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听出了天子的雷霆震怒,头压得更?低。
大祸临头的明锦言还自顾自趴在地上, 浑然不知?自己前?程和人生尽毁, 被侍卫拖起时,他还在和侍卫角力, 要爬回去再吸,鼻涕眼泪,看得人无不皱眉。
神智尽失,丑态毕现,人人都见到了这飞仙散的可怕,在八月天里打了个寒噤。
等官家拂袖走了,大家才敢喘气?,慢慢地站起身来,他们左看右看。
有人叹了一声:“明公?子原本也是一位文采出众的好儿郎,怎会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可莫再说了!”
而?赵琰只?是回头,朝着屏风后扶着枫红起身的崔妩扬了扬眉毛。
这就是赵琰请她看的好戏啊。
好一个阳谋!但崔妩无心看什么好事,她只?想出宫去。
赵琰见崔妩无动于衷,皱起了眉,难道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吗?
重新坐回主?座的位置,赵琰沉声道:“只?是一点小意外,各位请继续作诗吧。”
他也是真的要选两?个陪读。
戏也看完了,崔妩一刻也不愿多留,扶着枫红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黄门过来传话:“凤阳郡君身感不适,跟六大王告罪,要离宫归家去了。”
赵琰撑着椅臂抬高身子,人已经走出了视线之外。
他有点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崔妩似乎有点……讨厌自己。
赵琰想和她亲近,但总亲近不起来,是因为她已经嫁人,不便跟他往来,还是皇城之中规矩到底太多,不似乡野自在无拘?
若是能早一点认识她,是不是她就愿意跟自己玩了呢。
办成一件事的喜悦被冲散了,赵琰环顾着低头作诗的人,怔怔发起了呆。
不远处,崔珌抓住了赵琰和崔妩挤眉弄眼的经过,心中有了思量。
他原本并不想这么快挑破此事,只?想等来日自己有了足够的能力,再将崔妩从?谢家接回来。
眼前?不管崔妩和荣贵妃有没有关系,她都得了贵妃和六大王的偏爱,谢宥也是正人君子,就算和离,阿妩大抵也不会遭遇为难。
何况看到妹妹与?她夫君感情日益深厚,崔珌担心徐度香还有崔妩难孕之事已不足以破坏他们。
他或许不该再等了。
快步回到紫宸殿,官家气?得兜头走了两?圈,下令道:“去把魏国?公?提进宫里来!”
荣贵妃跟了过来,顺着皇帝的背:“官家千万不要为一个逆臣气?坏了身子。”
官家握住她的手,他知?道今日的一切,怕是爱妃和琰儿刻意想让他看到的。
虽然他不喜欢被人设计,但爱妃和爱子的迂回劝谏让他稍感安慰,也亲眼认清飞仙散的危害,此举无异救国?。
“爱妃,我已知?你的良苦用?心。”
宫中哪位宫妃娘子没有娘家倚仗,只?有荣儿是他从?信州带回来的,她和琰儿母子唯有自己可以倚仗,是最盼着他好的。
在官家心里,他们三个才是真心相守的一家人。
荣贵妃眼角泛泪:“官家安好,于妾于国?都是幸事,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妾和琰儿还能依靠谁啊。”
“有人想动摇国?本,朕绝不会恕!”皇帝压抑着愤怒。
赵琨进殿时,刚好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
又见帝妃相伴,宛如夫妻,但这些年他已经看得够多了,心中早已不生波澜,只?是不免想到他自请避去佛堂,没多久就凄凉去世的阿娘。
他明明是皇后之子,当朝太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占据母亲的尊荣,连为母亲说一句公?道话都不能。
赵琨藏下心思,朝官家行礼:“儿子拜见爹爹,爹爹今日可安好。”
“安好?哼!”官家正是盛怒,“你来做什么?”
赵琨隐下惊疑,赶紧说明来意:“医正今日到东宫请脉,太子妃已怀身孕,一月有余。”
官家怒容未褪,听到这好消息,一时怒喜交加,绷紧了脸。
连这样的事,都未能让爹爹浮现笑?颜,赵琨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太子就是不得看重。
纵然有后,他也只?是一个摆设,不能激起爹爹一丝欣喜,将来,只?怕要给?荣妃母子让路了。
“你和你的息妇都是让我省心的,”官家憋了许久
,终于说出这句话,“嘱咐太子妃安心养胎,全兆和去拟旨,太子妃母家晋爵一等。”
听到这一句,赵琨才算稍稍宽心。
他看向?荣贵妃,笑?着问道:“娘娘,不知?是什么事惹爹爹发这么大的火?”
“没事,官家不是在气?你,好孩子,太子妃正要人陪,这几个月仔细些吃喝,旁的事不用?在意,回去吧。”
赵琨点头应是。
转身时,他唇角还勾着,眼底的笑?尽散去。
旁的人能让他不用?在意旁事,多留时间?陪伴太子妃,荣贵妃却着实不该。
赵琰再过两?年就能参政,届时更?难对付,虽爹爹还没有易储的苗头,但自己若再不抓点紧,如何能在朝中,好在来日对抗爹爹要废太子。
储君之路锦程万里,却也瞬息万变。
未坐上皇位之前?,反而?如同一柄利剑,日日悬在他脑袋上。
赵琨退出紫宸殿时,皇城司使快步走来,二人擦肩而?过。
皇城司使同官家跪下请罪:“魏国?公?在其书房之中自焚,未能将其捉拿!”
敢畏罪自戕,皇帝冷笑?一声,以为自己死了就没事了?
“将魏国?公?府所有人捉拿,上下彻查清楚,男的处斩,女的流配三千里。传朕旨,靖国?上下禁绝飞仙散,不管它换几个名字,凡有买卖服用?者,一律捉拿,革职彻查!”
“是!”
还未走出殿门的赵琨听到了这一句,站定了一步,才继续往前?走。
他问身旁的小黄门:“发生了什么事?”
小黄门赶紧去打听,没一会儿就回来说了景福殿的事。
损了魏国?公?这一大助益,赵琨叹了一口气?。
想借漆云寨杀了赵琰没办到,借飞仙散挣银子的生意眼见就没了,那药在没让爹爹上瘾之前?就暴露了危害。
原本他还以为这是解救他困局的良药,没料到中道崩殂,令人扼腕。
始终,还是那对母子控制着爹爹。
处处不顺,难道真是天不让他登上帝位吗?
到底是哪儿出了差池呢?
所幸赵琨还未彻底插手飞仙散的生意,一开始魏国?公?是打着为皇帝私库挣银子的说法行事,是以抄没了魏国?公?府的事,皇帝还帮着隐瞒下部分账目,如何都不会牵连到东宫。
他还要重新筹谋。
不久之后,禁绝飞仙散的稽查也在季梁城如火如荼地展开。
在离宫之前?,小黄门来颁了旨。
崔珌不必去万年县做什么县令,破例成了直图阁学士,也是六大王的老师。
一路上崔妩本以为崔珌会问些什么,但他没有,就连崔妩谢他冒死回护自己,崔珌也只?是简单一句:“阿妩,无论如何都是我的妹妹,我护着你,是没有条件的。”
这一句话瞬间?触动了她。
虽然对崔珌旧日心思不齿,但他为自己冒的风险,崔妩是看在眼里的。
没有条件的关心,是崔妩始终不能对崔家人狠心的原因。
“阿兄这些年的关怀爱护,我感念在心,也祝阿兄前?程似锦,景福殿的事……只?是一场误会,阿兄不要放在心上。”
“好。”
谢宥没有去景福殿,照旧在宫门等娘子,这一回陪崔妩出来的不是赵琰,而?是崔珌。
崔家一别,谢宥和崔珌又遇上了。
二人只?是简单寒暄,谢宥就带娘子上了马车。
崔妩上马车前?不安地回望崔珌。
他笑?着朝他招手,一如十?年前?。
崔珌看着马车远去,笑?意才淡下。
马车拖着夕阳残晖往谢府去,崔妩心头涌上疲倦,自发钻到夫君的膝上枕着,静静发呆。
谢宥揉着她满是愁容的脸:“为何每回从?宫中出来,你总是不高兴?”
因为有让她不高兴的人。
崔妩实在不想再进宫,不想再见荣贵妃,一点也不想。
就算攀上贵妃能让她得到许多好处,在季梁城横着走,但她崔妩也不是什么窝囊钱都挣的。
反正崔信娘已经死了,不如其他的事暂且搁置下来,跟阿宥去江南躲着好了。
念头虽起,她还在犹豫之中,便只?答:“没事,就是看了一场戏。”
崔妩不能以真正的内情相告,只?将男女蹴鞠还有明家公?子着魔飞仙散一事道来。
谢宥并不意外,点头赞许道:“六大王这事做得不错,官家能早早知?道飞仙散的害处,便不至于被人动摇了国?本。”
“嗯……”
她一点闲谈的兴致都没有,只?想瘫着,谢宥察觉到她想安静一会儿,就没再说话。
淡淡的茶香飘散开来,崔妩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
皇宫到谢府的路不用?看也熟悉得很,差不多要到家了,崔妩仍不愿睁开眼睛:“官人,待会儿你抱我回藻园好不好?”
谢宥俯身去握她的脚腕,她赶紧藏起来。
“我没事,就是不想走路……”
她既没有伤着腿,怎么能闹着要抱回去呢。
谢宥拒绝了她:“阿妩,你是谢家的娘子,官家又封了诰命,在外万事要做表率,在外绝不可做……恃宠生骄的事,损了名声。”
这句是真话,但也不好听。
“知?道了,官人先下去吧,妾再休息一会儿。”她将脑袋挪开,仍旧闭着眼。
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谢宥真的下了马车。
崔妩对他的离去无动于衷,她确实累了,一点不想动。
过了一会儿,有登上马车的动静,崔妩以为是妙青或者枫红,结果身子突然抬高,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扭头看去,不是谢宥还有谁。
谢宥沉着脸,避开娘子探究的眼神,说道:“咱们从?后门走,不要经过正院,应当不会有人看见。”
只?是这样马车还得绕上半圈放回前?院去。
崔妩并没有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她是真的心累,但还是大发慈悲道:“若是被人撞见,我就说自己的脚扭了。”
周围的人已经被谢宥打发走了。
这个时辰各个院子都在准备用?晚饭,奴仆在厨房和院子之间?穿梭,后园长廊寂静无人,即使这样,谢宥还是谨慎得很,只?挑无人的小路走。
崔妩无意识地拧着谢宥肩上的盘扣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当初我连崔家的女儿都不是,只?是一个……农户的女儿,同你一起掉进了水里,你会不会娶我?”她又在问。
谢宥没有开口,不知?道是在思索,还是单纯不想答话。
他不明白,阿妩为何喜欢拿这些假设来试探他,但同样的话他从?前?已经说过一次,她心里该有数。
反复追问,不就是对他承诺的不信任吗。
她难道不觉得这样问会伤他的心?
她当然不觉得,反正不愿意跟他去江南,大抵根本不在乎他。
身为天之骄子的谢宥也不肯服输,抓住几乎难得的机会,就想要她急一急。
不错,谢宥其实是憋着气?的,但他不肯承认。
可是见官人不答,崔妩也没有再问。
崔妩知?道这家伙是为什么。
自她拒绝和他离京之后,二人相处与?旧日无异,只?是氛围总是莫名沉闷下来。
谢宥低头看她,本以为会追问的人没有追问,他还能再说什么。
此刻随着他的走动,阿妩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像停泊在岸边的小船。
谢宥突然不走了,直接在廊庑的栏杆上坐下,崔妩坐在了他腿上。
“怎么不……”一个措手不及的吻,堵住了崔妩要说的话,
她的脸被修长干燥的手捧住,谢宥的唇柔软微凉,在慢慢含啜着她的唇瓣里升温,鼻翼间?洋溢的都是熟悉的气?息,千回百转,不外如是。
这次反倒是崔妩边亲,边用?余光看周遭有没有人。
阿宥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他最在乎体统脸面?的吗?
可谢宥也是最疲于应付冷战的人。
他只?盼一个亲吻,能消解掉此刻与?她之间?进退不得的僵局。
唇瓣稍离,僵冷的氛围回暖,彼此眼中流转着笃定的感情。
寂静庭院,晚霞收起最后一片羽裳,翠竹淡成墨色,长长廊芜一路旷静,只?有栏杆上两?团凑近的影子
,小动物似窃窃私语,安宁美好。
谢宥想,他的娘子不肯离开季梁,一定不是因为什么别的男人。
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在想什么?”崔妩觉得他的眼睛很深,很黑,好像藏着很多事。
谢宥摇头,反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真能惹人生气?。”崔妩捧着他的脸,喃喃说完,又亲上了他。
可谁让他这么好看,崔妩偶尔愿意装一下糊涂。
只?要是她亲过来,谢宥都会很自觉地闭眼,凑高下巴去回应着,吻声顿时羞人,又丝丝缕缕,缝补着两?人渐远的距离,连衣袖也搅在了一起。
“是我不好,”谢宥被吻得呼吸渐深,眼眸潋滟,“娶了个任性的娘子……”
小夫妻暂且休了战,崔妩戳戳他心口:“我就任性,你受着吧。”
“好,为夫全都消受得起。”
谢宥打算回去念一念《北斗经》,劝自己不要患得患失,把娘子抓得那么紧。
天天这样闹脾气?,实在失了稳重。
重新又将崔妩抱起来,他脚步比先前?都轻快了几分。
正好经过二房的院子,隔墙都能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凄厉得怕人。
谢宥皱起眉:“筱哥儿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小孩子天天哭也不奇怪,不过这听这嗓子……都哭哑了,不知?道哭了多久,大概是二嫂又逼着要给?他开蒙呢。”
崔妩还算有点良心,稚子无辜,将这事儿说出来,早点把小孩子一条命救下。
没两?岁的孩子,走路都费劲儿,开什么蒙啊,谢宥拍拍她:“你先下来,咱们进去看一眼。”
崔妩还更?抱得紧了一点:“我们哪管得到二房的事,讨不着好还会让二嫂奚落一顿,该让舅姑派人去劝,二嫂才愿意听。”
“你说得有道理。”谢宥抱着娘子继续走。
结果一个拐角就遇到了人。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下人们?还未点?灯。
一个小丫鬟正在摘花儿戴,突然见着两位主子,一个站着一个被?抱着, 她呆呆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还没等谢宥开?口,小丫鬟赶紧行礼,问道:“娘子这是受伤了吗,要不要奴婢去请郎中??”
怪谢宥平日作风太过?光风霁月,没人能想到?他抱着娘子回来, 就只是因为娘子不想走路而已。
说好的她开?口解释,崔妩只埋脸在他颈窝一个劲儿地笑。
谢宥无处可?躲, 沉着一张脸:“只是扭了一下脚, 小伤,不用请郎中?。”
这面色倒是把小丫鬟吓了一跳,郎君真是着紧娘子,只是扭了脚,他就着急成这样!
她赶紧唯唯诺诺地应:“奴婢知道了。”
越过?小丫鬟,谢宥赶紧扬长?而去, 崔妩回头看小丫头挤眉弄眼,还冲她晃了晃压根没事的脚。
谢宥压住,走得更快,“阿妩, 不要再闹了!”
“你都吓到?别人了, ”崔妩在他耳边抱怨,“假正经、老学?究、食古不化……”
嘴里不客气, 手却揉着他的耳朵, 额头还顶着跟他角力?,害他路都走歪了。
谢宥气得咬她:“你再这样——”
“怎样?怎样?”崔妩还撩拨他, 指尖挑了他的下巴,“官人要把我怎么样,打我不成。”
两人打破冷战,又跑向另一个极端,跟小孩子似的打闹斗嘴。
他真打了一下,“啪”的一声,带着回弹的软乎,手感上佳。
崔妩捂住,震惊地张着嘴。
谢宥仍不客气地揉按,语气阴森:“阿妩一点?不知道我在迁就你,现?在到?明日上值不过?四?五个时辰,不如阿妩待会儿乖乖到?榻上去,咱们?睁着眼睛等天?亮好不好?”
谢宥还是生气!
明明在乎他,却不肯随他离开?,到?底是为什?么?
他算是彻底陷进去了,什?么经书都没用。
崔妩跟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控制不住打颤,色厉内荏道:“下流!”
“你果然怕这个。”他勾起唇角,罕见地挑衅起人来。
崔妩不服输:“是你说得吓人!”
谢宥把她往胸膛压:“说得吓人,做就不吓人,你想试试?”
他是真想知道,阿妩要是受得住,他们?到?底能做多久。
才不要的!
崔妩打定主意不再惹他,踢着脚要下来:“阿宥,前面就是藻园,我该下来了,让人看到?不好。”
他这才又恢复假正经:“玩笑罢了,你怕是什?么,既扭伤了脚就别乱动,为夫抱你进去。”
等回了藻园,落了地的崔妩捂住臀,一整晚都避着谢宥走,好像他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让谢宥颇感好笑。
谢宥本?想派人知会云氏二房的事,但想了想云氏未必会放在心上,于是改了话:“去存寿堂告诉父亲,二嫂在给筱哥儿开?蒙,孩子哭得人仰马翻的,请他派人去劝一劝,别哭坏了侄儿。”
谢溥听了,反应倒是快,当晚就派人过?去打听了,连给谢筱开?蒙的大儒都请过?去问话了。
存寿堂的下人恭敬地在院门口和高氏说话:“韩先生说筱哥儿还不到?开?蒙的年纪,娘子实在不用着急,大相公也吩咐了,等再过?两年送到?家塾开?蒙也不晚,揠苗助长?,反而不好。”
高氏憋着一口气,不知道大相公怎么管到?后院这些小事上来了。
但家主发话,她不能不听从:“我知道了,往后不会再让筱儿读书,请大相公放心。”
闵氏来时正好看到?存寿堂的管事出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高氏将事说了。
闵氏恍然大悟:“刚见到?元瀚往存寿堂去,原来是为的这件事啊。”
“你说什?么?”高氏猛地看向她。
她被?吓住,结结巴巴地说:“就是方才我在角门附近纳凉,见着元瀚匆匆忙忙就去了存寿堂,没多久韩先生也去了,过?了一阵儿存寿堂的人就往内院来了,我怕发生什?么事,才来二嫂这儿看看情况。”
“是三房去存寿堂告状的?”
高氏神情逐渐狰狞,她拳头攥紧,这下不用闵氏提醒,高氏也臆测到?了三房的“居心”。
“他们?就是见不得我的儿子好!这就火烧火燎地插手了,看来是真急了。”
闵氏“好心”开?解道:“没准……三郎君只是关?心侄儿呢?”
“这一定是崔妩的主意,她废了,就想拖累我儿子,生怕我的儿子成才……”
高氏一句都不再跟闵氏多说,转身就回了屋子,问道:“筱哥儿呢?”
下人齐齐摇头。
“快去找啊!”
开蒙了快半个月都不见一点?进展,高氏现?在焦躁如同一锅沸腾的滚水,不肯想自己的儿子天?生蠢笨,就算别人说一岁多的小孩根本?记不住事,她也听不进去。
“筱哥儿在桌子底下藏着,不肯出来。”婢女为难道。
高氏亲自挽了袖子去提出来:“躲什?么!过?来!”
“哇!!!”
谢筱怕得要命,大哭不停。
“不许哭,继续念!天地玄黄!”她啪打着书面。
可?小娃娃怕得一个劲儿躲,挣扎着要跑出去,一边哭一边喊:“你不是我阿娘!你不是我阿娘!哇——!”
高氏怕动静再惹来存寿堂的人,说道:“不用念了,把他的嘴堵住,我亲自跟他讲。”
被?堵住嘴的谢筱小脸紧绷着,憋得通红。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藻园没有小孩的哭吵,一如既往的宁静。
谢宥去沐浴的时候,崔妩一个人擦拭着头发,枫红走了过?来
“蕈子刚递来的消息,寨主要把季梁城的几处场子彻底交到?您手上。”
“什?么?”她转过?头。
多的枫红也不知道,只把一叠地契和名单交到?她手上,还附了方镇山的一封信。
粗犷潦草的字迹上写着:除了蕈子就几个管事知道背后东家是老子,但有些死了,所以哪些人的可?信老子不知道,你自己去收拢。
崔妩翻看完,多是赌坊,也有些正经营生,“烂摊子啊!”崔妩直呼上当。
“不过?季梁寸土寸金,我要是接手了,可?不会再还回去。”
原本?还犹豫要不要陪谢宥离开?,幸好未说,她还得留在季梁帮的方镇山处置烂摊子呢。
过?——手上生意越来越大,她要烦心的事更多,早晚在阿宥那里瞒不住。
他知道了这些生意,就会查来源,这个人那么聪明,要扯出她真正的身份也不难……
那时候,谢家不会容她,阿宥……大概也不会容她。
说不定会与她和离了。
那就……离了呗,男人而已。
挽回不了,她就把人杀了,心里一辈子念着他的就是。
毕竟谢宥要是续弦再娶,她会比较难堪。
这么安慰自己,崔妩定下心来。
偶然看到?马车角落里的手杖又摆在了桌上,她拿到?手里仔细摩挲。
方镇山派人把这手杖送给谢宥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如他说的,就是给女婿的礼物??
照他那个脑子,还真有可?能……
这个方镇山,就会给她惹事!
珠链微动,沐浴过?的青年抱了过?来,将清寒香气染到?了她身上,崔妩已经放下手杖。
说好的经书不看了,谢宥觉得既然只剩一个月,他白日又要去度支司,这一个月尽陪着她也没什?么。
崔妩后知后觉,问道:“你今日怎么不在衙门,反而进了宫?”
“为了漆云寨的事。”
因为飞仙散的事,官家有了对漆云寨下手的决心,要彻底拔除这个在南地盘踞的痼疾,还一方政通人和,谢宥怀疑手杖和漆云寨有关?,当然要呈给官家过?目。
“所以这个手杖真的和漆云寨有关?啊,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东西既然可?能来自漆云寨,自然要给官家过?目,但官家说让我留着,最好能引蛇出洞。”
崔妩试探着问:“那官人打算如何引那匪首出来,将其捉拿?”
“我只是度支司使,这并非我的职责范围,这手杖来源尚存疑,用处更是不知,暂且只能放着,等来日漆云寨那位寨主再找上来吧。”
事实上,谢宥并不似表面那般无所谓。
漆云寨存在一日,就一日威胁着崔妩的安危。
他暗地里已经让肃云去查,可?惜魏国公死得早了,飞仙散这条线还未布好就已被?连根拔除的,不然还能顺藤摸瓜,有个方向。
“不过?……”
“不过??”
“当年杭州匪乱,让漆云寨成了气候,这么一个大寨,吃喝供给必不可?缺,江南必定有与他们?有关?的粮盐商行,我已经让记肃云立刻南下,用那块令牌在暗处试探,好抓到?些蛛丝马迹。”
官家暗授他在巡盐之外,多打探些漆云寨的消息,好方便?来日一举歼灭。
崔妩哑然。
她夫君并未能轻易蒙骗的人,很多事能在他面前瞒住,只是未引起他注意,或他并不想去关?心。
若是露出一丝马脚惹他怀疑,一定会被?揪出来的。
崔妩只能提醒方镇山别靠近谢宥,那块令牌丢失的消息也得尽快传达下去,绝不能让那些不知情的商贾暴露了。
方镇山和谢宥二人最好一辈子别见面。
“怎么了?”
崔妩转过?来捧住他的脸:“我在想,找你的话说,江南不是很危险吗,你也别去了好不好?”
见她终于表露出一丝对自己的不舍,谢宥笑道:“不过?是几个商铺罢了,没什?么危险的,若你同去,届时我先将你安置在滁州,等荡清江宁再接你过?去。”
这安排倒是不错,若漆云寨真是追杀她的,也猜不到?她会在滁州。
要不是崔妩临危受命接手漆云寨在京的生意,她真想和谢宥走一趟,瞧瞧这个匪要怎么剿。
在谢宥的注视下,她走回内室,又从珠链里探出半张脸来:“阿宥,你要是有本?事,咱们?这一个月里弄个孩子出来,我在家中?养胎,等你回来。”
本?来期盼她知道没危险会愿意跟自己走,结果她问自己夫君有没有本?事。
谢宥撑不住笑了一声,隔着珠链就抓住了崔妩的手。
一片珠链震荡飞起,映射出流光,落在她莹洁的面庞上。
将将到?了三更时分,崔妩被?抟弄得筋散骨软,淅沥不止,她轻出着气,疲倦的眼睛看向帐外。
谢宥的身躯仍旧蕴蓄着力?量,在灯烛下轮廓更见跌宕漂亮,修长?的手自水盆抬起,拧干一条帕子。
察觉到?崔妩在看,他掀帘又回到?她身边。
“够了……”崔妩诚心求饶。
“不成,还未让你瞧见我的本?事。”
谢宥为她擦拭过?,扶着阳货,就着润谷儿再入了妙室,二人俱是一声叹息,继而慢推轻引,往复不休。
最终,他身体力?行地告诉了崔妩自己到?底有没有本?事。
九月十?二是靖朝的女儿节。
崔妩和谢宥是晚饭后悄悄出的门,只带了妙青和元瀚两人出来闲逛。
今夜谢宥不再穿着道袍,而是换了一件士子斓衫,恰似玉山照人,仍是清冷不可?攀折之姿。
崔妩也是寻常人家打扮,白玉冠下堆着几朵绢花,浅石青上襦淡黄底的下裙绣着小白花,清丽脱俗,与未出阁的小姑娘无异。
她晃荡着郎君的手,走在前面。
谢宥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和她一道逛过?夜市,马上就要分别,下次想再这样出来,非得两年之后了。