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多为汉人的太监,宫女至少是包衣旗户出身,除了能出宫外,在身份上也比太监占便宜些。
一入宫,大家都是无品的小宫人。
从内务府调.教好了分往各处,小太监不得用就依然没有品阶。
而宫女一出来,洒扫上都是算十品宫人的份例。
殿内伺候的一等二等三等宫女,都是从九品宫人份例慢慢往上升。
能被人称作姑姑,至少也是六品司记份例。
而通过‘特选’入宫的高门姑奶奶们,即便家世相对不好,因都是分往御前和太后宫中,最低就是司记份例。
能负责执掌具体差事的,诸如耿舒宁和嘎鲁代她们,都是正四品的内廷女官份例。
原身耿佳舒宁比旁人幸运。
带她的内廷女官,在康熙四十一年选秀时,不小心摔到了诚郡王允祉身上,被康熙赐进诚郡王府做了庶福晋,由原身顶了那位哈达纳喇氏的缺。
新帝登基后,女官们进入慈宁宫,耿佳舒宁便越过五品,从司记直接提了内廷女官。
因此耿佳舒宁跟刚接手差事的这几个女官年纪差不多,却已经提前做了两年内廷女官,理所当然是大姑姑。
女官们不管内心服气与否,面上却都以耿舒宁为首。
耿舒宁别提多高兴,老虎都跑了,她这猴儿稳当做一年大王,就能出宫浪去!
她没跟其他人抢差事,依然掌管最清闲没有油水的小库房,更爱往膳房跑。
嘎鲁代她们离开,太后可能觉得亏待了耿舒宁,赏了她十块好皮子并一匣子金锞子。
金锞子十两一个,一匣子十个,相当于一千两银子。
原身入宫这么多年,省吃俭用,也才攒了七百两银子。
一朝暴富,叫耿舒宁怎能不心甘情愿讨好富婆。
出宫后原身额娘的嫁妆想要回来不容易,多攒的银子,都是她以后浪的本钱,自然多多益善。
圆明园里水多树多,比起宫里凉快不少,长春仙馆又四面环水,就算白日里都不算太热。
耿舒宁也就不研究什么解暑开胃的吃食,只一门心思想把好吃还不胖人的苏出来。
比如酸菜鱼!
膳房里早就有酸菜,是打盛京那边传过来的不入流腌菜,多用来压肉馅儿不太新鲜的那股子怪味,做成包子,偶尔给宫人开荤。
这样的东西,除了耿舒宁,也没人敢想着给主子吃。
耿舒宁尝过,这酸菜跟后世酸菜不大一样,用水菘腌制。
水菘是什么,耿舒宁还真不知道。
看起来跟白菜差不多模样,吃着不如后世酸菜酸中带甜的回甘口感好,但微酸和脆爽程度相差无几。
圆明园多水,自然少不了鱼,这日耿舒宁一进膳房就发现有几条特别大的草鱼。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酸菜鱼。
膳房里就是周喜片出来的鱼片都接近透明,一点都不用耿舒宁操心。
因为宫里膳房的特殊性,不敢叫外人插手,耿舒宁多是动嘴,更放心折腾,请他们片出了好多花样出来。
腌鱼的料酒和酱料,除了耗油没有,其他都是全的。
没有耗油,耿舒宁就请膳房师傅用了他们自制的蘑菇粉提鲜。
随后用蒜头和姜片、豆豉等炒出底料,把鱼骨和酸菜放进去,添玉泉山泉水煮得浓稠鲜香。
最后下鱼片,撒上蒜末、花椒粒和茱萸,两勺热油浇下去,膳房里的师父们一个劲儿地打喷嚏,却都流着口水,围着负责掌勺的周成不肯挪窝。
多精致的菜肴他们都会做,这种大盆菜,味道还这么勾人,都新鲜,实在顶不住那酸辣味儿的鲜香。
连前殿在廊子下头训小宫女的周嬷嬷,都闻着味儿寻过来了。
“舒宁姑娘又做好吃的了?”周嬷嬷一看见耿舒宁就笑,说话特别和气。
在圆明园里才十几日功夫,其他女官走了,也没再显出来个谁,太后却是越来越离不开耿舒宁。
太后甚至舍不得拘着耿舒宁,由着她想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得空了再进殿伺候。
说是伺候,多是陪着主子说说话,逗主子开心。
乌雅嬷嬷和周嬷嬷冷眼瞧着,这倒不像是女官,更像是个请进宫里的娇客。
周嬷嬷伺候太后几十年,最清楚她家主子多难伺候,虽看起来温柔,实则讲究很多,脾气也算不得好。
明明也没见耿舒宁做什么,最多不过是些吃食饮子,却能在主子面前露脸,是个长脑子的就知道不能得罪。
最叫小宫女们害怕的周嬷嬷,面对耿舒宁,温和得叫人害怕。
让周嬷嬷高看耿舒宁的是,不管太后多信重她,这小丫头以前什么样儿,现在还什么样儿。
听周嬷嬷问,耿舒宁依然抿唇笑得赧然,两只小手都用上,亲热拉着周嬷嬷进了膳房。
她小声解释,“看到膳房里有鱼,主子又不爱腥气,我便想起个新奇的吃法。”
将人拉到一大盆酸菜鱼面前,耿舒宁咽了咽口水,说话更加甜软。
她奉上一双筷子,“劳嬷嬷帮咱们试试菜可好?您伺候主子时候最久,咱们都指着您指点啦!”
周嬷嬷被耿舒宁说得眉开眼笑。
要不说这小丫头讨喜,长得福气相就算了,那是爹妈给的,连奉承都句句搔到人心窝子上。
她得了满膳房的恭敬,也投桃报李几分真诚,给了准话。
“我闻着有些辣,主子可用不了太辣的,就算好吃也不能伤了主子肠胃。”
周成赶忙笑着替耿舒宁说话:“嬷嬷别担心,舒宁姑娘细心,也怕辣着主子,没叫用番椒,只用了蜀地来的茱萸,还特地准备了小吊梨汤给主子清口,您赏脸都给尝尝?”
周嬷嬷点头。
第一口嫩白鱼片入口,周嬷嬷就顾不上说话了。
张嘴哈气都是酸爽的鲜美,茱萸的辣味被酸菜独特的味道中和,只觉开胃,并没有太刺激。
说是尝尝,一碗饭就下去了,再喝几口用冰镇着的清甜梨汤……从里到外都舒坦。
周嬷嬷不自觉打了个嗝,红着老脸冲耿舒宁笑。
“还是姑娘会伺候,我这就去问尚膳局要些消食儿的药丸子回来备着。”
她这意思大家都清楚,这菜进上去,午膳太后必定进得香,少不了赏。
周成对着耿舒宁乐开了花,恨不能当祖宗伺候着。
连腌臜吃食都能变成宝,这还真就是送他造化的祖宗,比祖坟里那些叫人稀罕多了。
膳房甩开膀子做菜,不独是给太后的,耿舒宁和女官们这里也都准备了小份。
怕会留下味道,还特地备下能消除味道的薄荷饮子,都没用女官们掏钱,膳房就给孝敬上来了。
其他女官们都知道膳房的孝敬怎么来的,闲时做女工的帕子、荷包、团扇紧着往耿舒宁这边送,又叫耿舒宁高兴一回。
半下午时候,太后午睡起来,耿舒宁收拾得里里外外都没了异味,端着能下火的绿豆南瓜沙冰,进了内殿。
乌雅氏一见耿舒宁就笑骂,“好你个皮猴儿,午膳叫本宫丢了丑,你倒是躲起来不见人,还敢过来。”
太后说话透着亲热,耿舒宁也不拘礼。
用上当年哄自家奶奶掏学费的痴缠功夫,眨巴着黑白分明的杏眸放下食盒,笑眯眯凑到太后跟前。
“奴婢哪儿敢当这么大的罪过,您能多吃用几口,周谙达他们都快把奴婢供佛堂去了。”
“您不打赏就算了,可怜奴婢怕您吃了辣的上火,巴巴儿做了冰碗过来,叫您这一顿排头,这才要躲起来嘤咛几声才是。”
乌雅氏笑得没劲儿说话,哭就哭吧,还嘤咛。
宫里女人都会哭,可就是年轻时候哭起来楚楚动人的乌雅氏,也想不出嘤咛着哭是什么动静。
以前不知道,这小丫头说话如此古灵精怪,听着是温温软软的撒娇,偏就叫人想笑。
自打耿舒宁近身伺候了,十句话她得笑八回。
殿内伺候的嬷嬷和工人也都笑得花枝乱颤,耿舒宁打开食盒,奉上颜色格外好看的沙冰。
她唇角抿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又乖又甜,白皙的鹅蛋脸上,格外讨喜的眸子愈发眼巴巴冲富婆放电。
“主子别光顾着笑呀,您真不打赏呀?”
“前几日御前送了江南贡品过来,入库的时候,奴婢瞧着,有几匹湖绿色的绸子格外衬鹅蛋脸的小姑娘呢。”
乌雅氏笑得肚子疼,撑着桌子,眼泪都要出来了。
好一会儿,乌雅氏才有力气指着她看向乌雅嬷嬷。
“听听,还不赶紧的,令人送她屋里去,否则本宫可要叫鹅蛋脸小姑娘给挤兑坏了。”
殿内顿时又是一阵笑。
在外头守门的宫人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都已经习惯了,只心里对耿舒宁更加佩服。
等耿舒宁在宫人们的恭敬和艳羡中回到后殿,就发现屋里不只是湖绿色的绸子,曾经赏过钮祜禄静怡的澄光绸也有一匹。
从小库房过来的耿雪,期期艾艾凑到耿舒宁面前。
“乌雅嬷嬷说是叫您留着做荷包和小衣裳呢。”
耿舒宁瞧耿雪一眼,“不躲着我啦?”
自打耿舒宁告诉耿雪她阿玛做的事情以后,这小丫头就跟是自己被人收买了一般,恨不能以死谢罪。
从来了圆明园就争着抢着干活儿,只躲着耿舒宁走。
耿雪欲言又止抬头看耿舒宁,眼眶有点发红,却迟疑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
偏也不肯走。
耿舒宁有点好奇了,这一看就是有隐情啊。
“你去四库居找堂伯问过了吗?”
耿雪下意识低下头,低低嗯了声,“阿玛说……是堂叔安排的。”
耿舒宁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你哪个堂叔这么——”不长脑子。
话没说完,她反应过来,瞪大了眼。
“你是说我阿玛?”
耿雪不吭声,点点头。
耿舒宁:“……”好家伙,鬼子从家里跑出来的?!
她恍了下神,这事儿皇上查出来了吗?
有个坑闺女的爹,四舍五入等于确实是她的罪过。
应该是查出来了,否则不会大晚上把她提溜到养心殿去。
原身那个管不住下半身的渣爹,到底怎么想的?
在原身记忆中,耿佳德金不缺脑子,办事还算牢靠。
从家里被抬旗就能看出来,有机会他绝对抓得住,没机会还到处钻营着创造机会呢。
除了在女色上不讲究,后院里妾室和庶出子女扎堆,这渣爹还算疼原身。
毕竟选秀规矩摆着,满人家姑奶奶又尊贵,原身还是嫡出,连继母都不敢在明面上做什么,不然原身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进不了宫。
这怎么闺女进了宫,反倒开始坑呢?
耿舒宁阴谋论了,这是看她没出息,干脆放弃这个闺女,讨好佟家,换个更好的前程?
见耿舒宁脸色不好看,耿雪赶忙解释,“堂姐你别多想,不是堂叔的意思,是畅春园里的口谕……”
“堂叔就没敢瞒着,特地走西华门把香送进了宫。”
紫禁城有四个大门。
午门寻常不开,东西偏门是给大臣和宗室上朝走的。
神武门多是宫人和嫔妃们进出,太后也要从这里进出宫,是耿舒宁唯一见过的宫门。
东华门和西华门日常都开着,给当值官员们走。
只不过东华门多是翰林院的官员和内阁官员进出,西华门离内务府近,多给内务府的官员使用。
因为内务府是唯一允准往宫内捎带东西的衙门,护卫检查格外严格,所有带进来的东西都要反复验看,严格记录在册。
耿舒宁立刻就明白了,渣爹是听太上皇吩咐,光明正大进宫药儿子的……只能说这心让康麻子操得,稀碎!
一惊一乍半天,叫耿舒宁脑瓜子有点疼。
她撑着炕几有气无力歪着脑袋看耿雪,“这事儿你应该早知道了,怎么今天来告诉我?”
耿雪要去四库居,不能私自出去,要禀报陈嬷嬷,耿舒宁是知道的,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听到耿舒宁问,耿雪快哭了,咬咬牙扑通给耿舒宁跪下。
“我思来想去,不敢瞒着堂姐,我对不起你!”
耿舒宁吓得差点后仰过去,赶紧起身向扶人的时候,就听全了耿雪的话。
她抹了把脸,“行了,起来,说说。”
反正她已经做好了被坑的准备,是渣爹还是堂妹也没多大区别了。
耿雪不肯起,只垂着头小声道,“万岁爷查清始末后,便将阿玛叫了过去,如今阿玛的主子是万岁爷。”
耿舒宁眯了眯眼,反应过来了,“你的主子也换了?”
毕竟是爷俩,荣辱与共,不用耿雪多说,耿舒宁就想明白了。
她以做策划锻炼出的思维发散下去,“万岁爷吩咐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比如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询问我的前尘往事?”
“你今日到我面前来,应当是你主子下了什么叫你为难的命令?”越头脑风暴,耿舒宁心底越沉,头皮都发麻。
她坐在炕沿垂眸睨向耿雪,眸光冷静,“瞒不过去了,所以来为难我是吧?那你就说,左右咱们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耿雪被堂姐的聪慧惊了下,堂姐猜得竟然都对!
耿舒宁话里隐含的威胁,叫耿雪小脸刷白,又有些臊得慌。
她跟在耿舒宁身边也有三年了,以前她总觉得堂姐性子柔弱,心思敏感,要面子却胆怯,总之……是叫继母给养坏了。
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堂姐只是看起来软弱,实则心里什么都清楚,也不是个能敷衍的。
她忐忑缩了缩脖子,“这,这也是堂叔的意思,毕竟主子爷是皇上,咱们都是主子爷的奴才……”
耿舒宁打断她的分辨,“我知道,说重点。”
耿雪讪讪垂眸,“万岁爷叫人传话,说……说堂姐在长春仙馆乐不思蜀,怕是忘了自己说过什么,特叫人来提醒。”
耿舒宁:“……”好的,连当牛作马都要立刻回报的货,能理解。
耿雪:“万岁爷的意思是,叫您尽快报恩,否则养心殿说过的话依然作数,养心殿还缺,缺……”
耿舒宁非常平静等她继续说。
她不会要求原身的亲人对她有什么忠诚,就算是真血脉相连,自私也是人的本性。
反倒是耿雪涨红的脸蛋叫耿舒宁纳罕。
她干脆问:“缺暖被窝的?”
耿雪连耳朵都红得要滴血,却还是摇头。
耿舒宁更好奇了,除了床上那点子事儿,还有什么值得一个小姑娘害臊成这样。
耿雪一闭眼,将赵松交代的话干脆利落吐出来——
“……缺个能叫万岁爷舒坦的尚寝嬷嬷!”
耿舒宁:“……”明白了,她低估了狗东西的狗。
要她老死宫中,不用她暖被窝,但要她想办法让人钻这位爷的被窝,还得让他心甘情愿。
青楼老鸨听了都要流泪。
原本是大半夜逼人上门,现在升级了,让她自己想法子主动送上门。
她怎么就那么贱呢?
这要是都能同意,那她得多没脾气!
耿舒宁冷着俏脸,杏眸酝酿起深冬的雪,凛冽落耿雪身上,看得耿雪心底发寒。
耿雪屏住呼吸,甚至想拔腿就跑,她感觉堂姐要说什么叫耿氏全族掉脑袋的话。
“给你主子传话,头可断血可流,我耿舒宁绝不——”向来甜软的声音比目光还要冷三分。
“——是忘恩负义之辈!”
耿舒宁居高临下看着目瞪口呆的耿雪,铿锵有力道——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定给你家主子一份叫他满意的回报,尚寝嬷嬷这样要紧的差事,我当不起!”
耿雪张张嘴,又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堂姐你服软可以服得再硬一点,真的。
带着铁骨铮铮的傲气将耿雪撵出去,关上门,耿舒宁就扑到了炕上。
小手死命捶着被褥,脑袋扎里头气得呜呜叫。
她倒是想硬气怼得四大爷满脸血,死就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她不敢死,占了原身的身体,不说要报答什么,总不能恩将仇报害耿氏满门陪葬。
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再穷也有山水养出的硬骨头,哪个没有几分桀骜呢。
可等撞得头破血流,她还是在现实中学会了识时务,咬牙吞下血泪扔掉脸皮,才有了上辈子按年薪计的金牌策划。
同样的错耿舒宁从不会再犯,既然活着,哪怕千难万险,她也要让自己活得更好。
发泄了好一会儿,耿舒宁红着眼眶,顶着乱糟糟的小两把头慢慢爬起来,慢慢坐定,慢慢掏出《清心经》。
还是先抄佛经静下心来,才能更仔细地想清楚,到底该苏个什么给那狗东西。
顿了下,她收起《清心经》,换了用来超度的《本愿经》,还是给狗东西唯心超度一下,更容易冷静。
不等耿舒宁超度……抄完经书,胤禛这边就得到了耿雪递过来的消息。
胤禛刚去布库场打完一套拳。
赵松禀报的时候,苏培盛正伺候他脱衣沐浴。
胤禛含笑踏入浴池,几乎不曾露在人前的精壮身躯没入温水,他饶有兴致地听完了耿雪带过来的话。
当然,是美化版本。
耿雪即便因为阿玛不得不听赵松安排,对照顾她三年多的堂姐也是有感情的。
再说她也从这一出出里明白,皇上对堂姐不一般,当然不敢得罪堂姐。
胤禛只笑着问苏培盛:“那边怎么说?”
苏培盛低头,似是有点憋不住笑,“暗卫传消息说,耿雪是被撵出去的,关上门后舒宁姑娘屋里动静不小,估摸着被褥遭了罪。”
胤禛低低笑了出来。
布库场上将侍卫打倒无数次,也没有这会子叫他心情更好。
总算让那小混蛋气狠了,不能光他一个人被气。
从浴池里出来,苏培盛躬着身子替胤禛擦拭水迹时,胤禛懒洋洋笑着开口吩咐。
“叫人盯紧了,朕想知道,她要怎么让朕满意。”
穿好常袍,胤禛也恢复了过往的精神。
他愉悦坐到罗汉榻上,专心看起粘杆处从各处收来的消息。
在等到回报之前,还是先把该收拾的收拾了,省得坏了自己的心情。
太后千秋的圆满结束,彻底终结了康熙四十二年那场大灾留下的影响。
京中平静已久的浑水也随之涌动了起来。
太上皇在畅春园虽不怎么见人,却稳坐钓鱼台操控朝政。
新皇并非低调之人,在朝堂上亦大刀阔斧改了许多规矩。
父子之间虽没有明面上的冲突,但在朝臣和宗亲们看来,也是暗争不断。
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聪明些的都不着急站队,只冷眼看着父子俩斗法。
左右新皇没有继承人,这江山最后是谁的,还真说不准。
至于二阿哥弘昀?
连上书房都还没进呢,不算是站住了,谁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不,最受太上皇宠信的佟家下了场,这场好戏就更有看头了。
到了六月末,佟国维接连三日在下朝后,在九洲清晏外求见圣上,皆不得见。
佟国维并未有怨言,只跪在九洲清晏外不肯走,硬是跪晕了过去。
隆科多从銮仪卫值房跑出来,背着自家阿玛一路走回佟家,京中看见的人不少,传得沸沸扬扬。
翌日,太上皇就下了旨,追封先太子胤礽为端和帝。
与此同时,太皇太后下懿旨,封先太子妃瓜尔佳氏为端和皇后,赐住畅春园隔壁静宜园,受皇后及后宫妃嫔拜见。
说是太皇太后下旨,谁不知道这是个万事不管的,都知道这是太上皇的意思。
两道旨意一出,满朝皆惊。
皇上从畅春园求得太上皇圣旨追封先太子,和太上皇直接下旨,完全是两回事。
前者是皇上心胸开阔,兄友弟恭,后者是太上皇不满当今。
连允禟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都心惊肉跳窝在府里不敢出门,只跟串门子的允俄私下里嘀咕。
“老爷子这是把佟家当亲的,把老四当后娘养的啊!图什么呢?”允禟想起那天在清源书屋灰溜溜离开的经历,怎么都不敢相信。
他摸着下巴思忖,“这是逼着佟家站队弘皙?”
太上皇又不能真活成王八,现在替佟家做主,越是强硬,佟家和皇上就越没有转圜余地。
如此一来,皇上的子嗣佟家不会选也不能选,除了拼尽全族之力推弘皙上位,再没有第二个选择。
啧~允禟在心里幸灾乐祸地感叹,老四这皇帝当得是真憋屈。
允俄不操心这些,只慢悠悠喝着小酒吃着花生憨笑。
“老爷子看不上四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跟咱有啥关系?”
“往后佟家再送东西来,九哥你可别收着了,咱就好好看戏,浑水摸鱼把差事办敞亮了,捞个铁帽子亲王当当呗。”
允禟想了想,乐了,扔了颗花生张嘴接着,嚼得龇牙咧嘴。
“可别说,还是傻子看事儿更直接。”
“江南那边十月里就要送税银上京,咱把老二的身后事抓手里,功劳是咱们的,该搂的银子也得多搂点。”
允俄:“……”他都懒得说他九哥,真傻子看谁都傻。
太后乌雅氏得到消息后,在长春仙馆气得摔了好几套茶盏,把桌子拍得玳瑁都甩了出去。
“当年逼我用儿子换位分,叫皇帝心里存了怨,我是咽着泪吞着血地忍了几十年,到现在也没暖回他的心肠,偏一个字都说不得!”
“欺负完了本宫还不算,禛儿都做了皇帝,还要叫他佟家压在我们娘俩脖子上屙屎,太上皇简直……”
耿舒宁听着这恶狠狠的话,心里就道要糟。
两个嬷嬷白着脸没堵住前半截,她只能硬着头皮扑过去,扑通跪在太后膝前,把后半截给太后吓回肚儿里。
“主子息怒啊!”
她想说的是住嘴,可惜碍于身份不敢这么喊,甚至明着劝都怕这老太太恼羞成怒。
她只能伏在太后腿边,绞尽脑汁委婉地劝,“万岁爷虽然看着温和……”
老天爷,原谅她满嘴胡沁。
“又是个稳重的……”呸!
“还极为孝顺……”她要长长鼻子了!
实在是夸不下去了,她赶紧说重点。
“可万岁爷是主子您生出来的,自当随您,胸有丘壑,必当有自己的计较,万不会叫人欺负的。”
“您不如先看看,没听说万岁爷大怒,说不定皇上是另有盘算呢?”
毕竟这货还有心情让耿雪催她报恩,从他把佟思雅接到园子里,耿舒宁就觉得他要坑人。
即便对外面的形势不了解,她也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位爷绝对不会吃亏。
不管多野的野史,都只有说四大爷名声不好的,可没有说他跟包子一样任人欺负的。
太后被耿舒宁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又被她说得哭笑不得,被佟家恶心的恼火倒是消了大半。
“你倒是比本宫对皇帝更了解,不叫你去御前伺候,真是可惜了。”
耿舒宁:“……”可惜我不能老死宫中?
她只能低下头装作害羞模样,还要小心讨好富婆。
“奴婢知道您是心疼万岁爷,前朝的事儿自有人操心呢,就是佟家人在您面前,也只有下跪的份儿不是吗?”
“不如叫乌雅嬷嬷给万岁爷送些绿豆南瓜沙冰过去?您吃着好,万岁爷必定也喜欢。”
最主要的是,下火!
可别叫这狗东西又憋着火来找她麻烦。
乌雅氏叫耿舒宁劝得最后一点火也没了。
这小丫头说得对。
就算太上皇再抬举佟家,为了给佟家张目追封胤礽,但跟当年的赫舍里氏一样,死人就是死人,改变不了什么。
如今佟家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跪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但面子上,她跟胤禛不愧是母子,依然是怒火未消的模样,冷着脸轻哼。
“你倒是会替本宫支使人,你怎么不去?”
耿舒宁特别想翻白眼,富婆哪儿都好,就是总想着给儿子多拉几个皮条。
她只垂眸做失落模样,小声解释,“这会子就别扎万岁爷的眼了吧?”
“乌雅嬷嬷送了去,叫女官送上去,总好过佟家女独占鳌头不是?”
乌雅氏心气儿顺了。
也是,嘎鲁代和静怡那几个年纪都不小了,早些伺候,也省得老四宠幸那没福气的,用了蛇床子和依兰香都没身子。
不只允禟允俄和长春仙馆私下里议论,诚郡王、安郡王等在朝中势力不小的,府里头幕僚们也议论得热闹,只等着看皇上跳脚。
这是个皇帝就不能忍吧?
见鬼的是,胤禛在朝堂上偏偏很稳得住,只在礼部提起追封大典时,淡淡压了下去,听都没听。
回到九洲清晏,伺候的人大气不敢喘,他却比平时还要悠闲些。
批完折子,看到嘎鲁代呈上来的绿豆南瓜沙冰,胤禛很给面子地吃了几口。
等人都退出去后,放下碗,胤禛了然问苏培盛,“又编排朕什么了?”
苏培盛嘿嘿笑,将个看起来矮小不起眼的宫女叫了进来。
若是耿舒宁在这儿,怕是要大惊失色。
对方甚至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太后和她的音色,将两人在寝殿内的对话一字不漏传了过来。
胤禛丹凤眸笑意潋滟,“温和,稳重,孝顺?朕就知道她……呵,当着朕的面儿,倒是不肯叫朕知道。”
哪儿都软绵绵的小混蛋,偏嘴比谁都硬。
尚寝嬷嬷不肯当,还不忘替他安排人往龙床上伺候来。
苏培盛赔着笑附和,“姑娘家羞涩,心里又惶恐自个儿犯下的错,自是要情怯的,老早晚知道万岁爷您心胸宽广,回过味儿来就好了。”
胤禛心里哂笑。
嘴硬心软他信,但羞涩情怯?一个敢盘算着叫他欲.火焚身的祖宗,苏培盛还真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