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果然记得。
甭管是去延春阁还是养心殿……都是死路,也就是早一刀晚一刀的事儿。
她使劲儿咬着唇瓣,叫自己清醒些。
万一皇上坚持要人,太后不会为了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官,驳了皇上的面子。
离千秋节还有三天,她得牢牢跟在太后身边,想办法让太后离不开她。
只要撑过最危险的时候,千秋节的差事办好,借着赏赐的机会,请太后给她赐婚,赐得远远的,命就保住——
紧张中的耿舒宁思绪蓦地顿住。
快死的恐惧和压力,催出了耿舒宁的急智,她蓦地想起陈嬷嬷说……让她仔细想清楚万岁爷交代的差事。
这话有猫腻。
她分明跟四大爷禀报过,差事不归她办。
所以刚才陈嬷嬷话一出,她就觉得‘给个机会’是‘绝对跑不了’的意思。
这会儿耿舒宁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青玉阁见皇上,皇上用脚尖点了她的肩膀后,说什么来着?
“……朕要所有臣子和命妇都知道朕的孝心。”
“……要让所有人都觉得,这千秋宴朕办得比皇阿玛好。”
“……朕也愿意孝顺皇额娘,让朕欲.火焚烧的法子,你还是得好好想。”
孝心,孝顺……耿舒宁越想越觉得不对。
若皇上想孝顺,为何要想‘□□焚身’的法子,直接召幸妃嫔不得了?
除非……他不想或不能主动召幸,他要让人觉得,是不得不召幸。
耿舒宁不明白,皇帝临幸后宫妃嫔,是天经地义的事,甚至召幸少了还会影响前朝后宫的安定,为什么要被强迫去做这件事?
她对前朝的事情一无所知,想了许久也想不通。
但她很快就打起精神来,拍拍脸颊,眼神里重新有了光。
想不明白的事情先不想,她只要抓住那一线活路——
让皇上成为一个完美受害人,顶好还能顺便解决太后的心事。
只有保证不会被强硬拎到延春阁或养心殿,又讨得了太后欢心,才有机会让太后离不开她。
想明白关键,耿舒宁不慌了,悠悠起身,准备去前殿谢恩。
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是一个策划的基本素养。
她冷静地加紧分析。
皇上没说过一句废话,那不管晚宴美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主动。
让人在青事上失控的法子不少……可这事儿她不能沾,得甩给别人,化被动为主动。
往前殿去面见太后的路上,耿舒宁慢吞吞走着,继续思忖,她得给出解决办法和人选。
按理说后宫的娘娘们最合适,就怕她们太怕皇上,放不开……
钮祜禄静怡也不错,她也有心伺候皇上。
只是谁也保不准皇上会不会在临幸女官后,借着受害人的身份发火,这狗男人绝对做得出,耿舒宁不想把人往火坑里推……
正发愁人选,绕过前殿走廊,刚转到廊庑上,耿舒宁一抬头,就见佟思雅正跟茶房的玥彤说话。
她顿住脚步,心下微动,哦豁,人选这不就来了?
耿舒宁笑着上前跟佟思雅打招呼,“姐姐这几日在忙什么?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佟思雅远远就看见耿舒宁了。
想到玥彤告诉她的消息,心里暗恨耿舒宁在太后跟前狗腿,面上却还是笑得温婉。
“也没什么,嘎鲁代她们都在主子跟前伺候,六尚那边少了人办差,我过去帮把手。”
佟思雅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旁人不给她安排差事,她自己也会钻营。
盯住内务府的动静,悄悄跟佟佳氏通风报信,佟佳氏定会给她好处。
总之,讨好万岁爷的事儿,佟佳氏绝不能落后。
佟思雅心里转着念头,面上仍笑眯眯的,问耿舒宁:“听闻你前几日又病了,还赶上小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耿舒宁一如既往那般温吞点头,声音也娇软。
“好些了,都是太后恩典,让太医院给我开了养身的方子,我来给太后娘娘叩头谢恩。”
她略歪了歪脑袋,“思雅姐姐也来给太后请安?”
佟思雅没回答耿舒宁的话,有了先前大家排挤的事情,现在大家不过就是面子情罢了。
她只淡淡笑,拦住耿舒宁的脚步。
“太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适,你既还病着,还是养好了再来谢恩,别过了病气给太后娘娘。”
耿舒宁顿了下,抿抿唇有些无措,似是不知该怎么说。
好一会儿,她局促不安地慢吞吞凑近佟思雅。
小声道:“原我也这么想,只是听陈嬷嬷说,主子忧心万岁爷不肯临幸后宫,总不得开颜。”
“我怕主子在千秋节大日子里也煎熬,想了个笨法子为主子分忧,便赶紧来前殿禀报。”
佟思雅眼神闪了闪,呼吸略急促,装作不经意哦了声。
“这样啊……”她仔细盯着耿舒宁红透的耳尖,意有所指。
“万岁爷龙体尊贵,你可别岔了心思,若龙体有损,咱们几颗脑袋都不够赔的。”
耿舒宁似是被吓到,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只是补身的……咳咳。”
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耿舒宁猛地咬了下舌尖,轻咳着住口,不自在地看了眼佟思雅,脸颊泛红。
她压低了声略有点委屈道:“姐姐放心,我也没长熊心豹子胆,怎敢冒犯天威?”
“我既敢回禀太后,法子虽笨了些,却是不会有损龙体的。”
说罢,没再给佟思雅再问的机会,瞧见周嬷嬷,耿舒宁赶忙上前,要求面见太后。
佟思雅眯眼看着耿舒宁急匆匆的背影,遮住眸底阴暗。
过了好一会儿,她低低对着一旁的玥彤冷声吩咐——
“你去里面伺候茶水,仔细听着,回头等熄了灯,来禀报我。”
玥彤小声应下。
佟佳氏先前得康熙看重,还有个贵妃在宫里,在后宫安插些人手并不难。
如今改了雍正朝,贵妃成了皇贵太妃,后宫便没了佟佳氏的姑奶奶。
选秀又赶不上趟,即便佟思雅只是分支庶出女,也被佟佳氏寄了几分心思。
佟佳氏安排的人手,虽未全交给她,也给了几个人叫她用。
玥彤就是佟佳氏早些年安排来的,先前借着闲磕牙的功夫,在跟佟思雅禀报耿舒宁献点心的事儿。
佟思雅心里笃定,耿舒宁是想借皇太后的光爬床,她不可能给耿舒宁这个机会。
若真有法子,佟思雅不会放过。
可她不信耿舒宁,在这宫里,太相信别人,只会被坑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太后乌雅氏用过午膳,正准备午睡,就听周嬷嬷禀报说耿舒宁有要紧事禀报。
一大早乌雅氏就派了人,去神武门那边盯着。
得知那消暑开胃的点心,养心殿已派人给送了出去,乌雅氏心里对皇帝的效率很满意。
小儿子那里问题解决了,乌雅氏这几日一直没休息好,用过膳困意来得很快。
但因为点心的功劳,乌雅氏还是叫耿舒宁进来了。
耿舒宁进门见太后懒洋洋的,细声请过安,直接说了来意。
“先前主子吩咐,叫奴婢领头,想法子……让娘娘们伺候万岁爷,结果奴婢身子骨不争气,活计都叫其他姐姐忙着,竟分毫帮不上忙。”
“奴婢心里愧疚得很,昨晚梦见小时候跟外祖母住在一起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旧事。”
玥彤端着新泡好的茶进了殿内,轻手轻脚给太后换上新茶,又恭敬退到角落里。
因玥彤是伺候乌雅氏的老人,还是周嬷嬷亲手带出来的,乌雅氏没叫人退下。
她只略带几分兴致,靠着软枕笑问,“想起什么旧事了?”
耿舒宁憋住气,努力将脸颊和玉白耳尖重新憋得通红,这才小声开口。
“奴婢的舅舅当年娶亲之前,心有所属,却门不当户不对,没能得偿所愿。”
“娶回来的舅母是外祖母安排,舅舅心里不乐意,洞房花烛夜都没在舅母房里歇着。”
“后来,外祖母叫哥哥给舅舅送了补汤,还让奴婢去给舅母送了保养肌肤的香露,过后没多久舅母就有了身子。”
耿佳舒宁舅家,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
但原身外祖母没这么费工夫,直接上了催青香,把两口子关在房里成了事儿。
耿舒宁压下对外祖母的感叹,继续小声禀报。
“奴婢小时不懂,后来奴婢……奴婢悄悄查过,补汤里外祖母加了蛇床子,可滋补肾气。”
“给舅母保持肌肤娇嫩的香露,则是依兰香露。”
越说耿舒宁脸颊越红,额头都见了汗,声音低得仿佛呢喃。
“外祖母祖上曾出过前朝的太医,先前的点心也是外祖母研制出来的,奴婢想着将来嫁人能用得上……咳咳,查阅过古籍。”
“这两者对身子都无害,甚至大有益处,若凑到一起,则能出现迷青躁动的效果,同房后还更易有孕。”
乌雅氏听完耿舒宁的话,愣了好一会儿,眸底渐渐蔓延开笑意。
老四不肯临幸后宫,她先前就想过用催青香。
只是这种香多霸道,于身体总有妨碍,她怕损了老四的身子,才打住想法。
先前又被大儿子那番嫌弃的话惹得不待见他,乌雅氏更忘了这份心思。
现在耿舒宁一提醒,乌雅氏又动心了。
既对身体无害,甚至有益,又能应付太上皇的催促,分明是两好并一好的事儿。
她困意都消了些,兴致勃勃仔细看着耿舒宁。
“你既想出了法子,去给皇帝送补汤的人选可是有了?”
这事儿让后宫那些不争气的来也行,但耿舒宁如此积极,若这孩子有上进心,她也愿意成全。
耿舒宁脑袋压得更低,余光注意到玥彤目光闪烁,心下哂笑,知道鱼上钩了,心下微安,只声音更加局促。
“回主子的话,奴婢先前想着,齐妃娘娘得万岁爷恩宠,这事儿让长春宫主子来做是最好的。”
“只听闻二阿哥苦夏,身子骨又弱了些,齐妃娘娘怕是心思不在这上头。”
“既是慈宁宫去送汤,静怡是掌管膳房的女官……”顿了下,耿舒宁赧然抬头看了眼周嬷嬷。
“先前听嬷嬷说,静怡姐姐身子适合生养,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乌雅氏看了眼周嬷嬷,让耿舒宁说动了心思。
先前她想安排去养心殿的,除了耿舒宁,确实第一个想到钮祜禄静怡。
让耿舒宁去,是觉得这丫头讨男人喜欢。
钮祜禄静怡那头,图的便是她身子好生养。
眼下不管是耿舒宁怎么个心思,总归后宫孩子少,钮祜禄静怡确实是更合适的人选。
她思忖片刻,笑道:“行,这事儿交给本宫来安排。”
“本宫记得你的功劳,等回头皇帝全了本宫的心思,本宫这里有重赏。”
耿舒宁提着的心落下半截回了肚儿里,赶忙谦虚表忠心。
“奴婢不图赏赐,只盼着主子舒坦,好叫奴婢日日伺候在主子身旁,奴婢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说得乌雅氏心里妥帖。
耿舒宁长得好,说话好听,办事还总能办到她心坎上。
既愿意留在她身边伺候……谁不喜欢细致又温软的周全人呢。
“那等你身子爽利了,就在本宫跟前伺候着吧。”
耿舒宁后一半提着的心,终是彻底落回肚儿里。
现在,就等鱼儿自己跳出来了。
掌灯时分,畅春园灯火通明。
清源书屋外护卫众多,守卫森严,殿内却只得梁九功和一黑衣身影,一立一跪在软榻前。
康熙缓缓转动着左手拇指的扳指,语气平静无波。
“那蛇床子和依兰香,对身子真的无碍?”
黑衣身影言简意赅:“太后请了太医询问,属下亦在宫外多番验证,确保无碍。”
康熙阖上眸子,轻笑,“那就多用上些,确保乌雅氏得偿所愿。”
老四还没登基时,便是个寡淡性子,后宅子嗣稀少,让人操不完的心。
登基后,老四为了表孝心和过继弘皙的诚意,始终不肯幸人。
康熙对此,其实不满多于欣慰。
他又不是个不容人的阿玛,就算老四有了子嗣,他想让弘皙继位,也不是难事。
过了会儿,梁九功小声问:“陛下,歇了吧?”
康熙没动,只淡声问仍跪着的黑影,“这几日他可曾夜半离过养心殿?”
黑衣人:“粘杆处如今得用,属下不敢跟得太紧,这几日去过永寿宫,今日去了长春宫,再没进过假山。”
胤禛登基时,后世令人闻风丧胆的粘杆处只有个雏形,经不得事。
他登基后,是康熙暗中下令,让暗卫不动声色传授经验。
一年半的时间,粘杆处倒也出息,叫暗卫都再不能轻易近身。
康熙知道儿子的脾气。
登天的机缘是把双刃剑,老四私下里找地方发泄委屈,抑或偷乐一番,倒不是什么大事,他只装作不知道的。
康熙叹了口气,老四其实跟胤礽一样,只后宫里受点子委屈,天潢贵胄的出身,没经历过风雨。
不像康熙,三岁时,因皇父爱若第一子的荣亲王生病,他得了天花被扔出宫一年无人问津,冷暖尽知。
即便登基为帝,要受皇祖母训斥,臣子欺瞒……鳌拜甚至敢当着他的面打杀大臣。
平三藩时,康熙更是将自己当小倌用,安抚后宫,委屈隐忍之多,早算不清楚。
他自认为君英明,是因为要什么样子他都可以有,唯独没有傲慢。
如今都一年半了,老四这才沉稳下来,也真是……白长了二十几年的年纪。
不过想起昨日,胤禛平静温和地带着兄弟们一起受他教导,康熙还是压下了叹息。
他又问:“马武可曾交代,他对老九是个什么打算?”
黑衣人头垂得更低,“属下无能,只探得富察大人在清点账册,偷偷使人还了欠国库的银子,并未探得太多。”
康熙那双与胤禛格外相似的丹凤眸微睁,带起眉头微微挑动,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用暗卫多说,做了几十年君王,康熙立刻明白了儿子的打算。
这真是要当个讨债鬼了不成?
那好歹是他亲兄弟,竟也能往死里坑。
他心中不满又压不住了。
先前他跟老四说,事缓则圆,叫老四悠着性子慢慢来,这混账只当耳旁风。
有曹寅在,江南税收如今没人插手,国库空虚的问题早晚能解决,就这些时候都忍不了吗?
刚登基的帝王不想着施恩,先想着清算……
思及此处,康熙又无声叹了口气,想起太子胤礽,若这孩子还活着,他又何必操那么多心。
老四虽办差认真,行事也干脆利落不留后患,却过于较真。
非黑即白的性子,偏是个急脾气,这放在臣子身上不是坏事,可放在一个帝王身上,却容易出大乱子。
由着他冷酷无情,雷厉风行下去,往后传出苛待臣民,残忍嗜杀的名声,这天下有志之士,谁还愿意为他效命?
“叫人压一压户部和礼部的差事,别叫人看出端倪。”康熙思忖着缓缓道,轻哼了声。
“把话递给乌雅氏,叫她给养心殿安排些颜色好的女官。”
“天天瞎捉摸些不像样的,倒不若多给朕添几个孙子,也不用跟朕一样没得选。”
梁九功和黑影愈发低垂了头颅,这话只能当作没听到。
关于子嗣的问题,发愁的不只是康熙一个人。
胤禛从长春宫回来后,面色算不上好看。
弘昀马上就叫六岁了,合该是去尚书房的年纪,却连路都还走不稳,似乎来阵风都能吹倒。
李氏不但没有爱子之心,反倒悠着乳母和太监照顾弘昀。
见他去了,胸脯子直往他胳膊上扎,哭得梨花带雨,却丝毫不见她目光往弘昀身上转。
胤禛既担忧弘昀的身子,又恼李氏的拎不清。
先前弘盼就叫她给养没了,大公主怀恪也叫她养得病歪歪的,送去永寿宫一年半才将将缓过来些。
越想胤禛心里越着恼,心底打定主意,往后是不能叫李氏生孩子了。
他刚坐在御案前,苏培盛就将给弘昀安排的师傅人选折子递过来。
“汤斌大人那里已经请太医去看过,身子无大碍。”
“另有南书房大臣上书,张廷玉大人之兄张廷瓒大人学识渊博……善经义。”
“文渊阁大学士陈廷敬大人擅八股,翰林院徐乾学大人善书画、王鸿绪大人善算学……”
胤禛捏了捏鼻梁,淡淡打断苏培盛的话,“暂且放着吧,让汤斌继续教十五他们便是。”
苏培盛想到二阿哥那孱弱的身子,轻轻应了声是。
顿了下,苏培盛打起精神,含笑给主子换了盏茶。
“陛下叫奴才传到慈宁宫的话,舒宁姑娘听明白了,已禀报了太后娘娘,掏了外家齐氏的好方子,安排钮祜禄静怡在千秋节晚宴后来送补汤。”
“齐氏查过了?”胤禛淡淡看他一眼,见苏培盛点头,才又沉吟思忖。
“钮祜禄氏?哪家的?”
“兵部侍郎阿林保大人家的嫡次女。”苏培盛赶紧解释,钮祜禄阿林保是钮祜禄分支。
“她曾祖父与遏必隆老公爷是堂兄弟,如今跟公府关系还过得去。”
钮国公府已出了一个皇后一个贵妃,再不可能继续出皇后了,家中嫡出女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进宫。
但钮祜禄氏族人中用的不少,这钮祜禄静怡反倒是最合适的,因此当初才会被家里逼着进了宫。
胤禛对耿舒宁的效率还算满意。
他懒洋洋地拿起一本折子翻开,“明日叫人在太后跟前敲敲边鼓,把瓜尔佳氏和耿佳氏送到养心殿来。”
虽然他厌恶耿舒宁,但当初她莽撞闯青玉亭,却也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胤禛无法与人言说的阴暗心思和秘密,突然有了个能分享的,倒是比喝闷酒更叫他舒坦。
即便胤禛对她杀意从不曾消退,却也有种隐秘的肆意在里头。
与其直接杀了那混账,倒不如慢慢折磨,待得自己彻底掌控这天下的那日,再给她个痛快,才对得起自己挨的嘴巴子。
苏培盛小心觎着皇上脸色,不太拿得准万岁爷的心思。
瓜尔佳氏因为过后要追封太子的缘故,万岁爷必是要收入后宫的。
而耿佳舒宁……那位的志向,可不是想往后宫去的祖宗啊。
他思忖着,小心翼翼多了句嘴。
“太后娘娘本意是想让舒宁姑娘来,舒宁姑娘思虑周全,因嬷嬷说这位静怡姑娘是个好生养的,才向太后娘娘推荐了。”
胤禛微微蹙眉,斜睨扫苏培盛一眼。
狗奴才,就知道擅自猜度他的心思,他稀罕那么个混账往他床上钻吗?
苏培盛被这一眼吓得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干笑,“奴才就是捏不准该怎么给两位姑娘安排差事。”
胤禛冷冷开口:“瓜尔佳氏奉茶,那混账……皇额娘忧心什么,就叫她干什么便是。”
苏培盛:“……”这是要那祖宗把养心殿围房的官女子们想法子往龙床上送?
可往日里负责这事儿的都是年纪大的嬷嬷,这位祖宗就算心思再风流,那也是个黄花大姑娘。
要送,也是把自个儿往龙床上送不是?
多余的话,苏培盛却是不敢问了。
万岁爷自打登基后,帝王心思愈发深沉,他猜不透,也不敢多猜。
胤禛若知道苏培盛的心思,估摸着要给他一顿板子。
对耿舒宁,他最大的兴趣,就是看着她脑袋落地!
起码入睡之前,胤禛是这么想的。
岂料到了夜深时候,明黄色的床帐之内,却又变了一番天地。
对耿舒宁,他依然是厌恶、腻烦甚至恼怒的,所以掐住那把子细月要的时候,力道狠到几乎要将对方折成两半。
而那混账,肉嘟嘟的脸颊泛起深深浅浅的绯色,被晶莹汗珠子映得姝色艳丽。
带着唇珠的饱满唇瓣微微张开,声声娇软,唤着‘万岁爷饶命’。
他怎么可能饶了她?
他恨不能剐了她!
就连胤禛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那么大的恨意。
许是被发现自己躲在暗处苦闷的难堪,许是对她狡言饰非自己却不能发作的憋屈,抑或在她面前破罐子破摔无法掩饰的暴戾……
纠缠在一起,‘啪’的一声化成了嘴巴子,如记忆中那般打在他脸上。
唇角感受过的麻痒变成带着恼意的火星子,在唇齿撕咬间不小心咽下去,在五脏六腑烧出了欲望的火焰。
衣裳不知何时破碎去了幔帐外头,所有声响都细碎,再没个完整的声儿。
胤禛在布库场偷偷藏下的强悍,令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化作利剑,似要叫这恼人玩意儿连心肠都搅个天翻地覆。
女子孱弱又可怜地颤抖着双手,一次次推搡,却更像四处点火。
胤禛心里更恨,多少的腻烦都变成了欲念,半分不讲道理。
他更发了狠盯住她,娇娇儿如满弓,在哀哀地讨饶中,弓弦拉到极致,满满的恼火似箭矢毫不留情钉死猎物。
终于,那混账再没了讨饶的力气,却让他又多出了几分遗憾。
其实,他这弓箭场上还没待够……
夜深未央,还有一个多时辰皇上就要起身上朝了,守夜的赵松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半睡半醒之间,倏然听到殿内响起急促低喘和起身动静,而后‘嘭’的一声,床边茶盏碎了满地。
苏培盛身为养心殿大总管,不用给皇上守夜。
主子睡着后,他在偏殿的值房里泡个脚,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白日才有精神跟着皇上到处跑。
只他跟寻常一样睡到半截,突然被.干儿子晃醒。
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赵松压低声儿急促道:“干爹,万岁爷起夜,染了龙床,叫您过去伺候呢。”
苏培盛迷糊着坐起身,赶紧收拾好往寝殿赶,脑子还有点不大清醒。
起夜染了龙床?
怎么着,万岁爷尿床上了?
踏入寝殿的瞬间,苏培盛僵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
好家伙,万岁爷这是素了太久,雨露外溢啊。
后宫那么多娘娘,还能叫万岁爷这样……这样……为着万岁爷的面子,也不敢叫人知道。
苏培盛进门就利落吩咐赵松。
“避开人从茶房提些水过来,你亲自去洗万岁爷的寝衣。”
“收拾妥当了,床上的东西洗洗倒上茶水,明早再让人收拾。”
赵松赶紧应下。
苏培盛亲自给主子擦洗,换了龙床上的寝具,伺候着主子躺下。
在主子冰冷发黑的面色中,苏培盛轻而又轻地放下明黄色的幔帐。
还不等他松口气,帐子里就传出了皇上冷凝低沉的吩咐——
“她既乐意在太后身边伺候着,在慈宁宫别挪窝了,换其他人来。”
苏培盛提着心,这回他感觉出来了,自家万岁爷对耿佳舒宁,真真是半分好感都无。
他小声问:“可要让太后娘娘安排,早些将人撵出去?”
胤禛憋着不上不下的火,静静看着床帐顶端的龙纹。
撵出去,叫她顺心做个风流小寡妇?
苏培盛只听得幔帐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便彻底沉寂下来。
也不知怎的,他莫名感觉后脖颈儿一寒,再没敢问。
第15章
翌日早朝后,耿舒宁得到消息,养心殿最受皇上信重的苏大总管,据说因喊万岁爷的声儿太大惊了驾,被赏了十个板子。
耿舒宁:“……”那位爷是纸糊的吗?
不过,苏培盛不是什么好鸟,他挨打,耿舒宁心里暗爽,很有胃口地多啃了几块从尚膳局带来的豌豆黄。
消息和点心都是钮祜禄静怡从六尚局那边带来的。
钮祜禄静怡从周嬷嬷那里得知了自己的造化,也知道这造化是耿舒宁带来的,红着脸儿携礼特地过来谢她。
审讯判罪归慎刑司管,宫人赏罚和杖责都归尚宫局执掌。
“我来的时候,负责打板子的太监正好回来记档,板子是见了血的。”钮祜禄静怡一边给耿舒宁倒玫瑰露,一边感叹。
“说什么惊了驾,估摸着是苏总管犯了万岁爷的忌讳。”
耿舒宁心想,就那王八羔子,肚子里的坏水打死个十八回都够了,这还用说么。
但她对这对主仆的八卦一点兴致都没有,只将钮祜禄静怡带来那对水头极好的玉带雪翡翠镯子推回去。
“静怡姐姐应该知道,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是为了自己,选择了最有利的说法,当不得你这样的大礼。”
钮祜禄静怡了然,“我既得了好处,谢你跟你的目的并不冲突。”
她这话说得极为认真,坦然看着耿舒宁。
“我还欠你一个道歉,先前知道太后娘娘有推你上前的打算,我和思雅猪油蒙了心,着实对你不住,往后再不会了。”
“知道你志不在宫里,我不是不知恩的人,也与你交个心,若将来有了机会,我会帮你实现心中所愿。”
耿舒宁推拒几下,实在推不过去,只得收下。
她依旧笑得温软,“姐姐的前程远大,既然你志向不改,还是多防备些身边人。”
原本耿舒宁想钓的是佟思雅,但钮祜禄静怡仍然想进后宫,她多提醒一句也没什么。
至于到最后会是谁的前程,她不管,也管不着。
耿舒宁捏着豌豆黄慢慢啃,细声表明自己的心思。
“我只求在太后身边好好伺候,能安生度过这一年工夫也就够了。”
交心和帮助什么的,耿舒宁从来没期盼过,也不接受。
别看钮祜禄静怡现在说得敞亮,过了千秋节,她们就是主子和奴才之分。
先前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能为了利益毫不犹豫给旁人下刀子,待得哪一天剐耿舒宁的肉还能得到利益的时候,话再好听也不耽误她拿个奴婢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