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走吧,那处可热闹呢,去晚了只怕寻不到位置。”
然而事与愿违,夫妻俩正走着,就看到一个穿着谢府下人衣服的年轻娘子冲过来,差点撞到他们?。
谢宥问道:“你瞧着是谢府的,走这么急是发生什么事了?”
丫鬟见着谢宥,赶忙行?礼:“三郎君,奴婢是栖云馆的知莲,筱哥儿不见了,奴婢要去琼楼知会娘子。”
琼楼上。
崔妩离席了,宴会还是要继续的。
高氏知道这阵子崔妩很得荣贵妃喜欢,再三被召入宫,她思来想去,只能是因?为?谢家。
谢家二?谢,谢浦谢宥,荣贵妃最好是能拉拢云氏,拉拢一个崔妩做什么?
她真想提点贵妃一句,崔妩在谢家根本立不住。
就算她夫君是谢宥,来日的主母也注定不会是崔妩,毕竟一个伤了身子的,不出?两?年,三郎碍于孝道只能跟她和离,贵妃还给她诰命这么大的体面?,
真是浪费了。
“将?谢家二?房大娘子的桌子挪到本宫身侧来吧。”
荣贵妃想问些崔妩在谢家的事。
猛然听到贵妃娘娘请她近前去,高氏立刻振奋了精神。
果?然,她也是谢家的息妇,身后还有百年高家,合该比崔妩更得体面?,更值得贵妃拉拢。
“多谢娘娘恩典。”高氏挪到屏风之外,恭敬行?礼。
“本宫知道你是谢家二房息妇,平日和崔二?娘子同居后宅,朝夕相对……”荣贵妃声音轻柔,离得远些娘子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不知崔二?娘子在谢家过得如何?”
高氏得了机会,怎么会不告状呢,“崔氏出?身不好,平日行?事与谢家门庭很不相称,这都快两?年了,舅姑还是对她不甚满意?。”
浑然不提崔妩侍奉舅姑,将?谢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功劳。
贵妃问:“云大娘子对她不满意??”
“是啊,娘娘你也看到,崔氏刚得的诰命,就已有几分自命不凡,往后……还不知道怎样呢,这样浅薄的性子,舅姑最看重三郎君,自己又是书香门第里规行?矩步的大娘子,怎么会满意?呢。”
高氏的话也不难听,不过是话里话外暗自贬低。
荣贵妃了然,这人和她女儿很不对付。
“谢三郎一向是好眼光,娶的娘子虽不拘小节些,想来本性是个好的,本宫也听说过她聪慧能干,家事都打理得不错。”
“谢家是清贵良善之家,崔氏是自家息妇,怎会让恶言外传呢,”高氏索性跟她暗示,“娘娘是有福之人,万不能凑近崔氏,折损了您自己的福分啊。”
“大娘子何出?此言?”
这一句问得已经藏了怒气。
高氏听不出?来,压低了声音,有些遗憾道:“说来也是崔氏自己可怜,她受人戕害,往后难有身孕,舅姑想让,正为?这事伤神呢。”
高氏自认不是什么长舌妇,她当着贵妃的面?说这些,只是为?了报崔妩去存寿堂告状的仇罢了。
她就是要让荣贵妃知道,崔妩毫无价值,她已经没几年好日子过了,不如来亲近自己。
荣贵妃的指甲扣紧扶手?,“你可知谁害的她?”
“害她的人已经被处置了,也不知是不是这件事让她越发移了性情,今日敢连规矩都不顾了,虽未迟到,但戴的冠子分明逾制,更是早早告退,连娘娘您的宴席都敢轻慢……”
高氏喋喋不休:“娘娘您怕是不知道,她是几年前?从杭州乡野之地来的,不过凭着皮相让三郎君迎娶进了门,这一年多来没有养出?半点气度,如今心里有怨气,做出?这样的举动半点也不奇怪……”
荣贵妃笑了笑,她原是想给高氏些体面?,让她在谢家也多照应些自己女儿,幸好她自己犯蠢,不然就要让这欺负女儿的“恶妯娌”逃过了。
“你是觉得以崔氏的出?身,配不上这凤阳郡君的身份?”
“没有,臣妇只是觉得崔氏这诰命来得太轻易,她根底浅,今夜看来也确实恃宠生骄了。”
荣贵妃不容她狡辩:“那本宫亦出?身乡野,你是不是也觉得本宫忝居在这妃位上了?”
这一句声调不低,宴中窸窣的说话声顿时?停了下来,娘子们?的视线汇聚在高氏身上。
厅中突然安静下来,高氏如坐针毡,额头立刻开始冒汗。
荣贵妃的出?身虽不是秘辛,但知道的人极少。
她在后宫一向尊荣无匹,高氏如何能知道贵妃竟是官家从民间带回来的,虽未听闻过,但理所当然地以为?贵妃是官宦之后。
此刻听她自言出?身乡野,高氏慌忙离席,跪在桌边求饶:“娘娘明鉴,臣妇、臣妇只是说些崔氏不懂规矩的话,您是凤凰还巢,与她天壤之别!”
事到如今,高氏还以为?荣贵妃是为?那句“出?身”发火。
“本宫今日就告诉你,崔二?娘子头上戴的冠子,是本宫赏的,也是本宫亲自戴在她头上,要说不懂规矩,那是本宫的过失。
原以为?你们?妯娌和睦,召你上前?说两?句话,没想到你刻薄尖酸,面?甜心苦,崔二?娘子遇着难事,你未帮着说话也还罢了,倒是上赶着落井下石,半点不为?她心疼,席上更屡屡挑衅中伤,本宫看你行?事刁钻小气,实在不像高家门第里出?来的女儿!就是寻常百姓之女,都要比你要大方得体。”
这话人人都听清楚了,而且在场面?上已经算很难听的。
荣贵妃的话分量仅次于官家,她直接贬损高氏的为?人,高氏的名声必不再有挽回的余地。
人人都知道她是贵妃厌恶之人,往后各家娘子为?了不被迁怒,怕是多要避着她走。
高氏被贵妃说得面?红耳赤,哪敢辩驳,低下的头久久不敢抬起来,心气整个溃败。
荣贵妃说完这句话就起驾离开。
高氏耳边都是窃窃私语,不用想也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她给高家和谢家丢了大脸,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后来高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宴散的,平日里交情颇好的娘子,一个过来安慰她的都没有。
宴散,高氏失魂落魄下了琼楼,府里的丫鬟就焦急迎了上来,“娘子,筱哥儿不见了!”
“你说什么?”她回过神来。
丫鬟焦急地说:“整个园子都找了,就是找不到筱哥儿,不知道他到底躲哪里去了。”
“快去找!快回去!”
高氏再顾不得宴上丢的脸,火烧火燎地回家去 ,路上还在问:“他好好在读书,天天有人守在一边,到底为?什么会不见了!”
丫鬟无辜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她只是来传话的。
崔妩和谢宥归家时?,家中的下人全?都提着灯笼出?去找人了,府中所有的主子都在青霭堂里坐着,崔妩卸下花冠才过来。
寂静的厅堂里,栖云馆的下人跪了一地,没有遗漏。
照他们?的口供,也没有生人进过栖云馆,那谢筱大概不是被人拐走,而是自己偷偷跑出?去的。
老人最着急孙子,云氏急得直揪心口,谢溥拍打着膝头问:“他好好的,这么黑的天为?什么会自己跑出?去?”
有人小心回答:“筱哥儿大概是……不想读书吧。”
这是阖院下人心照不宣的事。
“读书?为?何还要他读书?这都几更天了!”谢溥记得他分明派人提过不许给谢筱开蒙,怎么这个时?间孩子还会在读书。
“这是娘子吩咐的……”
谢溥气得都站起来了:“她还让筱哥儿读书?”
正说着,高氏火烧火燎地闯进青霭堂:“筱哥儿!我的筱哥儿呢!”
“你个毒妇!你还敢回来!”
云氏指着她大骂,“要给孩子开蒙,府里的爷们?儿不比你懂,现在把孩子胆子都吓破了,他要是跑了,要是回不来,我要你的命!”
闵氏赶紧上前?为?她顺气:“舅姑您小心着身子。”
高氏孤零零在那站着:“什么、什么意?思?”
云氏更生气:“你摆这副样子给谁看?”
谢宸冷硬地说:“你逼筱哥儿读书,把他吓得偷偷跑了!他才多大啊,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利索,你这个做阿娘的怎么会这么狠心?”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去找他啊!快去啊!”高氏转身轰人。
她没法待在这儿等,也跟着跑了出?去。
闵氏问:“舅姑,要二?嫂就这样跑出?去不好吧?”
“不用,她自己做的孽自己去赎,筱儿要是找不回来,她也不用在这府里待了!”
高氏走后,堂中又恢复了安静,滴漏一滴一滴细数着熬过的时?间。
回来了两?拨报信的人,都说没找到。
谢念心疼年迈的爹娘,说道:“阿爹阿娘先去休息吧,小辈们?在这儿守着,等找到了人马上知会你们?。”
崔妩和闵氏也接连地劝。
等二?老回去了,堂中重新安静下来。
崔妩忍不住问:“府中当真都找过了吗?”
谢府占地广大,怪石假山颇多,哪个犄角旮旯里要藏个小孩再轻易不过。
谢念也点头:“是啊,孩子那么小,身子一缩就能躲到假山的石洞里去……”
谢宸立刻带着人又把阖府上下搜了一通,连水榭回廊下的缝隙都没有放过。
有下人小心翼翼地说:“就连府中的池子都捞过,还是没有人。”
高氏一直跟着找
,闻言脑子轰隆隆地响。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孩子怎么也找不到,眼看没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平日疼爱她的谢宸冷冷看了她一眼,大步往外走。
天就快亮了,崔妩困得不行?,但整个存寿厅的人都在,没人提一句要走。
她受不了了,直接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着她。
崔妩道:“咱们?在这儿干坐着也没用,不如一块儿在府中找吧。”
她正好偷空回去睡觉!
谢寓点头:“也好,大家在这儿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走吧。”
谢念道:“大家也在自己的院子找一找,不要遗漏了什么地方。”
看来谁都坐不住了,大家呼啦啦出?了青霭堂。
“阿宥,你觉得一个小孩儿会跑到哪儿去呢?”崔妩困得都不看路了。
谢宥也不知道:“筱哥儿平日喜欢去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有见到,怕不是跑出?去了。”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管他跑哪儿去了,她的魂儿是跑到床上去了,崔妩连走路都是闭着眼睛的,答着谢宥的肩膀闭眼走路。
“你先回去睡下吧,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嗯……”
一进了屋子,谢宥就察觉到不对,循着脚印一路走到床边,撩开了床帐。
“阿妩,筱哥儿在这儿。”
崔妩一下清醒了。
斗窗照进熹微的晨光,床榻上一团小小的人,跟一朵蘑菇一样缩在那里。
“筱哥儿?”她试着喊了一声。
那团小小的东西动了动,从膝上抬起脑袋来,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半点没了从前?嚣张的样子。
谢筱的衣服上沾了青苔和砂石,看来先藏在假山里,又跑到了夫妻俩的床榻上来。
昨夜藻园的下人都出?门帮着找了,守夜的丫头估计也没注意?,才让这个小孩摸了进来。
谢筱开口第一句就是:“三婶,我饿……”
“……”
“你这小孩!怎么躲在床上呢。”
果?然是谁也没想到的地方。
谢宥想去抱他出?来,结果?他缩进了更里面?去。
谢筱蹬着腿:“我不要!我不要出?去!”
崔妩从荷包里取出?在街面?上买的糕点,哄道:“筱哥儿,咱们?不回去,到三婶这儿吃糕点好不好?”
躲了一晚上又累又饿,谢筱看着糕点吞了吞口水。
“过来,三婶就给你吃,不告诉别人。”
他蠢蠢欲动,终于爬了出?来,接过糕点,崔妩把谢筱抱到桌子边坐着吃,还给他倒了茶。
谢宥出?门吩咐道:“快去告诉二?房,孩子找到了。”
下人匆匆出?了藻园。
“筱哥儿怎么不待在家里呀,是出?来抓坏人了吗?”崔妩问道。
“我……我出?来抓坏人呢,然后那个坏人、几下、哐锵——就被我打跑了。”他语无伦次地说道。
果?然是一个小孩子,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孩不会撒谎,小孩子只是胡言乱语。
崔妩赞叹道:“好厉害!那你一定很累,才来这儿休息一会儿的对不对?”
“是啊。”
“天亮之后我们?才发现坏人被打跑了呢,筱哥儿真厉害!等吃饱了,咱们?去告诉大爹爹好不好?”
“那我告诉大爹爹,他会生气吗?”
“当然不会,大爹爹都怕那坏人呢,筱哥儿把人赶跑了是救了大爹爹,他可高兴了,筱哥儿将?来是当大将?军还是当大状元啊?”
“我要当大将?军!”
谢宥坐在一边,听得比谢筱都要认真几分。
丫鬟进来说道:“娘子,二?嫂子过来了。”
一听到他娘来了,谢筱突然把糕点扔了,抱紧崔妩的脖子:“不要!我不要!”
回去就有读不完的书,还有跟厉鬼一样的阿娘,他不想回去!
谢筱抱着她的脖子呜呜地哭:“三婶,你没有儿子,我给你当儿子吧,我不要当阿娘的儿子了!”
“谢筱,你在干什么!”
收到消息的高氏匆匆走进屋子,声音跟雷劈一样。
崔妩立刻察觉到谢筱小小的身子都僵住了。
转头看去,是高氏一夜没睡的脸,配着狰狞的神情,实在有点吓人。
筱哥儿死命抱着崔妩的脖子, “我不要她!我不要她!快带我跑!”
高?氏冲上来就要拉扯:“是不是你们?故意把我儿子藏起来!是不是!”
谢宥挡在崔妩面前,耐心与?高?氏解释:“昨夜我和阿妩早早离府,筱哥儿还在栖云馆读书, 如何把他藏起来,而且这?屋里、床榻上的脚印都还在,证明筱哥儿一开始躲在假山之?中?,府里搜假山前,他才摸进我们?屋里, 当时我们?在存寿堂坐到了天亮,如何去藏他。”
高?氏根本听不进道理, 她悬了一夜的心, 受了一夜的委屈,现在就要撒泼。
她还担心儿子在外?面磕了碰了,怕被人拐走,这?辈子都见不着,怕得她心肝都碎了,结果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躲在这?里, 要认别人当娘,她简直心寒至死。
看着他们?三个站在一块儿,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高?氏气红了眼睛, 泪也淌了下来。
“你这?没心肝的白眼狼!”
“你真?要认她当娘, 好啊,你以为?她真?为?你好!迟早把你养成一个废物!”
崔妩心里翻了个白眼:就算谢筱想认, 她还不想要呢!
高?氏还在叫:“生了你这?个废物, 我的心血全白费了!”
谢筱被吓坏了,不敢看她, 使劲儿把头撇向一边,喊着让三婶带他走。
“你看着我!看着我啊!”
高?氏掰开谢宥要冲过去。
急得要命的谢宸也赶到了这?边,见高?氏在撕扯着,伸手要去够儿子,儿子尖叫着不要她碰,扯过她的手臂就给了她一巴掌。
高?氏被打得晃了几步,安静下来。
“你争强好胜是你自己的事,干嘛非要逼死儿子?”他也找了一夜,比高?氏没好到哪里去。
“我做错了什么,你比不过你弟弟,我让筱儿不要,我错了嘛?”
“一片好心就有理了?读书是这?么读的吗?父亲、先生难道不比你明白,你这?是折磨筱儿!”
“到今日你才知道我逼他读书,你心疼,早干嘛去了!”高?氏不甘示弱,尖叫道:“我教好了,你得一个好儿子,我教毁了,你一个撒手什么也不管的爹指着我的鼻子骂,你有什么资格怪我!”
谢宸被她说得不忿,“我平日在外?边洁身自好还罢了,在家更对你百般忍让,对你们?娘儿俩的好你看不见!
没错!我确实不如三弟,但不是人人都要在官位上搏出路,就这?一样不好,让你耿耿于怀,不肯消停,你说得倒不错,我不上进,你不甘心,咱们?原本就不应该过到一起!
“还要在这?儿丢人吗!回去!”
高?氏捂着肿痛的脸,哽咽地流下眼泪。
他仍旧不客气:“父亲母亲担心了一整夜不得好睡,待会你自己去请罪!”
请罪?她有什么罪?
人人都怪她,人人都能?骂她!
为?什么!为?什么永远都是她得意!
不争气的儿子,偏心的贵妃,比自己官人有前程的谢宥……此刻和昨夜的怨恨交织在一起,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绷断,高?氏尖叫:“都是你!”
她转身扑过去,伸手要掐住崔妩的脖子,谢宥反应很快,将崔妩拉开。
高?氏扑了个空,推倒了供案上的花瓶,头磕在一地碎瓷上,叫声让人心惊。
谁都没有预料到高?氏会突然发难,几人看着她趴在一地碎瓷之?中?,有一瞬间?的寂静。
谢宸道:“愣住干什么!把她扶起来!”
崔妩把哭得凄惨的谢筱送到谢宸手里,看着两个丫鬟把高?氏从地上扶起来,她已经晕了过去,瓷片将脸划了好几道,鲜血流了满脸,也不知道伤口?如何。
“快把她带回去,找郎中?!”谢宸还是着急发妻。
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崔妩
还没反应过来。
她当真?没想到,自己还没找高?氏报仇呢,她的报应就自己来了。
自作自受,这?样也好。
“闹了这?一场,早该休息了,去睡吧。”
下人进来打扫屋子,谢宥将她牵走。
夫妻俩睡到了东厢去,再?不管之?后?的事。
谢府闹了一夜不得安宁,与?琼楼对望的会仙楼上,却有人正是春风得意。
崔珌与?徐度香正举盏对酌:“愚兄恭贺徐贤弟考入画院。”
“更要多谢崔兄提点帮忙!”徐度香终于算在季梁城站定脚跟,神情也从容许多,总算少?了些漂泊无定之?感。
他又敬了一杯:“小弟也要恭贺崔兄成了六大王的老师,将来门生得意、仕途畅达。”
崔珌如今大好,行走已与?常人无异,官家因飞仙散一事,对贵妃恩宠日盛,采纳了她的进言,并未让崔珌去万年县任职,而是派为?赵琰的老师。
“贤弟客气了。”崔珌又喝了一盏。
二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是面酣耳热之时。
前来上菜的年轻娘子见两位郎君喝得玉山倾倒,一位温润如玉、一位似傅粉何郎,忍不住调侃:“这?才几盏就醉了,是夜色醉人,还是咱们楼里的酒酿得太好了?”
徐度香不善与?女子调笑,往栏杆外?张望。
崔珌自诩风流,夸赞道:“若非得娘子手酿,这?酒何以如此醉人?”
娘子笑得银铃一般:“这?酒可不是奴家酿的。”
“那就是因为?娘子端上来,才格外?香醇。”
一句话逗得她笑个不住,笑完了按着心口?道:“若是官人下次来,一定让官人喝上奴家酿的酒。”
“却之?不恭。”
略说了几句年轻娘子就离去了,没一会儿又送来两杯姜蜜水,只说是请的。
崔珌见徐度香局促成这?样,也信了崔妩所说的,和他无半分逾矩。
他调侃道:“贤弟年岁也小了,怎地也不着急终身大事,你父母已故,若有钟情,为?兄可替你说媒?”
徐度香心道要说年纪,崔珌不是比自己年长?吗,为?何还不娶妻?
“小弟心中?、心中?始终记挂着……”徐度香吞吞吐吐,见崔珌面无异色,试探着问:“二娘子发生了那样的事,如今在谢家的日子如何了?”
一想到崔妩,徐度香就止不住意动?,如今他已经入了画院,虽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能?给她安稳的日子,而且自己……也不嫌弃她不能?生孩子。
他心里始终记挂着这?件事,就是崔珌要打他,他也要问。
说起此事,崔珌笑意渐淡,放下了酒盏,“她前阵子正好归家,我问起此事,她说自己过得很好。”
“一切都好……”徐度香喃喃念叨。
“但我看憔悴了许多,怕是并不如她口?中?所说,”崔珌信口?哄骗他,“高?门之?内,就是不出错,平日所受委屈也颇多,苦楚更难对外?人讲,何况她如今这?副样子……”
“谢家三郎难道没有护着她吗?”
崔珌冷笑了一声:“怕是知道阿妩身子不好那一刻就变了,连去江南都不肯带着我妹妹,谢宥对她还剩几分真?心?
把她一个人留下谢家,无依无靠,舅姑妯娌之?间?的暗亏怎么可能?少?吃,等他回来,怕是被啃得就剩一具尸骨了。”
徐度香急得身子都要探过桌子:“您是二娘子的阿兄,难道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谢家既然不心疼我妹妹,我自然要找机会提和离,接她回家,想来谢家也想早日摆脱她,另娶能?为?谢宥延续香火之?人。”
徐度香心脏急跳:“那崔兄可否……”
崔珌放下酒盏,眼底锋芒半露:“不过,这?件事与?你何干?”
酒壮人胆,徐度香将旧事重提:“二娘子与?谢家和离之?后?,望崔兄将她许配与?我,我一定好好待她……”
崔珌不想听:“你当我是什么人,她所托非人,已是伤身伤心,哪里还会随意将她再?许配出去!”
徐度香真?以为?自己进个画院,就算本事了?
在这?座季梁城,他什么也不是。
“不、不是随意,我同?二娘子是两情相悦,崔兄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我会一辈子都对二娘子好。”
崔珌冷哼一声:“当初是两情相悦,如今可不是!”
徐度香格外?笃定:“崔兄,二娘子她一定是愿意的!”
“你怎知道?”
“我就是知道!”
崔珌看着面前这?个空有皮囊的蠢材,难得一颗忠贞赤子之?心,不怪当初阿妩能?看得上他。
若崔珌真?是位好哥哥,怕是真?愿意将妹妹许配给他,就算徐度香一辈子是个废物,有自己撑着,也不会让妹妹委屈吃苦。
不过他要真?是好哥哥,也不会刻意留着徐度香,去毁掉阿妩如今的姻缘了。
“好啊,你真?有此心,就让她亲口?同?我说,只要妹妹愿意,不管你是什么人,就是乞丐我也将她嫁予你。”
“那……崔兄打算何时与?谢家提起和离之?事?”
“不用几日谢宥就要南下,我想在当日同?谢宥提起此事,让他有一年的时间?考虑此事,到时我妹妹必定伤心,还请你一定要……跟她表明心意,以安她心。”
“我、我一定会的。”
徐度香一颗心怦怦跳动?。
果然是老天爷可怜他,让他考进画院,又等到妩儿和离,虽有遗憾,但日子终于苦尽甘来了。
崔珌举杯喝酒,只是眼睛仍看着暗自欣喜的徐度香,锋芒尽隐。
谢宥还有两日就要离京,他不再?去度支司,只是每日仍被官家召进宫议事。
回来就待在藻园里,对着崔妩亦步亦趋,就连她喂鱼,谢宥都得过来尝尝鱼食的咸淡。
“荣贵妃有过女儿?”谢宥跟她闲聊起。
鱼食引来的鱼儿争食,水面一下热闹了起来。
崔妩又撒了一点下去,池中?滚得像开水一样。
“是啊,应该是娘娘被带回季梁之?前生的,不过真?奇怪,照娘娘的岁数,那女儿出生时怕是最多一二岁,怎么就看得出来和我一个内宅妇人长?得像呢,”
“这?倒不奇怪,就说你见过的程令史一家,三岁小孩长?得也一眼能?看出像他爹爹。”
谢宥难得说起别人的闲话,崔妩也想起了那一家子,简直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细缝眼睛、招风耳,还有牛一样厚的嘴唇。
“那家小孩在外?都不用自报家门,别人一看就问,‘你是不是程令史家的啊?’”
崔妩被抖得直笑,嗔怪地撞了他一下:“你什么时候那么爱编排人了?”
谢宥也觉得自己离谱了,低头笑了笑,不再?说话。
一则秘闻,聊过便过了,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但这?么一点相伴的时间?,还是有人要来分走。
元瀚在院外?道:“郎君,有客。”
来客不是别人,正是今世?书法大家薛鸩。
薛鸩一来,就拖着谢宥往外?走,崔妩从斗窗看到夫君被人拉着,问道:“官人这?是要去什么地方,今日不回来吃饭吗?”
薛鸩替谢宥答了:“弟妹,舒原今晚不回来了。”
一边拖着谢宥,他一边得意道:“终于等到你想喝酒的时候了,我家中?的藏酒可不少?,都带去了昌祥酒坊,算是给你下江南饯行!”
谢宥蹙眉:“谁告诉你我想喝酒?”
“幽巷的阮娘子说的啊,你不是与?她相熟?”薛鸩嘿嘿一笑。
他不曾与?什么阮娘子相熟,谢宥只记得跟谢宏曾去过一个园子,在里边听到雅妓提起这?件事,却不记得名字和脸。
谢宥回去就想起来,自己唯一提及的一次,是在度支司饮宴之?时。
彼时他们?去的丰乐楼,那里以自酿美酒闻名,谢宥兴起寻一味酒,将丰乐楼现酿的几种酒都尝了一点。
“舒原不是从不饮酒吗?”是身旁的员外?郎朱溪
桥问的。
他侧目看去,此人如何知道他从不饮酒?
谢宥也不忌讳告诉他:“想寻一种味道。”
当时朱溪桥甚是热心:“什么样的味道?在下自诩酒林豪杰,所识的酒也不少?。”
“我也不知道。”
谢宥并未说谎,朱溪桥也只能?作罢,还感叹一句他是个怪人。
如今细想来,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
后?来,谢宥升任度支司使之?后?,就查出了朱溪桥是太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