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的价值配不上你那滔天的胆儿,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那夜里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说完,不等耿舒宁说话,胤禛大跨步离开了阁子,在门口掀起微冷的秋风,扑在耿舒宁脸上。
耿舒宁微微打了个寒战,这风的温度,像极了她梦里被扔去喂狼时,山里的凉意。
赵松笑着进门,“姑娘,时候不早了,奴才送您回长春仙馆?”
耿舒宁深吸了口气,露出个勉强的笑,慢吞吞跟着赵松出去,上轿。
轿帘子落下,挡住秋风,也挡住了耿舒宁轻轻吁出的香甜气息。
她知道自己暴露了,但结果比她想得要好得多。
她也知道,皇上清楚她的心思,因为她的价值,选择了放纵她折腾。
大蒜素是将功赎罪,她还要给出投名状。
作为金牌策划,她在甲方圈子里很出名,因为有她策划的活动,从来都是零失误,效果永远比预想要好。
这并不代表她不会犯错,是人都会犯错。
但在策划活动的时候,她会做最好的准备,最坏的打算。
她要求自己对于各种突发情况,不管想得到想不到,都要至少准备三个涵盖范围比较万能的预案,来解决问题。
对于会被发现自己跟原身不一样,耿舒宁早就想过了,虽然想的是可能被耿家人发现。
不过殊途同归,耿家还有个原身的兄长可能会心疼妹妹,皇上不在乎这个。
只要她足够有价值,知道的人也只会当作不知道,耿家、齐家都会如此,人的本性就是如此自私。
后背湿腻腻的冷汗,也止不住她微微的兴奋和眸子里的熠彩,她终于找到了在这个世道再拼一回的动力呢。
回到值房时,陈嬷嬷还在等着。
能叫皇上大半夜地频频召见,她已经将耿舒宁将半个主子来看待了。
“老奴在红泥炉上给姑娘煨着红糖姜汁呢,您喝上一口?”陈嬷嬷妥帖扶耿舒宁进门。
“姑娘才刚刚退烧,夜里风凉,您小心着别再冻着了。”
耿舒宁又笑出了深深的酒窝,“多谢嬷嬷,我很好。”
翻车了,又没翻彻底,还能继续踏踏实实钓,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等胤禛被伺候着躺下的时候,离上朝还剩一个多时辰,几乎是刚睡着就被叫醒了。
翌日早朝后,胤禛为了十日后的北巡,也要紧着安排好朝中的政务,一直忙过了午时还没停下。
苏培盛有些心疼主子,“爷,舒宁姑娘特地叫膳房做的酸汤饺子,还有党参猪心汤,奴才听说滋味儿着实不错,叫御膳房也做了一份儿,您多少进用些?”
胤禛听到苏培盛提起耿舒宁,从政务里抬起头来。
“又是给皇额娘做的?”
“方子姑娘前几日病着时就给膳房了,不独是叫太后娘娘进用呢。”苏培盛嘿嘿笑着狡辩。
“不信您叫人去问问,姑娘若知道万岁爷也能多吃用两口,保管更欢喜。”
胤禛心下微哂,欢喜又有能糊弄他的法子?
“那就进上来吧。”胤禛淡淡起身。
哪怕端上来的午膳确实让他胃口大开,吃用了不少,胤禛面上也没露出舒坦神色。
越了解耿舒宁,就越清楚她是什么样的冷心冷肺。
这混账东西病里折腾吃食,怕是为了自己尽快好起来,迫不及待确认报仇的结果。
信里说得好听,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好,说衔草结环,当牛做马,往后定好好伺候主子爷……可昨夜又是怎么胡说八道的?
口口声声想明白了,实则还是不想伺候他,想用功劳换他将来的心软,还想着出宫逍遥去。
就没见过她这样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牛马。
只是这会子胤禛心里装着的事儿多,实在没多少心思能放在儿女情长上。
叫这狐狸往后宫里钻,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如今的她毫无抵抗之力。
但真把野狐狸变成家兽,一来他不缺这么个伺候床榻的,二来她倔驴性子上来,估摸着是再记不起‘小时候’的事儿了。
胤禛不做赔本的买卖。
她想折腾,由着她去,他想看看她能爬到多高,又能飞多远。
左右整个大清都是他的,他也不怕这狐狸飞出自己的手掌心。
想到这儿,胤禛心里那股子微妙憋气就下去了,酸汤饺子吃出一身汗。
稍微洗漱过,换了衣裳,胤禛就往殿外走。
苏培盛赶忙跟在后头劝,“这几日您都没休息好,您先歇个晌儿吧?”
“二阿哥那里,常院判带着人十二个时辰盯着,万岁爷您总这么熬着,小心熬坏了身子骨。”
胤禛站在大殿门口,秋阳映亮了他脸上的笑。
“无碍,朕好得很,弘昀有阿玛陪着安心些,能早些从痘所出来。”
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事儿要交代给常院判,那大蒜素得早些提炼出来。
策妄阿拉布坦的野心压不住太久。
一旦打起来,除了辎重和军饷外,军中伤药也是大头,越早准备充足对大清将士越有利。
他想尽快知道,那小狐狸到底值不值得他的纵容。
弘昀的身子骨如胤禛所料,竟真比弘晖的底子还要强一些。
虽然看着瘦弱,弘昀却只用了十二日就从痘所出来,在前朝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叫牛痘更深入人心。
允禟这些天里,上蹿下跳闹腾着想辞了差事,本来还有人替他说清,这会子都没人肯替他说话了。
允祺私下里拉着弟弟劝,“弘昀这样弱的身子骨都能种痘,哥哥我府里也就两根苗,就指着牛痘管用,可不敢再折腾了。”
“你府里格格也不少,早晚也得有儿子,你总得为孩子想想。”
连允俄都认怂了,说得比允祺还实在。
“那啥,九哥,我福晋也怀了,要不差事咱还是办着,办不好反正四哥也不能杀了我们。”
“皇阿玛现在都不说叫弘皙上朝了,老十四捂着腚一声不吭就回了京郊大营……咱再闹腾下去,说不定就真成了四哥儆猴的鸡。”
不知不觉地,先前满嘴的老四,都下意识变成了四哥。
允禟嘴上不肯服软,奈何孤立无援,在府里运了好几次气,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苦着心肠办户部的差。
前朝都如此,后宫里震动也不小。
本以为会很快夭折的二阿哥,竟平安种完了痘,甚至要去上书房读书了!
这可就真成了万岁爷实打实的长子了啊!
齐妃李氏发现儿子身子骨渐渐好起来,心里暗恨先前伺候的奴才不精心,私下里骂了许多次。
若不是那些狗奴才,她也不会因为儿子身体弱,满心想再怀一个。
但好歹是她亲生的儿子,李氏高兴得恨不能敲锣打鼓,回宫之后,一天三次叫奴才往乾西五所送补汤。
妃嫔们的酸言酸语李氏不在意,她甚至都顾不上争宠,只将心思放在弘昀身上。
怀恪叫皇后养在身边,养得彻底跟她离了心,李氏想着把儿子的心给拉拢回来。
就算立了太子,只要弘昀能立得住,作为万岁爷实打实的长子,将来皇位是谁的,还是说不准的事儿呢。
李氏一消停,宁贵人武氏也折腾不起来,佟思雅又在圆明园关着没叫回来,后宫里一时也安稳许多。
前朝后宫都暂时消停了,胤禛也松了口气。
他安排好汤斌在上书房亲自教导弘昀,马不停蹄去畅春园辞别太上皇,便轻车简从开启了北巡之行。
策妄阿拉布坦对哈萨克和西藏的动作,在蒙古那边引起的动荡更大,毕竟离得太近了。
都知道,准噶尔的野心,绝不止拿下西藏这一点。
因为大灾之故,大清这边已经有四年不曾北巡,今岁其实有些晚了,但这趟胤禛也不能不去。
跟蒙古会晤过后,胤禛还得抽空往盛京那边走一趟,巡视与哈萨克接壤的边境。
要提防着准噶尔的动作,更要防着哈萨克一分为三的游民们私下里扰边。
胤禛一离京,整个京城都跟着安静下来。
前朝有事儿都加急往御前送,还有太上皇盯着,出不了岔子。
后宫没了宠可争,妃嫔们心气儿都低了不少,只李氏动静大一点,却是叫妃嫔们更心酸。
男人男人不在,孩子孩子没有,皇后偶尔瞧着外头越来越冷的天,心里都止不住地萧索。
不管弘皙还是弘昀继位,有端和皇后和齐妃在,跟她乌拉那拉氏都没什么关系。
她日日喝着药汤子,心里比药还苦。
但凡后宫能多几个孩子,日子也不会这么没奔头。
皇后不知道是自己日思夜想太过,还是拜菩萨的时候太诚心,重阳节晚宴的时候,在坤宁宫里,还真出了桩大喜事儿。
太后喜欢耿舒宁苏出来的酸菜鱼,但她知道,酸菜在宫里算是腌臜物,上不得台面,在自己宫里吃还行,放在大宴上不太体面。
可天儿凉了以后,热乎些的还好,宴上那些几十年不变的蒸菜着实是叫人没胃口。
耿舒宁自然要体贴富婆。
她先前从小库房里,挑出两套价值千金的缠金头面和宝石碧玺头面后,一时有些选择困难,太后干脆全赏了她。
给耿舒宁高兴得恨不能一蹦三尺高。
她知道嫁人是没啥希望了,先前还想嫁个婆家简单的小白脸,现在耿舒宁很清楚这志向有多幼稚了。
但有钱在任何时候都好使啊!
不就是想吃鱼?
不能上酸菜鱼,还有沸腾鱼片,还有水煮鱼,还有香辣烤鱼啊!
皇上不在宫里,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也都不出面,紫禁城里当属乌雅氏最大,她的喜好就是所有人的喜好。
只在坤宁宫办个家宴,办成全鱼宴,谁也不敢吭声,还得提前准备好彩虹屁,等着在家宴上夸太后有品位。
只到了家宴这一日,皇后刚开了个头,就被一阵呕吐声给打断了。
一扭头,钮祜禄静怡白着脸起身往下跪,“婢妾失仪,扰了太后娘娘的兴致,请娘娘责……”
话没说完,就叫乌雅氏给打断了。
她激动地站起身,“快将钮常在扶起来,舒宁,你亲自去趟太医院,将孙太医请过来。”
乌雅氏先后生了五个孩子,对妊娠反应比其他人都敏感。
若钮祜禄静怡有了身子,那可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
自打胤禩没了以后,胤禛这子嗣问题,满京城的权贵都诟病。
甚至有人私下里说乌雅氏怀孩子的时候用了手段,叫胤禛不利于子嗣。
这么说的还不少,叫乌雅氏得知后,气得胸口疼,却没办法出去分辩,毕竟儿子生不出来。
眼下这情形,容不得乌雅氏不激动。
皇后也笑得殷勤又真切,“皇额娘,我瞧着钮常在闻不得鱼腥味儿,不如先叫人撤下去,上些味道清浅的点心来?”
乌雅氏立刻点头,“听皇后的,赶紧将菜都撤下去。”
宫人们立刻行动起来。
等耿舒宁带着孙太医回来,大殿内不但没了菜肴的味儿,甚至还切开许多水果熏着,叫殿内弥漫着一股子清香。
哪怕没用晚膳,谁也没心思用桌子上的点心,都眼神复杂盯着钮祜禄静怡的肚子,死死看着孙太医过去诊脉。
耿舒宁含笑冲钮祜禄静怡点了点头,一抬头吓了一跳。
好家伙,满殿绿幽幽的招子,比她做过的噩梦都吓人。
她心里一阵阵发寒,不动声色离钮祜禄静怡远一些,挪到了乌雅嬷嬷身后。
孙太医诊完了脉,露出喜色跪地——
“恭喜太后娘娘,钮常在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胎象稳固,不需要服用保胎药,只需要正常饮食便可。”
乌雅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徐昌,赶紧安排人将这好消息送畅春园去,也叫太皇太后和太上皇跟着高兴高兴!”
“今儿个伺候的宫人都赏三个月的月例!”
重阳节家宴虎头蛇尾结束,前朝后宫却像是油里泼进了水似的热闹起来。
畅春园里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妃们的赏赐,如水一般流向钮祜禄静怡居住的储秀宫。
慈宁宫除了赏赐外,还特地给钮祜禄静怡赏了个擅长调理孕妇身子的精奇嬷嬷过去。
不止如此,乌雅氏又叫太医院给所有妃嫔仔细着请平安脉,就怕有侍过寝的妃嫔,有了身孕自己不知道。
别说,太医们满后宫转了一圈,竟从钟粹宫偏殿的苏常在那里又诊出了一个月的喜脉。
乌雅氏高兴得在慈宁宫里又给了宫人三个月的赏,同样赏了精奇嬷嬷下去。
耿舒宁内廷女官的份例,比妃位份例少两成,一个月二十两银子。
什么都没做就得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她都能想象得出,钮祜禄静怡和苏常在得一下子赚多少钱。
苏常在耿舒宁没记忆,反正四大爷几个儿子的生母没人姓苏。
说起来,钮祜禄静怡并不是历史上的熹妃。
耿舒宁偷偷打听过,钮祜禄静怡有个叫凌柱的堂弟,这会子大女儿还在奶嬷嬷怀里吃奶呢。
也不知道钮祜禄静怡能不能跟熹妃一样生个儿子出来,但她希望钮祜禄静怡能有这个运道。
不是重男轻女,在大清做公主,实在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耿舒宁听着慈宁宫的小宫女们闲磕牙,说又是流水般的赏赐往钟粹宫去,她也盘算了一波。
怀孕、生产、满月、百日、抓周……都少不了赏,如果跟四大爷生个儿子出来,暴富似乎是唾手可得啊!
她是个很实在的人,没有为了自由定要走某条路的倔强,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只要好好抚养儿子长大,再将四大爷给熬没,不拘儿子是皇帝还是王爷,权力财富就都有了。
到时再做个快乐的寡妇富婆,好像也是笔不错的买卖。
在慈宁宫上下都充满喜气的时候,耿舒宁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丝的动摇。
只是很快,她这动摇就消失在了苏常在的哭嚎之中。
谁也没想到,意外会来得如此之快。
慈宁宫里欢喜的氛围都还没消,钟粹宫的小宫女就一脸仓皇闯了进来。
“太后娘娘,我们小主一个时辰前下红不止,肚子疼得厉害,去了太医院,侍奉的谙达只说擅长医治妇幼的太医暂时不在。”
“呜呜……太医都还没到,我们小主就小产了,求您给小主做主啊!”
小宫女来哭诉的当口,太后正兴致勃勃挑着要给储秀宫和钟粹宫的补品呢,闻言恍惚了一下。
苏常在的身孕是半个月前诊断出来的,九月九重阳节,这都还没到十月呢,孩子就没了?
乌雅氏一脸沉凝往钟粹宫去。
比起宫里失去一个孩子的心疼,她更多是愤怒。
这苏氏到底是多蠢,才叫人算计的十几日就小产了!
哪怕太上皇早年刚登基那会儿,宫里不停死孩子,算计来得都没这么快。
早知道有这么蠢的闺女,苏家就不该叫闺女进宫!
到了钟粹宫,扶着太后的耿舒宁刚踏入后殿,就被苏常在凄厉的哀嚎声惊得打了个寒战。
“……是不是你害了我的孩子!把这个贱婢给我打死!”
“小主儿饶命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若不是你给了我一碗补汤,我的孩子怎么会……”
顿了一息功夫,偏殿侧间内又传出一阵阵哀嚎,接着就是皇后乌拉那拉氏不耐烦的训斥——
“好了!胡闹什么!到底谁害了你的孩子,本宫自会……”
太后铁青着脸进了屋,打断了皇后的发作。
一窝蜂凑到钟粹宫的后妃们,都赶忙给太后行礼。
只有苏常在没被镇住,苍白着脸从炕上翻滚下来,带着满身的血膝行几步,揪住太后的衣摆。
眼泪鼻涕一大把,毫无宫妃的柔婉,哭声震天。
“求太后娘娘为婢妾做主!”
“婢妾这些日子小心谨慎得夜里都不安寝,却还是没能保住万岁爷的子嗣,是有人害——”
乌雅氏后退一步,冷声打断她的话,“闭嘴!精奇嬷嬷呢?叫她来说!”
她懒得跟个连孩子都保不住的废物说话。
他他拉氏出身的精奇嬷嬷一脸苦涩跪出来。
“太后娘娘容禀,小主是内服外用了寒凉之物才会小产,可每日饮食皆是尚膳局负责,奴婢也查过,绝对没有寒凉之物。”
“小主日常起居所用的物什,每日来诊脉的太医也都会检查,小主甚至连熏香都停了,钟粹宫并无不妥之处……”
他他拉嬷嬷在宫里多年,伺候过也不止一个孕妇,还从来没碰到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乌雅氏却并不意外,后宫女人的手段之多,她从来不会小觑。
她只冷着脸问:“太医怎么说?”
跪在门外的太医赶忙回话,“回太后娘娘,苏常在平日里的用度微臣确实没看出问题,只是……苏常在确实是因大量寒凉之物,才会如此迅速小产。”
苏常在恶狠狠看着自己的贴身宫女长霞。
在万分小心的情况下,除了这贱婢,她绝无可能被其他人算计!
长霞脑门儿都磕破了,簌簌发抖着想为自己争命,“太后娘娘,奴婢有话要禀报。”
乌雅氏淡淡道:“说!”
长霞哑着嗓子道:“回太后娘娘,小主每日去长寿宫请安,长寿宫内都燃着熏香,各位主子娘娘身上的胭脂香也不少。”
“小主偶尔会去御花园散步,碰上了主子娘娘们,偶尔说说话也是有的。”
“奴婢不敢诬陷娘娘们害小主,可太医和他他拉嬷嬷说小主身边毫无异样……绝非如此,只求太后娘娘明察!”
如果真的没有异样,被苏常在喝完的那碗补汤里,些微的寒凉之物就会成为长霞的催命符。
可太医分明说了,那点子寒凉之物不足以让人小产,只会让胎像不稳。
长霞不想死,哪怕去辛者库,也比如此冤枉死了强。
乌雅氏听着听着,面上的神色倒是平静了些许。
还没生出来的孩子,她没有太多失去孙子孙女的难过,在宫里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
原本她以为是苏氏太蠢,现在看来,倒是后宫里的手段不俗。
她也并不意外。
新帝登基后,这还是头二回传出喜讯来,攒了一身本事的女人们指不定等了多久。
她淡淡扫视过屋里的女人们,尤其在脸色微微发白捂着肚子的钮祜禄静怡身上停顿片刻。
“先免了钮常在的请安,等胎满了三个月再出来。”
“苏氏小产一事,本宫会亲自叫人查,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后宫的子嗣不丰,本宫也不盼着你们中用了,好歹老实些!”她越说眼神越锐利。
“若叫本宫查出谁敢对皇嗣动手,本宫绝不轻饶!”
皇后率先低下头,带着看不出多少异样的妃嫔们行礼应诺。
太后为德妃时,就曾与如今缠绵病榻的惠太妃,还有荣太妃、宜太妃共同掌管过宫务。
她对后宫的掌控,绝对比才进宫两年的后妃们多。
平日里她是不发威,一旦真想彻查什么事儿,速度快得很。
刚进十月没几日,太后就查出了苗头。
叫耿舒宁诧异的是,这事儿竟跟瓜尔佳常在,嘎鲁代有关。
苏常在小产前,与嘎鲁代在御花园见过面。
嘎鲁代住的翊坤宫偏殿内,她的贴身宫女他坦里搜出了红花和川芎。
虽然嘎鲁代解释,红花是太医给开的,是为了替她调理月事,她手里有太医开的方子。
但若是嘎鲁代服用过,数量对不上,而且也没必要放在宫女居住的他坦里。
至于川芎,说是为了月事止痛所准备,同样的道理。
嘎鲁代被太后禁足在了翊坤宫,她的贴身宫女被送去慎刑司拷问。
耿舒宁渐渐回过味儿来,她先前所心生动摇的坦途,比她想出宫的路还难走。
且不说生儿子的几率只有一半,连原本看起来最和善的人,在这深宫里随时都能化作吃人的老虎。
想要熬过四大爷,奔赴最终的目的,实在是太难了。
还不如拼一拼,哪怕是给四爷做个时不时要伺候床榻的左膀右臂,也比钻后宫里强。
十月下旬,被送去慎刑司的宫女没审问出多少事情,就传出了意外暴毙的消息。
嘎鲁代亲自到慈宁宫来请罪。
在太后面前,嘎鲁代没有一门心思为贴身宫女开脱。
“过去婢妾做久了女官,还未曾学会如何御下,叫人钻了空子,不管怎么说,都是婢妾的罪过。”
“虽查出的红花和川芎量少,不足以叫苏常在小产,婢妾却也拿不准那贱婢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乌雅氏只淡淡地,“既然人死了,暂时也怪不到你身上,本宫会继续查下去,你继续好好待在自己宫里反省便是。”
嘎鲁代的堂叔是观音保,而观音保又是端和皇后的亲二伯。
乌雅氏查着查着,竟查到了过去毓庆宫奴才的痕迹。
她心知,这事儿怕不只是跟后宫有关。
有畅春园里的太上皇在,还有跟在太上皇身边的未来太子,以及曾经刚入宫几年,就能压制她们四妃的前太子妃瓜尔佳氏,就没一个简单的。
乌雅氏觉出了棘手,并不愿意轻易发作。
嘎鲁代柔顺退出了主殿,在离开前,找到了耿舒宁。
她红着眼眶拉住耿舒宁,好一会儿才低低求,“舒宁你可信我?”
耿舒宁早不是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温软了声,话说得滴水不漏。
“瓜尔佳常在别担心,清者自清,我清楚主子的性子,必不会冤枉了常在。”
嘎鲁代欲言又止看了耿舒宁一眼,叹了口气。
“我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舒宁……先前佟思雅和静怡怎么编排你的,现在宫里还有传言未消呢,这宫里哪儿有什么清白可言。”
“说句实话,此事真跟我没关系,若舒宁你念咱们多年的情分,不为难的时候,还求妹妹为我说句话。”
耿舒宁眉眼微弯,语气更和软,并不拒绝,“常在放心,你了解我的性子,该说话的时候,我不会袖手旁观。”
嘎鲁代深深看耿舒宁一眼。
这才多久啊,先前眼神单纯,看似柔弱天真实则冲动热情的小丫头,都学会了谨慎。
她苦笑了几声,没再多说什么,眉眼寥落地离了慈宁宫。
京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安静了许久的耿雪,踏进了耿舒宁的值房里。
“堂姐……我去尚服局的时候,钮常在叫人托我带句话给堂姐。”
“那人说钮常在身子重,情绪一时难以自控,总想着刚入宫的时候,想与堂姐说说话。”
耿舒宁正跟陈嬷嬷学着缝护腰。
太后娘娘早年生孩子多,一到天儿冷的时候腰上就容易发冷,酸疼。
这在后世不算什么大毛病,用能够艾灸的护腰每日灸上几个时辰,就能大大缓解酸痛。
听到耿雪格外恭敬的话,她脑袋抬都没抬,只将站立不安的耿雪撂在屋子里。
小心翼翼给护腰收了口子,哼舒宁看着自己绣得那片……有点粗壮的竹子,朝着无奈的陈嬷嬷吐舌。
“这绣活儿还是得看嬷嬷,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子。”
耿雪蓦地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绣活儿做得好,可以替堂姐效劳。
她虽然从六品司记待遇被提到了五品司侍,但从长春仙馆到慈宁宫,都在坐冷板凳。
内务府不冷不热,连膳房知道耿舒宁的意思,每日里去提膳都要等许久,才能吃上半凉的饭菜。
耿雪有些委屈,她从来没想过害堂姐,最多也就是冷眼旁观万岁爷对堂姐的心思,堂姐为何要疏远她?
心里再多委屈,她也不敢说,且不说万岁爷,堂姐在太后跟前也是一等一的得意人,她得罪不起。
但她也没能把讨好的话说出口,被耿舒宁淡淡扫过来的一眼,把话重新堵回了嗓子眼。
耿舒宁放下护腰,淡淡看向耿雪。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格外像胤禛,叫人说不出的胆寒。
“你是不是觉得,人力敌不过天意,我过去的话,便只是空话,到底还是要凭着血脉被耿家摆布?”
耿雪不吭声,耿家的荣光,难道不是他们女儿家过活的底气吗?
“你能为了耿家和自己的前程,跟万岁爷出卖我出卖得毫无压力,在我面前跪一跪就够了?”
“明明发现了不妥,也全当不知,顶好我是成了娘娘,即便我死了,也不妨碍你继续为耿家效力?”
耿舒宁垂着眸子,自下而上平静看着耿雪,直到盯住她委屈的眸子。
可她凭什么要被耿家,被她耿雪吸着血往上爬呢?
要得到就要付出,她又不欠他们的。
“我成了娘娘之后呢?碰到差不多的情况,我的生死还是无关紧要吧?”
耿雪心里真真发寒,下意识摇头,“不是的……”
“我不想听你解释。”耿舒宁淡淡打断她的话。
“耿雪,我不该你们的,任何时候背叛都需要付出代价。”
“慎刑司走一遭,你也该明白了,若我有丁点的不妥之处,我死之前,你和你阿玛必定会死在我前头。”
耿雪呆住。
耿舒宁的眼神愈发冷然,她站起身,轻轻替耿雪擦掉不自觉掉下来的眼泪。
“我不骂你,也不会打你,叫一个宫人消失在深宫里的法子多得是,你猜耿家会不会为你张目?”
“这些日子也该尽够你冷静的,往后旁人有什么话,掂量着你自己的命够不够硬,再决定要不要传给我……听明白了吗?”
耿舒宁放在她眼角的手指冰冷,耿雪不自觉浑身哆嗦着点头。
“我,我……奴婢不该为了钮常在肚子里的孩子和大家过去的情分,就过来传话,奴婢知错了,往后再不敢任性妄为,还请堂姐……请姐姐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