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管事都快傻了,干巴巴开口:“……爷,爷息怒,都是她们不会伺候……”
耿舒宁直接打断他:“少废话!赶紧给爷脱!今儿个这脱.衣.舞跳不好,这纤萝阁你们就别开了!”
不管哪朝哪代,哪怕上辈子,这种风月场所也少不了找茬的。
既然十三贝勒让她看这台戏,她虽然没见过真章,还是那句话,电影电视剧里不少见。
她干脆又喝了一杯酒,直接拽过一个清倌儿来,上手做欲解她衣裳的混蛋模样来。
“来来来,你们不会跳,爷教你们跳……”
秦管事反应过来,赶忙拦,不动声色威胁,“这位爷,纤萝阁可是十三贝勒罩着的……”
隔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允祥身上。
莫名地,允祥总觉得天灵盖儿有点发凉。
不等他摸上脑门儿,就听到那位曾笑眯眯冲他见礼的耿女官,岁宁居士,混账至极地叫嚣——
“少特娘给爷扯淡!当爷是被吓大的吗?”
允祥:“……”爷挺想知道,这混蛋是怎么长大的。
“满京城你们也不打听打听谁是爹,十三贝勒算个屁啊!他有铁帽子亲王厉害?”
齐温澄和陈流倒吸口凉气,低下头,都不敢看允祥的表情。
“别以为皇上护着他就是个爷了,当爷背后没人吗?你问问他敢得罪太后母家吗?敢得罪太上皇他老人家的母家吗?”
秦管事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这位祖宗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啊!
这还不够,耿舒宁朝一旁呸了声:“有本事叫十三爷过来跟我说,今儿个要是她们不叫我满意,楼我都给你们点了!”
隔壁有一个算一个,嗓子眼都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屋里沉默得几乎连呼吸声都闻不见。
倒是把耿舒宁的嚣张听得更清楚。
“何三儿,把他给爷踹出去!碍眼的玩意儿!”
一直不起眼的小厮巧荷立刻上前,倒没动脚,却利落反剪了秦管事的胳膊,将他推出门去。
耿舒宁拽住怀里被吓到哆嗦的清倌儿,不动声色扶着她不叫她摊倒,继续吩咐巧荷。
“行了,爷瞧着这个不错,其他的都撵出去,别碍着爷办正事儿!”
允祥捂着拔凉的心口,听着里头呜呜咽咽的哭声,有些怀疑自己今儿个叫这祖宗干嘛来的。
某位大佛撑住额头,压着欢蹦乱跳的青筋失笑,得亏这小爷没有干正事儿的家伙事儿,不然戏是真不好收场。
耿舒宁等人都出去后,扶着被吓哭的清倌儿坐下。
巧荷恰到好处递上一杯热茶,“姑娘喝口茶压压惊,我们家主子是受人所托,并非儿郎,刚才多有得罪,请姑娘别见怪。”
伴随着茶一起塞过去的,还有一个不算轻的荷包。
清倌儿迷茫地抓着热茶和荷包,哭都忘了哭,这,这怎么回事啊?
没人回答她,但巧荷很快把她送了出去,又把推出去的秦管事请了回来。
耿舒宁挑眉看面色如土的秦管事:“你们就叫我看这个?”
“真碰上混不吝的,你们连自己人都护不住,还办什么差事,拿命往里填吗?”
秦管事擦了擦额头的汗解释,“这……一般有闹事的,报上我们家爷的名号,都多少会忌惮些。”
也没谁敢真对一个皇子贝勒叫嚣成这样啊,这茬找得有点过分了。
耿舒宁对秦管事的推脱不以为意,漫不经意扫了眼某个被偷看的地方,眼神冷静,语气不屑。
“首先,真来找茬的,你们无法保证对方一定给十三贝勒面子,天王老子都还有不得已低头的时候呢。”
“其次,清醒着,大家都披层皮子过活,喝了酒世界都可能是他的,就算豁出去清醒了被砍头,也非得作恶的不少见,不然刑部也没有用武之地。”
她对今天这场戏有点失望,“别跟我说碰上这种事儿的概率不大。”
“一旦发生,纤萝阁就会从曲高地儿变成挂羊头卖狗肉的窑子,流失掉所有追捧的清流贵客,这个后果你们承担得起吗?”
秦管事被问得汗流浃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隔壁允祥也脸色发黑,曲艺楼里的规格,还有各种花样儿,他可以说能算得上京城首屈一指的存在。
但耿舒宁说的这话,像一个巴掌扇到了允祥脸上,他面子有点挂不住。
他期期艾艾凑到胤禛身边,“四哥,岁宁居士说得有道理,我不是没想到,只是要将人培养到独当一面,得需要时间……”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隐隐约约听到格外尖锐的惊呼和喧闹声。
允祥脸儿都青了。
在场都是有功夫的,大都耳力不错,能听得出,这是碰上真闹事儿的了。
听动静,阵仗比耿舒宁还要大。
允祥坐不住了:“我出去看看!”
等出来门,除了秦管事外,跟在他身边的另一个长随焦急跑过来。
“坏了我的爷,碰上简亲王和乌雅家三爷一起过来,这是砸场子来的。”
他欲言又止,还是没敢说,本来对方还只是挑刺儿,可能是听到耿舒宁这边的动静,想凑个热闹,突然闹腾起来了。
允祥拧着眉,面色说不出的难看,还真叫耿舒宁说着了。
简亲王雅尔江阿就是个混不吝,仗着玛法和阿玛的军功,又被抢了这曲艺楼的干利,虽然不敢跟他明火执仗干起来,找点麻烦他确实拦不住。
至于乌雅家三爷,那是太后娘娘的亲弟弟,出生的时候太后都已经做了德妃了,从小被家里娇惯,老纨绔一个。
允祥的面子在这二人面前,还真不够使。
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往那边去,准备破财免灾。
只要雅尔江阿没喝到人事不省,看见他在场,这老东西也不敢真砸了纤萝阁。
只他刚走几步,才闹完了一出的雅阁门口,斜倚着个吊儿郎当的小爷,满脸兴味。
耿舒宁见允祥看过来,朝他抬抬下巴,“还是我请十三爷看场好戏如何?”
允祥挑眉,“岁……小岁爷这是混账做多了,久病成医?”
耿舒宁心知刚才下了他的面子,被怼几句并不在意,她喜欢用事实扇人耳刮子。
她笑着吩咐巧荷:“去,给我准备一身清倌儿的衣裳来。”
一直冷静的巧荷今儿个头回变了脸,赶忙上前,“主子,您留奴才一条命吧!”
“有什么差事您吩咐奴才,奴才学东西不慢。”
说罢,她偷偷看了眼允祥身后。
允祥闻言脸色突然好看了些,抱着胳膊挑衅,“别啊,还是叫爷看看小岁爷的本事呗。”
耿舒宁跟着看过去,见允祥突然有了看热闹的心思,心下一动。
她垂眸思忖片刻,在巧荷紧张到极点的时候,嫣然一笑,凑到她耳边吩咐几句。
猜出某位爷在这里,她才不会中别人的激将法呢,作死和找死完全是两码事。
巧荷松了口气,赶忙去办差事。
允祥摸了摸鼻子,冲耿舒宁侧身邀请:“今儿个有贵客在,小岁爷一起过来喝杯茶?”
耿舒宁想了想自己让巧荷去办的事儿,含蓄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待会子要是我这戏唱得好,我怕十三爷脸太疼,您还是好好看看我给您的那一沓纸吧。”
她转身进屋,抬手随意挥了挥,“我就在自个儿雅阁里喝茶,等解决了麻烦,我也该回去清修了。”
见耿舒宁不上当,听她用脚踹上门,允祥遗憾咂摸了下嘴又转身回去了。
这纤萝阁内已经叫他安排人改装,他在的雅阁四通八达,哪个包间都能听到动静。
他想知道,耿舒宁到底有多少本事,敢这么嚣张。
他一回去,就见某尊大佛站在窗口,背着手似是在赏景,屋里仍然沉默得可怕。
不单是害怕这位大佛,还因为……角落里传出来的声音。
“爷~您想不想玩点不一样的?咱们纤萝阁的招牌只有爷这样的贵客才能见着呢。”
雅尔江阿猥琐的笑声带着点回音传过来。
“行啊,要是本王满意了,少不了你们的赏银,要是今儿个不叫本王满意,就别怪本王拆了纤萝阁!”
乌雅三爷哈哈大笑:“王爷别这么不解风情嘛,实在不行就看看床上功夫,伺候好了也行……嚯!这什么?”
巧荷妩媚动人的声音,像带了钩子一样,“爷可知道,什么叫冰火两重天?这冰酒和火酒的滋味儿,您尝尝就知道了。”
雅儿阿江:“快,给本王尝尝……嘶!够劲儿!”
巧荷声音更魅惑:“大爷~咱们纤萝阁还有明月不夜天,喝一口神仙不换,可比床榻里那点子事儿有意思多了。”
乌雅三爷口齿不清:“骗,骗人的吧,我怎么不……嘭!”
似是有什么摔倒了,而后又响起几声碰撞和呓语。
很快,巧荷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纤萝阁的招牌可不是那么好看的,一杯值千金,叫他们签字画押。”
“一式三份,两份给十三爷,一份连人一起送去他们府上,就说这是纤萝阁的诚意,不需要他们结账。”
“若是两位爷再起不该起的兴致,十三爷留下的两份会分别送到畅春园和御前。”
“这,这怎么就倒了呢?”秦管事梦游一样的声音,伴随着允祥身边大佛的轻笑同时响起。
巧荷声音更冷:“混酒再加点麻醉散,你也能倒。”
允祥:“……”今晚的沉默,足够他回忆一辈子了。
胤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你太正经了,这方面你不妨跟老九和老十多学学。”
允祥下意识问:“那何不干脆跟小岁爷学?”论混账手段,明显这祖宗更技高一筹啊。
胤禛转身往外走,慢条斯理回答:“我家这位小祖宗,连我都得供着,捧着,舍不得劳累,你哪儿来的脸?”
允祥:“……”
等人出了门,他跟做梦一样回头,看向同样痴呆的齐温澄和陈流。
“你们听见了吗?”他指着自个儿,“我连问问都不行?”
齐温澄下意识回答:“您不怕再被打脸?”
允祥:“……”淦!
陈流神色麻木,还没用晚膳就感觉饱了。
要不是撑得慌,他怎么会觉得万岁爷……竟像在炫耀自家孩子似的得意?
耿舒宁没去跟十三贝勒和某尊大佛告别,带着巧荷准备回庄子。
要是知道她想自己上阵,十几天前告辞的那天,狼一样盯了她半天的狗东西,说不定又要啃上来了。
她和巧荷一前一后踏出纤萝阁,突然感觉鼻尖一凉。
抬起头,便看到了雪花一片片往下飘落。
耿舒宁微微愣了下,今年的初雪来得这么早?
其实她挺喜欢下雪,因为白皑皑的雪会让整个世界都美好许多,如梦似幻,遮掩一切的不如意。
上辈子的初雪,被人过度定义了许多浪漫,比如拥抱,亲吻和许愿。
她现在勉强算心想事成,刚刚造作一场也非常尽兴,实在是不必许愿了。
只是,登上马车前,余光又扫见那‘岁’字幡,在冷风中猎猎作响,蓦地顿了下,扭身望回纤萝阁。
她突然有点想见那尊大佛。
不是因为什么情爱,大概又是矫情和对上辈子的思念吧,曾经将她往怀里摁的力道,确实特别令人安心。
“主子?”巧荷见她回头,小声问了句。
耿舒宁回过神,垂眸笑了笑。
已经决定要远离,就不能再做会让人误会的事情,些许花花心思,待得雪停也就散了。
她顺着巧荷的力道微微用力,登上马车。
一掀开帘子,人就愣住了。
趁着她愣神的工夫,带着扳指的修长大手探出来,将她直接拉进了马车。
巧荷接过车夫递过来的斗笠,对着伪装后的苏大总管笑了笑,一跃坐在车辕上。
车轱辘立时咕噜咕噜动了起来。
“您怎么在这儿?”
“为什么回头?”
耿舒宁踉跄着跌进马车,狼狈抬头的瞬间,跟胤禛同时问出了问题。
听清楚胤禛的话以后,耿舒宁赶紧推开他扶着她的胳膊,不自在地坐在一旁。
她在胤禛温和的注视下,吞吞吐吐回话:“我……猜到您来了,给您办差,想着总得给您请个安。”
胤禛噙着笑嗯了声,“那为何又上了马车?”
耿舒宁抬起眸子瞥他一眼,已经答应过他往后不说假话,她有些窘迫自己刚才的花花肠子。
她咬了咬内唇,选择老实回答一部分,“我怕刚才的造作给您丢脸,惹您不快。”
胤禛眸底的笑意更浓,他也没想到会见到耿舒宁如此洒脱不羁的一面。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会意外了,耿舒宁很像他。
他虽然总被人叫做冷面阎王,也有风流肆意的时候。
他现在更能理解她在宫里为何会挣扎,在温泉庄子上又为何会崩溃,越了解耿舒宁,他就越欣赏她这份坚韧和坦荡。
他含笑递给耿舒宁一杯茶:“没别的原……”
耿舒宁跟抢一样接过茶来,打断他:“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胤禛像是看不够一样,眼神流连在她上了黄粉的脸上,丝毫不动。
“朕明天要回宫了。”
耿舒宁愣了下,“那您今晚……”要去温泉庄子吗?
胤禛有点无奈,伸手敲了敲耿舒宁的脑门,“朕一直在温泉行宫,你真是半点都不关心朕的消息。”
“瞧您说的,我哪儿敢窥探帝踪啊,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耿舒宁借着茶水阻挡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
胤禛含笑从马蹄袖口掏出帕子,温声吩咐:“坐过来点。”
耿舒宁警惕往马车出口靠了靠,“就这么说话挺好的。”
胤禛脸上的笑落下,平静看着耿舒宁,“不出意外,朕下次见你至少要明年,朕不想印象里留下个黑皮小子。”
“过来,外头冷。”胤禛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格外气定神闲。
耿舒宁拿捏不准他到底要干嘛,却知道这会子在外头,是万不可闹腾起来的。
她选择了识时务,门口小风嗖嗖的,确实挺冷。
放下茶杯,她往胤禛那边挪动屁股。
也许是叫她磨蹭得不耐烦,胤禛伸手将她拽起来,摁到了膝上,温热的大手卡住她的脖颈儿往上抬。
不待耿舒宁抗议,沾了温水的帕子就糊了她一脸。
耿舒宁咬牙,“这么冷的天,您给我用水擦脸,皮子皲了怎么办!”
胤禛仔细一点点替她擦干净脸上和脖子上的妆,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瓷盒,沾了点乳色的膏子,捧住她的脸轻柔摩挲。
“若是叫你皲了皮子,巧荷和苏培盛也就都别伺候了,他们可不是你。”
耿舒宁叫他揉成了嘟嘴鸭,不服气地反驳,“鹅介么了,鹅也挺会气候鹅寄几的,哪儿敢劳泥动手……”
嘟囔到一半,胤禛突然松开手,笑吟吟注视着耿舒宁被搓红的脸颊。
耿舒宁心下一紧,怼不下去了。
她发现,自己面对面坐在了胤禛的怀里。
初雪之后的浪漫三板斧,似乎只有一个没有实现了。
耿舒宁眼神下意识落到胤禛的薄唇上,先前用匕首削出来的伤看起来好得差不多了。
薄唇整体轮廓分明,红润润的,只有下唇中间伤过的地儿呈浅粉,像……不规则的心形。
她下意识吞咽了下,偏开眼睛,撑着他的肩想起身,却被胤禛不动声色勾手拦住。
胤禛以她最喜欢的力道将她摁在怀里,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挲,抚上纤细脖颈。
“岁宁,你刚刚在看什么?”
耿舒宁挣扎,“没……”
“你答应过,不会再骗朕。”胤禛轻声打断她的话,眸光在昏黄的马车内,愈发幽深。
“如果你说话不算数,朕也不必君子一诺,对不对?”
耿舒宁被噎得嗓子眼发干,气笑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虽然这狗东西今天看起来格外矜持,但每时每刻都在发骚。
他又勾她!
她干脆扬起下巴,“我刚才看您唇上的伤,关心您也有错吗?”
“有些伤,只靠看是看不出来的,要不要摸一摸,看看朕好了没有。”胤禛露出淡淡笑意。
大概是不想给耿舒宁压力,他整个人往后靠,手却没放下,依然散发着热气在颈畔腰侧摩挲。
耿舒宁心里有点慌,不是被他吓得,是……她咬了咬嘴唇,有些难以启齿。
是不是年纪大了,明明他今天骚得格外内敛,她……她腹下却潮得格外快。
她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在胤禛始终平静地注视下,笑出了酒窝。
“爷,我可以抱抱你吗?”
胤禛捏住她后脖颈儿的力道稍稍大了一点,“可以。”
耿舒宁不再迟疑,伸出小手穿过他腋下,抱住他,脑袋搁在他肩上,像在家长怀里睡着的孩子一样。
低低发出一声喟叹,耿舒宁再开口,声音软软的,有点哑。
“我刚才回答您的问题,没有说全。”
“在纤萝阁前回头,是因为下雪了,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初雪是老天爷最温柔最真诚的馈赠。”
“所以在这一天,拥抱自己全然信任的人,运气会变得特别好,许愿特别灵验。”
耿舒宁轻轻蹭了下胤禛的颈窝,语气更软,“再没有比初雪天拥抱天子运气更好的,我可以许愿吗?”
胤禛也像安抚孩子一样,轻轻抚着她的辫子和后背的大氅,最终揽住她的腰肢。
他眸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笑,声音沉静:“许吧。”
耿舒宁闭上眼,更用力拥抱他:“我许愿,可以像现在一样陪着您,永远不变,您能满足我的愿望吗?”
不要风花雪月,不要狗血天雷,他有他的江山和三宫六院,她有她的抱负和清静安宁。
在这一刻,在将来的某些时刻,她会是他不可替代的陪伴,这就够了。
她所期待的,胤禛沉稳又低沉的答复,轻轻落在她耳边。
“好。”
能叫她永远这样乖巧待在他怀里,偶尔伸伸爪子,笑得柔软,挺好。
当然,身为皇帝,他坐拥江山,想为自己心悦之人实现愿望,必然会给予更多。
等这小狐狸眼泪落在酒窝上,哪怕她叫喊,如纤萝阁那般咒骂,他也会实现她紧密相依的愿望。
现在隐忍后退的孽源,会一下一下给她打上烙印,叫她用比现在更娇软的吟唱来还愿。
胤禛含笑一下一下抚着耿舒宁的发丝,不急,慢慢来。
第一次早朝,雷霆万钧发作了涿州十三个贪污、受贿、渎职的官员。
革职查办、抄家问斩、株连九族不一而足,完全不输新帝还是郡王时,第一次揭穿永定河贪污案的阵仗,引得满朝震惊。
但,满朝文武震惊早了。
只相隔半月,京城第一次飘起鹅毛大雪时,朝堂上的氛围比雪地里还冷。
胤禛将噶礼受贿,满丕搜刮民脂民膏的证据,直接扔到了安郡王华玘和李光地脸上。
湖广四十二个各级官员被查处,牵连甚广,几乎全换了一遍血。
京城这边,刑部、吏部乃至六部都动荡不安,引得佟家和李家连年节都没心思筹办。
佟家和李光地一边的官员每每上朝,都汗流浃背,不停喊冤,往畅春园跑断了腿儿。
有了玲珑炭和玲珑炉,这一冬虽比过去年岁都要冷,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倒比过去舒坦许多。
大伙儿烤着豆子和麦麸粥猫冬,京中人尽皆知的传闻都成了下饭菜。
“听说佟阁老家天天往外头运金银财宝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叫皇帝老儿砍了脑袋去。”
“别说佟家了,李首辅家小孙子和隔房的堂孙都叫送走了,就从咱们南城出的城门咧!”
“菜市口这两天都叫血给冻上了,这些大官儿平日里再张扬又有啥用,吃饭的家伙事儿说没就没,还不如咱们安稳呐!”
“你们可别这么说,好歹佟国公那是太上皇他老人家的母家,就算是犯了天大的罪过,有他老人家护着也没事儿。”
“你们听说没?说是这些老爷们都是无辜的,新帝登基要换上自己人上位,才会折腾出这么多事儿呢。”
什么谣言都有,也不乏清醒之辈,只说些明摆在眼前的话。
“别管大官老爷们怎么回事,起码万岁爷叫咱们穿得起衣裳,用得起玲珑炭,这雪冬可好过多了,明君呐!”
“太上皇他老人家是看出当今圣上有真龙天子之相,才特地选了当今继位,否则当今怎么能在大灾里保全了自个儿呢。”
“现在京郊都开始沤肥啦,听说这肥比粪好使,庄稼收成都会高许多,只要叫咱吃饱了饭,管他龙椅上是哪个呢。”
在百姓们沸沸扬扬的讨论声中,胤禛去了一趟畅春园。
谁都不知道他跟太上皇说了什么,明面上康熙不发一言,畅春园直接闭了园子。
朝堂上六部官员各有处罚和任免,这场动荡一直持续到了年根子底下。
隆科多虽然一直没再上朝,可他御前行走的职务还保留着,跟李氏和噶礼这边的联系也没断了,五台山和郭络罗氏那边也没少跑。
可能是发现阻不住新帝的铁血手段,朝堂上看起来特别平静,底下暗流越是更汹涌。
连耿舒宁在小汤山庄子这边都听到了消息,天天儿就着朝堂消息下饭呢。
胤禛早叫人提防着有人狗急跳墙,一直在养心殿里忙,不停有旨意和密旨从养心殿传出去。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没想到是耿舒宁这边最先见着了动静。
正月初二该走娘家的日子。
耿舒宁正在庄子上,叫巧荷替她张罗鱼羊鲜锅子吃呢,外头有门卫来报,说是她的继母纳喇氏来访。
耿舒宁有些诧异,“她来做什么?”
这里也不是纳喇氏娘家。
巧荷倒是从林主事那里知道些内情,小心翼翼回话。
“许是与朝堂有关,佟家和九贝勒府对和江南那边没少伸手,耿家老爷在河南为万岁爷办差,过了正月就要回来述职的……说不定会受牵连。”
耿舒宁对政治并不是很懂,她不明白,江南的事儿跟河南有什么关系。
她想了想,叫人把纳喇氏请到了东偏院的前厅。
鱼羊鲜锅子在中厅后头的温泉池子边上咕嘟着,说完了事儿也不耽误她用早午膳。
只她没想到,纳喇氏一进门,记忆中那个温婉却高傲的高颧骨妇人,直直捧着个木匣子跪在她面前。
耿舒宁蹙眉跳起身,疾行几步,上前扶纳喇氏起来,“额娘这是做甚?有话好好说。”
纳喇氏抬起眼眶,泪珠子就掉了下来,“老爷被人弹劾贪污受贿,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十数条罪名。”
“如今老爷被陛下下旨令驻军押送回京,求岁宁居士救救你阿玛吧!”
耿舒宁愣了下,“什么时候的事儿?”
她看向巧荷。
巧荷不动声色摇摇头,她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纳喇氏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身子骨虚弱,顶不住耿舒宁和巧荷的力道,摇晃着身子被硬扶起来。
她捂着脸断断续续跟耿舒宁说了现在京中的情形。
“你阿玛才去河南不足两年,往日里都谨慎得很,连节仪都只是当地土特产……怎敢贪污受贿,定是有人冤枉他!”
“不过是因为你阿玛为……为贵人办差,现在叫人拿捏了想要跟贵人作对,如今除了你,再没人能救你阿玛!”
耿舒宁对纳喇氏的哭哭啼啼不感冒,只冷静问了两个问题——
“阿玛被押解回京,罪名可有证据?是否属实?”
纳喇氏哭声顿了下,没回答这个问题,突然换了个话题哭。
“居士不知道,咱家大爷在花楼里不像样子……叫人断了他一条胳膊。”
“妾身好不容易拿千把两银子才将人赎回来,谁料年还没过,那人就又拿大爷摁了手印画押的欠条来砸门。”
“他们扔下五万两银子的欠条,说要买一条人命,将大爷掳走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呜呜……只能求了你七叔……”
耿舒宁挑眉,原身那棒槌兄长叫人仙人跳算计了,仙人跳之一的女子没了性命,人家把账算到了他头上。
如果耿佳德金还在知府任上,没人敢这样算计知府之子。
现在……大概想用耿家嫡子威胁耿佳德金别乱说话,最好是认罪。
现在耿家能在宫里说得上话的,官位最高的竟然只有耿雪他阿玛。
估计这人给纳喇氏指了道,让她来庄子上找耿舒宁求情。
耿舒宁垂眸,若有所思地问纳喇氏——
“您想让我怎么做?”
纳喇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小心翼翼将怀里的匣子推给耿舒宁。
“我知道过去我对你不好,只要过了这一关,往后你想怎么样,我都认了。”
“如今也只有太后娘娘能在万岁爷跟前说得上话,若你阿玛有个三长两短,耿家都活不下去,你这清修怕是也要成空的……”
巧荷接过匣子,打开捧到耿舒宁面前,最上头是原身额娘的嫁妆单子。
往下去有三万两银票,还有耿家的数个庄子,粗算起来得有耿家三分之一的家产。
这纳喇氏在大是大非面前倒是舍得下本钱。
“额娘先回去吧,阿玛有难,身为女儿我自不会不管。”耿舒宁一脸慎重道。
“我马上叫人递牌子进宫。”
“越是这种时候,家里就越不能乱,还请额娘看紧门户,稳住了等我消息。”
纳喇氏见耿舒宁脸色严肃,语气慎重,眼神闪了闪,心里松了口气。
有人给她送了信儿,不知道是谁,却是明说,若能让耿舒宁说动太后和皇上法外容情,耿佳德金不会有事,嫡长子也会替她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