么?”
天将亮的时候,太阳快升起来了,这容易给人一种虚妄的安全感,众人在这时候也睡得最深。
游飞例外。
那些耍把式的人一动他就?醒了,但游飞没有睁开眼,只听着他们在收拾东西,在挨个叫醒人,在装车,牵骡马。
他们的手脚出乎意料的轻,像是怕把别人吵醒似的。
游飞觉得有点奇怪,前些天他们可不是这样?善解人意的,这都要走了,反而细致上了?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听见?车轱辘滚动起来,有人又走了回来,像是落了什么东西,蹑手蹑脚来取。
游飞听见?一声软软的咕哝,像花狸狸在明宝锦脚边打滚时会叫唤的那样?。
很多天了,明宝锦就?像这样?时不时冒出来一下下,虽然很快会被沉郁的灰雾掩过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会奇异浮现出来。
想到明宝锦,游飞莫名有了那么一丝动力,他睁开眼,瞧见?那些耍把式的人已经走了,庙里还是那样?,只是墙角空出了一大片。
这时有人一翻身,也咕哝了一声,少年人的嗓子有点哑了,不像小娃娃那样?软绵绵的。
游飞皱了皱眉,从墙头滑下来,墙根处的人被他踩了一脚,痛得弹了一下。
他快步走了过去,一个一个察看着。
猛地,他在那个断臂男人身前刹住了脚,看着他手臂虚拢着的一片空处,腹部衣料的褶皱还显示着一只小小手攥过的样?子。
游飞使劲踹了他一脚,“还睡!你?孩子呢!”
曹阿叔连日赶路,疲累极了,他一路都醒着神,可想着明天就?能到孟家了,他和孩子都有安稳日子过了,心里一松,竟呼呼大睡起来,连胳膊上枕着的孩子不见?了都没有发现。
被游飞踹醒后,他胡乱搓了把脸,就?往外头狂奔而去。
庙里众人也醒了,不解地看着忽然也跟着跑出去的游飞。
本来应该是能追上的,可十里乡一带南来北往的商贾太多,原本孤零零一条的车辙在那些客栈、货栈门口混成一团乱麻,驶向天南海北。
他们只能靠问人,可油布一盖,大刀银枪和戏装跟那些干枣、皮货也没有区别,谁也没有火眼金睛。
“孩子?你?说这个?你?要你?也拿走吧。”卖酱菜的妇人指了指抱着自己腿哭的小冤家,笑道。
游飞没这个心思说笑,立在原地想了想,一把揪住曹阿叔,说:“华洲,他们说了要去华洲!”
“那就?是往东北边去了。”曹阿叔狠狠给自己一耳光,道:“走!抓住这帮獠狗我非宰了他们不可!”
游飞跟着他一起去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
曹阿叔虽给自己打了气,但心里还是愧疚又害怕,不住道:“我不能对不起参军呐,老夫人还等着孩子呢!”
游飞绕过一个又一个人,喘气道:“哪个参军?参军的孩子你带着住破庙!?”
出来前,孟容川给了曹阿叔很足够的盘缠,可马在半路死了,馆驿的驿长要起价来凶得很,彷佛要再卸曹阿叔一条胳膊!
曹阿叔连靴都叫他们剥去了,换了双烂草鞋,想着反正那么近了,他就?是驮也能把孩子驮到孟家去,可没想到……
“你?真是临天亮了还撒了泡尿在褥上!”游飞毫不留情地骂,脚步却一刻也不敢停。
他真不想孩子软乎乎的笑脸变得那样?漠然,像是对一切都失望透了。
眼下,青槐乡未央里的小道上,看了信后埋怨不停的孟老夫人带着小草正往蓝家来。
路上,她都还一直在喋喋不休的埋怨,说孟容川敷衍她,给她弄个别人的孩子,这分?明是搪塞。
小草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好几叠的布,全是细软的棉布。
孟老夫人得了信后,纠结了好几天,终于想通了,好好睡了一大觉后,又起了个大早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说是要给孩子做里衣。
她傻傻地笑着,也不接孟老夫人的话茬子。
“这个就?做件袍子,嗯,嫩绿嫩黄的,孩子穿着好看。”孟老夫人又嫌弃着说:“也不知会不会是个小炭块,黑黢黢的,穿这些颜色就?更黑了。”
老苗姨好笑地看着她,说:“用那块蓝布做得了。”
“吁!”孟老夫人夸张地用气音表示老苗姨的品味糟糕透顶,“这暗沉沉的怎么给孩子做衣裳!?拿来衬鞋面还差不多!”
蓝盼晓和林姨一边忙着针线活,一边抿着唇笑,孟老夫人瞧了眼堂屋门口梁上打起的草帘,别别扭扭地说:“三娘呢?城里念书?呢?”
蓝盼晓点点头,老苗姨又说:“怎么,那天闹犟脾气,给三娘赶出来了,心里过意不去?”
孟老夫人有些尴尬,看看外头整整齐齐的小院,又看看里头清清爽爽的人儿。
“三娘子明明是先认得我的,同我是老相?识才?对,怎么开口闭口替那混小子说话!”
孟老夫人的口吻很孩子气,惹得老苗姨大笑起来,说:“哪个混小子?那还不是你?儿子,他人都送来了,还一个大一个小,安排得妥妥帖帖,你?能怎么办?赶回去?大的是断胳膊的可怜人,小的么,生父好歹也姓孟,是死在战事?上的,还是个押官,生母是跟着去了的,唉,有情有义啊,这俩生出来的孩子,总不会差。”
“人又没见?到,你?又知道了。”孟老夫人低头抚着细布,小声嘟囔着。
“嗯!”老苗姨喝下一口凉茶,说:“我就?是知道,我能掐会算。”
“能掐会算啊?那你?算算现在孩子到哪了!”
“你?瞧瞧,这就?盼上了?!”
“谁盼着了,不是你?说你?会算吗?说大话!”
俩老人像孩子一样?闹着,蓝盼晓嘴角微微勾着,听到门外有响动,抬头看见?是明宝锦回来了。
“元娘吃了吗?”蓝盼晓问。
明宝锦把小篮子亮给她看,帕子裹着的蒸饼和竹筒里的甜浆都吃完了。
“大姐姐饿坏了,明天我要早些给她送去。”明宝锦认真地盘算着,说:“晚上可以蒸一个蛋吗?”
老苗姨用温凉的帕子给她擦脸,说:“蛋摞得高高了,可以吃一个,放点小虾米,怎么样??”
“好。”明宝锦老成地点点头。
孟老夫人有点羡慕地看着她们相?处的样?子,眼底温情脉脉流淌。
“不是做了个小水车给他们照样?子吗?放大了不
就?行了?这还要你?家大娘子日日在边上盯着教?啊?”
明宝锦说:“没那么简单的,大姐姐说,要因?地制宜,一根辐条,一个轮轴都要改,不然的话,大水车就?立在那,十里八乡怎么就?没寻常人家能仿出来一座呢?”
孟老夫人似懂非懂点点头,说:“那要是成了的话,里长要给你?家大娘子包个红封才?过得去啊。”
蓝盼晓笑了笑说,“这就?是良心账了,不过元娘总是想得深一些,远一些。”
孟老夫人似乎误解了蓝盼晓这话的意思,按着她自己的想法附和道:“孟家这一半的主?我还是能做的,黑大他们三兄弟直来直去的,陶家老头也是个不肯叫人说嘴的硬脾气,姜家么,多是实诚人,里正那一家子是油滑了些,可要面子,这水车要是真成了,不会不给大娘子好处的。”
她琢磨了一下,觉得明宝清定?然也细细算过这笔账,又叹道:“可惜了,卫家隔在你?和陶家中?间了。”
“我们自家有井,又没多少地,旱天时累点,自己也能浇透,就?不弄那些烦心事?了。”老苗姨有些嫌恶地冲东边努努嘴,说:“搭炭窖的时候,他们就?乱喷唾沫星子,后来出炭了,啧啧,大娘子的脑瓜瓜真没得说,黑大砍的木材也好,烧出来的炭是又好又便宜,乡里人都来买,谁不夸?偏那卫大、卫三夜里来偷,烫个半死,被大娘子做的陷阱刺破了腿,他们还不依不饶起来,要什么说法!亏得里正自家也得了便宜好炭,没偏心他们,说了几句公道话。他们这就?更恨上我们了。水车还没搭起来了,丧气话都听了一箩筐了,跟大娘子琢磨着搭炭窑那会子一样?!”
有‘恶邻’在侧的日子,孟老夫人是过够了,她看向小草,问:“出门前,你?说瞧见?卫大嫂去西院借驴车?”
小草正和明宝锦玩翻花绳,闻言点点头,说:“嗯,听说是卫小郎在别处打架闹事?,人家不依不饶说要他们赔医药费,不赔就?要报官呢,卫大嫂说让卫五郎在官廨里做事?,官爷都与他好得穿一条袴,要去城里找他回来给人家好看呢!”
“驴车借她了吗?”蓝盼晓好奇问。
“没有。”小草和孟老夫人相?视一笑,她们知道西院的人有多吝啬。
“破事?一箩筐。”孟老夫人点评道:“迟早要分?家。”

第065章 阿耶和弟弟
“阿兄, 你太太太笨了!”黑蛋气得脑袋疼,叉腰数落黑大,“明娘子说了, 这竹箭和竹箭之间要错开一点, 不然轮轴容易被浸烂。你你你, 你这孔往边来?一点, 打坏了要重新砍木头做轴的?呀!”
黑大一脚把他踹进水里,黑蛋一扭头,又看见?里正家的?两个?儿子在半泡在河里笨手笨脚地扎轴座。
他看了一会, 走回岸边捡起地上废木料, 几下削成个?木楔子,又扶着搭得差不多的?拦水墙走过去,说:“把这个?插进去, 试试够不够紧, 轴座可不能松垮垮。等藤条泡涨了, 能更紧一些。”
瞧了一圈, 黑蛋又走回来?同黑三一起插竹箭。
明宝清做的?小水车就在河边‘咕噜噜’转着,把边上的?草地洇成一片滩涂。
黑蛋嚼干饼时总盯着水车瞧,他觉得这事儿可比种田要有意思多了。
每当有人说丧气话的?时候, 黑蛋就会说:“可不能认自己蠢啊, 看看,人家明娘子都做出?来?了, 只是叫咱们一模一样搞个?大的?,竹箭要几根, 要多长, 轮轴多长多粗,拦水墙要怎么垒, 多宽,这都说清楚了的?,又跟着咱们一起搭了好?些天,可不能泄气啊!”
众人就在那个?小水车转动的?声响中鼓着劲,等那水车终于有了大概的?框架和模样后,他们自己心?里就有了几分自得和底气。
“这,这是不是转得太慢了些。”
里正心?里其?实很满意,若不是明宝清冬日?里做了个?炭窑出?来?,他还真?不会让自家儿子陪着她闹这一场。
“阿耶,叶片都没装好?呢,你别急啊。”里正家的?大郎站在拦水墙上笑了笑,抬头看着自己做出?来?的?水车,心?里也很得意。
黑蛋闷头坐在边上扎竹筒,只听着别人揽功劳,自己并不说什么。
“转得快,转得慢,都能用叶片多寡来?调试。”明宝清顿了顿,瞧了眼河上游,嘴角牵了牵,说:“只要水流别太缓了就行?。”
时不时的?,冒一两个?乡亲来?看热闹,明宝清转身要回去,就瞧见?孟老夫人竟站在不远处。
虽然是由小草扶着出?来?散心?的?,但她脸色总有点忧虑。
孟老夫人见?她朝自己走过来?,笑了笑说:“瘦了。”
老人家总这样说。
明宝清问:“瞧您有心?事的?样子?孟参军托付的?人还没来?吗?”
“路上耽搁,常有的?事。”孟老夫人说得轻松,但心?里却始终忧虑。
她让自己接受了那个?将要到来?的?孩子,却又开始担心?起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天渐渐有些热了,黄昏时一阵小雨是很受农人和庄稼喜爱的?。
可这雨云有些偏心?,落在青槐乡里是润物无声,落在雍州与华洲交界的?某个?县城里时,就是瓢泼大雨。
游飞和曹阿叔都身无分文,出?来?匆忙,没办路引,一路是要饭过来?的?,曹阿叔的?草鞋早就烂了,苦不堪言。
不过,他们打听到那个?耍把式的?戏班在这里落了脚,今日?雨大,戏法班子也走不了。
“在那!”游飞使劲拍着曹阿叔唯一的?一条胳膊,指着在前?头一处院里卸东西的?骡车。
没了胳膊的?人连墙头都难爬,只能在下面给游飞当人梯。
三文钱赁来?的?破院子,三间屋子两间没门,院中一棵光秃秃的?死树没法藏人,游飞被雨浇得睁不开眼,隐约听见?他们在里头骂骂咧咧的?,不知是在训斥谁。
戏法班子十来?个?人,他们俩一个?残的?一个?还没长成,不能硬碰硬的?,想?着等晚上睡熟了,也一样把孩子偷出?来?。
可能是老天爷见?他们俩着实狼狈可怜,雨日?无事,那些个?人打了些酒回来?吃,吃饱喝足,天还没黑就呼呼大睡起来?。
雨声哗然,游飞和曹阿叔挨个?屋子看了一眼,都没找到孩子。
游飞往屋里指了指,示意分头进屋去找找看。
两人分别进了间屋子,游飞绕过几个?木箱,木箱上躺着的?人鼾声如雷,胸前?全是花生蚕豆壳,他再往屋里进,一些没开锋的?兵器就搁在屋里墙角。
忽然,他对?上了一双清醒的?眼睛。
那个?少年木木然看他,似乎觉得他出?现?在此时此地,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游飞没有退,他冲那个?少年打了个?手势,示意等下跟他们一起走。
那少年没有反应,只是那一双漠然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惶惑。
‘别怕。’游飞用口型安慰他,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做了个?摇孩子入睡的?动作,问:‘孩子呢?’
少年没有回答,但他下意识转动的目光泄露了答案,他撇了一眼左边杂物堆上头,最顶上的?一只缸子。
那缸子并不是那种大水缸,更适合拿来用做腌小菜的酱缸。
游飞走了过去,踮着脚小心?翼翼把那口缸子翻了过来。
黑乎乎的?头发,一双脏兮兮的?小脚,冲着他的?脸。
游飞的?心?跳直到这时候才剧烈起来?,他压着惧意伸手去摸那些头发。
然后头发吃力地转了开来?,露出?额头、眉毛和一双惊惶的?眼。
“嘘,嘘。”游飞抱这孩子并不吃力,吃力的?是要把他连着缸子一起轻手轻脚抱下来?。
等终于把孩子从缸子里拔出?来?抱在怀里时,游飞额上全是汗,但他浑
身都是湿的?,根本都不算什么了。
游飞转脸看向那个?少年,想?让他一起走,但那少年没有动,他的?表情里有一点尖锐的?失望,似乎没想?到游飞的?力气还挺大,可以这样静悄悄地把孩子弄出?来?。
游飞看着他,惊觉不妙,大跨步跑出?去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少年张开了嘴,发出?了声。
那声音是畸形的?残破的?,显然喉舌不全,激得游飞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但依稀还听得懂他在叫,‘阿耶!弟弟跑了!跑了!’
他居然管那种人叫阿耶,管偷来?的?孩子叫弟弟。
游飞跑出?来?的?时候,那些瘫软的?醉鬼才挣扎着起身,怒骂叫嚷着。
曹阿叔连忙蹦出?来?给他俩断后,孩子紧紧搂着游飞,他们在大雨里狂奔在这个?不甚繁华的?县城里,有一种亡命天涯的?感?觉。
但这真?的?一点都不潇洒,人间根本就是地狱,游飞脑子里全是蒙的?,那几声畸凋的?呼唤一直在他脑子里,他害怕了,如果不是孩子软软的?小脸一直蹭在他耳朵上,游飞估计连方向都会弄乱。
偷别人的?孩子本就行?径恶劣,被人抢回去了,照理说不该再这样死追的?,可这小孩年岁正好?,骨头还软,模样又好?,就算是把戏练不好?,等长大些,在酒桌上也是一道极好?的?菜,还没有女娘那些不便?利之处。
越是琢磨着往后能挣下来?的?钱,越是抛不开手,见?曹阿叔是个?残废,连个?正经帮手都没有,便?兵分两路,几个?人留下来?对?付曹阿叔,另几个?就撇开腿追游飞去了。
游飞带着孩子跑进了县城的?主街闹市里,但因为?下着雨,这里也并没有什么人,街上零零散散飘着几朵油纸伞和几堆笨蓑衣。
商户敞着门,百无聊赖地看着大孩子抱着小孩子飞奔过去,眨眨眼后又追过去几个?人。
游飞知道他们追上来?了,但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忽然,他听见?有人吆喝着说,“小孩,下雨天不回家,这干嘛呢?”
他抬眼看去,见?到几个?穿着号衣的?人站在那,他们头顶是县衙的?匾额。
游飞厌恶不良人,他们的?号衣虽然与京城的?制式有些不同,但都给游飞一种相似的?感?觉,像是穿上这身皮,他们就变成了某些人的?狗,而不做人了。
但这回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犹豫多久,就抱着孩子跑到了县衙里,说:“那些个?耍把式的?戏班抢孩子!”
那些人早看见?游飞进了县衙,不敢追了,转身要走时被呵住,挨个?都提了过来?。
“路引。”不良人说。
“哦哦,有的?有的?。”其?中一人连忙从怀中油纸包里掏出?自己路引来?,不良人看了看,还给了他。
“你的?呢。”不良人又看向游飞,见?他迟疑,就问:“你家大人呢?”
那个?被残舌少年唤做阿耶的?人眼珠一转,竟道:“这俩孩子其?实是獠种,卖给我了的?,叫我带去讨口饭吃的?。”
“你放屁你胡说八道!”游飞将孩子扯到身后护住,一直后退着。
“这大点的?不肯认被卖了,一直想?逃来?着,今儿就是带着小的?逃了,叫我好?追啊。”那人且还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说。
“不是的?!他在万年县十里乡破庙里抢了这孩子,我是一路追来?的?,这是青槐乡孟参军的?儿子!”游飞竭力镇定地说。
“做什么梦,昏头了你,就你们这样,还参军的?儿子,参军的?儿子住破庙?撒泡尿照照自己吧!”那人越说越真?,上手就来?拉扯游飞。
游飞龇着牙冲他,不良人一抬手,挡了挡,又摊手说:“既是卖了,身契呢。”
“大字不识一个?,哪来?的?身契,”那人做出?一副懊恼样子来?,说:“哎,卖他那人说了,反正给我了,我带去天南海北也不回来?了,要那张纸做什么?”
不良人皱了皱眉,看向游飞。
“曹阿叔,我跟曹阿叔一起来?找孩子的?,他是被其?他人绊住了,你们去找曹阿叔,他是陇右回来?的?老兵,因为?回来?路上马死了,银子赔给驿长了才住的?破庙,这孩子真?的?是参军的?儿子!”游飞急切地说。
那人心?下焦灼,却大笑起来?,说:“还叫你抹过去了,那好?吧,他是参军的?儿子,那你呢?你哪家的?儿?你不是獠种,也不是卖给我的?,那你在这做什么?”
“我,我是帮曹阿叔追着孩子的?!”游飞见?那些不良人面色犹疑,心?中惶然不已。
“你帮人家追孩子,你父母肯?还是说你是破庙的?孤儿?自己都顾头不顾腚了,还帮人呢?说不说的?通?”那人上前?一步,扣住游飞肩头,咧齿笑道:“走吧,跟阿耶回去啊。”
这一声阿耶让游飞无比恶寒,他一把抓住那人按在他肩头的?手,对?着他的?腕子狠狠咬了下去,咬的?牙齿里全是血腥也不肯松口。
那人想?打游飞,又被不良人拦住了,不良人来?扯游飞,游飞又不肯松口半分,他已经力竭,所有的?劲全在牙上。
游飞又想?起那个?少年畸形的?舌头,顿觉毛骨悚然,但就算怕,也要咬下一块肉来?泄愤!!
“青鸟!!青鸟!松口,快,脏死了快松口!”
一道有些熟悉声音响起,近在咫尺。
游飞震惊地侧眸看去,就见?到一张白净清俊的?脸,温热的?手掌拍着他的?面颊,拇指探进他唇边,想?撬开他的?齿。
绿野的?干燥香气和溪流的?清味扑面而来?,闻起来?像是青槐乡才会有的?味道,像苗玉颜的?抚摸和明宝锦的?笑脸。
游飞感?到了安全,他松了口,往地上狠狠啐了一滩血。

“再漱。”
游飞嘴里已经全是薄荷茶味, 但还是听话?地又喝了一大口,鼓着腮帮漱干净,吐在痰盂里。
“漱干净了。”他抬起眼, 轻声说:“文先生。”
文无尽捏着一撮丁香投进他口中, 一甩肩上?的小包袱, 看起来?与两年前离开青槐乡时没有什么分别, 身材清瘦,神色温柔。
“雨小了,县令是我同窗, 借咱们?车马到驿馆, 住一晚,明早上?早点动身。”文无尽替他挽起过长的袖口,又拿着一块干帕给他擦头发。
游飞的眼睛蒙在乳白?的帕子里, 只听见‘吧嗒吧嗒’的雨声不停, 他说:“您这么急啊?”
文无尽笑?着把他揽到自?己身前来?, 比了比个头, 说:“你都长高这么一大截了,我能不急吗?”
游飞透过木窗,不良人正把那些戏班的人一一押进来?, 要送进牢里去。
那个残舌少年落在最?末, 偏头看过来?,看着游飞被如兄如父般的人摸着头发, 一切尘埃落定,安然无恙。
他的目光带着鲜明的恨意, 游飞却只觉得悲哀。
“怎么了?”文无尽问。
游飞简单地提了提, 又说:“能不能放过他?”
“他恨你,是因为你把他的垫脚石抢走了, 不然的话?有人接替了他的位置,他的日子就能好过些,是吧?”文无尽说。
游飞没有说话?,他听见文无尽低低叹息一声,说:“心性都这样了,太迟了。”
他虽这样说,但又转身朝后堂去了,应该是去找同窗说明缘故了。
游飞一直盯着那扇已经无人的窗子看,直到文无尽的脚步声转回来?后,他蓦地说:“先生,咱们?走吧。回去吧。”
雨珠争先恐后落下,雨云渐渐散去。
入夜后,反而星星漫天,银河辽阔。
明宝锦坐在阶上?,闻着厨房里飘出来?的香气。
是咸肉的香气,明宝锦知道?那是从游家拿来?的咸肉。
游老?丈腌咸肉的本事很好,那几条咸肉风干后漂亮得像玛瑙一样,肥瘦相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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