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很厉害。”明?宝清笑着看高芳芝,可她却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直到另一个女?娘笑着走上来, 从容道:“日日见到明?姐姐, 也想来打个招呼。”
明?宝清认得她是褚家的小妹,稍稍怔愣一下,露出些受宠若惊的样子来, 笑道:“两位妹妹客气了。”
蕴意道:“小妹都这么大了, 你性子静不爱走动, 上一回?在?你姐姐身边见到你时?, 你还是小娃娃样呢。”
褚蕴意道:“明?姐姐才大我几岁,怎么好?用这种长辈口吻?”
她嗔怪着,笑容得体, 语气柔和, 但目光却很强势。
“也是,”明?宝清不是针锋相对的人, 她笑了笑,问:“褚姐姐近来如何??”
“姐姐一切都好?, 多谢挂怀。”褚蕴意弯了弯眼睛, 寒暄几句,想将高芳芝带走。
高芳芝却定在?那里, 明?宝清问:“高二娘子,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可能是明?宝清的神色口吻都太平和了,好?像什么都能接受,高芳芝竟真开了口。
“我和林三郎……
她刚说了这几个字,就见明?宝清目光愕然。
高芳芝也觉出自己的荒谬,万分尴尬地说:“我,我不是,我……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扯了扯褚蕴意。
褚蕴意很是无奈,正要开口打圆场,就听明?宝清说:“高家和林家,有?意结亲吗?那么林千衡的运气,还真不错。”
“明?娘子。”高芳芝不知该说什么好?,只道:“我不是来戳你心窝子的。”
“我与他?早无可能,方才的愕然也不过是惊异于林家的手腕。”明?宝清十分直白地说。
明?家是太子一党,而高家在?圣人还是公主的时?候就是其拥趸,只不过在?暗处。
变天那日,满城都是高家的兵马。
林千衡之前与明?宝清定亲,如今又要与高芳芝定亲,这饭碗换得也太快了。
除非,早先也有?密切的联系。
高芳芝默了默,轻声说:“他?没有?忘了你。”
明?宝清摆了摆手,带着一点?嘲弄,道:“但是他?没有?为我要死要活的,说明?他?还是会权衡。”
“权衡?”高芳芝蹙眉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明?宝清反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声调有?些发?冷,说:“和你我一样,是身不由己的人,他?眼下看起来还有?些稚嫩柔软,但在?官场朝堂磨砺下,也会越发?游刃有?余,就像,咱们的父辈一样。”
高芳芝怔怔听着,问:“那我要怎么办?”
明?宝清看她一眼,忽然觉得有?些心疼,想了想说:“就像你的第?一句话那样,‘我与林千衡’,既要成婚了,说话做事只能将自己与他?视为一体,但,要记得把自己放前面。”
高芳芝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压不住哭腔地说:“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明?宝清笑了笑,又说:“他?运气不错。”
褚蕴意叹了口气,挽着高芳芝转身要离去时?,看见了身后肃眉冷目的明?宝盈。
“三娘。”明?宝清试图打圆场,但明?宝盈冲她扬了一下指,似乎也恼她了。
她逼近褚蕴意和高芳芝,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说:“要安慰?回?家找你娘去,别这么傲慢,就觉得我阿姐该这么轻声细语地哄着你们吗?”
褚蕴意忍气道:“你不必这么说话,我们也没做什么。”
“你们还想做什么?”明?宝盈寸步不让,目光在?她们面上扫过一轮,道:“两位,好?像都是当妹妹的吧?”
褚蕴意的目光闪了闪,没再说什么。
严观被困在?了车厢里,心绪复杂。
他?很快又听见了明?宝盈的声音,她在?前室坐下,很不高兴地说:“你理她们作甚,吃饱喝足成日矫情!”
明?宝清笑了起来,笑声轻快。
林千衡与高芳芝定亲的消息似乎只在?她心底掀起很小的涟漪,不过须臾功夫,就已经平复了。
严观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他?当然希望林千衡在?明?宝清心里分量不重,但她对于这种事都能如此冷静,会有?人是她的例外吗?
就算没有?他?这么个重东西在?后头坠着,两个女?娘的份量也不会让驴车失去平衡。
严观掐算着驶出了紫薇书苑的路段,就避开脚边的年货,从驴车里跃了出去。
驴车一摇,明?宝盈忙道:“阿姐,东西掉了。”
明?宝清不为所动,只是看向侧边快步赶上来的那个人。
“不要做傻事。”
驴车没有?减速,严观身后的人群屋舍如浮影飘过。
“什么叫傻事?”
严观搭着驴车,俯身压着嗓子道:“他花那么些功夫得到她,怎么会轻易让她走?”
明?宝清淡淡道:“我不介意费些心思。”
明?宝盈困惑地看着他?们,车轮滚滚,他?们二人声音又低,她根本听不清两人说什么,问了,他?们又不理她。
“邵阶平在?外风评很好?。”至于在?自己地盘设碾硙这种事,根本司空见惯。
“否则怎么会骗到褚大娘子?”明?宝清越想越恨,骂道:“贱种会做戏,真是防不胜防!”
严观看着她眼眸中涌动着的愤然之色,问:“你怎么就断定褚大娘子不知情?她如今是邵夫人,光是她的心思,你就拿捏得准吗?”
明?宝清被他?问住了,半晌后才道:“我不肯定,可我知道苗娘子被困在?那里,人死了就算了,可活着,总要像个人,否则还不如死了。”
“那你若有?什么消息,要做什么事情,告诉我。邵家在?万年县,有?我在?,总有?方便之处。”严观完全说不动她,只能一边追着车,一边注视着她。
但明?宝清没有?看他?,因?为她瞧见看见邵棠秋身边蔻药在?前头扬了一下帕子,然后掩进?人群里。
“好?。”明?宝清说得太随意了,有?种打发?他?的感觉。
但很快,她又添了句,“当是你还游家的。”
严观这才松了手,看着小驴车朝前驶去。
明?宝盈的困惑在?蔻药上车后达到了顶峰,她听到蔻药说:“我们娘子头次去的时?候就没碰上四夫人,她们院里像是出了事,我们娘子坐了两个时?辰,要走的时?候四夫人才回?来了,说,后院有?个妾出了事,怠慢了。”
“什么事?她出了什么事?”明?宝清的急切更叫明?宝盈看不懂,邵阶平的妾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的孩子没了,都快六个月了。”蔻药掩了掩鼻子。
明?宝清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哽咽道:“她怀孕了?”
“嗯,”蔻药想了想,说:“所以?才叫明?小娘子进?府去做点?心的吧。这是母凭子贵呢,在?此之前,这位妾室一点?声息都没有?,四夫人也不叫她请安什么的,院里像是没这个人。”
“那她人呢?她人还好?吗?”明?宝清急切地说。
“不知道,四夫人没有?多说,就连她的脸色都很难看,毕竟是六个月了,伤身是一定的。”寇药摇着头,说。
明?宝清的身子颓下来,但片刻后又挣了挣,她说:“邵四郎他?呢?他?知道了吗?”
“我出门?前,四郎君他?回?了府,听说,很是生气。”寇药说得很模糊,毕竟是转述又转述。
“若是就此厌弃了苗娘子,还是好?事。”明?宝清喃喃道:“多谢你。”
“明?娘子不要说这些生分话,四郎君他?膝下还没有?子嗣,苗娘子腹中这个是头一个,失了子嗣也算件大事,就算我们娘子不去探消息,我们夫人碍着情面也要过问一二的,倒是可以?借机多留意苗娘子的情况,我们娘子已经让人炖了些阿胶羹……
“诶!?”寇药话未说完,就觉明?宝清紧张地握住她的手,她连忙拍了拍说:“是打着夫人的名义送过去的,明?娘子莫怕,莫怕,我们娘子虽单纯了些,但也聪明?,该有?的警醒还是有?的,再说,还有?我和寇香呢。”
明?宝清松了一口气,对寇药说:“一切等苗娘子养好?了身子再说。”
寇药赞同地点?了点?头,又听明?宝清轻声问:“六个月,可说孩子是怎么没的吗?”
“说是不小心从高处跌下去了。”
“高处?”
寇药抿着唇,说:“就是屋前的台阶,摆了些盆景,可能青苔蔓出
来了,地上太滑了。”
明?宝清沉默着闭了闭眼,替苗娘子落下一行长长的泪。
寇药走后,明?宝盈终于从明?宝清口中知道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她怔了一会,立刻问:“姐姐告诉严观了?”
“嗯,想问他?游郎君的一些事。”
“姐姐信得过他??”
明?宝清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斟酌道:“在?这件事上,他?起码保有?愧疚,就算不帮,应该也不会走漏风声。”
话说到这,其实已经很饱满了。
但明?宝盈道:“有?些人是可以?一边愧疚一边背叛的。”
明?宝清认真看着她,说:“那么这种人,总要先背叛他?自己。”
然后,她伸手揉了揉明?宝盈的发?,说:“是否是我从前看顾你太少,你有?些念头总是很消极。”
明?宝盈怔了怔,莫名有?些难过,说:“这是我的本性。”
“本性呐,”明?宝清轻轻眨了一下眼,说:“本性难改,那么你记得,至少阿姐不会背叛你。”
明?宝盈眼底的怅然被隆起的笑意推了出去,她抚着还带着余温的陶罐,说:“我也不会背叛阿姐。”
快到青槐乡的时?候,明?宝清忽然说:“毕竟是同窗,你与高家、褚家的小娘子不要弄得太僵,为林千衡太不值了。”
“谁为他?啊!”明?宝盈不满道:“姐姐不许对谁都那样好?,我吃味!”
明?宝清笑了一阵,又道:“那你与萧奇兰关系如何??”
“她?”明?宝盈想了想说:“一个月之中她有?半月都是不来的,可苏先生都不训斥她,就连温先生也是,她对此都视若无睹,不知是纵容,还是无视?”
纵容是喜欢,无视是漠然,截然不同。
明?宝清听出她口吻里的在?意,道:“怎么了?”
明?宝盈低着头说:“可要是我迟到,温先生就会罚我站着。”还打过一次手板。
“不知是严格,还是针对呢?”明?宝清补全了她想说的话。
严苛是在?意,针对是恶意,也是截然不同的。
“你自己觉得呢?应该只有?你最清楚吧。”
明?宝盈想了想,说:“是严格吧。”
明?宝清见她的目光从迟疑到坚定,笑了笑,问:“萧奇兰姓萧,她与皇家有?无关系?”
“姐姐怎么也问起这个问题来了?”明?宝盈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起初好?些人也玩笑过,揣测她为皇家远亲?不过也有?人说她是安王早年间荒唐后的私生女?。”
末了一句让明?宝清眉头一跳,苗娘子的事情还没愁完,她又替邵棠秋犯起了难。
还没等她愁多久,不远处道旁出现了一个背着小篓子的小郎君,驴车驶到近旁时?,游飞望了过来,笑道:“大姐姐,三姐姐你回?来了?”
明?宝盈笑道:“嗯,上次留下的十个字,练的怎么样?”
“唔,还,还可以?吧。”游飞强撑着说。
明?宝清扬了扬唇,温声问:“你从哪里回?来?”
“刚去十里乡卖完草绳回?来。”游飞笑了起来。
“那上后头坐吧。”明?宝清说。
“没几步路了,我走回?去好?了,三姐姐,我等会就去你们家,我还给小布头买了个泥哨呢。”
游飞举起手,一只泥巴烧成的小鸟就在?他?掌心里,长长的尾巴是哨嘴,粗糙又质朴。
“你等下自己给她,她一定高兴的。”明?宝清笑着说,心里的难过却要泛滥成灾了。
游飞只看见明?宝清对自己笑,只知道自己今天卖光了草绳,只知道自己给明?宝锦买了礼物。
小布头自生病以?来总是闷闷不乐的,小青鸟想让她开心。
等他?再攒一点?钱,就可以?买一根漂亮的红绳子,这样的话,这个泥哨就能让小布头戴上了。
虽然游飞好?累了,但还是高高兴兴跑回?家去了,小小的竹篓在?他?身后一颠一颠的,毫无烦恼的样子。
明?宝清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听见明?宝盈问:“他?不知道吗?”
“不知道。”
“应该告诉他?吧?”
许久,明?宝盈才听见明?宝清说:“是啊。”
她们瞒着方时?敏和方时?柔,是因?为方时?洁死了,但苗娘子还活着,游飞不可以?不知道。
晨起, 屋里暖洋洋的。
老?苗姨总觉得有些难以相信,住在这乡野地方?,她的冬天居然能比在府里那些日子还暖和。
自家制炭, 当然是自家先暖透了, 就像屠夫总有肉吃。
炭火几乎终日不歇, 门?窗透着缝隙, 偶尔有风钻进?来,也只有面上一冷。
明宝盈早早出去了一趟,很?快又气呼呼回来, 背起一小篓炭又出去了。
老?苗姨站在草帘后抻了抻筋骨, 叫住了她。
明宝盈说?:“孟老?夫人的炭太劣了,我给她换些。”
她很?快去了,然后又听说?了一个更加过?分的消息。
原来黑大他们给孟老?夫人送过?明宝清烧的炭, 那些炭也进?了孟家, 只是没有进?东院, 而是被孟大一家子用掉了。
他们自称也给孟老?夫人送了炭的, 至于烟大易爆,那是炭的事,又不是他们的事。
这话, 是孟小郎说?的。
明宝盈气得与他争执起来, 却被他鄙夷地扫了一眼,说?:“听说?你?还日日在城中念书?简直不知所?谓, 你?念了书能做什么?做个账房都没人要?你?,还是早些嫁人得了。”
明宝盈怒道:“要?你?多事?”
孟小郎嗤了一声, 说?:“我哪有你?多事?现如今是谁在这说?三道四, 做长?舌妇?你?啊你?,趁着还有人肯要?就嫁了吧。等熬得年岁大了, 就卖不了几个钱了。”
他说?话真是难听极了,明宝盈瞧着他,冷声道:“蠢货,以为说?了这些,能吓得我战战兢兢?嫁人?卖钱?你?这井底之?蛙也就知道拿这种事情来贬损我。知道你?小叔叔都在边关?做些什么?人家忙的是家国大业,你?呢?无用粪蛆!”
“我呸!他一个屁大的参军有什么用!?鞍前马后的料。”这下,轮到孟小郎绷不住了。
明宝盈冷笑道:“那人家好歹也是鞍前马后,你?呢?你?连驴屁都吃不着!”
孟小郎从西?院里冲出来,要?来打明宝盈,这时从外头又突然进?来一个人,做出一副英雄救美的样子来,拦在她身前。
嘴里说?着,怎么能跟女?娘动手?乡里乡亲云云。
明宝盈什么话都没有,转身去孟老?夫人院里了。
卫小郎往身后一看,人都没了,孟小郎嗤一声,撞一撞他的肩头,说?:“真他娘的不识好歹,你?还耐着性子哄她,人家在城里念书,日日坐驴车,怎么可能会?嫁你??省省吧。”
卫小郎哂笑道:“入赘也行啊。”
“你?个没骨气的。”孟小郎扫了他一眼,皱眉看着东院的方?向。
孟老?夫人像一只破船,看着都快烂了,缝缝补补,敲敲打打,居然还能载人。
什么叫老?不死,这就叫老?不死!
明宝盈换了孟老?夫人屋里的炭火,看着丫头给她喂了参汤,柔声道:“现在就写吗?”
孟老?夫人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说?:“你?就说?,我不用他回来,但,一定要?他在陇右纳一房妾,若有合适的女?娘,娶了也可以。延绵子嗣毕竟是头等大事,否则我们这一房,终究是要?为他人做嫁衣裳的。若是在陇右没有可心的人,我,我就把小草给他送过?去给他,怀上了,再回来,我,我总要?有些指望吧?”
明宝盈觉得孟容川可以说?素不相识,但书信偏偏又令她二人相谈多次,字里行间的意识渐渐汇聚,再加上明真瑄、方?时敏信里偶尔提到的孟容川,她对?这个人隐约有些了解,她直觉对?方?应该不愿意做这样的事。
可看着病容倦怠的孟老?夫人,明宝盈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孟老?夫人已经说?得很?客
气了,她可以更过?分地指责孟容川不孝,戳他的脊梁,但她没有,她知道儿子的志气,并且愿意成全,可她也想守住根脉。
这一封信,明宝盈光是措辞就想了很?久,终于写好的时候她抬起眼,对?上孟老?夫人歉疚的眼神。
她苦笑了一下,说?:“为难你?了吧?让你?一个小女?娘来写这种事情。文先生有说?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明宝盈摇了下头,轻道:“我听母亲说?,文先生阿娘的身子很?是不好了。”
“唉。”孟老?夫人病中多忧,伤感?至极,说?:“人都是要?死的。”
“明天是腊八了。”明宝盈心中一坠,强笑道:“我给您送腊八粥来。”
“那我可等着吃呢。”孟老?夫人打起了一点精神。
明宝盈出门?的时候,卫小郎还在等她。
也许是近来都没发生过?什么好事,她心情很?不好。
对?着在意的人时,她尚且可以做到温柔和煦,但看着卫小郎的笑脸,明宝盈心里腾升起一股厌烦——他这张脸就令她不快,即便明宝盈知道卫小郎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
卫二嫂受奚落时,他会?出声,不过?一两句,但要?他帮手,他又视若无睹。
明宝盈受刁难时,他会?阻止,不过?转瞬间,他又与刁难她的人嘻嘻哈哈。
他只是很?庸常。
明宝盈像是没看见他般走掉了,卫小郎急忙追上,摊开帕子,露出一个灰扑扑的银镯子来。
“这是我娘的嫁妆。”他有些自得说?,彰显着备受宠爱的幼子所?拥有的特权。
明宝盈瞟了一眼,不知为什么就想到游飞送明宝锦的小泥哨。
那一根根草绳攒起来的小泥哨,比这老?娘压箱底的银镯子要?好得多。
“我不喜欢,不喜欢这镯子,不喜欢你?,这种事情,不要再做。”明宝盈简明扼要?地说?。
可卫小郎是个白痴,他居然不依不饶地开始替卫大嫂道歉,像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还说?会?让卫大嫂低头来提亲。
明宝盈站住了,想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
卫小郎看着她的笑脸,还以为八字有了一撇,却听她道:“原来你?家的坏事,都是你?大嫂一个人做的,原来你?家的恶名,都担在你?大嫂一个人身上。”
明宝盈越说?越是大笑起来,她甚至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这样看来,你?卫家只有你?大嫂一个是真郎君,其他人全是她跨下的阉货。”
不知打什么时候起,明宝盈就没那么憎恶卫大嫂了。
可能是听卫二嫂说?她在家里受卫大郎的殴打,也可能是见到她骂骂咧咧的同时总也忙忙碌碌,没有片刻闲暇。
更多是因为明宝清说?的一句话,她那时看着周大娘子和钟娘子撕扯,看着周大郎一脸束手无策的表情,十分冷淡地说?:“周大娘子和卫大嫂一样,说?的话,做的事,就是他们想让她说?的,想让她做的,否则她不会?这么蹦跶。”
她又很?轻很?哀伤地说?,“父亲也一样。”
明宝盈不太明白她这话具体?的意思,但又出奇地理解。
此时的卫小郎被明宝盈骂懵掉了,他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见她。
他不敢相信明宝盈会?说?出这样难听的话,他想起初见她时,她被那么些举耙举锄的人吓得脸白,那样弱小可怜,好像能随意捏在掌心,任由把玩。
“你?,你?失心疯啊。你?去的是什么学堂,是,是……
“是圣人亲设的女?学。”明宝盈不笑了,脸色冰冷,说?:“仔细你?的舌头。”
卫小郎不敢说?话了,看明宝盈的眼神也变了,晃动着厌恶与畏惧。
明宝盈有点满意了,她轻蔑地笑了笑,觉得这种目光远远好过?那种黏糊糊的觊觎。
腊八这天,明宝盈和明宝清又进?了城。
除了替孟老?夫人寄信之?外,她们还要?去给方?时洁送腊八粥。
静宁观边上人很?多,因为法云尼寺的师太们在施粥。
忽然,一个同明宝锦差不多大的小尼姑灰头土脸地跑出来,说?是风箱坏了,然后她看见了明宝清,欢喜地一拍手,说?:“明施主,帮我修一下风箱吧。”
明宝清笑着说?好,对?明宝盈点点头。
明宝盈也笑了一下,提着食盒走进?那间小小私观的巷弄里。
外头越热闹,里头越僻静。
私观的门?上挂着一把硕大漆黑的锁,明宝盈拨了一下,重得很?。
她蹲下身,掀开食盒,盛了浅浅两碗粥出来,摆在台阶上。
她自己?也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只是出神地看着热气一点点消散。
巷子突兀地暗了那么一点,明宝盈没有动,直到那团乌云离她不过?半丈,她才慢慢转过?首,睨了来人脚面一眼。
“地上凉。”
“比不过?牢狱凉。”
来人默了默,柔声说?:“起来吧。”
明宝盈没有理他,那人挽起袍子的前襟慢慢蹲了下来,两人得以平视对?方?。
“姐姐。”殷初旭轻声唤她,缓缓递过?手,说?:“地上真的凉。”
明宝盈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开门?见山问:“是不是你?们殷家逼死方?姐姐的?”
殷初旭垂眸时,轮廓和气质都更像方?时洁了,但又有着一股从他父系血统中继承来的中正之?感?。
“母亲就是殷家人,怎么叫殷家逼死她呢?”殷初旭不答反问,激起明宝盈一声冷笑。
“殷家人?”她抬头看了看静宁观门?上漆黑的锁,“那我问你?,方?姐姐葬在哪里?”
“殷家祖坟。”殷初旭给了明宝盈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当真?”明宝盈眼底的冷漠退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是,我送进?去的,姐姐信我吧。”
“好,那我再问你?。”明宝盈盯着殷初旭,问:“方?姐姐为什么忽然寻死?”
殷初旭没有回答,明宝盈看着他衣襟上的锁子纹,视线顺着这种祈祷平安的纹饰向下,直到袖口处,她想起了明宝清告诉她的那一幕。
明宝盈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拽得殷初旭没了支撑,身子一晃,几乎要?跌在她身上。
“怎么?是瞧见她给你?五舅舅、四姨母做衣裳,觉得她们不配吗?”明宝盈愤怒地说?。
“不是。”殷初旭无力地答。
“那你?那天晚上到底对?她说?了什么?!”明宝盈逼问他,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咬唇摇头,只把两滴滚烫的泪溅在她手上。
两人的对?峙被明宝清打断,她把殷初旭从明宝盈身上提起来,惊讶地发现男孩已经长?成小郎君了,个头比她还略高一点。
明宝清这才想起来,殷初旭也不过?只比明宝盈小一岁,男孩后长?个,这是追上来了。
“胡闹什么?”她轻斥明宝盈。
明宝盈不说?话,忽然把端起一碗粥倒进?另一碗里,又把那碗粥端了起来,起身走到殷初旭面前。
她把陶碗的边沿直接撞在殷初旭唇上,看着他面露痛色,阴森森地说?:“喝啊,放了葡萄干的,你?母亲说?你?最喜欢。”
“三娘!”
明宝清把明宝盈抱开去,她径直把陶碗塞进?殷初旭手里,看着他唇上渗出血来,“阿姐,他可还想让我们坐牢呢。”
“不会?的。”殷初旭说?话时粥水沁进?了嘴里,甜得发苦,“阿娘是自尽。”
“是吗?”明宝盈冷笑反问,“这样笃定,是在替自己?开脱吗?”
殷初旭红着眼看她,粥水和血在他唇上发亮,像是漆红的令签打在了他脸上。
“方?姐姐不会?想看到这些!”明宝清这话让明宝盈恍如大梦初醒,她望了静宁观一眼,低了低头。
“你?怎么没个随从跟着?”明宝清问殷初旭,他又是不答,明宝清俯身提起食盒,只好说?:“我们先走了,你?好自为之?。”
殷初旭贴着墙面站着,阳光在他脚边,但就是落不到他身上。
不知是站了多久,他捧起遗在掌心的粥碗,把里面的冷粥都吃了。
煮后的葡
萄干软软的,柿饼丁却还残存着一点韧劲。
殷初旭想起明宝盈说?的话,心道,‘这也算,喝到阿娘煮的腊八粥了。’
第059章 人胜日
明宝清和明宝盈进城除了?来履行承诺给静宁观送腊八粥之外, 还为了?来碰邵棠秋一面。
“我见到苗娘子了?!”邵棠秋有点替自己骄傲,又?对明宝清说:“你放心,是四婶自己说带我去?的?, 我可没主动提啊。”
“你与苗娘子说上话了??”明宝清问。
邵棠秋面露难色, 说:“算吧, 不过都是我在说, 她至多就是看着?我,没什么力气说话。我与她说,正月初七人胜日那天, 我就想法子带她出府去?, 你们?只要在偏门接应她就好。其实很简单的?,她在户籍上是个死人,所?以根本没有卖身文书, 她只要逃了?, 四叔他连官都没得报, 若是报官, 他自己第一个跑不了?,对不对?”
人胜日是本朝非常重视的?一个节日,不逊于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宫廷里会给群臣赐宴, 以邵阶平的?官位来看, 他一定会去?。
“那事后不会被邵阶平疑心吗?”明宝清有些担心邵棠秋。
“疑心又?怎样,他敢揭破吗?”邵棠秋顿了?顿, 说:“乌珠儿,其实苗娘子的?身子虚透了?, 我乍一眼见她, 还以为她已经,唉, 那些补药进了?她身子里,一点起色都没有,我觉得还是要让她尽快见到家里人,而?且我的?婚期在四月里,出了?正月就要待嫁,我就没那么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