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容不得善心和天真。
钮祜禄静怡定定看着耿舒宁的笑脸,听出耿舒宁的画外音,心里叹息。
谁说耿舒宁脾气软好欺负?
这分明是外柔内刚,分毫容不得欺辱。
有了先前那一桩口舌,她们再也不可能跟姐妹一样亲热了。
这份人情钮祜禄静怡暗自记在心里,早晚有机会还了就是。
养心殿这头,苏培盛挨完打还得伺候,苦着脸一瘸一拐进了御书房。
老实说,他都不知道自个儿这顿打从何而来,但不耽误他禀报时特地压低了声儿。
“万岁爷,陈嬷嬷传话说,不用乌雅嬷嬷递话,太上皇那边一早就派了人过来,叫太后娘娘给养心殿安排女官。”
听到苏培盛压低后有些哆嗦的怪异动静,胤禛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
若不是苏培盛那晚擅自带耿舒宁去青玉阁,他也不会挨打。
更别提这狗奴才昨日还想安排耿舒宁近身伺候,他心里恨得紧,夜里才会做那样荒谬的梦。
打他一顿,好叫他长长记性,省得这狗奴才愈发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
胤禛懒得看苏培盛那副苦瓜样,垂眸继续批折子。
“朕不希望祥瑞的事叫太上皇听到别的风声,若再办不好差事,下次就滚去辛者库反省。”
瓜尔佳氏那边他已经敲打过,胤禛不希望祥瑞与耿舒宁有关的事情被旁人知道。
即便他再讨厌耿舒宁,这女人现在也是他的。
有些事情可以由着太上皇暂时掌控,可他绝不会由着太上皇打自己人的主意。
苏培盛小心着应下,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口问。
“万岁爷,太上皇吩咐太后娘娘安排女官,若太后将舒宁姑娘也安排过来……”
胤禛冷着脸斜睨苏培盛一眼,颇有种立刻要送苏培盛进辛者库的意思。
苏培盛心下一凛,记起凌晨主子吩咐的话,不敢再试探,干笑着躬身。
“奴才知道该怎么办了,奴才这就去安排。”
但不等苏培盛退出去,胤禛蓦地又开了口。
“回来。”
苏培盛咬着后槽牙,忍住腚上的疼,恭敬扭转身子听吩咐。
胤禛沉默了片刻,微微蹙眉,“若太后有赐婚的意思,拦下来。”
他心里别扭,不想立刻就见到耿舒宁。
在她到年纪之前,由着她怎么在慈宁宫兴风作浪,眼不见为净。
但已经跟他有了肌肤之亲,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女人逍遥出宫。
等她最接近成功的那一刻,再灭掉她的希望,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既想做寡妇,到时随便选个偏僻些的宫殿安置,守活寡也算是全了她的念想不是?
如此想着,胤禛从半夜惊醒后就充斥在胸口的烦躁,竟舒缓了许多。
“有异动,随时来禀报。”胤禛没再看苏培盛,彻底静下心批折子。
苏培盛出了御书房,才敢拿出帕子,也不讲究大总管的派头了,恶狠狠从脖子往下,掏到衣领里抹了把,触手满是湿润。
从郡王府管事一跃成为大内总管,跟自家主子一样,苏培盛骨头确实轻了几分。
通过今天这顿板子,还有刚才万岁爷冷然不满的眼神,叫苏培盛大夏天的跟泡在冰水里一样,心底又寒又怕。
这顿板子挨得好,他就算在外人眼里再体面,也只是万岁爷身边的奴才,万不该替主子爷做主。
很快冷静下来,苏培盛挥手招赵松上前,身上微不可察的浮躁都不见了。
紧着声吩咐叫传话给慈宁宫的钉子,仔细盯着耿舒宁。
“不论大事小情,每日一报,要是叫咱家知道谁敢自作主张,咱家什么都不听,直接打死扔乱葬岗去,懂吗?”
赵松打了个寒战,“儿子懂了,这就去。”
但每日一报,耿舒宁也没什么动静,因着小日子被太后赏了恩典,在屋里歇着。
翻来覆去也就是抄经。
苏培盛没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先等来了千秋节。
这日天不亮,各宫就热闹了起来。
似是沉睡中的猛兽在一年半后将将醒来,即便仍安静蛰伏,亦带着几分热闹。
最热闹的,当属慈宁宫。
耿舒宁寅时一过就起身,让小宫女取了水擦洗过,换上没过水的缎缂湖绿夏季宫女旗装。
衣角和袖口领口都特意绣上祥云纹,叫素淡都染了几分喜气。
收拾妥当后,耿舒宁带着小宫女往前殿去。
几日不见的佟思雅也带在,跟钮祜禄静怡并肩站在廊子外的天井里。
不多会儿时候,嘎鲁代她们也带着手底下的宫女过来了。
女官与宫女一样,在这种大日子,没资格面见太后娘娘拜寿,那是后宫娘娘们的权利。
但比起普通宫人,掌事女官也有份稀薄的体面,可在主子娘娘带着后宫妃嫔来之前,在殿外拜寿,得太后娘娘一份赏。
以前在寿康宫时,就是如此。
八个女官齐聚在主殿外,就在天井里跪地,行了三叩大礼——
“奴婢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凤体祥和,松柏长茂,日月长明!”
“太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嬷嬷掀开主殿串着水晶珠子的纱帘,下到台阶上,扬声——
“起!”
“太后娘娘令,赏珍珠一匣,贡缎一匹!”
耿舒宁比其他人早知道是什么赏。
昨儿个晚上陈嬷嬷拿了册子过来,东西是从小库房出,就得她盖自己的小印,回头送到六尚那边备份,省得带宫印的东西私下流出宫。
但这会儿,她也跟其他人一样,露出惊喜模样,跟大家一起全了二拜的三叩头——
“谢太后娘娘赏!”
她们这边完事儿了,也没时间闲嗑牙。
这种大日子,除了佟思雅和耿舒宁留在慈宁宫库房,其他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库房今日也有不少事。
半上午时候,后宫妃嫔和内外命妇都要来慈宁宫,行二跪六叩大礼,给太后拜寿。
少不得有各式各样的贺礼,也有赏出去的东西,都得仔细记录清楚。
耿舒宁往小库房去,踏过前殿和后殿的侧门门槛时,隐约听到大门边的请安动静。
她微微侧脸,只看到了锦绣繁花的一片片衣角,翻飞着优美的弧度,摇曳着往前殿去。
是皇后带着各宫妃嫔到了。
比起耿舒宁刚穿来时被安排去送赏,看到的那些暗沉寡淡颜色,要鲜艳得多。
四大爷艳福不浅,还有不少惦记着爬床的……
她满怀希望看向小佛堂的方向,双手合十拜了拜。
菩萨在上,信女真心祈祷这位爷全肾心奔赴,多啪啪几晚上,顶好再记不起那‘啪’的一声嘴巴子。
为此信女愿舍弃十斤肥肉,阿弥陀佛!
皇后等人到达慈宁宫后,很快内外命妇都到了,炙热起来的阳光都挡不住慈宁宫的热闹。
膳房里热火朝天烧着水,提水的小太监一趟趟往前殿茶房跑,浑身的汗跟下雨一样。
大库房在后殿西侧,佟思雅带着她的接班人丹竹进进出出,眼看着的忙碌。
耿舒宁在东边小库房门口,隐约见到佟思雅的身影,有些纳罕。
连钮祜禄静怡这会子都去了六尚局那边,帮衬着张罗坤宁宫和保和殿的午宴。
前阵子钻营得不见人的佟思雅,竟老实在慈宁宫待着,不对劲。
但耿舒宁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再不对劲也跟她没关系。
搬抬着各种贺礼箱子、红漆托盘来来回回跑的小太监们,并着在小库房门口唱赏的慈宁宫总管徐昌,占了耿舒宁所有的心神。
贺礼得仔细检查,磕了碰了碎了,不吉利不说,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太后往出赏给妃嫔和命妇的物件,则要登记好有无宫印和去处,免得出了事儿没有对照。
这都是仔细活儿。
不独是陈嬷嬷与小宫女忙得满脑门汗,耿舒宁捏着小印,掌着册子,也被折腾得头昏脑胀。
大库房也忙,忙着给各宫宫人的赏,倒没小库房差事这么紧凑。
待得各宫赏送得差不多,佟思雅在库房内的小冰鉴边上歇着,隐晦打量耿舒宁好几次,眸底的算计越来越深。
半上午时候,慈宁宫安静下来。
妃嫔带着亲眷命妇各自回宫,其他命妇则去举办大宴的坤宁宫提前等着午宴。
太后乌雅氏坐了一上午,累得不轻。
耿舒宁这会子倒是机灵,瞅着功夫,将自己做好的薄荷凉饮,加了熬好的党参汁,赶忙送到主殿。
乌雅氏喝了一盏,沁凉清甜的饮子落了肚儿,叫她整个人都松快了些。
她拉着耿舒宁笑,“还是你有心,天儿太热了,折腾得人心里浮躁。”
耿舒宁心想,老天爷确实给面子,半当空的太阳像是往后不过了一样,拼命挥洒光芒,确实叫人难受。
不过话不能这么说。
耿舒宁脆声笑道:“主子功德无量,凤体天成,老天爷赏脸,自得叫这天儿落个晴朗,给您千秋锦上添花。”
“奴婢从太医那里学了让人松快的法子,求太后个赏,叫奴婢给您松快松快。”
她见缝插针提高太后的期待:“听说万岁爷给您备了惊喜,主子好好歇一歇,回头必定光彩照人,叫满宫臣服。”
乌雅氏笑着嗔怪:“你这张嘴啊,就会哄本宫。”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喜欢耿舒宁的话,眼见着多了几分亲近。
太上皇在畅春园没来。
若是康熙肯出现在人前,叫人看到他软趴趴的胳膊腿儿,她也当不了太后。
太皇太后到底是正经婆婆,不可能大老远给她一个生母皇太后祝寿。
两座大山都不在,宫里最尊贵最体面的再无旁人。
好话谁都爱听,她苦了几十年才享了无上尊荣,就该得这份讨巧。
上午慈宁宫妃嫔和命妇们拜见,只算私下里的讨好,正经的二跪六叩大礼,在坤宁宫。
在太后往坤宁宫去的路上,保和殿这边已经开了宴。
不同于太后的高兴,有人已经快气炸了。
来给太后祝寿的大臣们,都对中规中矩到有些简陋的菜品感到诧异。
就更不用说,特地从京郊大营来给额娘贺千秋的胤祯。
尤其胤禟那张贱嘴还叭叭个不停。
“啧啧,知道皇兄节俭,没成想还能节俭到皇额娘头上,真是叫爷开眼了。”
“皇兄银钱不凑手,跟咱说呀,砸锅卖铁咱几个也替皇兄把这份孝心全咯。”
“大臣们都看着呢,回头皇家的脸要丢到外头去了……”
胤祯气得后槽牙咯吱咯吱响。
听到门外的响鞭声儿,若不是胤祥眼尖,使劲拽着他跪下,他险要当场跟兄长呛呛起来。
胤祯从小就跟亲哥哥不对付,原本因胤禛做了皇帝,略收敛了些。
他却没想,这混蛋敢在这样的大日子,如此下额娘的面子。
待得苏培盛叫了起,胤祯忍不住了。
他黑着脸起身,大声问:“皇兄,今日皇额娘寿辰,这宴席不像样子,怎么着,您打算带兄弟们亲自下厨,给皇额娘做顿寿宴?”
原本还有点声响的保和殿彻底安静下来,殿内多数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皇上直接发作。
兵部尚书瓜尔佳观音保担忧看了眼皇上,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胤禛并未如大臣们所料暴跳如雷,挨了嘴巴子他都能忍,老十四这点子乱吠算什么。
他扯了抹淡淡的笑,顺着胤祯的话调侃,“若十四弟有心,朕不拦着。”
胤祯气得鼻翼翕动,随了乌雅氏的漂亮桃花眸子瞪得浑圆,要冲出去的力道,叫胤祥用上吃奶的劲儿都快拦不住。
胤祥在心里骂,这臭小子京郊大营没白去,力气牛犊子似的。
他赶紧给十二贝勒胤裪使眼色,一起拉胤祯。
胤禛见弟弟的桀骜劲儿所有人都看得分明,殿内气氛更尴尬,面上笑意倒更深了些。
“要去就快些,皇额娘吃得高兴了,朕有赏。”
胤裪和胤祥对视一眼,两人总往御书房去,如今对这位皇兄的性子也了解些。
看皇兄笑得如此温和……必定有坑啊!
俩人心有灵犀,突然松开拉着胤祯的手。
胤祯闪了个趔趄,有些傻眼地回头看俩人,这两个混蛋放手是什么意思?
他一个贝勒爷,从小金尊玉贵的,会做个屁的菜。
胤祯梗着脖子,喘着粗气,见没人搭理,放不下面子,憋着气提脚。
胤禟见不得皇上这样威风,越过两个弟弟将胤祯拉住。
笑得吊儿郎当,“皇兄跟你开玩笑呢,怎么还当真了?”
“亲哥哥你还不了解?怎么说今儿个也是皇额娘的千秋,皇兄肯定有准备,还能真叫皇额娘面子落地上不成?”
“你可别瞎操心,快坐快坐,等会儿皇额娘来了,咱也开开眼!”
胤禛听胤禟这连唱带打的嚷嚷,再看其他兄弟们看好戏的表情,甚至有些大臣都站干岸站得积极,他面上的笑终是淡了些。
兄弟几个当差没几日功夫,这浑水心思起得倒是不慢。
他淡淡叫了开宴。
宴席说简陋,实则也是按照太皇太后曾经千秋宫宴时,三十二道大菜的规格来张罗的。
只不过,有些大菜有些费食材也费功夫,里外都是体面。
有些大菜则是面子光,看着好看,实则简单。
眼下被呈上来的八凉八热都不是复杂的,这才叫胤祯五脏六腑都起了火。
但这会子有了台阶下,胤祯也不坚持出去了。
他就是再生气,也确实知道兄长的性子。
这货真能直接撵他出宫,老爷子都保不住他被关到府里做闲人去。
到底心里憋着气,胤祯在气氛渐渐酣热起来的时候,重重冷哼,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人听见。
“我倒要看看,皇兄怎么跟皇额娘交代!”
坤宁宫也是同样的菜品,乌雅氏倒没觉得被下了面子,毕竟都是大菜,看着总是体面的。
最要紧的是,坤宁宫几百个女人,有些跟她有过不对付,有些曾比她尊贵,如今都恭敬跪在她面前。
再尊贵也得把头叩在手背上,贺寿的声儿小一些都不能,在坤宁宫喊出了山呼海啸的架势。
这份尊荣,足够让她心平气和。
只能说,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乌雅氏比谁都清楚,那就是个一板一眼的。
中规中矩的宴席,并不出她的预料。
只是先前被耿舒宁提起了期待感,让乌雅氏略有些失望,淡淡的,不足以影响她的好心情。
受完了坤宁宫的礼,乌雅氏草草用了几筷子膳,被凤辇送到保和殿,接受皇亲国戚和大臣们的跪拜。
这是连皇后都没有的尊荣。
乌雅氏进保和殿时,疲惫也拦不住她笑吟吟地亲手搀起胤禛来。
她清楚,人生没有十全十美,能有个十之五.六,就是福分了。
可她宠大的小儿子却不肯知足。
待得乌雅氏一坐稳,胤祯就迫不及待起身,一脸委屈要告状。
“皇额娘……”
“十四!”胤禛没给弟弟搅局的机会,语气严厉呵止胤祯。
弟弟任性可以纵容,却不能坏了他的孝心。
他冷冷扫胤祯一眼,“你和老九不是要开眼?那就老实坐着,别扰了皇额娘的好心情。”
乌雅氏听胤禛语气不对,又见小儿子眼神委屈,心下了然,刚才怕是起冲突了。
她心里有些不得劲。
明知道是她的大日子,小儿子好不容易回宫一趟,还非得压着弟弟欺负……到底是谁不想叫她有个好心情?
乌雅氏面色淡下来。
胤禛起身,走到乌雅氏所在的凤椅台阶下,单膝跪地,声音清朗。
“朕听皇阿玛说,自额娘入宫起,便温良贤淑,和气待人,孝顺皇玛嬷,为皇家绵延子嗣,能得如此贤妻,是爱新觉罗之福。”
乌雅氏愣了下,没想到康熙有这样的评价,眸中闪过一丝动容,面色和缓下来。
胤禟和胤祯对视一眼,老爷子会说这样肉麻的话?
胤禛又道:“自朕记事起,额娘亲自打点儿身边伺候的宫人,为儿做衣熬汤,教导皇后,张罗后宅,一点一滴儿都记得。”
乌雅氏眸中渐渐晃起了水光。
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也曾日夜思念着,恨不能熬了骨血好叫他安宁。
只是后来……怎么就渐行渐远了呢?
“皇额娘为妻,表率天下,为母,感动上苍,在皇额娘千秋之前,竟出了前所未有的祥瑞寿果和凤柚,为瓜尔佳氏照看的皇庄所得,进献了上来。”
乌雅氏想起耿舒宁先前提醒,眸中又浮现出了笑意。
尤其儿子还继续捧着她——
“苍天怜见,必是想让皇额娘亲口品尝。”
“儿臣不敢叫宴席夺了苍天献与皇额娘的祥瑞,又知皇额娘素来节俭,特地吩咐尚膳局做得简单了些,全了皇额娘的功德。”
乌雅氏笑得合不拢嘴,都忘了看小儿子目瞪口呆的傻样儿,温柔拍拍胤禛的手。
“好好好,皇帝有心了。”
胤祯:“……”皇额娘你别被骗了啊,这臭老四也就有个黑心。
拿不值钱的果子来装孝顺?呸!
胤禛不理会弟弟挤眉弄眼的丑样儿,利落拍拍手。
苏培盛立刻扬声,叫外头候着的宫人进献祥瑞。
胤禛含笑侍奉在乌雅氏身旁,“只盼着皇额娘多吃几口,从此福寿绵长,凤体天佑!”
这下子不独是胤禟和胤祯,连一直沉默的胤祉等人都目瞪口呆。
还寿果凤柚,能雕花的厨子谁府里没有?也不嫌寒碜。
虽然知道皇上表孝心必定要吹,可也没想到这么能吹,牛现在上天都不赶趟了吧?
太和殿的动静,没等散席就传到了慈宁宫,是从坤宁宫回来的钮祜禄静怡兴冲冲过来告诉她的。
“你是没瞧见,寿果凤柚多神奇,那些命妇们瞠目结舌,帕子都快揉烂了的羡慕,再没有比咱们主子爷更孝顺的!”
“更别提万岁爷说的话,给太后娘娘哄得眉不见眼,凤心大悦,直夸万岁爷有孝心。”
“我听送膳的小太监说,大臣们都纷纷称赞母子情深,当为万民表率,迫不及待向太后娘娘讨寿果呢!”
累了一上午,歪在炕上的耿舒宁,闻言确实有点惊讶。
她对四大爷冷硬的印象略有了几分改变,眸底满是痛心。
狗是狗了点,这位爷也真是生不逢时。
放后世,这妥妥是个金牌小白脸的口才啊!
就在耿舒宁恨不相逢会所时,胤禛也恰巧想起她,情绪甚至来得比那夜梦里还要汹涌。
正当是午宴最高.潮时分。
寿果,实则是苹果。
凤柚是内务府特地从南地遴选了来,精心培育在皇庄的白玉柚。
这两种果子在宗室和大臣们眼里,都不算难得。
但他们从没想过,苹果表皮真长出了模模糊糊的‘寿’字。
白玉柚皮上,竟能生出隐约展翅的凤凰。
每一个都有,不是雕花,亦非作画,就长在果子上。
都不算清晰。
只有十几天的时间,就算瓜尔佳氏族人把自个儿皮子都晒秃噜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但正因模糊到完全看不出人为,才更像天生的祥瑞。
众人哪怕知道这祥瑞不大可能是天生,也尽皆惊为天人,纳罕不已。
嘴最硬的胤祯,在太监掀开雕刻着福禄寿纹的银盖后,见祥云纹的金盘中,堆叠着数个寿果和凤柚,舌头像吞进了肚儿里似的,再说不出话来。
太后乌雅氏一时间也窒住了呼吸,眸底的光瞬间大亮。
她是个信佛的,立时便笃定,这是老天认可她这个皇太后,赐下的奖赏。
这可比千金万金一顿的宴席叫她高兴。
宴上的菜她都吃了几十年,再怎么精致也是那些花样。
这果子就是干啃,所代表的荣光也足以叫史书记她一笔!
乌雅氏激动地起身,亲自将儿子扶起来,眼眶通红,拍着胤禛的手,哽咽着夸出声。
“皇帝……你是天子,这也是老天爷认定你这个天子的孝心,有子如此,是哀家之福啊!”
胤禛含笑回握她的手,在亲弟弟略扭曲的表情中,动情扶着她坐下。
“儿臣是沾了皇额娘的光,才得以见到这样的祥瑞。”
“朕还令尚膳局,以此祥瑞做了皇额娘爱用的点心和甜汤,皇额娘多吃几口,儿臣就心满意足了。”
他话音未落,小太监们就踮着脚,整齐无声地端着红漆盘进了殿,将用寿果皮和凤柚皮裹着的点心,以及露出寿字的苹果甜汤呈上。
同样是不费多少工夫,却再也没人敢说半个孬字。
太后笑中带泪点头直说好。
气氛渲染到这里,底下的臣子和兄弟们若再没表示,就叫不懂事儿了。
殿内众人趁机起身跪地,高呼千岁,全了二跪六叩的礼。
有更懂事的,抹着眼泪就开始感动,觍着脸求恩典。
“微臣家中老母一直钦羡太后娘娘和万岁爷母慈子孝,多番训诫家中后辈,当以太后和陛下为表率。”
“凤柚只有您这样尊贵的身份才能享用,微臣斗胆,求太后娘娘给个恩典,赏微臣几个寿果,也好叫家中老母沾沾您的福分。”
众人变了脸色,满肚子的谩骂,这厮忒不要脸,当谁家里没老子娘似的。
一边心里骂,一边赶着跟上,反正他们也长了嘴。
“微臣祖母老迈,求太后娘娘恩典……赐臣几个寿果,效仿陛下孝心!”
“皇额娘,虽然我们赶不上四哥,但也求皇额娘个恩典,赐我们几个寿果,叫家中那些不争气的沾沾您的福气……”
“太后凤仪天成,寿果必为娘娘功德所化,微臣厚颜求寿果,必定早晚三炷香在娘娘的长生牌位前敬拜……”
只有胤禟和胤祯没吭声。
胤祯是想起先前自己叫嚣,皇上却一脸笑,这会子反应过来。
这破兄长是给他挖坑,好叫他栽里头没处躲,再狠狠扇他巴掌。
他脸上火辣辣地疼,往常会为他做主的额娘,这会子却绝对不会偏心他,叫胤祯恨得想吐血。
胤禟就不一样了。
他从来没对皇上抱过什么期待,坑他们那不是正常?
最喜欢赚钱的胤禟,在大家都‘感动万分’的当头,敏锐察觉出,这寿果是个好买卖。
若是能拿出去卖……赚不回个金山算他爱新觉罗胤禟废物!
他没忽略刚才皇上简单带过的话,目光灼灼看着兵部尚书观音保。
那眼神热情的,胤禟后宅里的妻妾估计都没见过,恨不能直接扒了观音保的衣裳。
给观音保都看毛了,恨不能拔腿就跑。
胤禛稳坐钓鱼台,淡笑着坐在龙椅上,平静看着底下的兄弟和大臣们绞尽脑汁地讨巧。
他便是在这时,想起耿舒宁。
嘎鲁代那里他封了口,知道内情的,只以为是嘎鲁代的奇思妙想,只有他知道真相。
这种万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让胤禛心情大好。
如此,他倒是不想要耿舒宁脑袋了,只依然不想让她好过。
他不信一个人会突然变得胆大包天,心思多狡。
听说过大病一场后改了性情的,可病出脑子来?前所未闻。
他万想不到人还能换了芯子,排除所有不可能,就只有一个‘真相’——耿舒宁以前是藏拙。
为了一个口蜜腹、无才无德的渣滓,藏着自己所有风华,丝毫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才是她的归属,她的一切才思和心肠都该是为了他。
可这混账,明明在青玉阁那般放肆,直到现在却还想着出宫。
胤禛半垂着眸子,唇角笑意不变,好一会儿端起酒来,扬声敬太后。
连一直谨慎伺候着的苏培盛都没发现,自家主子在大宴上还有工夫磨后槽牙。
午宴后,十三福晋兆佳氏和十四福晋完颜氏扶着笑吟吟的太后进了慈宁宫。
太后今日实在是太高兴。
尤其在保和殿,那些大臣们哪个不是满肚子的墨水,为了讨要寿果,夸人的话花团锦簇,字字句句不重样。
她实在没忍住,多吃了几杯酒,晕晕乎乎进了寝殿。
耿舒宁和钮祜禄静怡、佟思雅早就候着,醒酒汤也备着。
兆佳氏和完颜氏在坤宁宫也没少耗费心神,满脸疲惫。
耿舒宁没跟那两人争抢进殿伺候,只温柔细致地安排人,伺候着两位福晋在偏殿歇晌儿。
两位福晋刚睡下,乌雅嬷嬷就将还在偏殿的耿舒宁给叫了出去。
是又要开小库房。
乌雅嬷嬷也满脸的笑,“太后吩咐,江南进上来的大红霞光云锦,赐给十三福晋和十四福晋各一匹,你回头跟两位福晋说一声,安排人给送到宫门口。”
不是不想多赐,这种价值千金的霞光锦,慈宁宫也就才十匹。
一匹就很体面了,其他的还要留着回头赏皇后和宗妇。
乌雅嬷嬷又道:“我记得还有些颜色雅致的澄光绸?太后允了赐给静怡两匹,好叫她往后在宫里的日子体面些。”
周嬷嬷在寝殿内伺候着,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待得太后睡下,掀开帘子从殿内出来,正好听到乌雅嬷嬷的话。
耿舒宁笑着看钮祜禄静怡一眼,“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小库房,保管给静怡姐姐挑好的。”
钮祜禄静怡脸颊瞬间发烫,在阳光底下火烧云一般,煞是好看。
佟思雅含笑促狭看钮祜禄静怡一眼,似是替她高兴,半点异样都没有。
只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握铜盆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惦记外男的耿舒宁清誉不在,钮祜禄静怡也没脑子,两人哪儿配得上这样的造化?
这一切,分明该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